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魏碑从“写”到“刻”笔法的流变及启示
——以高昌令狐天恩墓表与北魏始平公造像记为例
2022-08-02霍喜
□霍喜
《始平公造像记》拓片
书法艺术是中国的传统艺术之一,当今书法受清代碑学的影响,主要分为“碑学”和“帖学”两个范畴,而谈到“碑学”,我们必然绕不开一个十分经典的体系——魏碑。魏碑是中国古代南北朝时期文字刻石的统称,而在这一时期,以北魏的文字刻石最为丰富也最具代表性,因而以魏碑来统称。魏碑书法是一种承前启后的书法,上可窥秦汉旧规,下察盛唐书风,其笔法的多样,章法的自由超乎想象。
一、观古——写碑与刻碑中用笔的通性
清末民初以来,书坛对于魏碑刻成之前的原貌如何一直存有争议,初时不少书家认为,碑版书法刻成之前应当是与当时文人士绅的书写方式一致,盖因刻手凿刻,而出现了世人所见的碑版风貌。但随着吐鲁番高昌地区大量的墨迹墓表被发现,这一观点显然变得不那么稳固。从吐鲁番出土的大量墨迹墓表中我们可以发现,这些碑石大部分并未被凿刻,但却已然具有魏碑书法的味道。从这一点来看至少魏碑碑版最终所呈现出的面貌并非全由刻手决定,古人应当是有着自己特有的专用于写碑的书风。
《令狐天恩墓表》(左)与《始平公造像记》(右)局部比较
《令狐天恩墓表》(左)与《始平公造像记》(右)局部比较
尽管从“写”到“刻”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差异,但魏碑书法中“写手”的笔法特质在这一过程中依旧是有所保留的。高昌出土的《令狐天恩墓表》与龙门石窟中的《始平公造像记》一为“写”成的墨迹,一为“刻”好的刻石,看似差异很大,实际上有不少的相似性。在章法上,二者皆有界格,字都位于每个界格的中间位置,字字因界格而独立,放在一起又都具有较强的整体感。
在结构与笔法上二者也同样具有写碑与刻碑中用笔的通性。首先是起笔,二者都有较为明显的入笔动作,能让观者意想出入笔方式。收笔的通性表现在厚重沉稳的平收或顿起上,用笔都不轻盈飘逸。
魏碑笔画在书写时,行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过程,《令狐天恩墓表》与《始平公造像记》在行笔过程中也与大多魏碑用笔一样,多用铺毫行笔,在转折处直转,形成方笔折出,字形上都较为方俊。行笔走向对字势也有着极大影响,二者笔势总呈现出一种左低右高的朝向。无论是写手还是刻手,在魏碑书法最基本的表现上是一致的。
魏碑墨迹与魏碑碑版为什么有如此的相似性呢?这应该也有墨迹最初是为刻碑服务的原因。魏碑刻碑,先书后刻,为了方便刻手凿刻,于是在书写底稿时便有了含“刻”意味的书风,从而形成了一种庄重的风格。
二、察变——从写到刻笔法的流变
魏碑从“写”到“刻”的过程中必然因刻手所用工具与写手所用工具的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笔法、结构。同样以《令狐天恩墓表》与《始平公造像记》为例,首先从用笔中的“起”来看,前者是魏碑墨迹,有着明显的因锥形软笔才能产生的起笔露锋的特点,而刻手运用小凿、小锤虽也能击送出露锋,却无法做到毛笔的婉动感。毛笔写出的笔锋更润,而击凿出的笔锋更利。
收笔处也是有着不小的差异,《令狐天恩墓表》中收笔有藏有露,有方有圆。这是因为毛笔的柔软韧性可书写出多样、多姿的线条,在书写过程中也有许多微妙的展现,用锤凿刻显然无法做到。也正因如此,古代魏碑在由墨迹向石刻转变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让魏碑墨迹的书写感被降低,厚重感得到加强,同时也造成了笔法的流失。
