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
——来自微观企业的证据
2022-07-28郑淑芳,温湖炜,2,谢会强
郑 淑 芳, 温 湖 炜,2, 谢 会 强
(1.南昌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2.南昌大学 中国中部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31;3.贵州大学 经济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一、引 言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国家间的交流与合作日益频繁,国际化经营已经成为中国经济新时代下的新常态。《2020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显示,受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世界经济萎缩3.3%,外国直接投资较上年减少近40%,而中国是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唯一实现经济正增长的国家,对外直接投资1537.1亿美元,首次位居全球第一[1]。然而,随着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的群体性崛起,全球贸易规则重构,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企业(下文简称“OFDI企业”)面临的国内外经济形势正在发生重大改变。尤其是,国际贸易摩擦等因素导致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不断上升,中国企业国际化经营面临新的风险和挑战。李克强总理在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指出:“综合分析国内外形势,我国发展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并存。世界经济有望继续复苏,但不稳定不确定因素很多,主要经济体政策调整及其外溢效应带来变数,保护主义加剧,地缘政治风险上升……”[2]。与发达国家不同,我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尚处于起步阶段,可借鉴的经验不多,如何在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背景下选择适当的国际化经营模式,对于OFDI企业海外市场拓展和中国经济国际影响力提升至关重要。
关于国际化经营的现有文献主要集中在静态经济政策的框架下展开[3-7],而忽略了经济政策调整带来的不确定性上升。根据Baker公布的数据,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由1997年1月的88.32增加至2022年1月的535.33,全球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则增加了近3倍[8]。实际上,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不仅会加剧宏观经济和金融资产波动,对GDP、产出、消费、就业等宏观变量带来负向冲击[9-16],还会对企业现金持有水平、风险承担、税收规避、技术创新、金融化和投资行为产生影响[17-24]。然而,上述研究主要探讨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国内投资的影响,而忽略了企业的跨国投资行为。相较于国内投资,对外直接投资企业除需考虑国内经济政策调整的影响外,还需关注诸如汇率政策、关税等投资目的国的经济政策,受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更大。
也有部分学者就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对外直接投资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初步探讨。杨永聪和李正辉通过构建动态面板回归模型和应用系统GMM估计方法,考察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规模的影响,研究发现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促进了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规模的增长,但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起到了抑制作用[25]。陈胤默等基于2004~2014年中国A股上市企业数据,定义因变量OFDI为哑变量,发现母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对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产生抑制作用,且这一负面的影响效应在融资约束较强的企业中更为明显[26]。但是,这些研究主要聚焦于分析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外直接投资规模的影响,并未就OFDI企业在经济政策不确定下如何进行决策给出明确的解释,且忽略了出口和对外投资作为企业国际化经营的两个主要模式,即中国OFDI企业在进行对外投资的同时,并不会完全放弃其原有的出口贸易。根据《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与2000~2010年《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匹配得到的数据,发现2024家对外直接投资企业,超50%的企业有出口业务。
鉴于此,本文基于对外直接投资企业微观层面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视角,深入挖掘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和出口贸易的影响,在厘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效应的同时,为中国企业OFDI决策提供更有价值的投资建议,由此提高海外投资的成功率、推动“一带一路”倡议的顺利进行。论文的主要研究贡献在于:第一,不同于以往研究从静态经济政策的框架分析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本文注意到经济政策不断调整带来的不确定性上升,深入探讨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OFDI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的影响,拉近了理论与现实的距离,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第二,弥补以往文献从宏观角度考察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对外直接投资关系的不足。