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大学排名的现状与优化策略研究
——学科地位视角
2022-08-02何安喜
何 安 喜
(武汉工程大学,湖北 武汉 430205)
受国际大学评价的影响,我国在20纪80年代后期开始出现高校排名。自那以来,颇具代表性的排名包括:上海软科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发布的《软科中国大学排名》(简称“软科榜”)、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大学评价》(简称“武书连榜”)、艾瑞深校友会网发布的《中国大学排名》(简称“校友会榜”)和金平果中国科教评价网发布的《中国大学本科院校竞争力总排行榜》(简称“邱均平榜”)(以下简称“四大排行榜”)。这些排名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但其排名方法、过程和结果也饱受争议。如以“计算我们可以测到的而不是测评我们该去算的”方式收集整理排名信息,导致我国高校出现严重的“重科研、轻教学”现象。[1]学科是大学办学的基本元素,也是大学排名潜在的评价对象。高校在各种大学评价体系中的表现,在一定程度上是其学科实力的表征。各种不同的大学排名体系也因指标体系选择的不同,偏向于某些特定学科。有学者指出,现有大学排名使用的数据库,尤其是论文数据库,大多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理科偏好”是世界大学排名的重要特征。[2]因此,本文将以四大排行榜为对象,分析大学排名中的学科偏好和地位差异,以期深化对学科地位的理论研究,促进国内大学排名的改进。
一、学科及学科地位的理论分析
1.学科及学科地位的含义。“学科”通常有两个基本含义:一是指学校教学的科目,二是指按照学问的性质而划分的门类。另外,学科还有组织和规训的延伸意,即学科是一种专门化的组织方式和规训制度。本研究对学科概念的界定为上述第二个基本含义。“学科地位”的概念在学术界尚未形成统一的定论,目前学界对学科地位概念的阐释主要是基于社会学理论。很多研究者认为,一门学科的地位主要是由不同的评价主体及其价值观决定的。从学科“鄙视链”的视角来看,社会需要契合距离、科学量化距离、学术大咖亲疏远近、学术话语小众程度等都会影响大学学科地位的高低。[3]从资本理论的视角来看,学科地位的归属感会产生客观的结果,即地位会为一门学科认知的发展带来必要的资源。大学之间的竞争依赖一定的资本,这里的资本包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例如,亨克尔(Henkel, M.)用进化论的比喻和适者生存的概念来阐释学科的地位,认为学科之间的竞争主要缘于学术研究对外部经济资助和分配方式的依赖。[4]183从学科地位的表现形式来看,有两种制度:学术等级制度和功用等级制度,前者以学术标准为基础,后者以“实用”标准为基础。[5]有鉴于此,本研究将学科地位理解为:一门学科因其表现形式、社会需求程度、科学量化程度、评价主体的价值观等因素而在国家学科体系中所处的身份和等级差异。
2.学科地位的历史表征。学科地位有其演变史,并在历史中茁生。从国外看,构成中世纪大学的4个学部中,神学的地位最高,而文学是学生进入神学、医学和法学3个学部学习的预备机构,地位最低[6]114;在欧洲世俗王权的影响下,大学成为效忠国王的工具,体现社会精英统治阶级意志的绅士教育成为大学的使命,以古典知识为核心的自由教育成为近代高等教育的主流;到了19世纪初,以洪堡为代表的新人文主义教育思想成为德国大学改革的基本指导思想,新大学的最高目标是“追求最高形式的纯粹知识”[6]159;二战后,美国成为世界上经济实力最强的“霸权国家”。随着苏联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的成功发射,美国开始重视教育和科学研究。从此,科学技术在西方国家开始了发展的鼎盛时期,并成为当代大学的“当阳学科”。
