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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穴忠魂台湾英烈最后时刻

2022-07-22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特务国民党

台湾岛内的革命斗争是中国革命史和中共党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许多忠诚于党、赴汤蹈火、隐姓埋名的无名英雄,“别亲离子而赴水火”,然而“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陨后无名”。是什么让隐蔽战线上的英雄逆行出征?是以铮铮铁骨守初心、以血肉之躯担使命的革命忠魂精神。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有一批身在台湾的革命者,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了信仰和理想,为了追求祖国统一而不懈奋斗。但终因敌我力量悬殊,他们从容赴难,用自己的生命在宝岛唱响一曲慷慨悲歌。

描写中共地下工作者的电视剧《潜伏》在主人公余则成赴台后划下句点,“余则成们”到台湾后发生了什么?或可从中找到答案——

抗日名将吴石受中共领导,隐蔽在国民党军中担任“国防部”参谋次长。1950年3月,吴石因身份暴露被捕入狱,惨遭酷刑折磨而致一只眼睛失明,但他始终坚贞不屈,临刑前留下令世人钦佩和动容的绝笔:“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

善于经商的刘光典原本生活十分优渥,“座上有佳宾,家中有贤妻,膝下有儿女,手中有黄金”。入党之后,他主动将做生意赚到的美元和黄金交给党组织,支持革命斗争。他多次往返台湾、香港执行秘密任务,身份暴露后藏到台湾深山老林,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坚持斗争三年多,直至被捕入狱、壮烈牺牲。

共产党员林正亨出身名门望族,父亲林祖密是国民党元老,与蒋介石关系密切。被捕之后,面对众多社会贤达联名具保,林正亨毅然拒绝屈服而慷慨赴死,临刑前高呼“祖国万岁”“人民万岁”!

朱枫、张志忠、钟浩东、翁泽生、郭琇琮……无数中国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为祖国统一和台湾人民的解放,甘愿把自己的热血洒在宝岛台湾。

这些特殊的共产党人,面对被捕杀头,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绝不叛党出卖组织和战友。这是何等的牺牲精神!

国台办交流局一级巡视员王明鉴介绍,在反抗日本殖民统治的斗争中,被日本殖民当局逮捕的台湾地下党员和革命群众超过400人,被判刑和牺牲的近70人。在台湾白色恐怖时期,被国民党当局判刑的中共党员和革命群众超过7550人,被判死刑的超过1100人,还有很多地下党员和革命群众被秘密杀害。其中,张志忠在1954年的牺牲,意味着台共在台湾的组织建设几乎被摧毁殆尽。

由于两岸长期隔绝,特别是当年地下斗争的残酷性、特殊性、复杂性,中国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在台湾英勇斗争的历史、革命先辈的英雄事迹、高尚情操和牺牲精神,一直鲜为人知。本专题选取23位中共台湾烈士的牺牲时刻,生动、鲜活地再现他们一生中最后的战斗。

2013年,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里一座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落成,专为20世纪在台湾牺牲的英烈所建。这是官方第一次以纪念广场的形式公开纪念那段历史。

墙上的800多个名字,有的人至今默默无闻,有的人甚至连真名都没公布,但正如广场的纪念碑文所说: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吴石:为解放台湾牺牲的“级别最高的潜伏者”

吴石(1894-1950),福建闽侯人。国民党军高级将领。中国共产党在台湾的重要情报人员。1949年8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1950年3月被捕,6月10日就义,时年56岁。

1949年6月,吴石获悉自己即将到台湾任职。好友、中共地下党员吴仲禧劝他留下,吴石摇头叹息:“我的决心已经下得太晚了,为人民做的事太少!现在既然还有机会,个人风险算不了什么。”

离开大陆赴台前,吴石为即将诞生的新中国留下了一批极有价值的秘密档案。国民党防务部参谋总长陈诚计划将一批军事机要绝密档案直接运到台北。吴石向陈诚提出“暂移福州,进则返京(南京)容易,退则转台便捷”的建议,得到采纳。福州解放当日,数百箱重要军事档案被移交给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兵团司令部。

