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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得江山助 论以象律传
——读韩陈其两部诗集感言

2022-08-01江苏

金山 2022年7期
关键词:格律诗诗论音律

江苏/祝 诚

中国人民大学韩陈其教授,是饮誉海内外的汉语言文字学家,成果卓著。与此同步,他又在其独创的“言意象观照”理论指导下,运用“象思维”创作新格律诗,奉献出《韩诗三百首》《韩陈其诗歌集》两部诗集,引起学术界与诗歌界广泛而热烈的反响。正如其所言:“余为兢兢书匠,亦为萌萌诗人。”(见《韩陈其诗歌集》,以下简称《韩诗集》。)当语言学家遇到了诗歌达人,将揭示出哪些科学的真谛?又将碰撞出哪些诗歌艺术的奥秘呢?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诗歌,又是文学中最讲究语言的艺术。它最富形象性,最重形式感,最具音乐美。而语言的基本特征,不外乎“音、形、义”三维。因此,最讲究语言之美的汉语诗歌在这三方面自应最追求音律美、形律美和义律美。

韩陈其教授的这两部诗集,正如其书名副题所示,是“言意象观照中的原创中国诗歌”。他以首创性、系统性和独特性的“言、意、象”新概念,提出了一个“汉语言意象诗歌创作系统”,并运用观象、取象、立象开展创作,提出新格律诗创作的“五体、五律”(齐正体、齐正律;宽骚体、宽骚律;宽韵体、宽韵律;宽对体、宽对律;宽异体、宽异律),创作了近千首富有自家面貌的诗词作品。其诗作传承诗骚赋传统,生动地体现了汉语言文字的音律美、形律美与义律美。

韩诗与韩诗论有明确的音律美追求

一是韵律的适度放宽。具体而言,指韵脚的选择与选位,鼓励押韵以宽大为怀。古人的韵文创作,从格律诗的押平声韵,到词曲的平仄通押,直至曲艺的押十三辙,是一个渐次放宽韵部的走向。韩诗论把握其发展大势,既有律又破旧律,适当解放韵律限制。既可押平声韵,也可四声通押;既可一韵到底,也可任意换韵;既可异字为韵,也可同字为韵;既可双句为韵,也可单句为韵。这就能在确保诗思自由放飞的同时,充分展示其韵律美。所以我们阅读、吟诵韩诗,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累累不断如贯珠的韵律美享受。

二是叠合《诗经》两个四言句,在其中间加入《楚辞》的习惯性语气词“兮”和助词“之”,构成韩氏宽骚体的九言句式。这是直接传承“诗”“骚”句式并合而为一的创新之举。而这“兮”字和“之”字,作用不可小觑(见韩陈其《言意象观照:释“之”》),它不仅是为了舒缓语气、承接前言与后语,而且藉此形成了固定的音律。如《星云昆仑》诗:

宽骚长怀/兮/离离乾坤,

星歌云梦/之/生生昆仑。

流霞飞虹/兮/丝丝春旸,

龙埂铁瓮/之/依依京江。

高天叠彩/兮/炎炎华夏,

瀛海微澜/兮/悠悠清湖,

光华缤纷/之/遒遒天都!

诗句“兮”“之”相间出,体现出十分显豁的节奏美、回环美与和谐美,从而体现了韩氏新格律诗的音律美。

三是注重用词组音节(即音步),形成新格律诗的音律节奏。这一做法,好些提倡新格律诗的诗人均有所运用。诗人臧克家就曾提出:新诗应有“鲜明和谐的节奏,自然有序的韵式(见周仲器、周渡《中国新格律诗史论》题词)”。请看韩陈其的《京江水思》诗:

东南/西北/天下/水,

无如/原乡/清滑/水。

…………

一杯/香茶/迎/远客,

诸君/漫品/故乡/水。

全诗十句,前八句词组节拍(音步)两两对应,节奏感十分明显,音律感十分强烈。韩诗可贵的是,有意在末二句末三字之词组节拍处特地发生变异。这犹如歌曲尾声,为构成音律之高潮,特地体现出与前面音律有同异变化之妙。所以,末二句之音节变成“迎/远客”(一/二)与“故乡/水”(二/一)。这一音律安排几乎成了韩诗音节收尾的一个规律,如《青春无痕》《云歌大风》《芳菲天涯》等亦如是(均见《韩诗集》)。这就创造了同异变幻而又有规律可寻的音律美。

