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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到“己乡”: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研究
——来自浙江省温州市进星村的案例

2022-07-25丁建军余方薇王淀坤

经济论坛 2022年7期
关键词:异域市民化务工人员

丁建军,余方薇,王淀坤

(吉首大学商学院,湘西 416000)

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镇化率由17.9%上升到60%,实现了快速城镇化。其中,农民工群体既是城镇的主要建设者,也是城镇化的主体。对于不少农民工来说,曾经的“异域”已变为“己乡”,实现了市民化的转变。市民化或者本地融入既是农民工或外来务工群体自身的需要,也是城镇化质量的重要体现,新型城镇化战略就是将“人”的城镇化作为根本。“十四五”规划纲要强调,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是推进城镇化高质量发展的首要要求。不过,农民工迁移并非都是迁移到城市,还有一部分群体不容忽视,即由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偏远乡村迁移到东部发达地区城郊型乡村务工的外来务工人员。由于不同于多数地理位置偏远且发展水平落后的中西部地区乡村,东部发达地区城郊型乡村优越的区位条件、便捷的交通和租金低廉的土地,使其具有承接城市产业转移、衍生自身企业的优势,率先实现非农化产业转型,产生大量就业岗位吸引外来务工人员。事实上,早在20世纪90年代末,我国东部和南部地区就出现了人口暴增数倍的“超级村庄”,大量外来务工人口在此集聚[1]。全国第三次农业普查行政村普查抽样数据表明,浙沪苏三地实心村人口净流入量达到全国的45.57%[2]。对于这些迁移到城郊型乡村的外来务工群体而言,一方面,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城”,其务工所在地依然是乡村,他们既不是城市居民,更谈不上市民化;另一方面,这些乡村的经济已实现非农化,其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和生活方式与城市差别不大,并且由于本地人口的就地“进城”,村庄成员构成也实现了更新,外来务工群体已占据更高比重。在乡村振兴和城乡融合发展的新阶段,这类群体未来何去何从?工作或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异域”何时能成为“己乡”已成为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最关切的问题,也是乡村振兴或高质量城镇化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相对于“市民化”而言,城郊型外来务工群体更关心本地融入,若能真正融入本地,将“异域”变成“己乡”,他们也无需再回到陌生的故乡。从全国层面上看,这也不失为欠发达地区乡村人口在有条件的乡村实现乡村振兴的有益探索。本文在深度调研浙江省温州市城郊型乡村进星村的基础上,提出了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的阶梯转移和渐次融入概念,并以该村为案例系统剖析和验证了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过程、特征,最后归纳了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的影响因素。

一、理论解析:阶梯转移与渐次融入

城乡关系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先后经历了城乡分化、对立、差别和融合等阶段。城乡关系由分化走向融合,既是城镇化率不断提升的过程,也是产业结构不断升级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农村人口的迁移发挥了重要作用。刘易斯曾指出,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流动是城市实现工业化的前提,二元经济结构下经济增长实质上是以农村廉价劳动力的无限供给为支撑的。在较高工资的驱动下,农村剩余劳动力不断从农村、农业流向工资相对较高的城市和非农产业,并随着时间的推进,身份逐渐从流动人口向居民、再向市民转变。实际上,这种身份的转变于城市而言就是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的问题。对此,部分学者以巴西、美国等地外来迁移群体为例,深入研究了他们的经济社会本地融入过程[3],并从家庭关系、收入水平以及城市治理等方面探讨了相应的影响机制[4][5][6]。

不同于欧美等发达国家,我国的城镇化过程有着自身的特征。自改革开放以来,城乡关系经历了趋好、再度分离、统筹发展和全面融合发展四个阶段[7]。农民工作为一个庞大且特殊的群体,在城乡关系演变中经历了或正在经历生计、生活和身份的转变,并在不断尝试融入务工的城市。国内学者对这一群体也给予了高度的关注,探讨了农民工市民化面临的障碍、障碍产生的原因及其作用机制,指出农民工市民化过程中,幸福感是影响市民化意愿的关键因素[8],但高昂的成本极大地抑制了市民化的积极性,例如福利排斥[9]、高昂的房价[10]、非健全的养老体制[11]以及不畅通的政治参与渠道[12]等。不过,农民工迁移并非都是直接迁移到城市,还有不少迁移到东部发达地区城郊型乡村,这一部分农民工的本地融入并未引起足够的关注。