1949年8月14日,蒋介石侍从室发来电报,要求吴石即日携家眷赴台。为了获得蒋介石的信任,吴石将长子、长女留在大陆,自己携妻子和年龄尚小的儿女前往台湾。到台湾后,吴石代号“密使一号”,以“国防部”参谋次长的身份进入国民党军事机构最高决策层。

1949年10月,解放军攻打金门和舟山群岛一度失利。为尽快了解敌情变化,华东局决定派长期在上海、香港从事情报工作的共产党员朱枫赴台与吴石联系。朱枫抵台后,从吴石手中得到了《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台湾海峡海流资料等情报。

这批情报通过香港迅速传递到华东局,其中几份绝密情报还呈送给毛泽东。当毛泽东听说这些情报是一名秘密特派员从“密使一号”那里取回时,当即嘱咐有关人员:“一定要给他们记上一功哟!”还赋诗一首,嘱咐一定要传到台湾:“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

1949年12月,国民党特务机构加紧对中共台湾地下组织进行渗透破坏。1950年3月1日,吴石在家中被捕。曾与吴石相处一个多月的难友回忆: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已经关了两个人,年纪大的那人就是吴石,约50岁。吃饭时,我们三人围着坐下,饭菜放在中央。看守每次都会给吴石送来一个小盆子,里面装着别的食物,是专门给他吃的。盆子里有肉、鱼,比一般犯人的伙食要好很多。三四天后,吴石招呼我吃他的菜。

吴石整天都很安静,几乎从来不讲话。在他脸上,我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也没有明显忧愁的样子,可以说是相当镇定。在白天,吴石通常是一半时间在看书,其余时候躺着。

一天晚上,吴石被叫出去,直到天亮还没回来。第二天下午,两个特务很粗暴地把吴石丢进来。他被凌虐得很厉害,躺在地板上不动,也不讲话。当时他身上到处是伤,皮肤是红的、紫的,腿也肿得很大。

吴石一直躺在那里,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他慢慢坐起来,靠着墙壁。不久,饭送来了。吴石指着他的那盆菜,很虚弱地对我说:“吃吧,吃吧。”可是他自己并没有吃东西。

在那以后,看守每天会叫吴石出去擦药。不管是白天、晚上,他都躺著不动,也不看书。我问他:“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吴石说:“不用,不用。”他只吃少量的东西,喝一些稀饭和汤。

三五天后,吴石好一点了,有时坐起来看书。我问他:“你是什么事情?”现在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我看吴石不像坏人,很同情他。我是个社会主义者,当时台湾发生“二二八”事件,所以自己痛恨蒋家政权。我猜想,吴石应该也是反对国民党的。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吴石又被叫出去,也是第二天下午才抬回来。

这次吴石更加痛苦。他睡了一天一夜,没有动,闭着眼睛,一直发出呻吟的声音。每次饭菜被送进来时,我都会劝吴石:“还是要吃一点。不吃不行。”他勉强爬起来,吃一点东西,喝一些汤。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实在很难过。又过了一阵子,吴石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一天,看守把门打开,喊我的名字,说:“出来。”

我被抬回牢房时,也是不能动,只能躺着,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吴石虽然也很虚弱,但会对我说些鼓励的话,例如:“忍耐一点,忍耐一点。”饭送进来的时候,他说:“吃饭啰,吃饭啰。”又过来问我:“可不可以起来?”并且叫我吃他那一盆食物。

吴石知道自己出狱无望,断断续续地在一本画册背面写下了遗书。他回顾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回顾了与家人的深厚感情。他写道,自己一生清廉,生活简朴,唯一的资产就是书籍,希望诸好友能为他设立小规模图书馆,以作纪念,传诸后人;并反复叮嘱儿女自立,与人为善,谨守清廉俭朴家风……

