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的影响因素及作用机制——以M学会为例

许文文

中国矿业大学 (北京)文法学院，北京 100083)

1 问题提出

作为国家创新体系建设和社会治理能力提升的重要支撑[1]，科技社团的高效发展是科技强国战略中的重要一环。中国科学技术协会 (以下简称科协)下属的全国性学会是科技社团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大多在改革开放前由政府推动成立，实行挂靠体制[2-3]。然而依附挂靠单位的运作体制不能够满足新时期、新形势下科技社团发展的要求，致使科技社团的发展遭遇了一系列难题。因而中国科协开始关注并推动科技社团的体制变革。2001年，中国科协在 《关于推进所属全国性学会改革的意见》中明确指出，由于长期受计划经济体制影响，全国性学会存在许多突出问题，如改革意识和改革力度不够，竞争意识和能力相对较差，会员基础比较薄弱，民主办会的原则未能充分体现，能力建设亟待加强，不能完全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要求，并提出了全国性学会的改革目标：理顺学会内部和外部关系，体现政社分开精神，推动全国性学会成为满足党和国家以及科技工作者需要、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符合科技团队活动规律的现代科技社团。自此，中国科技社团变革正式开始。此后，伴随着2015年 《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和改进党的群团工作的意见》、2016年 《科协系统深化改革实施方案》、2020年 《关于进一步推动中国科协学会创新发展的意见》等政策的不断推出，中国科技社团由行政依附模式[3]向自主运作模式转变的变革范围不断扩大、程度不断加深。

历经20余年的变革发展，全国学会的运作模式产生了三种状态：与原状态相同的行政依附模式，脱离挂靠、达成改革目标的自主运作模式，以及处于依附与自主之间的第三种模式。其中走在前沿，完全脱离挂靠的机构以及仍停留于行政依附模式的机构占比很小，绝大多数学会的运作模式处于依附与自主之间，本文的研究对象M学会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历经变迁的科技社团运作模式的普遍特征是如何形成的？哪些因素影响了科技社团运作模式的变迁？其作用机制如何？本研究试图给出答案。

2 研究回顾

无论中国还是西方，科技社团都是推动学术共同体进行学术交流、知识普及、产学研融合、科技创新的重要主体。然而，中西方科技社团经历了完全不同的发展沿革过程。西方科技社团发起于民间，具备天然的自主性，未经历过体制机制的重大变革，因而科技社团的自主性不是西方学者的研究焦点。国外科技社团相关研究大多关注科技社团的能力建设和对公共功能的承担，例如治理结构的优化[4]、资源能力的拓展[5]、治理效能的整体提升[6]、公共服务供给功能[7-8]、知识生产功能[9]、政策创新功能[10]等。与西方科技社团不同，我国科技社团最早发起于政府内部，因而，在 “政社分开”顶层政策的引导下，科技社团的自主性发展以及体制机制变革成为国内研究的关注焦点。国内研究可以分为两大视角：①关注科技社团能力建设，例如科技社团的能力评价体系[11-13]、治理效能提升[14]、核心竞争力塑造[15]、公信力建设[16]、承接政府转移职能的能力[17-18]等；②关注科技社团的体制机制变革。

围绕科技社团的体制机制变革，学者们首先在行政依附体制为科技社团带来的发展困境方面达成共识。挂靠管理体制的存在，影响着学会的改革与进步，它是学会改革需要认真重视和妥善解决的一种体制性障碍[19]。长期依附于业务主管部门和挂靠单位，导致学会行政化的色彩浓厚，一旦取消掉业务主管部门或挂靠单位，那么很容易陷入无法运行的状态[20]。学者们总结出长期受计划体制管理的影响，中国科技社团面临的主要问题，包括缺乏自治意识、能力不足、专职人员匮乏[21]、组织内缺乏竞争机制、信息化建设落后[20]、对政府资源依附程度过高、红顶会长、精英阶层对科技社团的发展影响过大等问题[3]。

