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谈日本电影《春琴抄》的越剧改编

2022-07-25张舒睿

剧作家 2022年4期
关键词:舞台

■ 张舒睿

《春琴抄》是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于1933年创作的一部凄美的爱情小说。这部小说充分体现了谷崎润一郎唯美的艺术风格。1976 年,日本导演西河克已将《春琴抄》拍摄成同名电影。21 世纪初期,浙江小百花越剧院根据电影《春琴抄》和同名小说进行越剧改编,创作出这部带有浓厚日本文化和独特爱情观的越剧《春琴传》。该剧打破了人们对传统越剧的观赏习惯,将全新的跨国文化艺术思维融合到现代越剧舞台程式化创作上,令人耳目一新。

日本电影《春琴抄》讲述的故事是:富家小姐春琴因失明导致其性格古怪、自卑。她苦练琴技,技艺高超。从小服侍她的仆人佐助跟随学琴。春琴经常无故责打、虐待佐助。佐助因为对春琴的爱,一直默默忍受着,这也使得春琴的性格越发骄横。在长久的陪伴中,春琴也对无微不至关爱自己的佐助动了情,二人渐渐敞开心扉,成为了一对恋人。这份感情是隐秘的,只有晚上无人时刻,两人才以夫妻相称。春琴怀孕后,父亲逼问孩子生父是谁,春琴和佐助都不敢承认。父亲无奈将孩子送人。爱慕春琴的浪荡公子利太郎因屡次被春琴拒绝心生恨意,趁春琴睡熟时将热水倒在她脸上,以致春琴毁容。佐助为了长久陪伴春琴,自己刺瞎了双眼,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最终跨越了阶级鸿沟,实现了爱的平等。

相对日本电影《春琴抄》的故事内容、文化特征和艺术风格,越剧《春琴传》主要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改编创作的。

电影《春琴抄》故事脉络清晰,情景画面感强,带有浓厚的日本文化印记和电影艺术风格。中国戏曲擅长以歌舞演故事,很多古典戏曲作品的素材来源于历史传奇和民间传说。因此,电影《春琴抄》中富家小姐春琴悲惨、充满传奇的人生经历,非常适合中国越剧剧种来改编展示。越剧擅长抒情,善演才子佳人爱情戏,如经典剧目《陆游与唐琬》《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将春琴和佐助凄美的爱情故事用越剧清婉柔美的曲调唱腔演绎,不仅能充分展示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唯美的创作风格和阴柔的日本文化特色,也能将春琴这一既有其独特的性格个性又有女性情感共性的人物形象,通过越剧舞台呈现给中国广大观众。将不同国家的艺术作品进行改编创造,创作者首先要考虑到两种文化如何巧妙融合,使得改编作品符合本土观众的审美习惯和欣赏口味。浙江小百花越剧院首先将电影《春琴抄》的剧名改编成适合中国观众欣赏习惯的戏曲剧名《春琴传》。在日本文化中,“抄”这个字是“一段故事”的意思,常用于讲述一个人的经历。例如日本著名动漫作品《百鬼夜行抄》、电影《樱花抄》中都带有“抄”字。日本电影《春琴抄》沿用了小说原名,带有浓厚的日本文学色彩。而在中国文字含义中,“抄”字的意思不是故事,表示动作。在中国文学中,常用“传”字来表示历史事件或个人人生总结和介绍,例如小说《甄嬛传》《射雕英雄传》等。所以在改编过程中,改编者将“抄”字改编成“传”字能更好体现越剧剧目剧情内容,更能符合中国观众的欣赏口味。这是将日本电影作品改编成中国戏曲舞台剧目所做出的第一个本土化的改变。