在狱中三个多月的日子里,吴石遭受各种酷刑,被反复审讯。哪怕一只眼睛失明,他始终坚贞不屈。国民党称“对吴石的侦讯是最困难的事”。蒋介石亲自核准了杀人密令,吴石的莫逆之交陈诚都不敢求情。

1950年6月10日,吴石从容走下刑车,临刑前留下绝笔:“天意茫茫未可窥,悠悠世事更难知。平生殚力唯忠善,如此收场亦太悲。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枪声响起,吴石英勇就义。吴石牺牲后,其侄孙吴荫先不顾受牵连的危险领回遗体,火化后将骨灰安放在台北郊外的寺庙中。

1973年,为表彰吴石为祖国统一大业作出的特殊贡献,在毛泽东的支持下,国务院追认吴石为革命烈士。1994年,吴石的骨灰被安葬于北京。

翁泽生:隔着监狱铁门,翁泽生之子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了声“爸爸”

翁泽生(1903-1939),台湾台北人,祖籍福建同安。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3年3月被捕,1939年3月19日病逝,时年36岁。

翁泽生经瞿秋白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台湾共产党创建人之一。

1933年3月4日,由于叛徒出卖,翁泽生在上海被国民党特务逮捕,3月6日被移交国民党江苏省高等法院审理。庭审时,翁泽生大闹法庭,以期通过新闻报道向党组织传达消息。次日,《申报》等报刊纷纷报道此案,党组织由此知悉翁泽生被捕,立即采取应急措施,安排相关人员分散转移。

当时与翁泽生一起工作的廖承志后来回忆:“翁泽生是知道我的住址的,他被捕已三天,我们才从报纸上知道。而我没有出事,全总机关也都完整,没遭破坏。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翁泽生被捕后很坚强。”

3月中旬,翁泽生被日本警察移至台湾,之后被长期关押在台北监狱一间仅4平方米、黑暗潮湿的单人牢房里。

翁泽生是日本殖民当局最后抓捕的最重要的台湾共产党领导人。在监狱里,日本警察安排翁泽生与同志见面并予以监控,企图掌握台湾共产党组织的重要情报,继而逼迫他“转向”。翁泽生严词拒绝:“我从小在祖国接受教育,你们可以判我刑,要我转向是绝对不可能的。刑满出狱后,我还要回祖国继续参加革命。”

诱降失败的日本特务恼羞成怒,对翁泽生施以酷刑。翁泽生始终没有屈服。解放战争时期在台湾开展地下工作的吴克泰后来回忆,中共台湾省工委领导人张志忠曾经对他说:“老台共里面最优秀、最坚强的是翁泽生。”

入狱后,翁泽生唯恐年迈的父母生活无计,写信告知他们:“万一有时家计困难,可向厦门安安堂药店先行拨借,他日若获重归厦地,儿当负责奉还。”他拜托妹妹:“多买些鲜鱼青菜及葡萄番茄等容易消化富于滋养之物,孝敬病弱慈母,以期早日康复。”殊不知,父亲在翁泽生被捕几个月后得知消息,即伤心过度撒手人寰。母亲也一病不起,两年后过世。消息传至狱中,翁泽生心痛如绞:“回忆双亲一生爱我的情形及临终不见我在身边的情况,真使我心痛万分……”

1936年9月,翁泽生的妻子带着儿子翁黎光,到监狱探视已被判刑13年的翁泽生。隔着两道铁门,翁黎光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了声“爸爸”(翁黎生1927年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台湾老家,直到1936年才第一次见到父亲)。翁泽生强忍泪水,询问爱子的学业。得知儿子在学校读的是日文时,他当即交代妻子,“应该把阿黎送到厦门同安大姑母那边去读书”。翁黎光回忆:“我理解父亲这样交代的目的,要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

