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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体宣讲体系下的常熟宝卷研究

2022-08-02余鼎君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宝卷香山本子

余鼎君

(常熟市建华村 虞乡民俗文化中心,江苏 常熟 215551)

宝卷是俗文学中的说唱文学。说唱文学不同于纯文学,也不同于史志。纯文学、史志是平面的,供人阅读的。说唱文学是立体的,故事要讲,山歌要唱,宝卷除了讲唱以外,还要做。笔者把宝卷的这种讲、唱、做称为“宣讲体系”。这个体系是立体的。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体系。宝卷文献的汇编,就是要梳理、归纳这个宣讲体系,而不应该只是选些本子订在一起。《中国常熟宝卷》[1]已经注意到常熟宝卷的“宣讲体系”问题,并在编纂中体现出来。

一、《中国常熟宝卷》的三个特点

《中国常熟宝卷》的编纂于2013年4月启动,历时三年完成,于2016年6月8日首发。全书收录了265本宝卷,曲调80曲,计约400万字。相比同类整理汇编的地方性宝卷集,《中国常熟宝卷》有三个特点:一是排印与影印相结合;二是分类得当;三是对文本之外的相关资料多有涉及。以下分述之。

首先,《中国常熟宝卷》学术性较强,明显地体现在排印与影印相结合上。排印成本低,容量大,也便于社会各阶层的宝卷爱好者阅读,但容易失真;影印成本高,能给学术界提供真实可信的资料。《中国常熟宝卷》共四册,三册排印,一册影印,较好地解决了普及宝卷文化和进行宝卷学术研究的矛盾。而且,排印部分也不是简单的文本录入,在版本选择和相关信息的著录上也是严谨的。

其次,《中国常熟宝卷》的分类是立体的。常熟讲经,通常分素台、荤台及做往生的地狱卷台。常熟的讲经先生按照宝卷的用途,习惯上将宝卷分为素卷、荤卷、夜卷(冥卷)、闲卷、科仪,共五种。《中国常熟宝卷》就遵照此种分法归类。该书凡例三解释道:“本书按照常熟讲经先生的习惯,将宝卷分为五类,即素卷、荤卷、冥卷、科仪卷和闲卷。在素台上讲食素神佛的宝卷,谓之素卷;在荤台上讲食荤神祇的宝卷,谓之荤卷;做亡事(一般在夜间进行)则讲冥府神佛的宝卷,谓之冥卷(也称‘夜卷’);做仪式用的宝卷包括仪、科、经、忏、咒、偈等,谓之科仪卷;斋事中不用,而是用于休闲娱乐的宝卷则谓之闲卷(也称‘白相卷’)。” 这种分法,既符合宝卷的内容,又点明了宝卷的使用状况。笔者以为,这是立体的分法,是最客观的。所以说,各地宝卷的分类,应尊重当地的习惯分法。

再者,《中国常熟宝卷》也注意到要呈现常熟宝卷完整的宣讲体系,对文本之外的相关资料多有涉及。诸如在每个文本的前面加写提要,提供了该宝卷的一些信息,包括内容简介、抄录时间、抄录人、收藏人、文本的来龙去脉和使用情况;又收录了《江苏常熟的讲经宣卷》,比较详实地介绍了常熟宣卷的各种形式及其操作流程;还收录了《常熟讲经先生小传》、《常熟宝卷存目》、中外学者研究常熟宝卷的论著篇目和《常熟方言字词释义表》。

二、常熟宝卷文献汇编之完善

不过,《中国常熟宝卷》的出版并不意味着常熟宝卷文献汇编工作的结束,从立体的宝卷宣讲体系的标准来看,文献汇编工作还可以做得更好。下文即就此问题略作探讨。

(一)文本选择可做适当调整

常熟宝卷现存480多种。对文本的选择,当时定了几个规定:(1)民间教派宝卷不收,只收世俗宝卷;(2)刻本印刷本不收,只收手抄本;(3)相同的本子,收抄录时间最早的;(4)同时间的本子,收故事文采较好的;(5)新编的本子略收几本;(6)闲卷,现在已基本不用,呈淘汰状态,选录一部分。这些规定,在当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想来却觉得不尽合理。