刻成的碑碣、摩崖经过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雨淋,产生的磨损、侵蚀、脱落等形成了一种苍茫浑朴之茂,这是一种属于碑刻书法所特有的风貌。它来源于魏碑初期的墨迹,经由墨迹铭刻成碑,再受自然因素影响,最后形成了这种特殊风貌。而将这种风貌运用到书法实践中,便是一种新的追求——一种对笔法苍茫质朴的追求。这种追求需要用与“写”碑时不同的笔法,常常通过行笔过程中的提按、绞转、顿笔来表达,将这种行笔方式用于书法创作中,无疑是对魏碑笔法的一种增广。
三、究新——笔法差异性对魏碑学习的启示
魏碑墨迹与古代碑版书法笔法之间虽然存在着差异性,但这种差异并不会影响我们对魏碑的理解。魏碑丰富的笔法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名家,如赵之谦、李瑞清、徐生翁、沙孟海、孙伯翔等人,他们有的在学习的过程中通过毛笔的柔软弱化了碑石刀刻的刚硬之气,十分注重书写的流畅感;的追求朴茂大气的浑厚气势。所以,在学习魏碑笔法的过程中,我们要兼收并蓄,合理运用,吸收对自身理论与实践有价值的内容。无论哪种取法方式都是正确的,这只是学习过程中追求的不同罢了。
沙孟海先生曾提出过关于碑版的写手刻手问题,他认为碑版文字,先书后刻,刻手佳劣,所关非细。综览墨本,有书刻俱佳者,如《张猛龙》《根法师》《张黑女》《刘懿》等。有书佳刻不佳者,如《嵩高灵庙》《爨龙颜》《李谋》《李超》等。亦有书刻俱劣者,如《广武将军》《枳阳府君》《爨宝子》、《郑长猷》等。虽然沙孟海先生对这些碑刻的褒贬评价不一定正确,但是刻手的好坏对原本墨迹书法的重现确实是有很大影响的。即便是写、刻手都不好的碑版,其蕴含的质朴天趣也十分值得我们去借鉴、学习、感悟。
笔者临《始平公造像记》
学魏碑一般来说具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书坛中受到部分名家所推崇的“透过刀锋看笔锋”。这一观点重视原貌,重视刻之前的墨迹底稿,可理解为一种对书写气息的追求。其认为只有毛笔书写的墨迹才值得被我们学习,我们学习魏碑要透过“刻”的刀锋去研究“写”的笔锋,因此在临习碑刻的时候,学习者应该增加毛笔行笔的书写感,增加用笔上的流畅度,要用毛笔的柔软去化解刀刻斧凿以及风蚀等因素带来的斑驳、拙朴、滞涩的金石气。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艺术是包容的,古人可以通过疾风、骤雨、惊雷等自然现象获得启发而创造笔法,那么对于魏碑碑版中特有的因工具、刻手、自然风蚀等因素所造成的质朴、古拙的风格也是我们可以去追求并用特有笔法来表达的。前者强调用毛笔的柔软去化解魏碑的金石气,后者则强调表达这种金石味道,用具有柔软特性的毛笔去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上述两种观点并无好坏优劣之分,完全是艺术追求的不同而已,就像西方绘画艺术中的写实与抽象,互相对立,又相互影响,写实艺术想要达到高峰也需要丰富的情感及想象力,抽象艺术想要取得成功也不能脱离现实,需要立足实际。对魏碑书法的追求也一样,追求书写性不能不重视魏碑自由的用笔、灵动的结体以及丰富的章法;追求金石味,也不能不去探索原创作者的用笔方式、墨迹原型、创作意图等内容。总之,魏碑从“写”到“刻”带来了笔法的流变,在这一过程中丰富了魏碑的笔法,增加了书法的新内容。正确对待魏碑,正确学习取法,对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