翁泽生本就患有肺病,狠毒的酷刑折磨、长期的非人禁锢严重摧残了他的身体。为避免翁泽生病死狱中,日本狱方又上演伪善的人道戏码,匆忙办理“保外就医”手续。1939年3月1日,奄奄一息的翁泽生被接回老家调养。他自知病愈无望,却强撑病体谈笑风生,宽慰亲人。十多天后,翁泽生的病情急剧恶化,与世长辞。

在翁泽生的引领下,他的亲人们化悲痛为力量,相继走上了革命道路。漂泊南洋的妹妹翁阿冬回到祖国后奔赴延安,被选送到延安中国女子大学学习。开学典礼上,陈云向毛泽东介绍:“她是翁定川(翁泽生曾用名)的妹妹。”翁泽生的一双儿女继承父亲遗志,读书期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义无反顾地踏着父亲的足迹,投身于父亲未竟的革命事业。

1975年,陈云、廖承志向党中央呈报《关于追认翁泽生同志为烈士的建议》,充分肯定翁泽生“共产党员战斗的一生”,高度评价翁泽生“到死还坚持着共产党员的高尚气节”。中央有关部门审查后,确认翁泽生为革命烈士。

张志忠:蒋经国两次到监狱劝降,他只说“让我快死”

张志忠(1910-1954),台湾嘉义人。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4月返回台湾开展地下工作。1949年12月31日与妻子季沄在台北被捕。1954年3月16日就义,时年44岁。

张志忠一生中多次被捕。1933年,因在上海参加抗日活动,他被日本警察逮捕,押送回台湾。不久逃跑,秘密前往延安抗大受训,赴刘伯承部(八路军129师)从事对敌宣传,其间一个名叫秋山良照的日本战俘曾在他的帮助下转为反战人士。

1946年4月初,张志忠作为中共台湾省工委第一批4名赴台干部之一,潜抵台湾,随即开展地下党组织工作。1949年的最后一天,张志忠最后一次被捕。一同被捕的还有他的妻子季沄和年仅两岁半的儿子小羊(杨扬)。

曾与季沄母子一起被关押的难友萧素梅回忆:“小羊很可爱,也很可怜。小小年纪的他,应该生活在自由的社会里,但是,无辜的他却跟着母亲被禁锢在监牢里头,受这种人间地狱的罪,他不但没有活动的空间,两条腿还被蚊子、臭虫、虱子叮咬得像红豆冰棒一样,花花的。”另一位难友冯守娥回忆:“那些心理不正常的国民党监狱看守经常把杨扬当玩具玩,还打骂他。季沄怒骂,看守就寻机报复,给季沄戴脚镣。杨扬被关押了近九个月,才被允许由其叔叔张再添接回新港老家。”

国民党特务没有从季沄嘴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1950年11月18日清晨6时,季沄等六名中共地下党员在台北马场町被国民党杀害。季沄牺牲时年仅29岁,国民党特务没有通知她的亲人,直到现在,人们仍然不知道季沄的忠骨埋在何处。

国民党为了搜捕中共台湾地下党武装组织,留下张志忠暂时不杀。蒋经国亲自出面,先后两次到监狱劝降张志忠。蒋经国问:“张先生,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的吗?”张志忠很坚决干脆地回答:“你如果想帮助我,就让我快死!”“让我快死,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据曾与张志忠一起被关押的难友们回忆,张志忠在狱中经常用喊口号、唱革命歌曲来鼓舞大家,每次看到有人被关进来,他就大声喊:“早说早死,晚说晚死,不说不死!”张志忠的这句话,至今在台湾“统派”中广为流传。

张志忠的坚强表现,不仅让难友们十分敬佩,就连国民党刽子手也表示尊敬。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国民党特务头子谷正文在回忆文章中说:“在我与这些人的交手经验里,蔡孝乾的人品最令我不满;而张志忠后来虽然被判死刑,但是我对他的评价却最高。蔡孝乾久经中共长征及对日抗战,吃尽苦头,返台后即生活腐化,思想动摇,失去领导能力……张志忠与蔡孝乾不和,四人先后被捕后,蔡孝乾、陈泽民、洪幼樵皆投降,唯张一人不降,虽多方诱导,但坚持一死。后蔡、陈、洪全为保密局聘为匪情研究室研究员,张则未供一人,未供一事。”