从国内看,京师大学堂是我国第一所近代化、新型的综合性国立大学,其办学宗旨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体西用”是其近代办学的指导思想;南京政府成立后,教育部下发《大学令》,规定大学分为文、理、法、商、医、农、工7个学科,文、理2科为主要学科[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培养适应经济建设特别是工业发展需要的高层次专业人才,借鉴苏联经验对高等教育进行了改革,在专业设置上确立了“一工、二师、三农、四医”的发展原则,此后,工程技术类应用学科成为优势学科,文理学术性学科不再受青睐。从国内外学科地位的演变来看,学科地位差异现象由来已久,学科地位水平随着历史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国家权力和社会需求在大学学科地位的变化中始终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3.学科地位的理论分析。学科地位的产生由来已久。根据知识社会学的观点,不同类型的知识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等级差异[8],学科地位是知识地位的重要表现。受知识社会学影响,英国学者托尼·比彻(Tony Becher)在其力作《学术部落及其领地:知识探索与科学文化》一书中,将学科划分为2个维度:“硬/软”和“纯/应用”,这2个维度也可以相互交叉形成矩阵,将学科细分为纯硬科学、纯软科学、应用硬科学与应用软科学4个象限,具体如图1所示。比彻认为,在四大学科中,硬科学的地位高于软科学,纯科学的地位高于应用科学,也就是说,越是理论化、定量化、定义越明确的学科,学科的地位就越高。[4]202
这种情况也可从当前学科评估和一流学科建设情况中窥见一斑。2016年第四轮学科评估共评价了95个一级学科(不含军事学门类等16个学科),来自513个单位的7 449个学科参与了评价。[9]第四轮评估结果的学科分布比例如图2所示。再来看“双一流”建设中学科地位的相关表现。2017年9月下旬,教育部正式公布“双一流”建设高校和建设学科名单,全国共137所高校的108个学科入选。[10]不同学科门类和入选率按学科类型分布如图3所示。
根据托尼·比彻的学科分类法,从目前的学科评估结果和一流学科遴选来看,软学科(包括纯软科学和应用软科学)和硬学科(包括纯硬科学和应用硬科学)比例严重失衡。学科评估中的95个一级学科中,硬学科有68个(工学36个,理学14个,医学9个,农学9个),占比达71.58%;软学科仅有27个(人文社科类17个,管理学5个,艺术学5个),占比28.42%;国家一流学科建设中,硬学科占比为76.99%,软学科占比23.01%。可以看出,学科评估和国家一流学科建设中硬学科的比例高于其在《学科专业目录》中的比例,而软学科的比例则低于其在《学科专业目录》中的比例,学科地位差异现象在学科评估和一流学科建设中被进一步放大。
二、大学排名结果的学科差异
1.基于学科的大学分类法。2000年中国高校大规模合并重组后,学科界限开始模糊,农、法等专业实力较强的高校逐渐成为综合性大学,以传统的学科类别来划分大学已不合时宜,为此,许多学者对我国高校的分类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例如,广东管理科学研究院的武书连将现有大学分为文理类、理科类、综合类、文科类、理学类、工学类、农学类、医学类、法学类、文学类、管理类、体育类、艺术类等13类。[11]另有研究基于学科门类,将大学分为理工类、综合类、师范类、农林类、政法类、医药类、财经类、民族类、语言类、艺术类、体育类、军事类、旅游类院校。[12]以下对不同类型高校采用上述最后一种大学分类法。
2.全口径国内大学排名的比较。受国际大学评价影响,我国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出现大学排名,自2015年国务院印发《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以来,“以评促建”的呼声愈加强烈,大学排名这种以“第三方”为主体的评价活动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发展至今,形成了上述国内“四大排行榜”。
基于学科地位相关理论分析,笔者拟对最近一年得到国内四大排行榜普遍认可的前50名高校进行分析。通过数量比较,在40所高校中,综合类20所,理工类16所,师范类和农林类分别为3所和1所,理工类和综合类高校雄踞榜首,各高校类型所占比例详见图4。
如图4所示,只有综合、理工、农林、师范类高校进入了排行榜,其他类高校未被列入。其中,综合、理工类高校位居榜首,特色鲜明的农林、师范、财经类高校竞争力偏低。例如,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和复旦大学等综合性高校一般位居榜首,而师范、农林类高校,如北京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和中国农业大学等在排名的位次明显偏低。中国人民大学以其文法优势而著称,仅在校友会榜中名列前10位,在软科榜和武书连榜中位列第18;在农林类院校中,实力最强的中国农业大学仅居四大排行榜排名的第30-34位;作为财经领域名校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也未能进入任何榜单的前50位。综上所述,学科地位反映在大学分类框架中:硬学科类高校认可度好于软学科类高校,纯学科类高校地位高于应用学科类高校,综合性高校地位高于非综合性高校;各类型高校在排行榜中的排名不均匀,差异较大。