本文聚焦在OFDI企业层面,通过匹配“对外直接投资企业数据库”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较为完整地整理了对外直接投资企业的基础数据库,不仅为相关研究提供微观证据,还为后续研究提供重要的数据支持。第三,本文比较分析母国和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OFDI企业进入模式的影响,有助于厘清OFDI企业对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反映差异,为中国企业国际化经营提供有效的指导建议。第四,本文注意到中国OFDI企业通过对外投资进行国际化经营的同时,仍进行传统的出口贸易活动,系统揭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OFDI企业出口密集度的影响,并从产品创新的角度为OFDI企业积极应对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冲击提供经验证据。
二、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1.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OFDI企业进入模式选择
对外投资进入模式是指OFDI企业将先进技术、管理经验、产品或其他资源转移到海外市场时采取的制度安排,基于二元分类法可以分为绿地投资和并购[27-28]。绿地投资是指跨国企业在东道国新建一个所有权完全归自己所有的企业。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意味着跨国企业需要投入较高的建设成本,将企业拥有的特有优势资源(如先进技术等)转移到东道国,并承担较高的经营风险。不同于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并购是指跨国企业购买东道国本土企业的全部或者部分股权,主要涉及东道国企业的所有权变更。选择并购的投资方式意味着跨国企业可以不完全依靠自身垄断资源,而是利用被并购企业原有的人力资源、营销渠道、员工人才等固有优势,以较低的成本迅速进入海外市场。
在企业国际化发展过程中,政府作为宏观经济调控的职能部门,可以通过政策制定影响企业对外投资策略选择。实际上,在经济政策制定过程中往往伴随着不可预测性、不透明性和模糊性,使得经济主体无法准确预见政府是否、何时、以何种方向及何种力度调整现行经济政策[29]。接下来,本文从理论上分析母国和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选择的异质性影响。
首先,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的影响。一方面,金融摩擦理论认为,金融市场中的银行与企业之间、银行与存款居民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将促使银行的信息搜集成本增加,从而导致作为主要债权人的银行在放贷行为上变得更加谨慎,将降低银行贷款额度或者提高贷款利率,使得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资金来源减少或者融资成本提高[24]2,[30-31]。在母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用下,企业受到的融资约束加剧,难以获取足够的资金来充分满足绿地投资规模扩张的需求。另一方面,当母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中国OFDI企业管理层对国内经济形势判断的难度加大,面临的经营压力增加,不可避免地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财力和物力来处理母公司在生产经营过程中遇到的难题,相应地母公司能够投资到海外市场的资源就有所降低[22]2。如果选择独资这种资源投入较大的进入模式,可能面临较大的经营风险[32]。由此可知,面临融资约束的跨国企业考虑到并购的投资成本更低,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因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1:
假设1: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下,中国OFDI企业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
其次,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的影响。一方面,根据制度理论的制度同构视角,跨国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不仅需要考虑进入模式选择带来的经济效益,还要考虑进入模式选择是否有助于跨国企业获取合法性[33]。与当地供应商和政府建立持续稳定的关系,有助于企业更好地适应当地环境,来获取国际经营合法化。东道国经济政策的不断调整,促使OFDI企业需要耗费额外的时间和资源用于熟悉当地法律、文化和行为规范等。采取并购的进入模式,与当地拥有合法性的企业建立伙伴关系,可以提高跨国企业在东道国政府和消费者眼中的合法性,节约交易成本,从而避免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必要损失[34-35]。另一方面,在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不断提高的背景下,海外子公司的管理层很难把握政府的政策导向,无法准确获悉东道国政府支持或限定的投资领域,进一步加大企业决策难度。采取并购的进入模式,跨国企业可以充分利用当地企业的竞争力优势,获取当地合作伙伴的帮助,更好地理解当地的行为规范、市场和制度环境,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损失[36]。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a:随着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中国OFDI企业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