地下党员石聪金被捕后,台湾北部地区原由张志忠领导的中共台湾地下党组织基本上已全被国民党破坏。对国民党来说,始终拒绝投降的张志忠已经没有存活的价值和必要。1954年3月16日下午2时,国民党特务带着武装军警从狱中提押张志忠上刑场。他们担心张志忠会反抗,准备五花大绑押他上路,但张志忠义正辞严地说:“无需绑了,我自己会走。”

到了刑场,张志忠昂首挺胸,视死如归,他向前走了十几步,随后转过身来大声道:“你们可以开枪了!”一阵枪声之后,张志忠倒在了血泊中,时年44岁。张志忠身后,其子杨扬初中毕业后不久,被迫去当了国民党的兵,国民党要派他去大陆当特务,他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于1968年元旦自杀身亡,年仅21岁。

林正亨:在壁柜里贴着一张中国地图,许多城市上面插着红旗

林正亨(1915-1950),台湾台中人。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回台湾从事地下工作。1949年8月被捕,1950年1月30日就义,时年35岁。

林正亨是国民党元老林祖密之子,其父与蒋介石关系密切。

1944年初,林正亨报名参加中国远征军。当时他的妻子沈保珠即将生产。林正亨安慰妻子:“把你们母子扔下,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没有国,哪儿来的家?现在国家有难,我们不去谁去?”林正亨在缅甸身受重伤,双手致残。

1945年10月30日,林正亨在医院听到台湾光复的消息。他在给母亲的家书中写道:“现在战争是胜利了,故鄉也已经收复,你要为你的儿子感到光荣而骄傲……在这神圣的战争中,我尽了责任……我的残废不算什么,国家能获得胜利强盛,故乡同胞能获得光明和自由,我个人粉身碎骨也值得。”

1946年,林正亨历经周折来到重庆,深深体会到国民党统治的黑暗,感受到共产党真正代表人民。同年6月,林正亨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上给了他两个选择:参加新四军,或回台湾开展地下工作。经过慎重考虑,林正亨婉拒亲人的劝阻,带着妻儿和20多名台湾进步青年回到故乡。

1947年,林正亨参加了“二二八”起义,并筹备武装抗争。“二二八”起义失败后,林正亨回到台北。他在家中秘密组织读书会,传阅进步书籍。

林正亨之子林义旻回忆:“我和几个小朋友在家捉迷藏,我钻进壁柜里,看到里面贴着一张中国地图,许多城市上面插着红旗。我问父亲,插红旗干什么?他说:‘将来你会知道的!’其实那是共产党已经解放的城市。每当夜深人静时,父母都在昏暗的灯下,抄录收音机里传来的新华社广播,然后刻写在钢板上,用油印机印成刊物。”

林正亨一直盼望着给台湾的地图也插上红旗,却没有等到这一天。林义旻回忆:“记得那是(1949年)八月中旬一天晚上,父亲得到警察局要抓他的消息,外出躲了几天。17日下午他悄悄回家,想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再离家出逃。见到爸爸,我特别高兴。吃完晚饭,他和家人叙旧,讲起鬼故事,吓得我钻到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夜里父亲坐在沙发上休息,想一会儿就走,可没想到在沙发上睡着了。凌晨3时,台北刑警总队包围了我们家,爸爸被捕了。”林义旻当时还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林正亨在狱中受尽酷刑,但始终坚贞不屈,尽全力保护了台湾地下党组织和其他地下党员。和林家关系密切的12位知名人士联名上书蒋介石,请他释放林正亨。蒋介石派陈诚到狱中劝降,许诺只要林正亨肯签“悔过书”即可出狱,他不为所动:“我无过可悔。”1949年12月17日,林正亨被判处死刑。

