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老龄化会使农户顺利流转农地吗?
2022-07-28成威松郑粟文高华洁白云丽叶春辉
成威松,郑粟文,高华洁,白云丽,叶春辉,*
(1.浙江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2.中国科学院 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北京 100101)
在我国现行的土地制度下,推进农村地区土地流转不仅是应对老龄化背景下劳动力短缺的需要,还是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发展现代农业的重要举措。
目前,我国正在经历一场迅速的农业人口老龄化过程。根据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数据,55岁及以上的农业生产经营人员共有10 551万人,占总体的33.6%。老龄化不仅使得现有土地制度下的农业劳动供给趋紧,还使得原有的密集劳动的土地利用方式难以持续,甚至加剧了抛荒的情况。从农户角度看,在劳动要素紧约束的情况下,老年农户流转农地、参加合作社、应用农业机械等是应对劳动供给不足的必然举措。然而,农地流转的地区差异十分显著,东南沿海地区(如广东和福建)的农地流转比例超过50%,而西北和华北平原的这一比例还不到10%。面对深入推进土地流转的现实需要,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健全土地经营权流转服务体系”。
在老龄化迅速发展的背景下,深入研究老龄化对农户土地流转行为的影响具有现实意义。老龄化对土地流转的影响已经得到了学者的广泛讨论。在微观层面:杨志海等认为,健康冲击减少了老年农户的农业劳动时间,降低了农业生产效率,促进土地转出;凌若愚等认为,土地流转平台不完善、农村人口保障体系不健全、农业生产结构中科技附加值低的现状抑制了农地流转。在区域层面:张瑞娟发现,不同区域的老年农户具有差异化的土地流转策略,中部地区的老年农户倾向于增加农地转入;Liao等发现,老龄化使得山地丘陵地区的老年农户减少粮食作物种植、增加经济作物种植,而非转出农地。在国家政策层面:程令国等发现,土地确权能稳定农户对未来的预期,积极推动土地流转。综上,学界关于老龄化对土地流转影响的研究已较为丰富,为本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然而,现有研究中涉及农田功能和农户土地流转行为的成果还较少。邹宝玲等基于9省2 704户农户的调查分析了农地福利保障功能差异导致的农地转出效果分化,但并未考虑到老年农户非农就业机会减少背景下农田的经济功能是否导致农地流转意愿分化。因此,有必要基于全国性的长面板数据,在老年农户占比日益增加的背景下进一步深化老龄化与农地流转行为的相关研究。本文除了分析老龄化对农地流转整体作用的影响外,还进一步关注了农地功能所带来的潜在作用,并在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SM)解决样本遗漏问题后,进一步观察现有的公共品,如灌溉设施和农机服务,在老龄化对农地流转影响中所发挥的作用。
论文各部分安排如下:第1部分介绍文献综述,提出理论模型与研究假设;第2部分给出数据来源和实证模型;第3部分为实证结果,包括基准回归、异质性分析和公共品作用3个部分;第4部分是讨论。
1 文献综述与理论模型
1.1 文献综述
现有研究中,影响土地流转的因素主要可分为自然条件、经济条件和家庭内部条件3方面。自然条件主要包括土地面积或细碎化、气候条件、土壤肥力、土地地形等;经济条件包括农地权利、流转市场、区域经济发展水平、物价水平、交通条件、财政和金融政策等;家庭内部条件包含户主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成员的结构、农民的耕作意愿、机械化程度,及家庭非农收入等。在家庭内部条件中,家庭农业劳动力供给的数量和质量受到了广泛关注。非农部门的高工资减少了农业劳动供给的数量,促进了农地的流转。农业劳动力老龄化既降低了劳动供给数量,又在总体上降低了劳动供给的质量,理应促进农地的流转;然而,一些研究发现,老年农户不会轻易做出流转农地的决策。