第2条“刻本、印刷本不收”,有些偏颇。有印刷本,说明该宝卷在当时流传已广。其实,有些抄本就是照印刷本抄的。一般来看,手抄本与印刷本会有些差异,这种差异就是宝卷在流传中的变化痕迹。编纂《中国常熟宝卷》,就是编纂常熟的宝卷,刻本印刷本也是常熟宝卷的一部分,也可以选录一些确实在常熟发生过较大影响的善本刻印本宝卷。

第3条“相同本子收抄录时间最早的”,无可非议;但是,不同时间的抄本,会有一些不同,从这些不同,可看出时代的变化。比如《五福财神宝卷》,早先的抄本只有“耍货”与“金龙扇”两个故事,后来的抄本多了一个 “烘缸”的故事。耍货的品种,后来的抄本里出现了“塑壳手表”“自走洋人”等等,这就是宝卷的时代影子。现在常熟讲经先生实际使用的宝卷,都是经过 “整理”的本子。这种“整理”的本子就是宝卷走到现在的样子。宝卷的变化是与社会状况的变化关联的。所以,相同的本子,如果有时间段变化的,应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本子作时间段对比性收录。比如《玉皇宝卷》,旧时的本子与现在先生实际使用的本子相差是很大的。再比如《香山宝卷》,虽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香山宝卷》不能动,但实际宣讲,也在缩减。这是为什么呢?《中国常熟宝卷》收录了两本《摘注香山》。所谓摘注,其实是穿插,是扩充卷本,要拉长时间,那个时候要讲一昼夜的。现在相反,都在压缩,要缩短时间,因为,要在白天结束讲经活动。行内把这个“压缩”美之名曰“表”,笔者便把它戏称为《说表香山》。常熟大义的高先生说:“过去扩,现在缩”,这是与社会的生活节奏有直接关联的。所以,这本“说表”《香山》也应该收入,以作比较。当然,这本《说表香山》是讲经先生的“腹本”,在肚子里的。到目前为止,余庆堂有一本 “文字本”,自己用的,不外传,其他先生,还未见过。这跟《摘注香山》一样,是讲经先生的 “绝活”,不留文字;这是留一手,“教会徒弟,饿煞师父”,无可奈何。我们这次征集,《摘注香山》“文字本”也只发现了两个。

第4条“同时间的本子,自然选故事、文采较好的”固然不错;但如果有地域区别的,还是应作地域对比性收录。这一点,《中国常熟宝卷》做得尚好,如《刘神宝卷》收了三个本子;各个地方特有的宝卷也都一一收录,如白茆邬丘的《五仙宝卷》、莫城辛庄的《北庄城隍宝卷》、福山的《褚太尉宝卷》等等,充分体现了地区性。

第5条对新编宝卷的重视不够。新编宝卷是宝卷发展的必然。随着时代的变化,应着时代的需要,势必有些宝卷会淘汰出局,同时也必然会产出一些新的宝卷。这就是宝卷的生命。过一些时日,现在的新宝卷就变成老宝卷了,也有可能被淘汰出局,但也必然又会产生一些新宝卷来补充。这就是宝卷生命的延续。这些新编宝卷表明常熟宝卷在发展中,是新气象,从旧到新,生生不息,是不应该被忽略的。现在已见新编宝卷二十多种,把它们汇编成集,可以减少一点后代“抢救”“考证”之类的麻烦。

(二)对卷本的介绍要更精细、更准确

《中国常熟宝卷》的每个宝卷文本前加了一个提要,这是一个很好的做法,是立体性记录,对宣讲者、研究者来说,很有意义。现在回头来看,觉得还有点不足,如对有些宝卷的特殊做法、特定的唱腔,在文本上未作标示,在提要中没有点明。现在有些学者是凭着文本推断它的做法,很累,又难于到位,就是因为文本上没有立体记录。究其原因,可能是讲经先生的职业自保吧。

另外,《中国常熟宝卷》的提要还存在一些错误,笔者为此专门写了一个说明,发在常熟图书馆的《读书台》上,以期补救。信息的准确,是汇编宝卷文献的重中之重,来不得半点马虎。