然而,部分学者认为中国OFDI企业更倾向于选择新建模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的东道国。理由如下:第一,当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中国对外投资企业需要频繁调整产品、交易条件以更好地适应东道国制度环境的动态变化,导致外部交易成本的增加。选择绿地投资的方式,可以拥有更多的管理灵活性,有效降低跨国企业与合作伙伴沟通和交流的内部交易成本,有助于海外子公司更好地、更快地应对东道国经济政策调整带来的冲击[37]。第二,制度不仅会对组织行为产生限制和约束作用,也会对组织行为发挥支持和使能作用[38]。杜晓军、齐朝顺和杨勃基于制度理论的能动性视角进行分析,表示拥有能动性的跨国企业在管理政策风险方面扮演的是一个更加积极的角色[39]。研究发现,中国跨国企业可以采取制度创业的方式获取合法性,从而使得企业倾向于选择独资模式进入政策风险较高的东道国。采取绿地投资这种高控制的方式进入东道国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增强自身经营的灵活性。因此,认为随着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OFDI企业会选择高控制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b:随着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中国OFDI企业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进入模式。
2.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中国OFDI企业出口贸易
中国企业通过对外投资参与国际化经营的同时,仍不会放弃其传统的进出口业务,即对外投资活动的开展并不会完全替代原有的出口贸易活动。接下来,论文从理论上分析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出口密集度的影响。
母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会从实物期权和贸易壁垒两个方面减少OFDI企业的出口贸易活动。首先,实物期权理论认为,由于投资项目的不可逆性或沉没成本的存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会促使企业暂缓投资活动,以避免不必要的经济损失。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下,OFDI企业将会采取观望的态度,等待更多的信息披露后再进行出口贸易决策,进而抑制了OFDI企业开展传统进出口业务的意愿[40-42]。其次,从国际化经营的角度看,稳定的政治格局可以降低企业生产经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尤其是跨国贸易。当诸如汇率政策、出口许可目录等经济政策发生调整时,企业生产的产品能否顺利出关都不能保证。此时,企业倾向于将之前由母公司向东道国出口的产品改由海外分支机构或子公司进行生产销售,实现国际化经营,从而有效规避关税或其他贸易壁垒、降低交易成本和经营风险[43-44]。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将抑制中国OFDI企业通过出口贸易活动参与国际化经营。
在经济全球化和各国之间贸易往来不断加强的背景下,东道国经济政策不仅会影响跨国企业海外子公司的生产经营活动,还可能干扰其进出口贸易行为。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将抑制OFDI企业的出口贸易活动。原因在于:当东道国经济政策不断调整时,中国对外投资企业不仅需要面对经济政策给母公司出口贸易带来的冲击,还需要考量其对海外子公司生产经营的影响。实际上,与出口贸易相比,对外直接投资项目通常投资周期长、投资规模大,沉没成本高,如果企业对外投资项目受到东道国经济政策的冲击而投资失败,会给企业带来极大的损失。因此,在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加剧的情况下,中国OFDI企业倾向于投入更多的资源,帮助海外子公司应对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冲击,而不是通过出口贸易来实现海外扩张[26]2。此外,如果一国市场准入政策或关税政策的不确定性突然加剧,企业往往选择观望态度,等待未来形势稳定后再确定出口意愿、出口产品种类或出口市场[45]。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导致企业需要花费更多的资源和精力去处理繁琐的进出口手续,从而使得企业交易成本增加,进一步抑制企业出口。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4: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将抑制中国OFDI企业通过出口贸易活动参与国际化经营。
三、数据处理与计量方法
1.数据来源与处理
本文的数据主要由3部分构成:中国商务部提供的2000~2010年《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根据名录手动整理的《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企业信息全新数据库》以及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数据库匹配过程如下:首先从商务部获取《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手动逐一查找名录上各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企业的母公司网站、上市公司年报以及媒体公开报道等,力求详细整理出企业对外直接投资行为的相关信息,具体包括母公司名称及代码、投资的核准时间、对外直接投资的目的国、投资进入模式、投资股权模式、投资类型、初始投资金额以及海外子公司的主营业务等。然后,通过公司代码字段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进行匹配,获取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企业的财务状况、从业人数、工业总产值、股权结构等重要信息。最后,根据企业所在城市与城市数据集进行对接,最终形成全新的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数据库。
在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影响时,首先剔除了数据库中企业对外投资选择指标的缺失企业,再剔除不合理值以及严重数据缺失的企业,得到1259家母公司,这些母公司对应2024家子公司,最终形成12 775个非平衡样本,见表1。
表1 中国OFDI企业项目数
2.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
根据本文的研究目的,共设有两个被解释变量。对外投资进入模式选择(EM):主要包括绿地投资和并购两种方式。该指标为虚拟变量,如果企业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赋值为1;如果选择并购的投资方式进入,则赋值为0。
出口贸易(EX):本文采用出口密集度作为OFDI企业出口贸易的代理变量,用出口交货值与工业销售产值的比值来表示。出口密集度也被称为出口强度,强调企业在国际市场上销售份额的大小。出口密集度越大,表示企业进行越多的出口贸易活动;反之,表示企业进行越少的出口贸易活动。