自然,“四声”去留问题,是对一种语言艺术的取舍与否,诗人尽可自行选择决定。但是,不宜将是否运用“平仄”作为诗作好坏的标准。

韩诗与韩诗论也有明确的形律美追求

一是守正创新,正面提出“齐正体、齐正律”。韩陈其痛切陈词:“汉语现代诗,在某种意义上似乎走到了一个无拘无束的极端:几乎完全没有章法,几乎完全没有诗法,几乎完全没有规制而随心所欲,丧失了作为汉语诗歌存在的基本形式条件!”(《韩诗集·诗序》)针对如此无体无律状况,他提出了齐正体,创建了齐正律,并强调指出“这是汉语诗歌的基础形式新格律”,以此奠定了新格律诗的“基础形式”。这一诗体、诗律,源自汉语一字一音、汉字齐整方正的特点。所以他说:“汉语诗歌的齐正律或者说是方正律,是由汉语语音结构特点尤其是汉字的齐正方正的特点而决定的。”(《韩诗序》)为了明白这一点,我们经历了百年曲折。回想“五四运动”倡导“新文化”,“打倒孔家店”,其“分店”的旧格律诗词自然也在扫荡之列,致使倒脏水也倒掉了“婴儿”,于是新诗登上文坛时毫无格律可言。其结果反而丢弃了“民族唱法”,摹拟起“美声唱法”,请来了西方“女神”,“尝试”着创作新诗。在无格律、无形式可言的创作中,逐渐迷失了诗歌自身。经过百年来多位诗家三番掀起新格律诗探索与倡导浪潮,如今韩诗论又一次提出了新诗格律化的系统主张,这是对旧诗格律的传承与改造,也是对新诗走向的反拨与新格律的重建。它证明了“旧瓶应该装新酒”,更证明了“改进后的旧瓶,即在传承基础上创建的新瓶,更有利于装新酒”,还证明了“应该用这种新瓶装新酒”,使新时代之新内容与新形式妙合无垠。这就是百年新诗史的历史经验之一。而“齐正体、齐正律”的提出,正是其结晶之一。它搭建起一座连接我国新旧体格律诗的立交桥。原来互不相涉、各有壁垒的两种诗体,从此接驳自适、接榫自然,亲如一家矣。谓予不信,请读韩诗,便可证余言之不诳也。如《奔骥耄耋》:

美城忘年赤子心,

程门立雪东南黉。

明月清风品婵娟,

熙日丽景感昊空。

诗怀风雅歌远志,

泉阅溪流汇天泓。

奔骥耄耋正策鞭,

涌动诗潮千万重!

此诗,已融合了新旧诗格律之界限,也不用分辨其为新诗抑为旧诗,它显示了韩诗新格律齐正体的艺术魅力。与之相呼应,韩陈其又提出“宽对体、宽对律”,自然是理所当然、相得益彰的事了。还需要指出的是,韩陈其创制的宽骚体,实际上也是一种新创的齐正体,完全符合齐正律。

二是韩诗与韩诗论提倡千篇一律的同时,也赞同一诗一律,因而创制了“宽异体、宽异律”,实现了“一律”与“多律”的辩证统一,并同样追求形律美。比如韩诗《扇之秋》(见《韩诗集》),从内容看,写的是佳人所持扇面所绘镇江“社日”之秋景秋色。作者、读者仿佛与“婵娟”一道面对浩浩长江,凝眸遥望,万象汇于笔端:诗人描绘扬子江京江段流传的爱情故事,诸如《孙尚香投江祭刘备》《白娘子水漫金山》《五峰山赏月问嫦娥》,直到想“象”翱翔,溯江而上,写到“长河落日照九江””秋枫彩蝶金桂香”。纳千古人物、万里长江于“象”中,寄千秋爱情、万古恋情于“象”外,真乃“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令人不胜感叹唏嘘!而从形式来看,全诗十九句,前十句1至10行为——“宝塔诗”,每行递增一字;而后九句11至19行,则每行递减一字,成“塔诗”。将其合而为一,则成一首“菱形诗”。显而易见,它是一种富有特色的“齐正体”诗,并非无体可依、无律可寻。作者在《韩陈其诗集》“卷八”全卷中,均是这样的“一诗一律”。韩陈其“宽异体、宽异律”的提出,就构成了一个开放式的格律空间。不仅韩氏本人可创制,其他诗家也可尽展身手。比如,著名诗家顾浩先生所创制的新诗体“金陵八韵”体,也可称之为“宽异体”之佳作。如《中华情——欢庆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见《扬子晚报》2019年10月5日A3版),它以“六六八”为句式,前二句用宽对,句式整齐,全首诗押八韵,故称“金陵八韵体”。可以说,这就是一首典型的韩氏“宽异体”诗。如果诗家都发挥才智诗情,神州大地的诗苑里必将显现出百花齐放、各呈异彩的新格律诗的朵朵奇葩!