除了分析行政依附下的中国科技社团面临的困境，学者们还尝试探索中国科技社团摆脱行政依附的可行路径。有学者从宏观层面指出，为了从根本上扭转学会官方性和民间性双重属性之间的矛盾，需要突破学会改革的体制障碍和路径依附，逐渐实现由政府选择到未来的市场选择、社会选择的转变[22]。此外，众多学者从中微观层面给出学会体制改革的具体策略，包括转变观念、确立经营学会理念、提升服务意识[23]；理顺与挂靠单位的关系，从挂靠转变为合作共赢；完善学会治理结构；健全学会法律法规，进行学会能力建设[24]；保障会员主体地位[25]；优化整体的管理体系[26]等。以上策略或来源于学者们实证研究基础上的成功策略提炼，或来源于学者们在规范研究基础上，为推动科技社团变革而发起的号召。

已有成果为本项研究奠定了基础。然而上述研究缺乏对科技社团变革动态过程的系统观察，也未对科技社团改革进程中各类影响因素及其影响机制进行深入探寻，导致其提出的变革策略大多仅停留在零散的、原则性的表述，无法回答本文所提出的关键性问题。基于此，本文选取科技社团中的典型案例，观察其运作模式动态变迁的过程，试图探寻问题的答案。

3 理论框架

无论是相关政策的设定，还是科技社团客观发展规律的要求，中国科技社团的变革目标都是实现由 “行政依附模式”到 “功能性自主模式”的转变。这一变革的本质是科技社团组织内部运行制度的整体变迁，包括治理结构、运行机制、管理制度等内容，本文用运作模式这一概念囊括以上内容。这一过程将受到来源于组织内部及组织外部的各种因素的影响。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的变迁属于社会组织制度变迁的研究范畴，本项研究引入新制度主义理论，从历史制度主义、社会学制度主义、理性选择制度主义三大流派的核心主张出发，探寻科技社团变革的影响因素及其背后的影响机制。本项研究的理论分析框架由一个变迁过程、两种运作模式、三维影响因素构成，其中变迁过程是因变量Y，三维影响因素是自变量X，如图1所示。

图1 理论分析框架

3.1 两种运作模式

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的方向是脱离行政依附，获得功能性自主。鉴于我国社会组织产生及发展的独特背景以及管理制度与西方的巨大差异，社会组织自主性一直是第三部门领域讨论的热点话题，产生了去政治化的自主、镶嵌式自主[27]、依附式自主[28]等概念。学者们围绕中国社会组织自主性有一个较为统一的判断，即社会组织不可能完全脱离政治关联，绝对独立地存在。科技社团是社会组织的一部分，其 “自主性”与西方非营利组织的 “独立性”不同，主要强调组织运营过程中的 “政社分开”与 “自治性”，而不是脱离政治关联的独立性。因此，本文使用功能性自主这一概念表达中国科技社团改革所追求的目标。

社会组织自主性的体现维度包括核心成员官方背景、经济资源依附、组织人事安排权、行政干预度、业务决策权等[29]。本文依托已有研究，结合科技社团特征，选取与挂靠单位的关系、组织使命、治理结构与决策权归属、资源来源、问责主体这五大指标，用于描述科技社团依附程度或自主程度。在行政依附模式下，科技社团尽管拥有独立的法律身份，但大多实质上是挂靠单位的一部分；主要为党和国家的战略需要服务；机构活动需经过挂靠单位审核，治理结构不健全；理事会规模庞大，但不实际发挥作用，监事会虚设，机构决策权由挂靠单位掌握；其人力资源、资金资源及其他资源 (包括社会关系、社会影响力、政策支持等资源)主要来源于挂靠单位；问责主体为挂靠单位。在功能性自主模式下，科技社团应当从挂靠单位中脱离；为科技工作者服务，注重会员服务活动的开展；重塑治理结构；决策权归属会员大会，理事会及监事会真正履行会员大会委托代理职责，发挥战略决策作用；资源来源更加多元，不再依赖挂靠单位；需要接受民政部门、业务主管单位、会员以及社会公众的监督。两种模式在各个指标中的赋值如表1所示。