(2)解释变量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包括作为母国的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CEPU)和东道国经济政策性(DEPU)。首先,根据Barker、Bloom、Davis[8]构建的“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 Indices”对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CEPU)进行评估;然后,将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的目的国与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进行匹配,得到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DEPU)。
该指数的构建主要以月度数据的形式公布,具体构建步骤如下:首先,在《南华早报》中筛选出包含“{China, Chinese} and {Economy, Economic} and {Uncertain, Uncertainty}”的报告文章内容;然后,在上述报告文章的基础上,统计出包括“{Policy 或Spending或Budget或Political或Interest Rates或Reform}和{Government或Beijing或Authorities}或Tax或Regulation或Regulatory或Central Bank或People’s Bank of China或PBOC或Deficit或WTO”等关键字的《南华早报》报告数量;最后,将统计出的报告数量除以该月内所有《南华早报》报告数目,并把1995年1月的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以1995年1月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主要是基于以下两个原因:(1)中国EPU指数从1995年1月才开始统计公布;(2)参考谭小芬、张文婧[21]和饶品贵等[22]文献的做法。为了得到研究所需的年度数据,本文将月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进行算数平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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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控制变量
为了提高模型的准确性和更好地揭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选择的影响,本文分别从东道国、城市和企业微观等层面选择如下控制变量。
一是东道国特征。周茂等[46]、黄凌云和王军[47]等学者研究发现,东道国贸易开放度和市场规模等特征会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结合现有数据,本文对东道国特征进行控制:东道国贸易开放度(TR),本文使用东道国对贸易的自由度指数作为贸易开放度的代理变量。该指数数值越大说明一国的贸易自由度越高;反之,贸易自由度越小。东道国市场规模(DGDP),本文将对外投资目的国的人均GDP取对数来表示东道国市场规模。其中,东道国贸易开放度数据来源于美国传统基金会的世界经济自由度指数,东道国实际人均GDP数据来自世界银行。
二是企业所在城市特征。袁其刚等表示不同地区企业对外直接投资行为的差异有诸多原因,OFDI区域间差异会受到区域城市发展状况影响[48]。关于人均资产(STP),借鉴万海远和李实[49]的研究,本文采用第二、三产业与GDP的占比表示;关于人均GDP(GDPP),用企业所在城市的人均GDP取对数来衡量。
三是微观企业特征。周茂等[46]2、赵云辉等[50]认为制度环境、企业异质性和东道国经济禀赋条件是影响中国企业OFDI区位选择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控制以下微观企业特征:企业规模(SIZE),用企业总资产的对数作为代理变量;资产负债率(LEV),用企业负债总额与资产总额的占比来衡量;存货比例(IR),用存货除以企业的总资产;资本密集度(K),用总资产与从业人数之比作为代理变量;管理费用率(MER),用企业的管理费用除以主营业务收入来表示;固定资产比例(FR),用企业固定资产总额除以总资产。
3.相关性分析
在实证分析之前,对本文所涉及的变量进行Pearson相关性检验,表2展示了各变量的相关系数检验结果。表2结果表明,各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大多低于0.3,没有明显的相关性。本文还对所有解释变量进行方差膨胀因子(VIF)分析,表2结果表明平均VIF为2.18,VIF最大值为3.48,远低于经验分析定义的阀值10,这也表明各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2 相关性检验
4.计量模型设定
P(EMit=1|βiXi)=β0+β1EPUit+γControlit+YEAR+IND+εij
(1)
EXit=β0+β1EPUit+γControlit+YEAR+IND+εij
(2)
其中,EM为对外投资进入模式;EX为出口密集度;EPU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包括: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CEPU)和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DEPU);Control为控制变量;下标i表示第i个企业,t表示年份,εit为随机干扰项。本研究还控制了年度和行业效应的影响,设定年份虚拟变量YEAR,设定行业虚拟变量IND。其中,将企业按照所属行业划分为制造业和非制造业两类,制造业赋值为1,非制造业赋值为0。
四、经验估计结果及分析
1.基准结果分析
表3报告了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的影响。就进入模式而言,模型(1)中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回归系数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说明当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中国OFDI企业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支持假设1。模型(2)中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回归系数为0.0077,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支持研究假设2b,说明中国OFDI企业更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模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的东道国。就中国OFDI企业的出口贸易活动而言,模型(3)和模型(4)中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估计系数分别为-0.0127和-0.008,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符合假设3和4。这表明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会促使中国OFDI企业在国际化经营过程中减少出口活动。