电影和戏曲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载体,因此越剧《春琴传》舞台呈现与电影《春琴抄》有很大差异。越剧《春琴传》共有七场戏,分别是收徒、授艺、诉心、斥女、赏梅、毁容、刺目。在这七场戏中,越剧《春琴传》融入很多中国文化元素和戏曲程式化、歌舞化创作手段。越剧《春琴抄》对电影中的情节结构做了部分调整和改编,使整部戏矛盾集中,剧情更加顺畅自然,但是也对电影中日本文化和爱情观做了部分保留和中国本土化调整。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越剧《春琴传》和日本电影《春琴抄》也有很大不同。电影《春琴抄》是对本国小说原著进行改编演绎的,越剧《春琴传》是中日跨文化作品的移植创新。电影《春琴抄》在塑造人物形象上,多用氛围、镜头画面、背景音乐、演员表演等手段来刻画展示每个人物的特有性格。春琴和佐助作为两个主角,双方都有各自人生轨迹和生活经历展示。春琴母亲、父亲、姐姐的性格和行动也依次有不同电影画面和情节叙事表现,包括反面角色利太郎这样后期出现的次要角色,也有相应故事背景讲述与前情演绎。类似的多人形象详细刻画和生活描写,在电影中充分体现出当时日本家族社会的客观现实和时代特征等。在电影中,通过情节演绎和画面展示家族多人对春琴和佐助关系的议论场面,也能很好地突出二人身份与感情的特殊性,以及人物关系的复杂性和彼此对立性,使剧情演绎更加丰富,极具戏剧张力。这些情节展示和人物塑造手段,在越剧《春琴传》中,改编者根据戏曲舞台程式化创造特点,删繁就简,专注于“一人一事”进行创作,突出春琴因为失明导致乖戾、孤傲的性格化形象。同时细腻展示春琴由于自身不完美,就对其他事物过度追求完美的心理和行动逻辑。另一方面,强化剧中男主人公佐助的性格,将其性格化行动与春琴性格化行动同步,同喜同悲。

越剧《春琴传》让人物放出“通身解数”,在曲折、生动的戏剧事件和戏剧行动中来展示戏剧冲突,从而淋漓尽致地刻画人物性格化形象。具体地说,电影《春琴抄》和越剧《春琴传》在对待同一戏剧事件处理上,有着人物不同的反应,从而有了两种艺术载体不同的艺术形象的塑造效果。

下面通过两张表对比,来展示电影《春琴抄》与越剧《春琴传》通过不同的戏剧事件和戏剧行动来刻画、塑造人物形象的差异性特点:

表一

由此表对比可看出,越剧《春琴传》中春琴更显其行动的主动性,更有性格张力和刚性。她不再是电影中娇柔的小姐性格。这样倔强、刚毅的性格使《春琴传》中人物行动更有力度,矛盾冲突更加激烈。反观佐助,在春琴绝对强势的性格映衬下,他的性格相对柔下来,从而达到阴阳平和、互补的效果。

下表是电影与越剧中佐助在同一戏剧事件中不同的戏剧行动:

表二

在两版艺术作品中,人物形象塑造也有相同点。佐助对春琴的态度都是非常恭敬,绝对的服从。春琴被仇人用开水毁容后,他们的情感发生了逆转。佐助不忍、不敢、也不愿目睹春琴凄惨的样子。春琴一想到佐助终将看到自己面目真相,一生所精心维护的骄傲形象亦将毁于一旦,破天荒地流了泪。于是,佐助自毁双眼,两人在心理上似乎达到了平等地位。对佐助而言,失明后,这世界仿佛变成了极乐净土,只有他和春琴两个人坐在莲花座上似的。佐助因从小服侍春琴,奴性早已入骨,即使面对喜欢的女人,他还是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春琴高兴,佐助眼中的快乐就是永远与春琴在一起,春琴幸福就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这也是电影和越剧两种艺术载体刻画男、女主人公艺术形象相同的地方之一。

然而在情节设置和矛盾组织上,电影《春琴抄》与越剧《春琴传》还是有区别的。戏曲舞台塑造人物的主要手段之一就是设立矛盾性强、张力足的戏剧行动。人物性格充分表现得益于戏剧行动中有力度的戏剧事件。总体而言,电影《春琴抄》与越剧《春琴传》两者的主要情节段落,在情节设置、具体细节处理上有着不同侧重点。比如越剧《春琴传》故事的改编,紧紧围绕春琴和佐助的感情来开展戏剧行动,同时放大二人丰富的心理世界,摒弃了电影中一些用于渲染氛围的旁支杂线。越剧《春琴传》按照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出的“一人一事”编剧创作法为改编的基本准则,将整个故事内容重新提炼。春琴作为剧中主角,所有故事矛盾与冲突皆因她产生,因此这七场戏都是围绕春琴的悲剧人生进行组织营造的。