(三)对讲经先生的介绍应更客观全面

讲经先生犹如戏剧演员,没有先生,宝卷活不起来,也传不下去。所以,先生是宝卷立体性的活的部分。汇编宝卷文献,不能忘了讲经先生。《中国常熟宝卷》注意到了这一点,附录了《常熟讲经先生小传》。这些先生都是在征集宝卷时拜访过的,给他们列个小传,很有必要。但我觉得这还不够。在传承上有影响力的先生,应该写个专访或传记之类的东西,着重介绍一下。如大义的王永林,他对宝卷的内涵有自己的理解,还能应同行之请撰写一些新卷,如《四海龙王宝卷》《求子宝卷》《幼魂宝卷》等,在当地影响不小,但他藏本不多,所以征集组没有登门,因而小传也没有。

讲经先生的传记,就是宝卷的传承。所以,每个地区汇编宝卷文献时,对于那些对宝卷传承有影响力的讲经先生应该要着重介绍一下。

以上是笔者对常熟宝卷文献整理的一点粗浅的看法。当然,对宝卷的了解和研究,肯定不能仅停留于文本之上,宝卷放在那是文本,宣讲起来是“表演”,有仪轨、有音声、有表演,所以立体的宝卷研究必然要对文本之外、整个宣讲体系之内的“表演”进行研究。

三、常熟宝卷的宣讲形式及其操作流程之研究

宝卷要宣讲,跟做戏一样,一个剧本如不搬上舞台,那就是一个本子而已,是死的,只有搬上舞台,那才叫做戏。宝卷要摆到佛台上宣讲,那才叫讲经,叫宣卷。常熟宝卷的宣讲有多种形式,各种形式都有其讲、唱、做(有“先生的做”,还有“和佛人的做”)的规程,包括宣讲仪规、佛台配置、场合布置等等(见图1-4)。汇编《中国常熟宝卷》时有一个主观意念,就是不仅仅做文本的结集,宣讲的各种形式及具体的讲、唱、做法也要加以反映。所以后面附了一篇笔者写的《江苏常熟的讲经宣卷》。此文初成于2011年7月,发表于《妈祖与民间信仰:研究通讯(2)》[2],收入《中国常熟宝卷》时做了大幅修正。这篇文章以常熟尚湖余庆堂做法为主体,全面介绍了常熟宝卷宣讲的操作流程。现在看来,介绍还很不完善,脉络也很是不清,应该分类逐项详细叙说。

图1 讲唱(笔者宣讲《香山宝卷》)

图2 做(宝卷宣完后,余庆堂蒋秀金先生向菩萨献荷花,此即“先生的做”)

图3 佛台(此为香山台,也称素台,主供观音,台上的布置,是和佛人现做的,是文中所说“和佛人的做”的一例)

图4 佛台(此为五七地狱佛台,中间是地藏台,左侧是十王台,右侧是庚饭)

目前大多数的宝卷研究,一般都是研究文本的产生时间,或是所说的内容,关于如何宣讲的研究,很为鲜见,即使有一些,也只是笼统的、表面的一些东西。这是因为文本上没有标注,也没有专门的记录,学者们又很难接触到深层。现在有些论文依凭文本去推理它的做法,是件很难很累的活计,得出的结果也不一定准确。比如曲牌,你能推理出它的唱法吗?所以,现在做宝卷文献整理,做好这方面的工作尤显要紧。下文即从唱腔、说白、乐器和文书、符箓及佛马两个方面谈谈宣卷中的问题。

(一)唱腔、说白与乐器

唱腔、说白及乐器,是宝卷立体性的又一个方面。

唱腔,《中国常熟宝卷》收录的80个曲谱是以常熟尚湖余庆堂的唱腔为代表的,兼收了一些别的门派的唱腔。现在想来,作为文献,应尽可能全面记录,把它收齐。作为宝卷的立体性记录,应该要说明这些曲调的使用,在每个文本上都要注明所唱曲调。当然,这有点难度,讲经先生都有一些保守,吃饭根本,不会轻易示人,其所用的本子上是绝不会注明的。

说白,宣卷讲经的说白,各地、各人,各有特点。在常熟基本上有两种格调:一种是拖腔拉调,如诉如泣;另一种是照本宣读,抑扬顿挫。怎么个拖腔拉调,怎么个抑扬顿挫,文字很难描述,也难于用曲谱记录,以前只能口口相传,现在可以录音录像。