表1 行政依附模式与功能性自主模式比较

3.2 三维影响因素

本研究尝试从新制度主义的视角去探究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背后的影响力量。新制度主义理论在被应用的过程中产生了多个流派，其中较为经典的是新制度主义中的历史制度主义、理性选择制度主义和社会学制度主义三个流派[30]，三大流派的核心主张都能够为我们探寻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过程的影响因素提供支撑。

(1)因素X1 机构发展历程。历史制度主义偏重从纵向发展的角度阐释制度形成和变迁，核心观点为制度是发展历程中利益集团权力斗争的结果，且制度变迁发展过程中 “路径依赖”对下一阶段政策选择和方案制定具有重要作用。根据如上观点，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过程将受到组织发展历程的影响。其中，发展历程中积累的核心资源 (X1-1)、形成的既定利益结构 (X1-2)将发挥各自的作用。

(2)因素X2 相关人员理性选择。理性选择制度主义以理性的个人作为分析的单元[31]，认为制度是在理性经济人经过自身利益最大化计算的基础上产生的[32]。根据这一观点，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过程将受到相关人员个人理性选择的影响。其中，能够对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产生影响的个人有政策制定者 (X2-1)、机构领导层 (X2-2)以及机构员工 (X2-3)等。

(3)因素X3 组织外部合法性。社会学制度主义界定制度的范围更加广泛，认为制度不仅包括正式的制度、规范，而且还包括为人的行动提供观念框架的象征体系、认知模式和道德模板等非正式制度[33]。它的核心观点为一个组织在现阶段选择某一制度形态，并不看这一制度是否实现了组织效率的最大化，而是在于这一制度是否能够为现有社会文化背景下的组织提供外部合法性，并反对理性制度主义关于理性个人对制度有意识的设计，认为个体行为受社会文化影响和制约，个体偏好也是这种文化结构下的产物，行为者不可能先于社会文化和结构而存在[34]。依据上述观点，在中国科技社团运作模式变迁过程中，为了获得个人的外部合法性，相关人员的个人选择将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 (X3-1)；而机构为了获得组织的外部合法性，组织的制度选择也将受到外部制度的约束 (X3-2)。

4 实证研究

4.1 案例选择及数据来源

根据目的性抽样 (Purposively Sampling)原则，本研究选择M学会作为案例研究的对象，原因为：①典型性：M学会成立于1962年，是中国最早由政府推动成立的一批全国学会，历经变革，其运作模式表现出处于依附与自主之间的典型特征；②可进入性：作者受M学会委托执行 “十四五”期间的战略规划工作，因而有机会、有条件长期跟踪观察M学会，获得案例数据。

本研究的案例数据来源主要为：①二手数据，相关政策文本、 《M学会50年发展历程汇编》、M学会工作档案资料 (理事会会议记录、活动记录、分支委员会工作记录等)、科协项目资料；②一手数据，深度访谈记录，如表2所示。2019年 4月—2021年6月，通过实地走访和调研，作者对M学会9位工作人员及分支委员会主任进行了多次深度访谈，共得到调研日志5篇、访谈录音530分钟、整理访谈纪要35890字。

表2 深度访谈列表

4.2 M学会运作模式变迁的动态过程4.2.1 变革前：M学会的发展历程

M学会成立于1962年，是行业内唯一的全国学会。M学会成立初期，尽管缺乏科学的治理结构，但已经开始了组织国内外学术交流、出版学术期刊、发展会员、筹建地方学会等活动。1966年，因政治环境因素，M学会停止活动。1972年因国家外事活动需要，M学会成立国际部，挂靠在A部外事局，与A部外事局合并办公。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M学会恢复活动，1979年M学会召开第一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产生了第一届理事会。1991年， 《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出台后，M学会在民政部重新注册登记，换领了机构证书，业务主管单位为中国科协，挂靠单位仍为A部。2000年，因政府机构改革，A部撤销，M学会改为挂靠M行业协会，由其代管，运营至今。2001年起，在 《关于推进所属全国性学会改革的意见》的引领下，M学会开始了变革的进程。