三、国内大学排名指标的学科歧视
大学排名自诞生以来就饱受诟病,指标体系更成为众矢之的。指标体系的设置体现了大学的主要职能以及相关职能的重要程度,包括指标的选取、权重的分配和评分标准的确定,指标选取的优劣客观上决定了排名结果的公信力。本文主要研究各指标对软学科的歧视程度,即根据指标对这些学科是否存在歧视以及歧视程度,从高歧视和低歧视两大方面对指标进行判断和分析。
1.高歧视指标。“高歧视”是指指标对这类学科的评价表现出明显的歧视,或者这类学科不具备这些指标所反映的特征。由表1可见,与技术转让相关的指标不适合用于评价软学科领域高校,“世界一流标志”的具体指标设置学科倾向明显。譬如校友获国际权威奖(折合数)指标,诺贝尔奖及菲尔兹奖覆盖的学科范围面窄,且软学科并不适合用数据来衡量,排名结果会有失公允;Science期刊主要以发表重要的原创性科学研究和科研评论为主,Nature杂志是世界上最早的国际科学期刊,涵盖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物理化学、临床医学等领域,该项指标设置并不适合对艺术、语言类等高校的科研绩效进行评价;而校友会榜和邱均平榜中涉及的科研基地指标基本与软学科高校领域无关。邱均平榜中的ESI全球前1%学科数,是基于 SCI(Science Citation Index Expanded,科学引文索引)和 SSCI(Social Sciences Citation Index,社会科学引文索引)的全球论文统计数据库,ESI的研究领域与我国学科分类具有较大区别,数据库共设有22个学科领域,其中20个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只有经济与商业、社会科学总论2个领域,论文数据并不包含人文艺术领域,该指标对于以硬学科为主的研究型大学具有较强的适用性,对于以软学科为主的应用型大学则是劣势。
表1 四大排行榜中相对于软学科领域高校的高歧视指标
2.低歧视指标。“低歧视”指指标在评价这类学科时,会使评价结果产生一定偏见,对这些学科不利。如表2所示,关于软科榜中科研人员规模及科研经费指标,各学科学术研究及教育教学需求存在差异,以软学科主的高校可能人才济济,但无法量化为“有效指标”,再加上科研经费少,根本无法与以硬学科为主的高校相比较。企业科研经费方面,主要来源是高校与企业的合作资金,软学科基本没有技术转让等,进而与企业的合作机会较少,获取的经费自然少于硬学科领域,因此,采用此项评价指标对软学科而言存在歧视。在论文总引用次数指标上,生物化学、生物物理的引用率高于其他学科,引用率中等的学科包括分子物理等,而数学的引用率较低[13],也就是说论文的引用率指标也是存在学科差异的。杰出人才(两院院士、长江学者、千人计划等)指标,软学科领域没有院士,指标设置存在明显偏见。
表2 四大排行榜中相对于软学科领域高校的低歧视指标
综上,针对不同学科的排名指标一定是具体的、不同于其他学科的。同时,在分析指标对软学科的适用性的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其另一面,即有些适用于软学科的指标可能不适用于工程类等其他学科,如“文科学术骨干”“社科重大项目(总额)”“社科重大项目(师均额度)”等指标。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武书连榜并未显示出明显的歧视性指标,但其一级指标“科学研究”下的“自然科学研究”与“社会科学研究”的权重之比约为 3∶1,这样的设置使得以软学科为主的高校在排名活动中处于不利地位,呈现出明显的学科倾向。总之,四大排行榜中的很多指标对软学科存在不同程度的歧视,排名指标的适用性存在问题,许多具体指标的适用范围极其有限,特别是与科研有关的指标,软学科难以实现硬学科的定量绝对值比较指标。
四、基于学科公平的大学排名优化策略
从目前的大学排名结果来看,硬学科类高校的认可度好于软学科类高校,纯学科类高校地位高于应用学科类高校,综合性高校地位高于非综合性高校。然而,学科俨然如自然生态系统中所有生命体一般,在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中,唯有多元才能共存、共生。学科在大学排名中的地位不等现象已然破坏了学科的生态环境,因此,排名机构应基于学科公平性来优化大学排名。