在电影中,通过镜头画面来展示男女主人公情感爆发场面。如春琴与佐助由师徒变成情侣关系是在一场地震后,佐助不顾危险去救春琴,而在生死时刻,春琴也意识到了她对佐助的情感已经不是一种师徒情,而是爱情,她终于放下了大小姐的阶级观,与佐助紧紧相拥在一起。但在越剧《春琴传》中,没有设置地震这样的外部力量因素,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主人公内心的一种互相感知,情意相交。如第三场戏“诉心”中,春琴和佐助像是在梦中一般,两个人没有阶级感,没有残缺的心理,两人一起弹琴一起相拥。春琴的内心无法再掩饰对佐助的爱。她终于放下了骄傲,让这个一直小心翼翼试图进入她内心情感世界的男人进入。

与电影不同,越剧更擅长运用诸如唱念做舞等多种手段来表达人物内心的丰富情感。在越剧第三场戏“诉心”中,采用两人对唱、幕后伴唱、多人舞蹈等艺术形式来表现春琴与佐助二人心意相通的情节场面。再比如在第七场戏“刺目”中,两人在灾祸面前互诉心意,改编者用一大段声情并茂的对唱来展示两个人内心的丰富情感,感人肺腑,动人心魄,极大地提高了剧目的观赏性。

佐助 (唱)佐助出身本卑贱,

师傅你厉声斥责藏温馨。

佐助生性太愚笨,

师傅你怒骂敲打显真情。

佐助半生多孤独,

师傅你苛刻待我更觉亲。

佐助一世少温暖,

师傅你冷若冰霜也暖我心。

师傅你是主我是仆,

你是大树我是藤。

你是湖水,

我是那湖上漂浮的萍。

我愿朝朝暮暮风风雨雨

年年月月生生世世,

做你卑贱的人,

伴你一生。

春琴 (唱)佐助他心泣一声声,

声声涕泪唤春琴。

我盲目一生多歉疚,

最歉疚的还是你。

春雨绵绵风寒侵,

多亏你细心呵护把路引。

夏日炎炎热难忍,

多亏你手不离扇驱蚊蝇。

秋风瑟瑟叶飘零,

多亏你长夜伴我等天明。

冬雪飘飘寒彻骨,

多亏你用热胸暖我双足冰。

我晓得我心绪阴沉性乖戾,

你却百依百顺尽忠心。

你拜我为师学琴艺,

簪刺殴打你反而感激涕泪零。

从此后明是主仆暗夫妻,

琴弦和鸣生恋情。

正庆幸人生路上得知己,

又谁知第二次遭难毁终生。

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我自卑极致变自尊;

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我乖僻背后是温存;

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我苛求残虐是亲近;

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我冷酷拒绝是感恩。

到如今我红颜褪去面失真,

怎忍心面对我的心上人。

这一大段唱词不仅体现出春琴和佐助两个人彼此真实、深沉的情感,还展现出越剧舞台创造独特的抒情特点和艺术魅力。这是电影镜头中无法表达出来的。

电影《春琴抄》与越剧《春琴传》在表现手法上也有差别。电影选择了用真实场景和生活画面来展示作品中人物的生存状况和生活经历。演员的表情和表演动作都要贴近生活真实,来不得一点儿虚假性或虚拟性。这一点与戏曲舞台程式化创造表现手法显然有区别。

如在电影《春琴抄》中,春琴怀孕后,母亲带她去温泉度假休养,等待孩子的出生。春琴的父亲、母亲分别对春琴和佐助进行询问,蒙太奇拍摄手法的运用使得电影中怀孕的事件更加充满朦胧感。虽然未直接说明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在春琴父母询问时春琴和佐助在镜头面前的紧张表现,就已经让观众得知真相。在处理上述同样的场景时,越剧《春琴传》是将四个人放在一个空间内,春琴、佐助、春琴父母四个人的内心世界向观众同时展示,各人对待事件的态度和相互之间的矛盾越发分明集中。