4.2.2 变革中：M学会的改革实践

M学会的变革是一个缓慢的、渐进的过程，从意识变革开始，进而发展为行动变革。

(1)意识变革。对顶层政策的回应带来了变革意识在学会中的萌芽，而学会决策者的思维转变决定了变革意识在学会中得以树立。

回应上层政策，变革意识播种。2001年，中国科协发布 《关于推进所属全国性学会改革的意见》。2003年1月，M学会制定并由常务理事会讨论通过了 《M学会改革方案》。该方案强调：学会应当建立起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符合科技社会团体发展规律的组织体系和运行机制，建立和完善以会员为主体的组织体系，发挥会员代表大会、理事会、常务理事会的领导作用，对秘书处建立以竞争为基础的动态人事管理机制，树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环境下经营学会的观念。然而，上述文字性的变革方案并未转化为真正的变革行动。

“一直到我来学会 (2011年左右)，学会没有任何变化，秘书处也没有绩效考核的标准。” (LF-XWW-20190415)

尽管改革方案没有得到真正的落实，但变革思想已经在学会中得以传播。

领导思维转变，变革意识树立。2011年，M协会副会长LF被选举为M学会秘书长 (现为理事长)，正式开始主导学会工作。LF较年轻，具有开拓精神，十分期待提升M学会的组织绩效。LF认为，M学会是一个独立的法人，它有独立发展的需要，也有独立发展的基础。尽管长期在挂靠体制下生存和发展的M学会存在资源空心化问题，但M学会的品牌价值和行业影响力一直在不断积累，为M学会的独立发展奠定了基础。同时，LF也观察到在社会空间及自由度不断扩大的时代背景下，各类研究共同体不断涌现，他们在学术会议的举办、团体标准的制定、科普工作的活跃度、学者网络的运营等领域成为M学会的竞争者。要想延续机构的影响力，必须摆脱机构的 “依附”习惯，增强自身能力，提升组织活跃度。

“现在行业内国际化程度高、规模大、影响力强的会议并不是学会在办，而是大型企业在办，高校依托有影响力的学者在办，那么学会的价值在哪？” (CXC-XWW-20190519)

机构运作模式的变革需要整个团队的认可与支持。因而，变革精神在整个机构内部内化的过程十分重要。对于M学会而言，这一过程并不困难。主要原因在于，在LF成为秘书长之前，学会几乎没有专职工作人员，目前的8名全职人员除了1名会计及1名退休返聘的工作人员，所有工作人员都是LF上任后引进的。访谈中，所有员工谈起自己的工作计划都有着探求独立发展的烙印。

(2)行动变革。意识是行动的先导，在LF的带领下，学会的变革行动循序渐进展开，主要包括拓展人财资源、完善治理结构、探寻发展路径三大类行动。

拓展人财资源。挂靠A部时，学会的运营主要依赖A部资源，例如学会期刊的编辑部设立在A部的某研究所；科普事业部设立在A部的某事业单位；国际交流活动主要依托A部国际司；办公用房借用A部某研究所办公场地。当A部撤销、M学会改为挂靠M协会后，除了办公空间仍能继续免费使用外，其他核心资源均无法 “带走”，M学会面临着严重的资源空心化。在此背景下，M学会变革的第一步即是拓展人力与资金资源。

“没有人，什么都干不了，人是第一位的。” (LF-XWW-20190415)

为了解决人力资源极端缺乏的困境，M学会通过多元渠道引进各类人才，包括返聘学会原有专职员工1人、雇佣行业内其他退休员工1人、引进行业内高级专业人才2人、社会招聘正式员工3人、从高校招聘长期实习生2人。目前，M学会拥有专职员工8人、实习生3人。尽管如此，如何继续扩充人力资源数量、提升人力资源质量，仍是M学会面临的难题之一。由于社会组织在社会公众中的知晓度及认可度不高，职业发展的天花板低等原因，M学会不仅很难引进高质量人才，还面临着人才流失的问题。为此，M学会开始尝试制定 “竞争性”的人事管理制度。