1.尊重学科文化,确定排名原则。从人类文化的角度来看,自现代科学形成以来,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是构成人类文化的2个基本要素。科学文化没有国界,它的价值是中立的,可以造福人类,如果使用不当,也会给人类带来灾难;而人文文化具有民族性和价值取向,可以为人类提供价值理性。[14]因此,大学排名在指标设计过程中理应做到尊重学科文化。同时,排名机构应基于学科文化的差异,确定大学排名的基本原则。首先,应坚持立德树人的评价原则。习近平总书记曾就立德树人做了系统论述,并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要坚决克服“五唯”的顽瘴痼疾,从根本上解决教育评价指挥棒问题,这为我国教育评价提供了基本遵循。其次,排名机构应反思其活动对高校的真正参考意义,明确排名的“用户导向”原则。在此,“柏林准则”对排名指标的设置具有指导意义,即“排名应该认识到高等教育机构的多样性并考虑到它们不同的使命和目标”,“应该考虑被排名院校所处教育体系的语言的、文化的、经济的以及历史的背景”。[15]
2.区分学科领域差异,优化大学排名方法。虽然大学具有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三大基本职能,但不同的大学侧重点不同。比如,重点大学更注重科研基地的建设、科研水平的提高、科研成果的产出,而普通高校更注重教学、师资和生源条件等,如果用单一的评价体系和权重来评价各高校,显然有失公允。[16]因此,在对高校进行评价时,有必要做到区分学科领域差异,优化大学排名方法。具体来说,首先,可根据我国高校的实际情况进行分类评价(如理工类与文科类、研究型与教学型等),对不同类型的大学所采用的指标构成应做到多样化。其次,大学排名应将自身定位于“观察者”而非“裁判员”的角色,以动态的指标为衡量标准,对高校和学科的办学水平及研究和服务能力进行观测和呈现。[17]最后,在科研评价方面,应正确处理管理评价与学术评价的关系、统一与分类的关系、工具与目的的关系、数量与质量的关系、定性与定量的关系、论文与评价的关系、元评价与评价的关系,以及理论与实践的关系。[18]
3.软硬结合,优化大学排名指标体系。大学的影响力主要源于科研和教学。雅斯贝尔斯曾提出,教学与科研并重是大学的首要原则,经过历史的沉淀和变迁,我们仍然认可大学的本质是一个以“研究高深学问”为基础的知识转移和人才培育的场所。然而当前大学排名呈现出的计算主义倾向,使大学成为“可算度的大学”、软学科面临被评估的风险,这显然违背了大学的原则。因此,排名机构应做到软硬结合,优化大学排名指标体系。首先,在指标设置理念方面,要摆脱计算主义的一元迷思,毕竟科研不是评价大学教育质量的唯一依据,大学的办学理念、发展战略、图书馆资源等软实力也应予以考虑。其次,在科学研究指标方面,比如Nature和Science论文,由于并不适合用来衡量软学科,可考虑采用类似的针对软学科领域有关奖项的指标,如新闻和文化等领域的普利策奖(Pulitzer)、环境科学领域的泰勒奖(Tyler)等[13]。最后,在教学指标方面,大学的教学职能包含文化传播、专业教学和科学研究、培养新的研究者3个方面,因此,指标的设置可向这些方面倾斜。
4.面向不同应用领域,合理使用排名结果。事实上,理想化的综合排名并不存在,我们不仅要冷静看待大学排名,还要理性使用它们。首先,政府主管部门有责任对大学排名进行规制,不能任其泛滥。同时,在将排名作为政策工具使用时(如对高校进行战略管理和资金配置),不能利用排名结果来引导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和区别院校拨款。其次,对于高校管理者而言,排名可为其提供战略规划支持,以加强其与同行之间的竞争与合作。但是,在使用上应杜绝功利主义和“对照指标搞建设”,应将追求大学之为大学作为核心理念。再次,考生在择校时,排行榜无疑为其提供了直观易懂的“坐标系”,但在使用时却不能过分迷信,应辩证看待排名结果与录取分数之间的关系。最后,社会公众(雇主)应意识到,人才的质量与大学在排名中的位置可能相关,但不能表明它们之间存在必然联系。用人单位在选择人才时,基本定位应基于毕业生的能力和自身对人才的需求。
总之,大学排名的工具性价值已经对大学利益相关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并逐步成为高等教育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其诞生以来,它对高等教育的系统评价进行了有价值的探索,但仍存在许多不足,亟待改进。针对排名中存在的学科地位不等现象,我们应尊重学科文化,完善评价体系,以促进我国大学评价体系的完善和大学整体水平的提高,乃至促进整个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