在控制变量中,东道国贸易开放度(TR)对进入模式的影响显著为正,对出口贸易的影响显著为负。这说明,东道国贸易越开放,OFDI企业越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并减少出口活动。东道国市场规模(DGDP)对进入模式的影响显著为负,对出口贸易的影响显著为正。这说明,东道国市场规模扩大会促使企业选择并购的投资方式,以便快速进入海外市场,同时加大出口贸易。企业规模(SIZE)对进入模式的影响系数显著为负,说明规模较大的企业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投资方式。存货比例(IR)、资本密集度(K)、管理费用率(MER)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负,说明企业存货水平、资本密集度和管理费用越高,OFDI企业越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投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并减少出口贸易活动。企业资产负债率(LEV)对进入模式和出口贸易均为正向影响,说明资产负债率较高的OFDI企业倾向于选择绿地的投资方式,并加大出口贸易活动。固定资产比例(FR)的回归系数并不显著。企业所在城市的人均资产(STP)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而人均GDP(GDPP)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企业所在城市的第二、三产业越发达,越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投资方式,并减少出口贸易。而企业所在城市的人均GDP越高,越倾向于选择绿地的投资方式,并增加出口贸易。
表3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
2.稳健性检验
(1)排除外资企业后的子样本估计
中国OFDI企业中有一部分是由外资控股,这部分企业最初从母国来到中国,又以对外直接投资的方式由中国回到母国或其他国家。这种“返程投资”的动机往往是境外融资的需要,而不是技术提升或市场扩张等常规需求,与中国本土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时可能表现出不同的决策[46]3。为了排除外资企业的干扰作用,本文将登记注册类型中的外资企业剔除,对全新子样本进行回归分析,如表4所示。回归结果显示,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而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出口密集度的影响显著为负。核心变量的影响方向和显著性与基准模型的研究结论一致,说明本文的研究结果较为稳健。
表4 排除外资企业后的子样本估计结果
(2)更换经济政策不确定的衡量指标
首先,参考Wang等[51]、陈绍俭和冯宗宪[52]的研究思路,本文对Baker等编制的月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进行几何平均,重新测算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年度代理变量,并进行回归分析。根据表5的模型(1)~模型(4)回归结果可知,中国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在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进入模式;就中国OFDI企业的出口贸易活动而言,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估计系数在1%统计水平显著为负。这说明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会促使中国OFDI企业在国际化经营过程中减少出口活动。
表5 更换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衡量指标的估计结果
其次,考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滞后性影响。本文采用滞后一期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作为代理变量,重新对基准模型进行估计。从模型(5)~模型(8)的回归结果可知,考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滞后影响,核心指标的影响方向与显著性并未发生改变,本文的研究结论依旧是稳健的。
(3)加入行业层面控制变量
借鉴林敢和陈廷贵[53]的研究思路,本文在基准模型的基础上加入行业层面的控制变量:行业集中度和行业盈利能力。其中,行业集中度(HHI)用工业销售产值计算的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表示;行业盈利能力(PROFIT)用行业内企业平均营业利润的自然对数表示。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上述研究结论仍然成立,这说明本文的估计结果具有较强的稳健性。
表6 加入行业层面控制变量后的估计结果
(4)样本自选择问题
本文采用Heckman两阶段选择模型来考察潜在的样本选择偏差问题,以进一步检验基准模型结论的稳健性。借鉴田巍和余淼杰[54]的研究方法,中国企业可以通过出口活动加深对海外市场的了解,更容易有效开展对外投资活动。因此在构建第一阶段模型时,选择企业是否出口(出口交货值大于0,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作为识别变量。表7报告了Heckman两阶段模型的检验结果,发现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和出口密集度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对出口密集度有负向影响。与基准模型的研究结论一致,说明并不存在样本自选择问题,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研究结果的稳健性。
表7 Heckman两阶段模型估计结果
五、拓展研究
1.异质性分析
(1)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差异