在最后的日子里,林正亨用彩纸给儿女们剪了许多纸花。他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你要懂事,要有礼貌,要孝顺妈妈和奶奶,不要跟坏小孩玩,做错了事下次不要再做,在学校做一个好学生,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

在给母亲的诀别书中,林正亨写道:“妈妈,你一生好强,你希望孩子们都能做有用的人,我们都了解你的苦心。因为这点,我们都奋勉着。尤其是我,想到父亲的壮志,我须担起双重的责任,所以我踏上父亲的道路——苦难与牺牲。这是崇高的品性和无比的光荣。所以,妈妈你用不着悲伤,也不用为我担忧。生着要为责任艰苦牺牲奋斗,死是我们完成了责任。”

牺牲前,林正亨在监狱地板上写下一首题为《明志》的诗:“乘桴泛海临台湾,不为黄金不为名,只觉同胞遭苦难,敢将赤手挽狂澜。奔逐半生劳心力,千里河山不尽看,吾志未酬身被困,满腹余恨夜阑珊。”

1950年1月30日清晨,林正亨被押赴马场町刑场。路过住所附近时,他昂起头高喊:“保珠,保珠,快出来呀!”他不顾被宪兵打得满头是血,一声声地喊着。正在厨房给丈夫做牢饭的沈保珠听到邻人传讯,直奔刑场。“母亲赶到这里时,父亲已被枪决,胸部中了两枪,脸朝地倒在血泊中。母亲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以瘦小的身躯,抱起丈夫高大的还在冒血的躯体。她想救活丈夫,不相信他会这样死去,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朱枫:中国民主革命时期最后一位女烈士

朱枫(1905-1950),浙江镇海人。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赴台湾执行秘密任务。1950年2月被捕,6月10日就义,时年45岁。

1948年,朱枫到香港从事地下工作。她顺利协助香港地下党组织护送一批在港的民主人士前往解放区,为迎接新中国成立作了重要贡献。

1949年,朱枫放弃回上海与家人团聚的机会,赴台湾联络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将其提供的重要军事情报传递回大陆。

两个多月后,朱枫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但在国民党的戒严下,进出台湾的通道全部关闭。在吴石的帮助下,朱枫乘军用飞机抵达舟山。她没有想到,短短几个小时的路程,自己再也走不完了。

被困舟山14天后,朱枫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在看守所中受尽折磨。她试图吞金自尽,但未能成功。

经蒋介石亲自指示,她被送往荣民总医院紧急抢救。出院后,朱枫被送进了国民党监狱的“特别优待室”。蒋介石告诫手下:“对我这个小老乡(蒋介石是浙江奉化人,与朱枫算是同乡),你们不准碰她一根毫毛。要以最高的礼遇优待,要感化、要攻心。”

在局长毛人凤的亲自安排下,保密局对朱枫展开攻心战,安排朱枫的女儿、女婿第一批来狱中探监,称只要朱枫肯在“悔过书”上签字,即可保全性命。

面对女儿的泪眼,朱枫说:“我是爱你们的。可是,做人总要有做人的原则!妈妈信仰共产主义,跟共产党走,这是任何人、任何力量也改变不了的!中国有句古话,士可杀而不可辱,头可断而志不可夺。对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来讲,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希望你能够理解妈妈的心!”此后,游说者络绎不绝,朱枫丝毫不为所动。

1950年6月10日,朱楓被押往刑场。面对刽子手的枪口,她接连高呼:“新中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身中六枪,英勇就义,成为中国民主革命时期最后一位女烈士。

朱枫牺牲的消息很快传到香港,香港地下党组织为她秘密组织了追悼会。次年,中共华东局组织部出具证明,向朱枫的家人颁发了由陈毅签章的《革命战士光荣证书》。1994年,张爱萍为朱枫题词:“烈士血染新中华,枫叶红于二月花。”