资金是学会运营的基础。M学会努力通过多元渠道拓展资金资源，具体方式包括：积极申请科协的各类支持性项目；积极开发、承办各类有偿培训服务；积极举办学术会议，收取会议费……截至目前，M学会资金状况良好，在各项成本持续增加的情况下仍能实现收支平衡。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目前学会的资金来源结构仍不够健康，主要问题为来自科协的经费所占学会总收入比例过高，会员会费收取仍面临巨大困难。

“学会要生存，必须维系与科协的关系，才能获得经费，我们也知道会费的重要性，但短时间内很难解决，人力有限，只能把精力分配在紧急的事情上。” (YYJ-XWW-20190621)

完善治理结构。将决策权归属会员大会，使理事会与监事会真正发挥作用，是M学会管理体制改革的重要一环。变革开始之前，M学会已经按照民政部相关规定搭建了治理结构，但该治理结构并未发挥实质作用，这一状态直接导致学会无法调动理事的资源。M学会是行业内唯一的一家全国学会，拥有广泛的行业影响力，拥有理事180人，囊括了行业内高校、科研院所、大型企业中具有影响力的科技工作者，可以说M学会的理事会是一个巨大的资源宝藏。为了挖掘这些资源，M学会重新完善了学会的章程和制度，强化了理事会及监事会的作用，增加了秘书处与理事们沟通的频率，利用一切机会让理事们加入学会的各项决策和活动中，逐渐实现对理事资源的动员。

探寻发展路径。在M学会的发展历程中，存在与很多机构之间的资源共享，如办公空间的使用、期刊资源、行业内的评奖、举办行业会议等。因此，M学会在探寻自主发展之路的过程中，除了广泛拓展资源，应对资源掣肘困境外，M学会还在不断寻找完全属于自己的生存点和生长点。M学会依托自身品牌影响力，以理事资源为核心，聚焦行业交叉新兴专业以及前沿需求，围绕特定研究领域构建 “行动共同体”，从而实现学会对行业资源的整合。目前M学会已经完成三个 “共同体”的建设，并计划逐步将其打造为集智库、科普、产学研融合等功能为一体的资源整合平台。

4.2.3 变革后：M学会运作模式现状

尽管M学会与率先 “全面解除挂靠”的学会不同，未能实现全面自主，但历经变革，其运作模式也早已与行政依附模式不同。为了更加客观地衡量M学会运作模式的变迁状况，本研究采取德尔菲法，将M学会相关材料提供给来自中国人民大学、重庆大学、郑州大学、西北大学的五位从未与M学会接触过的专家，由专家根据M学会在与挂靠单位的关系、组织使命、治理结构/决策权归属、资源来源、问责主体这五大维度上的表现进行打分，取平均值作为最终的结果，见表3。

表3 M运作模式特征

历经变革M学会的运作模式已不同于行政依附模式，但也未达到功能性自主状态，而是处于依附与自主之间，且在不同维度上的变迁程度各不相同。与挂靠单位关系方面，目前M学会仍挂靠在M行业协会，由M协会代管，M学会核心领导由M行业协会副会长兼任，但二者之间彼此办公空间独立、财务独立、活动独立；组织使命方面，M学会整体团队都认识到学会除了回应党与国家的需求，还要为科技工作者服务，成为科技工作者之家；治理结构/决策权归属方面，由于M学会理事长由M行业协会副会长兼任，M行业协会拥有M学会的决策权。同时，M学会现任理事长十分重视学会治理结构的科学性以及理事及监事资源的调动，在重大决策中都会充分尊重理事及监事的建议；资源来源方面，M学会在人力与资金方面已经比较独立，但其部分工作人员仍由M行业协会工作人员兼任，M学会的重要活动仍需要M行业协会的支持。可见，M学会并未完全实现资源自主；问责主体方面，M学会至今未能调动会员的能动性，还未面临来自会员、理事的问责压力，仍主要接受民政部门、挂靠单位、业务主管单位的监督。