如图1所示,推拉理论认为人口迁移是迁入地拉力和迁出地推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并且经济因素发挥主导作用。在我国,区域间发展不平衡,东中西部经济发展差距所带来的收入差距是20世纪民工潮向东部地区涌入的主要原因[13]。在工业化进程中,城镇地区凭借丰富的就业岗位和健全的劳动市场对迁移人口产生拉力,而农村收入水平低、缺乏发展机会成为农村人口向外流动的主要推力[14]。在推拉合力的共同驱动下,外来务工人员以“能动的主体”嵌入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中,并形成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生计方式[15]以获得更高的经济收入。不过,由于制度的约束,如户籍制度及与户籍紧密关联的福利安排等,阻碍着农民工的迁移。与此同时,部分农民工由于自身的技能、人力资本等难以胜任城市工作岗位要求,城市生活成本更高,城市生活适应难度相对更大等原因,承接了城市相对低端非农产业转移,故生活成本较低、生活方式与迁出地较为接近的发达地区城郊型乡村,成为人力资本相对较低的农民工的理想迁入地。于是,在农民工的城乡迁移过程中,呈现出偏远乡村中较高人力资本的农民工直接向城市转移,较低人力资本的农民工向城郊型乡村转移,城郊型乡村原驻居民向城市转移的分层阶梯转移模式。

图1 偏远乡村、城郊型乡村与城市之间人口的阶梯转移

在这一转移模式中,城郊型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是在宏观制度环境下农民工自身需求和融入意愿与当地经济结构演变相互作用的结果(图2)。一方面,城郊型乡村经济本身不断演化,从工业化初现到相关产业衍生,再到产业转型升级,企业数量、产业类型和就业岗位不断增加和丰富,同时,伴随经济演变,乡村地域系统也相应地进行重组,生产、生活和生态“三生空间”逐渐优化,乡村功能也由单一的农业生产和居住功能向集生产、加工、商贸、休闲等多元复合功能转变[16]。另一方面,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外来务工群体的需求也在低层次需求不断满足的情况下渐次升级。最开始,农民工到城郊型乡村务工主要是为了谋求生计,满足“温饱”的生理需求,然后,期望在迁入地的工作相对稳定且安全有保障,在安全需求得到满足的情形下,他们进一步追求自身社交拓展、家人同居、本土身份认同等,特别是,随着在当地务工和生活的时间不断延长,他们希望子女在当地接受教育、享受相同的社会福利,甚至参与当地村务治理,这些对应着更高层次的需求。相应地,随着需求的渐次升级,本地融入的意愿也逐渐增强。此外,当地的经济演变和外来务工群体的需求和融入意愿之间彼此影响、相互促进、螺旋升级。如随着务工者将家人带到身边共同生活,将产生更多的消费和基本公共服务需求,必然衍生出相应的服务等经济活动,创造出新的不同就业岗位,反过来满足随迁人口的就业。伴随着这一螺旋升级过程,外来务工群体逐步从单一的生计融入向空间、生活等多维融入,进而实现渐次本地融入。当然,本地融入的进度及程度除了受本地经济演变和外来务工群体自身需求和意愿的影响外,还取决于宏观政策制度的包容性和改革创新力度。

图2 外来务工群体渐次本地融入过程

二、典型案例:进星村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

(一)进星村概况

进星村位于浙江省温州市的瑞安市西南部,距离瑞安市区约3公里,属于典型的城郊型乡村。村庄整体西高东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总面积2.95平方公里,生态良好,浙江八大水系之一的飞云江穿村而过,水运条件便利(图3)。截至2020年4月,本村拥有外来务工常住人口5000余人,本地居民与外地人口比例约为3∶5,村内有大小企业252家,2020年村内外来务工群体人均月收入约4800元。作为江浙地区城郊型乡村经济发展的典型代表,该村早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创建了瑞安红旗电动工具厂,之后不断衍生出新的相关企业,吸引来自安徽等地大量外来务工人口。这一群体如候鸟般往返于“故乡”和“异域”,农忙时务农,农闲时务工。随着稳定务工时间的延长和举家迁移规模的不断扩大,候鸟式往返的频率不断降低,家乡的土地或流转或撂荒,几乎不再务农,“故乡”越来越陌生。这些外来务工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在该村务工时间超过20年,对于他们的随迁家人,尤其是“二代”而言,这个“异域”或许才是心目中的“己乡”。如今,进星村的外来务工人口早已超过本地人口,接近于2倍。虽然依然被称作外地人,但他们已经或者正在不断地融入本地,期待着“异域”变成真正的“己乡”。