例如,老龄化程度较轻、能通过各种方式应付农业生产的农户不会租出或转让农地。第1种解释是,年龄较大、务农时间较长的人对农地有深厚的感情,他们流出农地的意愿较弱。第2种解释是,老年农户受教育水平较低,认知能力不足,在农地交易市场不完善的情况下,农地权利的不安全性降低了他们的流出意愿。这2种解释得到了农地确权政策等研究的佐证。第3种解释则是基于农地的特殊角色,认为承包地是老年农户的“养老田”,在社会保险水平较低时发挥福利保障的功能。随着年龄增加,老年农户的非农就业机会不断减少,务农逐渐成为其谋生的主要方式,农田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农地既能够满足农民的基本生存需要,还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养老、医疗和就业保障的社会效用,因此,附加在农地上的福利保障抑制了农地流转。这种分析具有合理性,也得到了养老保险政策等研究的佐证;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分析主要针对处于养老阶段的老年农户。在农业人口老龄化迅速发展的情况下,众多老年农户依然从事盈利性农业生产活动,农地的福利保障功能对他们土地流出意愿低下的解释力不足。此外,在保障性功能的分析中,老年农户从事农业的自选择性亦未得到充分的考虑。虽然如此,前述解释仍然提供了有价值的思考方向,即农田的经济功能使得老年农户流出土地的意愿较低。
农地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是农业活动的主要场所。在农业部门中,农户没有确定的退出年龄。平均年龄超过50甚至55岁的农户家庭,大量从事非农劳动的机会很少,但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使他们拥有较高的农业生产效率和较大的农业收入占比。因此,农田既是老年农户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其获得经济利润的主要途径。相对而言,较年轻的农户更多选择外出务工,非农收入是这些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农田的经济功能对其影响较小。由此可见,随农户老龄化程度加深,农田经济功能的影响变大。
在老龄化的影响下,劳动要素约束趋紧,农户将在要素再配置和农地流转之间进行权衡。外出务工收入占主要部分的年轻农户长期外出打工,在无人帮助料理农地的情况下,相较于闲置农地,他们更倾向于租出农地以获取租金收入。然而,农业收入占主要部分的老年农户难以接受低廉的农地租金,他们更加依赖农田的经济功能取得收入,故往往倾向于调整要素配比而非流出农地。值得注意的是,在要素价格和产品价格不变的情况下,要素调整后的利润劣于调整前的利润,缺损的这部分利润就是老龄化带来的效率损失。
受农田经济功能的影响,老年农户流转农地的低意愿是基于自身资源禀赋所作的最优化决策,但个体最优决策的加总并不必然等于社会最优。具体地,因为年轻的高效率农户的农业生产函数部分决定于老年农户的农地流转决策,当老年农户因其异质性特征而缩小农地流转规模时,年轻的高效率农户的农业生产必然达不到最优,这就造成了整体农业生产的效率损失。为帮助纠正这种潜在的外部性损失,供给公共品是常用的有效率的手段。
现有研究中,关于公共品供给对土地流转积极影响的讨论主要集中在社会养老保障和土地产权改革2个方面。关于社会养老保障的研究发现,养老金对于农地的福利保障功能有替代作用。此外,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新农合)和村级养老院也能起到剥离农地保障功能的作用。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的覆盖有助于改善老年人口的自评健康状况,对中低收入者有更多的收入补偿效果,可起到部分保障作用。在我国农村地区,居家养老是主要的养老模式,家庭支持的功能包括经济支持和照顾照料2个方面。但随着年轻人口社会流动性的增加,年轻一辈无法提供全部的家庭支持功能,此时村集体举办公益性养老院有助于弥补年轻人在老年人居家养老模式下家庭支持的不足。