乐器,也是宝卷立体性的一个方面。常熟是木鱼宣卷,乐器很简单,有木鱼、醒子(磬铃)、醒木(惊堂木、令牌),但使用也有讲究。现在好多先生,特别是“文革”后的新出先生,不懂这个讲究,如果不记录,必定失传。别的地方用乐器的,更应详细记载。

记录唱腔、说白、乐器等等,靠文字描述难于达到直观效果,最好在文字描述之外,再利用现代手段,制作音像。

(二)文书、符箓及佛马

宣卷过程中使用的文书、符箓及佛马等等,也很讲究。文书有疏、牒。疏就是奏折,相当于现在的“报告”。牒是行文、凭证,类似于现在的“证明”之类。讲一台经,必须向这台经的“主管菩萨”上疏,报告今天所做的功德和斋主的所求。如香山斋,主管菩萨是观音,这一张疏叫“香山疏”,是 “主疏”,俗称“大疏头”;如香山斋上还做了其他功德,比如“斋星宿”“开关煞”,还要上《星宿疏》《开关疏》,这些称之为“小疏头”。总之,做什么功德,上什么疏头。牒也是如此。现在常熟讲经有四、五十种疏、牒(见图5-6)。常熟讲经宣卷用的符箓也有七八种(见图7-10)。符箓有大符小符,保太平的。在常熟,大符有两张,叫太平符,一张韦驮符,一张观音符,贴在中堂。旧时只用韦驮符,观音符是后来行出来的,理由是香山斋讲的是观音,当请观音来保安。其实,保安是护法的事,而护法是韦驮。小符是指别的神灵的符,如“解厄符”“镇宅符”“天狗符”等,要焚化的。佛马,神佛的意象,是讲经宣卷斋供对象的象征,做什么斋事,供什么佛马,常熟有十几种(见图11-12)。佛马各地都用,但有所不同,比如靖江的就不同于常熟,同一地的各门派也有不同。常熟讲经还要用纸锭、元宝、钱镪等类(见图13-16),是金资。纸锭元宝种类很多,有不同用处,不知别的地方用什么,这也是一个环节,也该记录。所有这些疏牒、符箓、佛马、纸锭等等,如果没有,不能宣卷。

图5 疏(此为香山疏,是讲经的主疏头,俗称“大疏头”,这是一位孙姓斋主修斋的实用疏头)

图6 牒(此为禳星牒,退星用的)

图7 符(此为太平符,俗称“大符”,这是韦驮符,左边的称“出相符”)

图8 观音符(现在大都用右侧一张的格式,具体样式,各先生各法)

图9 符(此为塔符,图中之塔是苏州上方山楞伽塔,象征上方山的太姥灵公,这是信人家里供的妆台)

图10 符(此为解厄符,退星用)

图11 佛马(此为荤马,是荤台上佛马的种法)

图12 佛马(此为土皇马,讲《土皇卷》谢土用)

图13 元宝(供菩萨用)

图14 元宝(其中 “摆江元宝”用于荤台的灯船上)

图15 锭(供亡人用)

图16 锭(讲冥卷用)

常熟宝卷的宣讲形式及其操作流程中所涉及的问题还有很多,篇幅所限,不再一一罗列。在此仅想提醒各位同仁,对于每个问题都可以进行专门的、深入的研究,在此前提之下,才可能建立全面的、立体的宝卷研究体系。

结语

总结起来,汇编宝卷文献就是梳理当地的宝卷全貌,从零零碎碎的现象中整理出一个条理清晰的“体系”。这个“体系”是立体的,包括文本和宣讲。

学术研究十分重要。重要到什么程度?看以前的宝卷,因为没有公道的学术评价,它便成了一个私货。大家一起来研究,是从郑振铎先生的论文开始的[3]。宝卷学术研究不可或缺,它关乎宝卷的生死存亡。

总的一句话,我们现在整理宝卷文献和做宝卷研究,要尽可能做得周全一些,让后来人少一些 “抢救”,少一些争论,少一些考证。同时,在方方面面都做好以后,还须保持一个“待续”状态,因为任何事物都会随时间而变化,宝卷也不例外。现在整理好了,隔一段时间又出现新变化了,得让后来人 “接上”。这就是“接力”,一代接力一代,绵延不绝。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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