图3 进星村的地理区位

(二)进星村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过程

进星村经济演变大致经历了工业化初现、产业衍生集聚以及产业转型升级三个阶段(如图4)。从新增企业数量来看,工业化初现阶段,进星村新增企业数量有限,且没有第三产业企业注册成立,处于工业化萌芽状态;产业衍生集聚阶段,进星村工业化快速发展,第二产业企业大幅增加,第三产业企业开始出现但其增速不及第二产业;产业转型升级阶段,第三产业企业注册增速超过第二产业,村域产业结构实现转型。

图4 进星村改革开放以来每年新增注册公司产业类型及数量(个)

1.工业化初现阶段的生计融入(1979—2000)。同浙江温州地区大多数乡村一样,早期的进星村以水稻和小麦种植为主,且耕地稀少,生产效率低下。改革开放以后,温州地区的家族企业和专业化市场迅速发展,形成了温州模式。在这一模式下,位于瑞安市城郊的进星村也较早地开启了以小零件撬动经济、用小商品打开市场的发展模式,走上了非农化发展之路。1987年,进星村安固集团创始人陈永娒,从上海电动工具研究所看到了电动工具的发展前景,学习相关技术和经验后,依托进星村相对优越的地理区位和水陆交通优势,创建了村内第一家企业——瑞安红旗电动工具厂,生产各类电动工具、五金以及其他电器零配件。同时,借助瑞安市快速发展的汽摩配产业,迅速打开销售市场。在该企业的带动下,这一发展阶段,进星村总共新增注册公司数量21家,全为家庭制造企业,规模较小。

随着企业数量的增加与生产规模的扩大,本地劳动力已无法满足新增岗位的就业需求。与此同时,全国性的第一波农民工打工潮出现,部分来自安徽、四川、贵州等地的外来务工人员走进了进星村的家庭制造企业,并结缘进星村这一“异域”。不过,这一阶段外来务工人员的数量不断增加,但总体规模相对有限,务工人员农忙时回乡务农,农闲时进厂务工,很少有家人随迁,吃食堂、住宿舍,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其他娱乐休闲。可以说,对于进星村而言,他们是彻底的外地人,只是在此务工谋生而已,对于外来务工人员而言,他们大多也未曾想过要留在和融入当地。因而,这一阶段进星村的外来务工人员仅仅是生计融入。

2.产业衍生集聚阶段的生活融入(2001—2013)。随着中国加入WTO,我国经济发展迎来了黄金十年。这一时期,进星村也进入了产业衍生集聚和快速工业化阶段。2001—2013年,进星村注册公司数达到129家,新增的73家企业中,有25家主营业务覆盖换向器生产,39家企业生产换向器上下游产品,如汽摩配、电机等。这些企业大多从最早成立的瑞安红旗电动工具厂裂变衍生而来,如最大的两家换向器生产企业长城和利丰的创始人都曾是瑞安公司的员工。2008年,全亚洲80%的换向器产自进星村,进星村成为亚洲名副其实的换向器生产基地。

与此同时,进星村的快速工业化产生了大量的劳动力需求,就业岗位规模化递增,2008年该村吸引外来务工人口达到20000人。一方面,由于企业裂变衍生出的配套产业集聚改变了以往单一车间工种的重劳动力需求,开关厂、电器组装等提供了更多的轻劳动力工作岗位,同时服务于工厂和外来务工人员的生产和生活性服务业也拓展了多元化的就业岗位,这些岗位的出现使得妇女、中年人的工作机会增多,推动外来务工人员的年龄、性别结构走向多元。另一方面,随着务工时间增长,不少早期进入的务工人员成为熟练劳动力甚至骨干技术人员,他们工作稳定,收入较高,低层次的“温饱”需求得以满足,于是有了与家人共同生活等社交的相对高层次需求。他们走出工厂宿舍和食堂,在村内租房,举家迁移,共同生活。妇女和老人从事轻劳动力工作,子女在村内或周边就近上学。这种经济演变和外来务工群体需求升级在多样化就业岗位创造和差异化劳动力供给的匹配中实现了良性互动。不少外来务工人员不仅有了家的温暖,而且由于同乡、亲戚朋友的迁入,他们不仅移植了原有的血缘、亲缘为基础的社会关系,而且还开始构建以地缘为基础,以老乡为纽带的亚社会结构或以业缘为基础的社会关系架构[17]。这一阶段,外来务工群体逐渐实现了生活融入。