5 研究结论

根据本文构建的理论分析框架，从M学会运作模式变革的实践过程中，可以梳理出机构发展历程、相关人员理性选择、组织外部合法性三大影响因素对M学会运作模式中与挂靠单位的关系、组织使命、治理结构/决策权归属、资源来源、问责主体五大维度的作用机制，如图2所示。

图2 M学会运作模式五大维度变迁的影响因素及作用机制

在与挂靠单位的关系方面，发展历程中形成的既定的权力结构以及机构领导的理性选择两种因素作用于M学会与挂靠单位的关系。M学会挂靠M行业协会是组织发展历程中既定的关系状态，且M学会的理事长仍在M行业协会担任副会长，完全没有脱离M行业协会的动力，但这并不影响其仍希望不断提升M学会自主运转的机会。

在组织使命方面，M学会组织使命的成功转变主要受外部合法性与政策制定者的理性选择两大作用力的推动。根据科技社团的本质属性，其生存的根基及服务的对象是科技工作者，为科技工作者服务应当是其终极使命。可见，合法性对学会的使命选择有约束。政策制定者也深知获得合法性是科技社团生存的根本，因此在推动学会变革的政策中明确提出了使命转变的要求。

在治理结构/决策权归属方面，理事会开始发挥作用主要归因于机构领导的理性选择，其最开始的动力来自于动员理事的资源。但这并不代表M行业协会完全放弃了M学会的决策权，学会理事长仍是M行业协会的副会长。

在资源来源方面,在机构领导和员工的共同努力下，M学会已经开始逐步摆脱发展历程中形成的 “资源空心化”状态，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资源。但 M学会对挂靠单位、业务主管单位科协在资源方面的依赖仍没有完全改变。尽管发展历程为M学会带来了资源掣肘的困境，但在此过程中M学会所积累的品牌价值和行业影响力对于其变革期间的资源拓展也起到了正向推动作用。除了发展历程、理性选择两大因素外，合法性也影响了M学会的资源拓展，主要体现在人才的招聘困难和流失严重方面。

在问责主体方面，M学会仍停留在原有状态，主要原因在于机构领导和员工没有任何动力去改变现状，甚至更愿意停留在原状。尽管学会的使命已经成功转变，但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受短期理性选择的影响，截至目前，学会仍没有将重要资源分配在会员的服务与管理上，接受会员，包括其他公众的问责更是无从谈起。

由上述分析可见，机构发展历程 (积累的核心资源、既定的利益结构)、相关人员的理性选择 (政策制定者的选择、机构领导层的选择、机构员工的选择)、组织外部合法性 (对个人选择的影响、对机构制度选择的制约)三大影响因素对科技社团运作模式五大维度的变迁都具有一定影响，且除了组织使命、问责主体两大维度外，上述影响因素对于其他维度的作用都是双向的，既有将运作模式推向功能性自主状态的正向作用力，也有将运作模式拉回行政依附模式状态的反向作用力。这些互相对抗的作用力最终决定了科技社团的运作模式既远离原有的行政依附模式，但也无法达到完全的功能性自主模式，显现出依附与自主之间的状态。根据这一结论，我们归纳了科技社团运作模式的变迁机制，见图3。

图3 科技社团运作模式的变迁机制

6 政策建议：科技社团功能性自主之路

以上理论探究的最终诉求在于现实关照，回应如何推动中国科技社团走向功能性自主这一问题。依托研究结论，可以总结出影响科技社团自主性建构的关键性力量，包括机构发展历程中形成的 “资源空心化”、机构领导及员工的变革动力以及社会公众对科技社团的认知和认可程度。基于此，本文提出推动中国科技社团走向功能性自主的政策建议。