关于土地产权改革的研究发现,农地确权可以增强农户对于土地权利的信心,使得低效率农户可以转出农地以获得租金收入。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此时供给了改善耕种效率的公共品,低效率农户可能因效率得到改善而减少对农地的转出。一些研究已经发现,灌溉设施的投资、农机服务的供给对于改善农户的经营效率、增加农户的农业收入有积极意义。其中,灌溉设施投资有助于减轻农户灌溉时的劳动强度,增强老年农户的生产能力;农机服务的供给可以部分替代劳动供给,使劳动能力较弱的老年人也可以继续参加农业劳动。这意味着,供给改善效率的公共品可能会减缓农地的流转,但这种减缓是有效率的。
综合上述分析,现有研究对农田功能的解释主要集中在养老保障方面,这种解释主要针对处于养老阶段的高龄农户,其难以说明仍然具有一定劳动能力的老年农户的流转行为。农田的经济功能可以扩大解释范围,即老龄化促进农地流转的动力受到农田保障功能和经济功能的共同抑制。为弥补抑制流转造成的低效率,供给增强社会养老保障水平的公共品和改善生产效率的公共品可能会发挥关键作用。基于此,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分析不同农业收入占比农户农地流转的异质性来检验农田的经济功能,并在使用PSM缓解老年农户从事农业的样本选择偏差后引入改善效率的公共品,检验公共品对农田经济功能的强化作用。
1.2 理论模型
借鉴Min等的研究,考虑如下的农户家庭收入()函数:
=+(1-)++;
(1)
=(,1-,);
(2)
(3)
=(,);
(4)
s.t.+=。
(5)
式(1)~(5)中:代表租出土地的比例;代表单位土地租金;(1-)代表家庭经营土地的比例;是单位土地生产率函数;代表农户的非农劳动供给;代表给定的工资率;代表家庭转移性收入;代表农户的农业劳动供给;代表农户的家庭农业生产能力,由家庭人口特征和经济特征变量决定;代表家庭劳动供给量,受家庭人口特征的正向影响,以及家庭老龄化水平和家庭转移性收入的负向影响。
当考虑一个能最优化农户家庭收入的租出土地比例时,可以发现:
(6)
进行比较静态分析容易得出,当其他条件不变、家庭老龄化水平上升时,家庭劳动供给量下降。若家庭劳动供给减少使得农户的农业劳动供给下降,则单位土地生产率减少,此时,->0,则租出土地的比例应增加。这是大多数文献已经发现的情况。然而,市场给予老年农户非农就业的可能性较小,家庭劳动力的供给结构被迫改变,即农户增加农业劳动投入,此时农业生产效率和农业收入得到增加,租出土地的比例应减少。这是农田经济功能的抑制作用。
为缓解这种抑制作用,需要考虑公共品的作用。(1)增加保障性公共品的投入,则家庭转移性收入增加,当减少家庭劳动供给时,农业劳动供给和非农劳动供给均下降,租出土地的比例将会增加。(2)增加改善生产效率的公共品的投入,则单位土地生产率会增加,租出土地的比例将会减少。这2种公共品的投入都有助于改善农业生产的效率。
根据上述分析,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农业劳动力老龄化对农地流转有积极影响。
H2:农地的保障功能和经济功能阻碍劳动力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
H3:公共品的供给改善有助于促进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
H3.1:保障性公共品的供给有助于剥离农地的保障作用,促进农地流转。
H3.2:改善生产效率的公共品的供给有助于增强农地的经济功能,减缓农地流转。
2 数据来源与实证模型
2.1 实证模型
本文用以下3步探讨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1)使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估计系数,然后借助PSM,处理退出农业劳动的老年农户样本缺失的问题,缓解样本的自选择性问题和模型的内生性;(2)针对不同社会养老保障水平、不同农业收入占比的样本开展异质性分析,分析农田保障作用和经济作用问题;(3)引用新农合、养老院等保障性公共品变量和灌溉设施、农机服务等经济性公共品变量,探究不同类型公共品供给对老龄化影响农地流转的调节作用。