朱枫牺牲后,迫于当时的环境,其在台湾的亲人未能去刑场收尸,她被秘密埋在台北某处。2001年,朱枫的女儿朱晓枫看到报刊上刊登母亲临刑前的影像,寻回母亲遗骸的愿望变得更加迫切。

2009年,为了寻找自己在戒严时期失踪的父亲,上海的潘溱在一份罹难人员名单中看到了“朱谌文”(朱枫曾用名)这个名字。由于字形相似,曾经看过朱枫事迹的潘溱通过朋友联系上朱家人。朱家辗转托人寻访,最终找到了“朱谌之”的骨灰坛,并证实名单上的登记是连笔错误。

2010年12月9日,朱枫的骨灰被安葬于北京。新华社在报道中指出:“朱枫是中国共产党隐蔽战线杰出的无名英雄。”

钟浩东:“希望我们的子孙,也能为理想奋斗”

钟浩东(1915-1950),台湾屏东人。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台湾基隆中学党支部书记、基隆市工委书记。1949年8月被捕,1950年10月14日就义,时年35岁。

1946年8月,钟浩东任基隆中学校长,他安排了一批共产党员和进步知识分子在学校担任教师,自己以校长身份全力掩护地下党组织开展活动。

1949年8月,国民党保密局发现《光明报》(中共台湾省工委机关报)在基隆中学印刷。8月底,钟浩东被捕。

钟浩东的同事回忆:“那天一早,钟浩东准备回学校。这时,一辆跟踪他的吉普车从后面驶来,两名特务把他抓上车。他试图让外头的人知道自己被捕,却因为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后来,他被押上火车送往台北。当火车驶经基隆中学旁的铁道时,他又借着擦汗的机会,趁机向窗外挥手帕,想要引起学校师生注意。他摇了几下,被特务制止。”钟浩东被捕后遭到严刑拷打,为了减少牺牲,他用假情报欺骗特务。基隆中学一部分地下党员得以及时撤离。

一部分未及时撤离的基隆中学地下党员牺牲后,钟浩东被送去接受“感训”。曾经与他一起接受“感训”的连世贵后来回忆:“钟浩东校长曾以绝食的方式拒绝接受思想改造。狱方拿他没办法,便问他:‘你想要怎样?’校长说:‘我的同志都死了!’‘我身为领导者,岂有脸面苟活下去?’”一名接受“感训”的大学生回忆:“钟校长在‘感训’期间,表现得非常笃定、沉稳。讨论时,他总说:‘我没有什么话好讲!’”

由于钟浩东“经半年之感训,思想毫未转变”,国民党高层对此极为恼怒,将其送到军法处监狱。

一名难友回忆:“临走时,钟浩东用客家话鼓励我们:‘他日你们出去后,一定要继续为理想奋斗!希望我们的子孙,也能为理想奋斗!’然后,他又提高嗓音,像呼口号似的大声说:‘坚持到底,为党牺牲!’”

1950年10月14日清晨6时,钟浩东从容地从牢房地板上站起身,习惯性地用手指卷了卷头发,与难友一一握手告别,在送别歌声中走向刑场。

钟浩东牺牲后,弟弟钟里义捧着他的骨灰回到家乡,73岁的母亲问:“那是什么?”