6.1 资源拓展，应对资源空心化

资源空心化是科技社团体制机制变革与自主性建构面临的主要困境。因而，资源拓展是科技社团功能性自主之路的重要抓手。

(1)人力资源的拓展。科技社团的人力资源有两类：一类为理事与会员；一类为秘书处工作人员。理事资源决定了科技社团的行业地位和学术引领力，针对理事资源，科技社团可以通过动员已有理事的个人关系网络、举办高端学术会议、项目合作等方式吸纳行业内有影响力的科技人员进入机构理事会；针对会员资源，科技社团可以通过举办学术沙龙、培养学生会员、丰富会员服务项目等方式吸引科技工作者的加入；针对秘书处工作人员，科技社团可以通过提升绩效工资标准、设置合理的职业发展路线、提升事业天花板等方式提高现有员工的忠诚度，提升机构对潜在求职者的吸引力。

(2)资金资源的拓展。资金是科技社团运营与发展的血液，成功的资金资源拓展要求科技社团树立 “经营学会”的思想，详细分析科技社团的外部环境及核心竞争力，确定学会的战略发展路径。具体而言，科技社团可以通过树立学术会议品牌、期刊品牌，增加会议及期刊收入；建设行业智库，提供行业咨询，增加服务供给收入；促进产学研融合，增加经营性收入；向科协积极申请支持性实践项目，增加研究课题类收入。

6.2 理念倡导，提升变革动力

很多科技社团的变革还停留于纸面方案中，其根源在于机构的负责人没有变革动力，或者其工作团队拒绝变革。可见，机构领导与员工的变革动力是科技社团自主性建构的根本性力量。在 “理性经济人”的假设前提下，增强机构领导与员工变革动力的策略应当能够降低机构领导与员工内心预测的变革成本，提升机构领导与员工内心预测的变革收益。

(1)科协的倡导行动。作为全国性学会的业务主管单位，自2001年以来，科协一直持续推动科技社团体制机制的变革，核心方式为出台政策、设立支持性项目。除了上述方法外，科协还可以组织形式丰富的交流活动，特别是科技社团决策者及核心员工之间的交流活动，宣传科技社团变革榜样，总结、推广科技社团变革的成功经验。

(2)科技社团内部的倡导行动。科技社团之间的交流与互动有助于提升决策者的变革动力。为了提升整个工作团队的变革动力，科技社团内部也应当进行相应的倡导行动。具体方式可以是软性的 “科技社团自主性变革成功案例”学习研讨会，也可以是硬性的涉及工资制度、晋升制度、部门设置等内容的科技社团内部管理制度改革，以塑造科技社团员工的变革理念，激发科技社团员工的变革行动。

6.3 生态塑造，构建组织合法性

在中国语境中，社会组织合法性主要讨论社会组织是否能够获得政府及社会的承认和信任，社会组织合法性将直接影响社会组织的资源拓展效果和发展进程。全国性学会的兴起背景和生存环境，决定了其获得政府部门的支持和认可并不困难。然而，提升其在行业内科技工作者以及社会公众中的认可度和知晓度则是科技社团面临的棘手问题。

(1)提升科技工作者对科技社团的认可度。科技工作者是科技社团的重要资源，是科技社团生命力的根基。增强科技社团的号召力、提升科技工作者对科技社团的认可度的具体策略包括：①通过定期发布 《学科发展报告》 《学术观点前沿》 《行业皮书》等方式树立学术引领力；②通过青年科技工作者培养计划、智库建设、产学研融合平台搭建为科技工作者提供各类支持；③通过组织学术沙龙、学术论坛等方式，为科技工作提供互动交流的平台，等等。

(2)提升社会公众对科技社团的知晓度。社会公众与科技工作者不同，大多对学术前沿观点、重大科技创新不甚了解。然而，与公众生活息息相关的科普工作是提升社会公众对科技社团知晓度的重要渠道。因而，科技社团应当丰富科普活动的表现形式、扩大科普活动的覆盖范围、提升科普活动的精准度、增加科普活动的趣味性，以实现社会公众对科技社团的有效感知。促进科技社团发展是推动国家科技创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路径。推动中国科技社团变革，拉动科技社团走出行政依附的舒适区，不断塑造其自主性是增强其组织活力、提升其组织效能的必经之路，期待本研究对此能有一些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