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差异使得知识资产跨国转移的成本不同,可能导致母公司在对外投资过程中采取不同的投资决策。通常认为,当母公司进行对外直接投资时,如果母子公司属于同一行业,那么相似度高的知识结构和转移渠道促使母公司知识转移成本更低,子公司能够很好地利用母公司的知识资产;如果母子公司属于不同行业,那么相关知识资产在母子公司间跨国流动的能力就相对较弱,子公司无法充分利用母公司的先进经验进行经营活动[44]7。因此,选择母公司和所投子公司是否属于同一行业作为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的代理变量。
表8报告了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差异影响中国OFDI企业在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下的国际化模式选择。从进入模式来看,对比模型(1)和模型(3)的回归结果可知,核心变量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进入模式的估计系数在两组样本中存在明显差异。这说明在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弱的行业结构中,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不断提高会促使中国OFDI企业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但在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强的行业结构中,这种影响效应并不明显。对比模型(2)和模型(4)的回归系数发现,在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强的行业结构中,中国OFDI企业更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的东道国。从出口贸易来看,模型(5)和模型(7)的回归结果表明,在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弱的行业结构中,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会抑制中国OFDI企业的出口贸易活动。模型(6)和模型(8)的回归结果显示,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估计系数在两组样本中存在差异性。即在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弱的行业结构中,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将抑制中国OFDI企业的出口贸易活动,但在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强的行业中,这种抑制作用并不显著。
表8 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差异的分组回归
(2)企业股权结构差异
在中国现有的经济体制中,不同股权结构的企业在经营目的和决策侧重点上存在显著差异,可能呈现出不同的影响效果。因此,本文根据企业登记注册类型,将全样本分为“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旨在分析企业股权结构差异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下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选择的影响。
表9展示了企业股权结构差异的相应检验结果。从进入模式来看,比较模型(1)和模型(3)的回归结果,可知核心变量母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估计系数在两组样本中存在明显差异。这说明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不断提高会促使非国有企业在对外投资过程中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但在国有企业中,这种母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效应并不显著。模型(2)和模型(4)的回归结果可知,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在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用下国有企业更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进入模式。就出口贸易而言,模型(5)和模型(7)的回归结果表明,相较于国有企业,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将促使非国有企业进行更少的出口贸易活动。比较模型(6)和模型(8)的回归结果,可知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估计系数存在明显差异。这说明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不断提高将抑制非国有企业的出口活动,但在国有企业中,这种影响效应并不显著。
表9 企业股权结构差异的分组回归
(3)企业所在的区域差异。
由于企业所处的地理位置和资源禀赋的差异,中国OFDI企业的地区分布存在区域失衡的问题,其中东部沿海地区企业占绝大部分。本部分根据企业所在的地理位置和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将全样本划分为东部地区和中西部地区两组,实证检验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的影响是否存在区域差异性。
表10展示了相应的回归结果。就进入模式而言,分别比较模型(1)和(3)、模型(2)和(4)的回归系数,可知相较于处于东部的OFDI企业,处于中西部的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但更愿意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的东道国市场。从出口贸易模型(5)和(7)的回归结果显示,东部地区样本中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回归系数为-0.0131,中西部地区的回归系数为-0.0026,在统计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处于东部地区的对外直接投资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将出口更少的产品。对比模型(6)和(8)的回归结果,可知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估计系数存在明显差异。在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用下,处于东部地区的中国OFDI企业将出口更少的产品,但这种抑制作用在中西部地区的OFDI企业中并不显著。