为验证假设H1,本文借鉴已有研究,首先使用固定效应模型估计系数,以有效缓解潜在的遗漏变量问题。固定效应模型的设定如下:
,=+,+∑,++++,。
(7)
式(7)中:指农户,指年份;,代表农户年份流入(或流出)的农地面积;,代表农户年份的老龄化水平,以60岁以上的农业劳动力占家庭农业劳动力的比重来衡量(这种衡量方式相较于户主年龄更能突出家庭农业劳动力的整体质量);,是控制变量,包括户主年龄、家庭内农业劳动者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家庭内老年人的平均健康状况、家庭承包地总面积、家庭非农打工收入、家庭外出打工劳动力比重、家庭拖拉机资产、家庭养老金当年收入、农地补贴、农地租金10个变量(表1);、是待估参数;是时间固定项;是家庭固定项;是村-年固定项;,是随机误差项;为截距项。
本文中,60岁及以上的农业劳动者参与农业劳动的可能性并不随机,他们的选择和可观察到的个人特征或家庭特征密切相关,也就是说,老年农户参与农业劳动不是外生变量,而是虚拟内生变量;因此,若采用最小二乘法来估计老龄化对土地流转的影响会产生由自选择导致的偏差问题。鉴于此,本文采用国际上近年比较常用的PSM来解决这种由于自选择导致的偏差问题。PSM通过构建反事实框架将非随机数据近似随机化,即在当无法观测到参加农业劳动的老年农户如果未参加农业劳动,他们的反事实土地流转情况时,使用“倾向得分”作为老年农户参与农业劳动的概率。一般,可采用Logit模型根据影响农户参与农业劳动的特征计算出每个家庭的倾向得分,这样就可以在没有参与农业劳动的家庭中找到与参与农业劳动家庭相似的对照组,从而构造出一个近似随机化的数据。处理者的平均处理效应为
==(|=1)-(|=1)。
(8)
式(8)中:表示处理组样本接受处理时被解释变量的取值,这里指的是存在60岁及以上的农业劳动者的农户的土地流转面积;表示处理组样本假设没有接受处理时被解释变量的取值,即假如那些样本的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没有参加农业劳动时的土地流转面积。由于后者无法直接观测到,因此需要构建反事实框架,即通过匹配老年人未参与农业劳动的家庭估算出倾向得分:
(9)
式(9)中:Pr(=1|)指在协变量条件下,老年农户参与农业劳动的概率;表征是否参加农业劳动,1=是,0=否;为估计倾向得分的协变量,包括家庭承包地总面积、家庭拖拉机资产、家庭内老年人的平均健康状况、家庭非农收入、家庭劳动力数量、家庭农业劳动者平均年龄6个变量;指的是变量对应的样本系数。
得到倾向得分后,本文分别采用半径匹配、核匹配和近邻匹配法进行匹配,然后检验匹配样本的均衡性,之后去除共同支撑区域外的样本,估计平均处理效应,并对比直接使用固定效应估计的系数,验证假设H1。
为检验假设H2,在式(8)的基础上针对农田的保障功能和经济功能进行异质性分析。具体地,以养老金作为农田保障功能的代理变量,以农业收入占家庭总收入比重(家庭农业收入占比)和家庭劳均农业收入作为农地经济功能的代理变量,分析不同养老金水平、不同农业收入占比、不同家庭劳均农业收入的农户,其农地流转受老龄化的影响大小。预期结果为:养老金水平较低的农户,农田的保障功能较强,农地流转面积较少;农业收入占比较高、家庭劳均农业收入较多的农户,农田经济功能较强,农地流转面积较少。
在异质性分析的基础上,为检验假设H3,在式(7)的基础上加入公共品,和老龄化水平的交乘项,*,,探究公共品对农地流转的调节效应。其模型设定如下:
,=+,,+,+,+∑,++++,。
(10)
式(10)中:为不提供某种类型的公共品时,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系数;为提供某种类型的公共品时,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系数;为公共品对农地流转的净影响系数。
具体地:对于假设H3.1,检验家庭是否参加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村内是否拥有养老院等公共品对于老龄化的调节作用;对于假设H3.2,检验村庄当年是否投资灌溉设施、村庄是否提供机械化耕地服务对于老龄化的缓冲作用。