3.产业结构转型阶段的身份融入(2014—)。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给进星村的经济造成了严重冲击。安固集团等一批海外市场依存度高的外向型企业严重亏损和大量裁员。如2008年,安固集团雇佣2000余人,目前雇佣人数缩水近一半。危机爆发伴随的市场疲软、融资困难、行业并购使得进星村内不少制造企业难以为继,为了应对这一危机不得不转型发展。一是迅速转向国内换向器市场,缓解国外市场萎缩的冲击;二是瞄准外来务工群体举家迁移和人口膨胀产生的消费潜力,转向发展餐饮、零售等消费性服务业以及快递、技术咨询、信息服务等生产性服务业。截至2020年,进星村目前存续的252家注册公司中,第三产业企业163家,注册资本在10万及以上的93家企业中,与换向器相关的企业仅剩33家。2014年以来,进星村在经历了外部冲击的阵痛后初步实现了产业结构转型。

在这一阶段,外来务工群体与本地村民一起共同应对了经济冲击,产业结构转型和批发、零售、餐饮、服装销售等第三产业的兴起进一步为外来务工人员的家庭成员特别是妇女、中老年人提供了就业岗位。同时,不断优化的文化教育设施、医疗卫生服务和社会保障条件等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进一步增强了外来务工人员举家迁移和融入本地生活的意愿。随着亲缘关系的移植,以地缘为基础老乡为纽带的亚社会结构和以业缘基础为基础的社会关系架构[17]的形成,外来务工人员作为一个在人口数量上远远超过原驻村民数量,生活融入程度不断加深,为进星村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群体,他们希望得到更多的尊重和身份认同,开始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等高层次需求的满足。具体来说,随着在进星村务工和居住时间的不断增加,他们几乎完全脱离了家乡的建设和治理,虽然在生活上基本融入了进星村,由于外地人的身份,遇到了教育、福利和政治排斥等“暗门槛”,如子女不能在当地参加高考,没有参与村级治理的权利等。为了谋求与本地居民同等社会福利待遇和平等发展机会的权利,他们正在为身份融入而努力。

(三)进星村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特征

融入主体由个体转向家庭。进星村的工业化进程以换向器生产为主线,在工业化初现阶段,初创的家庭企业规模不大、机械化程度不高,这使得车间生产对劳动力的需求量大且以重体力劳动为主,对身体素质要求不高、在岗时间长、工资结构单一。因此,外来务工人员主要是青壮年劳动力。在产业衍生集聚和结构转型阶段,由于换向器上下游产业的衍生、集聚和服务业的兴起,多样化的就业岗位和劳动力需求为偏远乡村的妇女和中年劳动力提供了就业机会,同时,逐渐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也使更多的外来务工人员愿意让子女、老人跟随迁移,以期获得更好的教育、医疗服务。于是,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的主体由个体转向家庭。

融入期望由赚取收入转向自我价值实现。在进星村工业化初现阶段,外来务工人员所关注的主要是自身和家庭的温饱,赚钱是第一要务。他们选择到此务工,一方面是自身人力资本有限,另一方面是生活成本更低,且“农忙时务农、农闲时务工”的务工形式更具弹性,符合其赚取更多收入补贴家用的预期。在产业衍生集聚及产业结构转型阶段,进星村经济不断发展为外来务工群体提供了稳定和相对较高的收入,增加了村庄的财政收入,基础设施建设和社会公共服务水平不断提高,举家迁移的外来务工人员占比越来越高,并且以移植的亲缘以及当地业缘、友缘为基础的社会网络关系建构不断成熟。于是,他们开始关注自我价值的实现,希望获得与本地居民同等的福利待遇、教育资源和发展机会,参与村域治理,融入期望也由赚取收入提升至自我价值实现。