表10 企业所在区域差异的分组回归
2.企业技术创新能力的调节作用
垄断优势理论认为垄断优势是企业进行对外直接投资的前提条件,尤其是技术创新能力。企业技术创新能力越强意味着其拥有垄断的技术优势可以吸引更多的消费者,竞争者也更加难以模仿。这样就可以维持企业市场竞争力,有效降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冲击,更好地开展对外投资和国际贸易活动。因此,本文认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选择的影响会受到技术创新能力的调节,如表11所示,研发创新调节作用的检验结果。
表11 研发创新调节作用的检验结果
变量进入模式:EM出口贸易:EX(1)(2)(3)(4)控制变量YesYesYesYesYEARYesYesYesYesINDYesYesYesYesCON9.6715∗∗∗7.5158∗∗∗1.1434∗∗∗0.4287∗∗∗(5.93)(4.74)(8.31)(3.16)N8390 8390 8390 8390 R20.03340.03580.2090.211
在基准模型中加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能力的交叉项,以进一步考察技术创新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选择的调节作用。表11中采用新产品产值与工业总产值的占比作为企业技术创新能力(RD)的代理变量。从进入模式来看,在模型(1)中,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的交互性(CEPU×RD)显著为负,表明技术创新提高了中国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下选择并购的可能性;模型(2)中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的交互性(DEPU×RD)显著为负,说明技术创新降低了中国OFDI企业选择绿地投资的模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较高东道国的可能性。就出口贸易而言,模型(3)和模型(4)的回归结果显示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的交互性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说明,技术创新能有效降低母国和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出口贸易的抑制作用。
六、结论与建议
本文根据商务部提供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整理了“中国企业对外投资数据库”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匹配得到包含企业财务、对外投资等信息的全新数据库。根据全新的中国OFDI企业数据库,本文实证检验了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经营模式选择的影响。研究结论如下:第一,中国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但以绿地投资的方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的东道国。且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提高会抑制中国OFDI企业通过出口贸易活动参与国际化经营。第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国际化模式选择的影响还依赖于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企业股权结构和所处的区域特点。从母公司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来看,上游知识资产跨国流动性较弱的中国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更不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的东道国,并参与更少的出口活动。从企业股权结构来看,相较于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下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更不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东道国。从企业所处的区域特征来看,相较于东部地区的OFDI企业,处于中西部的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更倾向于选择并购的进入模式,在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时更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的进入模式,且出口活动受到国内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冲击更小。第三,企业技术创新能力提高了中国OFDI企业在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下选择并购的可能性,但降低了企业选择绿地投资的投资方式进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较高东道国的可能性。此外,技术创新可以有效缓解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OFDI企业出口贸易的抑制作用。
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首先,我国政府需重视经济政策的稳定性,积极有序地引导中国企业“走出去”,尽可能地减少国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给OFDI企业海外市场开拓带来的负面影响。其次,我国OFDI企业在进行国际化经营过程中应该高度重视国内外经济政策频繁调整带来的不确定性影响,这种影响效应不仅体现在企业对外投资进入模式方面,还有母公司的出口贸易层面。即OFDI企业应把握经济政策动态,根据经济政策的变化选择适当的对外直接投资进入模式,并适时调整母公司的出口贸易活动,以避免由于对经济政策把握不准而造成不必要损失。最后,我国政府和企业应继续重视和鼓励研发创新,深刻理解只有提高技术水平才能从根本上提升中国企业出口贸易的国际竞争力,来应对不可预知的经济政策调整所带来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