2.2 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源于中国科学院张林秀研究员主持的,于2008、2012、2016、2019年分4次组织的中国农村发展调查项目(CRDS)。该项目在全国有代表性地抽取5个省25个县(市、区)50个乡(镇)100个村作为样本。在选定的每个样本村里随机抽取20个农户,共计在100个样本村里随机抽取2 000个农户作为样本。因此,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是有全国代表性,涵盖农村农业与非农产业,跨越2008—2019年的涉及农村家庭、村集体、地方政府、当地企业的大样本乡村发展面板数据,包含了个人、家庭和社区、政府层面的详细信息。
调查设计了针对乡镇、村庄和农户3个层次的问卷,本文用到了农户问卷和村庄问卷所涉及的信息。在农户问卷中,反映村民农地流转情况的问题主要包括“你家有多少亩承包田?”(亩为旧制单位,遵从农业生产习惯,调查中予以保留,1亩≈667 m,下同)、“当年度是否有农地流出/流入?(是=1,否=0)”和“当年度农地流出/流入的面积(耕地、果茶桑园、林地、草地、鱼塘、大棚)”。通过这几个问题可以测度出农户的农地及其流转情况。本文主要关注的因变量——净流出面积由农地流出面积减去流入面积获得。自变量家庭承包地总面积从问题中直接获得。
在农户问卷中,调查组还设计了一部分问题用于调查农户的年龄和农业劳动力供给状况,具体包括:今年年龄、是否参加农业劳动、是否参加非农劳动等。对于宣称参加农业劳动的调查者,进一步观察其年龄是否大于等于60岁,如果大于等于60岁,则认定其为老年农业劳动力。综合这些问题,将家庭中宣称参加劳动的调查者的数量加总,获得家庭劳动力数量;将老年农业劳动力数量加总,获得家庭老年农业劳动力数量;将家庭老年农业劳动力数量与家庭农业劳动力数量的比作为反映家庭农业劳动力老龄化的关键变量——老龄化60(60岁及以上的农业劳动力占家庭农业劳动力的比重)。将家庭中所有农业劳动者的年龄取均值,得到家庭农业劳动者平均年龄。将家庭内所有年龄大于等于60岁的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取均值,获得家庭内老年人的平均健康状况。将家庭中外出打工的劳动力数量与家庭劳动力数量作比形成家庭外出打工劳动力比重。除了农地流转和劳动力供给问题,在农户问卷中,调查组还收集了大量农户家庭成员的社会经济特征信息,包括个人的性别、年龄、政治面貌、受教育状况和收入状况,家庭收入、财产和农业用具资本等。综合这些问题,本文直接获得家庭非农收入、家庭拖拉机资产和家庭养老金当年收入,并将家庭中所有农业劳动者的受教育年限取平均值,获得家庭农业劳动者的平均受教育年限。此外,还通过将家庭每亩地的农地租金和农地补贴换算成以公顷为单位后得到农地租金和农地补贴。
在村庄问卷中,调查组还收集了村庄的区位特征和公共品供给特征等。由此,可以了解家庭农户是否参加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村内是否拥有养老院、村庄当年是否投资灌溉设施、村庄是否提供机械化耕地服务等情况。
基于从上述调查获取的数据,将本研究设计的计量模型中变量的含义和描述性统计结果整理于表1。
表1 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3 结果与分析
3.1 基准回归
本文利用固定效应和PSM分析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表2)。其中,模型1是基于式(1)的固定效应的估计结果,模型2~模型4是基于式(2)使用PSM缓解样本缺漏问题后的估计结果,且匹配方法分别为半径匹配、核匹配、近邻匹配。模型1的估计结果显示:60岁及以上的农业劳动力占家庭农业劳动力的比重()对农地净流出面积有极显著(<0.01)正向影响,且60岁及以上农业劳动者的比例每增加1个单位,农地流出面积增加0.001 hm(约合0.013亩)。这说明,老龄化程度越高,农地流出的情况越显著,与现有研究相符,验证了假设H1。相较于未纠正样本选择偏差时模型1的估计结果,模型2~模型4展示的平均处理效应的估计系数更大,说明缓解了样本选择问题后,老龄化的效果更明显,结果更加稳健可信。