融入障碍由自身因素转向制度瓶颈。在进星村的工业化初现阶段,阻碍外来务工人员本地融入的主要障碍来自自身因素,如务工人员没有时间、精力,以及有限的社交圈和融入意愿等,他们只是将进星村作为赚取收入补贴家用的“异域”,工厂、宿舍、加班、候鸟式般往返于“故乡”和“异域”等构成的“漂浮”生活让他们难以融入本地。进入产业衍生集聚及产业结构转型阶段后,随着外来务工群体家人随迁、社会关系网络建构以及融入意愿的增强、融入期待的提升,户籍制度及依附于户籍制度的教育、住房、就业、社会保障等制度性因素成为制约外来务工群体本地深度融入的主要障碍。突破制度瓶颈成为外来务工人员实现身份融入和身份认同的“最后一公里”。

三、影响因素: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的多维合力

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是我国人口城乡迁移中阶梯转移模式下的产物,其本地融入过程则是宏观政策制度变迁、城郊型乡村经济演变与外来务工人员需求升级的合力作用下渐次融入的过程。

(一)宏观政策制度变迁

改革开放以来,与我国城乡关系经历了趋好、再度分离、统筹发展和全面融合发展阶段[7]相应的是国家针对农民工流动的宏观政策制度也在不断调整。根据不同阶段呈现出的不同特征,也大致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如表1),分别是:默许人口的大规模迁徙、引导务工人员合理有序流动、保障外来务工人员的合法权益、加快农民工的市民化进程。从政策内容上来看,农民工迁移的宏观政策制度包容性不断增强。特别是2014年以来,中央和地方政策更多地关注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问题,其中包括缓解外来务工群体市民化、本地化给当地政府带来的财政负担,降低融入成本等内容。

表1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民工迁移宏观政策制度变迁

制度变革上,一是2014年城乡户籍制度一体化改革也为外来务工人员的本地融入提供了制度支持,同时为打破由户籍制度衍生的社会福利排斥等本地融入制度瓶颈创造了有利条件。二是城乡社会保障制度逐渐实现并轨,部分城市(如广东、深圳)将非本地户籍职工人员纳入本地社会保障体系之内。三是建立城乡要素双向流动机制,缓解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压力,同时“靶向”施策,科学分配本地落户机会。

总体上,宏观政策制度的变迁为我国农民工、城郊型外来务工群体的市民化、本地融入提供了政策支持和制度保障,是重要的外部保障力。

(二)城郊型乡村经济演变与发展

作为农民工的迁移目的地和融入意向地,城郊型乡村有自身独特的魅力,但最关键的吸引力还在于其经济演变与发展契合满足了特定农民工不同阶段的需求和期望。在改革开放初期,由于“温饱”问题尚未解决,中西部地区偏远乡村的剩余青壮年劳动力急需找到技术含量不高、务工时间形式灵活、生活成本不高的就业岗位。改革开放前沿的东部地区城郊型乡村以家庭企业为主体发展起来的加工制造业正好满足了这一需求,吸引了第一波青壮年农民工前来务工。

随着乡村制造业的快速发展、规模扩张,对上下游产品等相关配套产业提出了更高需求,关联企业不断衍生、集聚,创造出大量多样化劳动力需求的就业岗位,这为进一步吸引偏远乡村的妇女、中老年劳动力前来务工奠定了基础。与此同时,也为稳定第一波青壮年外来务工人员,特别是其中的熟练工人和技术人员提供了支持,让他们可以携带家人举家迁移。随着乡村主导产品制造业的不断发展以及外来务工群体不断壮大,以满足主导产业发展和常住居民消费需求的生产性、生活性服务业也不断兴起,在创造数量和类型更多的就业岗位的同时,也满足了外来务工群体不断升级的多样化需求。并且,随着村级财政收入的增加,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也不断完善,这些都极大地改善了外来务工群体的生活质量。

可见,城郊型乡村经济的演变和发展通过提供多元化的就业岗位、满足日益升级的多样化需求为吸引和稳定外来务工群体提供了坚实的经济基础,是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重要的经济支撑力。