以上所言,仅仅是狭义的“形律美”;若从韩诗论所言之整个“言意象观照”中的诗歌形式来说,那又必将呈现出广义的“形律美”。如“象律美”,则更加美轮美奂矣。

韩诗与韩诗论更有独到的义律美追求

一是融古铸新立“象”论。夫“象”一词,在我国哲学史、文化史、诗论史上可谓源远流长、底蕴深厚,而且至今还鲜活地应用在汉语之中。《周易·系辞传上》曾记载:“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韩陈其基于对“六书”的正确认识,精辟地指出:“象”乃是一个“名动合一”乃至“名动形合一”词。因此具有名词与动词乃至形容词等多种属性与多类词义。他在诸如王弼、刘勰、司空图、严羽、王渔洋等人论“象”的基础上层楼更上,明确指出“象为汉语诗歌之永远灵魂”。并进而明言:“天下之妙,莫妙于象;汉语之美,莫美于象;汉字之奇,莫奇于象。汉语融象于声(声象),汉字示象于形(形象):肇始于象,浸染于象,孕育于象,光大于象,神乎其象。”(《韩诗序》)此语一出,具有民族特色的“象”论新诗学便焕然问世了。而用此“象”论观照创作,韩诗遂一展新貌,百花齐放,千情迸发,万“象”更新矣。可见,若谓诗之“义律美”,实质即是探寻其“象律美”。

二是豁然揭秘“象思维”。王树人研究员《回归原创之思》一书,旨在“揭示象思维视野下的中国智慧”。他认为“象思维”的三个层次是:具象、意象、精神之象。其成熟形式则是:卦象、道象、禅象。韩陈其指出:“此三象则是玄妙之象,没有什么可以坐实的基础。”遂另辟蹊径指出:“在万象之象的基础上,象的三种基本形式是:自然之象、人工之象、精神之象。”并进而指明:“精神之象”则有“印象、意象、大象”之分。而从思维来看,“可以分为:印象思维、意象思维、大象无形思维(虚象或可以称为空象),这就反映了象思维在精神层面的由实而虚的历程。”这也就把“象思维”作为一种思维方式说得更精警透彻了。由此我们认识到,思维方式有两大类:一类为抽象思维,一类为具象思维。前者就是通常所说的逻辑思维(含形式逻揖、数理逻辑、辩证逻辑),它运用概念、判断、推理,来显示其强大的逻辑论证力。它的特点是结论的唯一性、精确性和直线性,可见是一种论证性思维。后者就是“象思维”,它的三种基本形式则是:自然之象、人工之象和精神之象。它与“言、意”相聚合,产生想象创造力。正如爱因斯坦所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又说:“在科学思维中常常伴着诗的因素。真正的科学和真正的音乐要求同样的想象过程。”它具有混沌性、全息性和互动性,可知是一种创造性思维。而诗歌创作的思维本质,乃是以“象思维”为表征的思维活动。

三是精辟阐明“言意象”。马克思指出:“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德意志意识形态》)。”既然人的思想一刻也离不开语言,那么逻辑思维(抽象思维)的“意”与象思维(具象思维)的“象”就与“言”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就是“言意象”概念的现实基础。十分有趣的是,这三个词都是“名动合一词”。它们之间便构成了既可诉诸视觉,又可诉诸听觉,还可诉诸心觉甚至联觉的若干个多维互动而又圆融自洽的不同层级、不同关系的“言意象”系统。按照对人类思维既有逻辑思维、抽象思维,又有具象思维、象思维,且相互交流互动的特点,则人的思维自是“言意象思维”,亦即“联觉通感思维”。

现在学术界很重视人脑图像研究。我深信,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一定会揭示并印证抽象思维与具象思维联通互动之事实。而人们所有的思维活动,就在这言意象之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将逻辑思维与象思维会合、聚合、融合、结合、整合。人们开展科学研究,或进行诗歌创作,莫不如此。所以说,《韩诗三百首》与《韩陈其诗集》,也正是“言意象”互动融合的精神产品。

四是写诗妙用“言意象观照”。韩陈其两部诗集有一个共同的副题:“言意象观照中的原创中国汉语诗歌”。其中“观照”一词,本系佛家语,出自《楞严经》,本指以智慧静观世界之妙而照见事理、洞明一切。由此可见,“观照”是要将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相互融通的。“观照”一词,实乃“心灵观照”的缩写。它绝不仅是眼见之物,而更是指心悟之“象”“心得之秘”(翁方纲《神韵论下·复初斋文集卷八》)。所以说,韩诗创作实际上是诗人心灵的远游,是其“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的结晶。可见,诗人只有投身于生活的海洋,才能奉献出时代的乐章与心灵的歌唱。

综上所述,可见韩诗论呈现出以下四大特色:

一是鲜明独特的民族性。其论植根于我国传统哲学、文化、诗论的沃土,因而提出的象学诗论富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它不仅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心理底蕴,而且体现了汉语言文字和诗歌的美学特质。

二是完备自洽的系统性。其论不仅有完整的“言意象系统”结构,而且可以全方位地融入我国传统哲学——文化——语言大系统。

三是美美与共的开放性。其论固然是韩氏个人的创新之举,但也热情接纳全体诗人的参与创新。著名诗人顾浩的“金陵八韵体”诗歌,便是十分典型的范例。

四是学用互动的实践性。此论不是幽幻的玄理奥说,不是空泛的案头讲章,虽然它具有系统理论的品质。但是,当它一旦被读者所接受,仿佛找到了诗歌创作的奥秘,往往会产生强烈的创作冲动,产生诗歌创作的情感风暴。如此学用互动,必将有助于诗歌创作的繁荣,也将有助于对韩诗论的深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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