表2 农地净流出面积的基准回归结果
此外,平衡性检验表明,匹配后的协变量差别大多得到缩小,且各协变量匹配后差别均小于10%;共同支撑检验表明,实验组和控制组匹配结果较好,表明匹配质量良好。由此,可以认为PSM能有效缓解样本的选择性偏差问题,且缓解内生性后的估计结果较为稳健。
3.2 异质性分析——农地保障功能与经济功能的抑制作用
家庭农业劳动力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受到农田保障功能和经济功能的干扰,农田保障功能和经济功能越明显,流转行为越受抑制。养老金对于农田的保障功能有替代作用,农业收入占比和家庭劳均农业收入能指代农田的经济功能。因此,本文通过分析农户养老金比例、农户农业收入占比、家庭劳均农业收入的异质性来检验农田的保障功能和经济功能,即假设H2。
分别选择无养老金、不足额养老金、足额养老金和全样本,对农田的保障功能进行检验(表3)。自2009年开始施行的新型农村养老保险制度是目前我国农村地区最广泛推行的养老保障制度,其在较大程度上改善了农村地区老年人社会保障缺位的情况,无论地方配套政策如何,中央财政对于参保的农村地区老年人提供每人每月55元的基础养老金,因此本文以55元作为养老金足额与否的标准。随着获得的养老金金额的增加,老龄化对农地流出的影响越来越大,这表明农田的保障作用能够被社会养老保障体系替代。换言之,如果社会养老保障不完善,农田的保障作用就会抑制农地的流出。
表3 农地保障功能抑制作用的检验结果
农户家庭从农业生产中平均取得约1/4的收入。基于此,本文针对家庭农业收入占比是否超过1/4的农户家庭进行异质性检验,因为样本中只有2019年调查了农业收入,所以该异质性检验使用的是截面数据,结果如表4所示。相较于家庭农业收入占比较小(<0.25)和农业生产劳动效率较低(家庭劳均农业收入<村平均水平)的农户而言,家庭农业收入占比更高和农业生产劳动效率相对更高的农户家庭在老龄化的影响下流出农地的系数较小且显著性水平下降。这验证了上述分析,即农业收入在家庭收入中占重要地位或农业生产劳动效率较高的农户在农田经济功能的约束下可能进行短期要素约束的调整而非进行长期流出农地的决策。这对于农业生产部门整体而言降低了经济效率。
表4 农地经济功能抑制作用的检验结果
3.3 保障性公共品和经济性公共品的调节作用
在老龄化背景下,公共品的供给使得留在农村的老年人的生产效率得到保证。其一,保障性公共品剥离了农地的保障功能,低效率的老年农户因保障不足被抑制的流出动力得到释放,农地被流转给高效率的农户。这样不仅提高了农地流转率,还促进了农业生产效率的提高。其二,经济性公共品通过改善农业的生产经营条件强化了农田的经济功能,减轻了农户的体力负担,使农户能够以较少的劳动力完成较多的农业生产任务。因此,老年农户因体力不足而转出农地的动力被抑制,但这种抑制是有效率的。
在保障性公共品方面,养老金对于增加家庭收入、促进农地流转的作用已经得到众多文献的支持。然而,对于缺乏养老金的农户家庭,采取何种政策能促进土地流转行为尚待讨论。为此,本文选取家庭是否参加新农合和村内是否拥有养老院两类公共品进行检验(表5)。家庭参加新农合时,老龄化对农地流出的影响在家庭老年人是否有养老金方面存在异质性。对于老年人有养老金的家庭,家庭参加新农合使得老龄化对农地流出的影响增大,平均而言,老龄化程度每增加1个单位,农地流出面积增加0.005 hm(约合0.074亩)。而对于老年人没有养老金的家庭,家庭参加新农合在老龄化对农地流出上的影响较小,且只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新型农业合作医疗保险需要与养老金等其他社会保障项目配合才能更多更明显地发挥其保障作用。此外,当村庄内有养老院时,老年人没有养老金的家庭会增加农地流出。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村庄内的养老院作为村集体举办的公益场所,提供短期生活照料和长期集中供养服务,可减轻农地的保障功能,促进农地流出。但村庄内的养老院常常是设施简单、收费较低的公益性机构,这更契合生活拮据的无养老金老年人的需求。
表5 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养老院对农地流转的调节作用