(三)外来务工人员的需求和意愿升级

外来务工群体作为城郊型乡村本地融入的主体,他们的需求层次和融入意愿强度是在务工过程中依次满足和渐次增强的。务工初期,第一波青壮年农民工务工的目的主要是赚取收入,解决温饱问题,属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最低层次的需求,几乎不存在本地融入的意愿。但随着务工时间的增长,前期进入务工的青壮年劳动力成长为熟练劳动力和技术骨干,他们工作稳定、收入较高,安全需求也得到了满足,开始追求社交的需求,携带家人举家迁移。进而,随着家人也在村内找到合适的就业岗位,子女就近入学,老人也随迁相互照顾,并形成了以亲缘、地缘和业缘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网络,他们便有了更高层次的被尊重和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并且,随着生计融入、生活融入的不断加深,身份融入和认同的意愿也越来越强烈。

这一不断升级的需求和融入意愿符合社会人的理性,是人们向往和追求美好生活的自然表达。同时,正因为外来务工人员自身需求和意愿的升级,一方面为他们的本地融入提供了内生动力,另一方面,也倒逼着城郊型乡村的本地居民、企业老板、村委会以及当地政府等利益相关者不断为外来务工人员的本地融入创造条件,如分担本地融入成本,寻求教育、医疗、政治参与以及社会福利保障等制度改革和创新等。所以,外来务工人员的需求和意愿升级是他们本地融入重要的内生驱动力。

四、结论与讨论

(一)结论

作为我国农民工阶梯转移模式下的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是农民工市民化背景下不容忽视的一类特殊群体。严格意义上,他们不属于农民工市民化的范畴,他们的本地融入有着自身的特殊性,并且尚未引起应有的关注。文章在对浙江省温州市进星村进行深度调研的基础上,阐释了东部发达地区城郊型乡村的外来务工群体在本地的渐次融入过程、特征及其影响因素,尝试从理论上对偏远乡村务工人员的阶梯转移及渐次本地融入现象进行解释。研究发现:第一,伴随城郊型乡村工业化初现、产业衍生集聚、产业结构转型等经济演变和发展历程,外来务工群体将渐次实现本地融入,当前面临着身份融入“最后一公里”难题。第二,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大体经历了从生计融入、生活融入再到身份融入的渐次融入过程,并呈现出融入主体由个体转向家庭、融入期望由赚取收入转向自我价值实现、融入障碍由自身因素转向制度瓶颈的基本特征。第三,宏观政策制度变迁、城郊型乡村经济演变与外来务工人员需求和意愿升级是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本地融入的主要影响因素,在三者的合力作用下外来务工群体实现渐次本地融入。

(二)讨论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构建新型城乡关系,促进城乡融合发展。“十四五”规划纲要指出,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是推进城镇化高质量发展的首要要求。可见,无论从乡村振兴还是城镇化高质量发展的角度,东部发达地区城郊型乡村外来务工群体的本地融入研究都应值得关注。这一群体的规模究竟有多大,他们的融入现状如何,融入过程有何规律和特点,主要的影响因素和障碍是什么,他们的本地融入对于乡村振兴有何启示,对高质量城镇化发展有何意义,这些问题都需要逐一回答。显然,笔者以浙江省温州市城郊的进星村为案例进行分析,仍然只是“管中窥豹”,得到的结论和解释难免存在偏差。不过,作为抛砖引玉,以其在理论上和实践中提升对这一群体和现象的关注,依然是有价值的。此外,笔者的分析和发现对于当前的实践也有以下启示。一是对于农民工而言,无论是市民化还是本地融入,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是经济发展、政策制度和自身需求与意愿耦合协调、合力作用的结果,不能一蹴而就,也无需急功近利;二是身份融入和认同已成为不少地区外来务工人员本地融入或市民化的“最后一公里”,制度瓶颈依然是最大的障碍,进一步加大社会福利等制度创新和改革是打通“最后一公里”的关键;三是让“异域”变成“己乡”是乡村振兴的应有之义和形式创新。让偏远乡村和不具备振兴条件的乡村的务工人员彻底融入务工所在的城郊型乡村,在那里安家立业,变“异域”为“己乡”,实现异地乡村振兴,是一种值得探索的乡村振兴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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