最后一场戏“刺目”是全剧高潮戏。得不到春琴芳心的浪荡公子利太郎因爱生恨,妄想用毁了春琴面容的方式来拆散春琴与佐助这一对鸳鸯。自幼失明的春琴十分在乎自己的外貌,更在乎他人眼中的自己。她近乎疯狂地追求着完美,琴艺惊艳四座,容貌也是百里挑一。当滚烫的开水浇到脸上,想躲为时已晚,春琴痛苦至极,痛不欲生。痛苦的是害怕自己爱的人看到自己烫伤的容貌,更害怕佐助因为她丑陋的容貌而离去。强烈的不安感由毁容这一行动彻底激发,在不知爱人佐助是否会离开自己时,春琴只能让佐助闭上双眼,不得靠近。此刻电影的镜头艺术和戏曲的舞台艺术产生了不同的表达方式。在电影中,采用特写镜头拍下紧紧捂住脸不停颤抖的春琴的画面,一双急切想要看看春琴烫伤的脸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却因为春琴的制止而没有打开。观众也没有看到烫伤的惨状,只看到春琴挽留佐助不要离开的情节镜头。在越剧舞台上,屏风后的春琴痛苦地尖叫着,佐助匆匆赶来跪在屏风外,却不敢进去察看。通过仆人的描述“小姐她遭毁容一月有余,四处求医也无药可救,刚才医生换药,我全看见了,面孔皮肤全烂光了,两只眼珠也不见了,半边头发也秃脱了”可以看出小姐烫伤的严重性,省去了镜头的直观感受,用语言描述加上观众的自我想象,可怕的烫伤程度在每人心中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电影艺术可以用不同的镜头、转换不同的场景来叙述不同的事件,戏曲舞台却难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越剧《春琴传》在表现手法上有很多创新之处。比如在表达春琴封闭的内心时,导演运用傀儡角色在舞台上包围春琴,来展现春琴被烫伤后不可进入的内心世界。佐助隔着重重障碍始终进不去春琴心里,也无法靠近。春琴命佐助为她洗手,舞台上傀儡跟着佐助动,却不见春琴动半分。佐助擦拭的只是春琴的皮囊,春琴不明佐助心意,还是不愿将她内心打开,直到佐助表明心意,声声回忆唤醒春琴,句句挚爱打动春琴,才得以让春琴从众多傀儡中走出。舞台上一红一蓝的两束光将两人内心世界的慢慢互融表现得淋漓尽致。唱至动情处,两束光合二为一,二人终于打破壁垒拥抱在一起。此处情节在电影中,表现方式相对平淡直白,多是用人物表情和对话来表达春琴的恐惧,这种压抑情绪的表达没有戏曲舞台上展示得更加酣畅淋漓,更有一种悲情感。

佐助刺目行动在春琴和佐助互通心意后产生。为让春琴不再有自己会离开她的想法,佐助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这样两个人的爱就是纯粹的灵魂之爱,不掺杂外貌等杂质。在电影《春琴抄》中,运用近景、特写等镜头拍摄,记录佐助刺瞎时的一举一动—— 疼痛感伴随着镜头的推进而加深,看着针渐渐插入眼中,佐助的额头疼得出了汗珠,因担心屋内春琴听见,他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他摸索着爬向春琴,因失明带来的痛苦潮水般袭来,却没有停下爬向春琴的动作。电影采用无声镜头真切地展示了这一段情节画面,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样是“刺目”这一情节,在越剧《春琴传》的舞台上,采用灯光和音乐来渲染场面。耳边是三弦琴声的催促,旁边是心爱人的声声呼喊,佐助刺瞎双眼,他的双眼看不见了,内心世界却感受到了春琴的爱。两个人此刻内心世界情感的抒发,通过大段唱来尽情展示。在这同一行动的展示上,不同体裁的艺术表现方法有所差异。相比较而言,越剧《春琴传》通过歌舞手段展示得更加感人,更让观众深切体会到人物内心痛苦、炽热的心灵和烈火般燃烧的爱情。

总之,越剧《春琴传》是一次将日本电影改编为中国戏曲作品的成功尝试。该剧不仅体现了越剧艺术鲜明的舞台特点,也向观众展示了日本文化的民族风格;不仅保留了电影的思想内涵和美感画面,还将戏曲艺术写意性、虚拟化特征得到充分发挥创造,赋予这一剧目新的艺术风貌与审美韵味,实现了从电影到戏曲两种艺术体裁的精彩转化,为将电影改成现代戏曲剧目提供了宝贵经验。

猜你喜欢

舞台
军迷大舞台
军迷大舞台
春天大舞台
童桂贤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林巧稚“走”上越剧舞台
森之舞台
缤纷舞台
我有一个舞台梦
缤纷舞台
舞台主持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