在改善生产效率的公共品中,本文通过回顾文献,采用村庄是否提供机械化耕地服务、村庄当年是否投资灌溉设施两类公共品进行检验(表6)。结果显示,村庄提供机械化耕地服务能促进家庭农业收入占比小于1/4的农户流出农地,但对家庭农业收入占比大于等于1/4的农户无显著影响。一种解释是,农机服务有助于提升农业效率,效率的提升使得农地租金增加,这使得农业收入占比低的农户家庭更愿意流出农地获取更多的租金,故农机服务的供给促进了农业收入占比小于1/4的农户家庭流出农地。此外,农地流入的去向可能集中在个别的农业生产大户,这使得农业服务供给对家庭农业收入占比大于等于1/4的农户的负向影响不显著。
表6 灌溉设施、机械化耕地服务对农地流转的调节作用
村庄当年投资灌溉设施能促进家庭劳均农业收入小于村平均水平的农户流出农地,但对家庭劳均农业收入大于等于村平均水平的农户的影响不显著。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不同农户对灌溉设施等公共品的利用能力是不均衡的,家庭劳均农业收入更多的农户生产效率更高,对公共品的利用能力更强,故能在一定程度上减缓老龄化造成的效率损失,从而抵制农地流出。而对于家庭劳均农业收入小于村平均水平的农户,其对公共品的利用能力偏弱,而且,村庄当年投资灌溉设施这样的公共品的供给也有助于农地效率的提升和租金的上涨,相较于利用公共品减缓老龄化的负面影响,其更倾向于将农地流出以获得确定性租金。
4 讨论
本文借助固定效应模型和PSM讨论了农业劳动力老龄化对农地流转的影响,发现不同公共品对这种影响具有不同的调节作用。
老龄化促进了农地流出,但是农地的保障作用和经济作用阻碍了流出。先前研究主要从福利保障作用进行解释,将讨论的对象局限在高龄农户中,本文通过将福利保障功能拓展为经济功能丰富了文献。在公共品的调节作用中,新农合和村内有养老院的保障作用存在差异:新农合在家庭老年人有养老金群体中的保障作用更大;而村内有养老院使得家庭老年人无养老金群体的保障作用得到增强,说明保障类型公共品的针对对象可能并不完全一致。在起经济作用的公共品中,如果村庄当年投资了灌溉设施或提供机械化耕地服务,农业收入占比高或农业生产率高的农户的农地流出将减缓,提供此类公共品有助于提升农业生产效率,且此时的农地流出减缓是有效率的。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在公共品供给方面有如下政策建议。首先,在农村地区老龄化趋势迅速发展的情况下,需要加大对农村地区老年人的社会保障力度,特别是在新型农村养老保险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方面,拓宽覆盖广度,提高保障标准。针对养老金较少、社会保障不充分的老年农户,需要加强村集体的集中供养照料能力。这不仅是出于对老年人的人文关怀,尽社会化抚养的义务,更有助于农地流出和生产效率的提高。其次,地方政府或村集体应积极投资改善农业生产效率的公共品,特别是在灌溉设施和社会化农机服务方面,这不仅有助于显著改善高效率农户因老龄化引致的效率下降,同时还能积极推动低效率农户流出农地,实现农地资源的优化配置。
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以下方面:(1)讨论了农业劳动力老龄化的含义,将劳动力老龄化定义为家庭层面的老龄化。现有研究在衡量老龄化水平时多使用户主年龄变量(或直接使用,或分组,或加平方项),而本文使用家庭内老年农业劳动者占全体农业劳动者的比例作为老龄化的代理变量,这种衡量方式相较于户主年龄更能突出家庭农业劳动力的整体质量,相较于现有文献主要以户主年龄为主要指标的个人老龄化而言更具现实意义。(2)本文使用PSM处理了老年农户从事农业生产的自选择问题,缓解了模型中的内生性。(3)将农田的福利保障功能拓展为经济功能,并讨论了现有公共品对于促进农地流转的作用,具有一定的政策价值。
本文的不足之处在于,未考虑理性农户预期的影响。另外,本文也未讨论长短期的差异化流转行为。未来研究需拓展的地方在于:(1)老年农户对农地的感情和人力资本特征的变化可能会阻碍流转;(2)能直接帮助老年人耕种的公共品或相关政策需要进一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