“母亲不识字,无法从报上得知浩东牺牲的消息。于是我骗她说:‘这是我从庙里烧香请回来的佛祖的骨灰,放在家里祭祀,可以保佑阿哥的劫难早点消除。’母亲听后频频点头,笑着说:‘这样子好!这样子好!’”钟里义听后心中十分难过,赶忙“跑进屋里,关起门来,先是干号,然后是放声大哭,眼泪流个不停……”

直到去世,钟浩东的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牺牲。

徐新杰:在密林深山潜藏三年

徐新杰(1924-1952),广东蕉岭人。1943年参加中共外围组织民主抗日同盟。1946年4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就义,时年28岁。

1949年9月下旬,得知北京正在举行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消息,苦于无法得知详情,徐新杰便与同志们在神桌山一位村民家里,设法自制了一台十分简陋的手摇发电机,用人工手播发电,以极其微弱的信号时断时续艰难地收听新华社新闻广播。

9月21日晚上,他们收听了毛泽东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的讲话,当听到“占人类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时,激动得热泪盈眶。第二天,他们又分别把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成立的消息告诉了其他地下党员,大家都为之兴奋不已。

农历年除夕,国民党派出100多名宪警特务,突然包围了三湾地区中共地下党组织活动据点,幸亏徐新杰等人事先识破了国民党特务的诡计,提前安全分散转移。徐新杰与几名同志忍饥挨饿,在高山密林艰难跋涉隐藏了半个多月,直到3月才与另一名同志曾永贤取得联系,辗转来到苗栗铜锣地区,由曾永贤安排住进村民谢发树家里。

由于从外地转移到这里的地下党员越来越多,为了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谢发树带他们到后龙溪抓鱼,除自己吃外,还把剩下的鱼挑到苗栗街上卖。隐蔽期间,徐新杰等还在苗栗天花湖、公馆、九份、鱼藤坪一带山区开辟了劳动基地。这些基地的建立,不仅疏散了地下党员,还通过与当地农民共同劳动,密切了与农民群众的关系。

1951年7月17日,由于叛徒出卖,徐新杰开始了更为恶劣、更为艰难的藏匿生活。他化名阿华、徐迈东,先在苗栗狮潭七股林一带躲藏,其后转移到大湖山区鹞婆山,在密林中搭建草寮栖身,坚持不出山“自首”。藏匿期间,徐新杰仍不忘动员群众、发展党的组织。

1952年春夏,国民党特务侦知徐新杰的行踪后,进山搜捕。原苗栗地区中共台湾地下党员罗坤春回忆:

情报单位听说有一位外乡人在山里干活,苗栗宪兵队特务戴金水就带几个人去搜山围剿,结果走到山里没看到有人,本来就想要转(回)了,谁知刚走几步,听到里面有鸡在啼,特务就讲,有鸡啼就一定有人家。就因为这样,又再倒转去里面,正好看到徐迈东一个人在山上割草。

特务走近向他要身份证,徐迈东将锄头挥过去,特务的牙齿被挥断二三顆,徐迈东起脚就跑。特务拔枪就打,徐迈东脚部中枪不能动弹。他遭生擒后被带到苗栗,因失血过多最终不治身亡。

20世纪90年代,台湾白色恐怖受害者家属整理的《战后政治案件及受难者》资料中有一份国民党档案记录:徐新杰,男,确定刑期“死刑”,执行刑期“死刑”,案号99199,而其他重要项目诸如出生年月日、籍贯、教育程度、职业、案情略述、涉案关系人等栏目都是空白。可见,特务们抓到徐新杰时他已非“活口”,无法进行审讯,所以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有掌握。

刘光典:骨灰一半带回大陆,一半留在台湾

刘光典(1922-1959),出生于辽宁旅顺,祖籍山东莱阳。1947年初参加革命,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6月后往返台湾、香港执行秘密任务。1954年2月在台湾被捕,1959年2月就义,时年37岁。

刘光典曾制定了处理突发情况的预案:“情势不利则停止工作,遇有危险立即设法偷渡离台,逃亡中力求身份掩蔽,以竹工编织谋取生活费用,一旦被捕假装痴聋,转移侦讯人员目标。”遗憾的是,这份预案未能完全实现,帮他脱离魔掌。

1950年2月28日、3月1日,国民党特务连续两天蹲守在刘光典居住的台中市新北里存信巷6号。但这两天,刘光典恰好不在台北,暂时躲过了一劫。

3月1日,刘光典在基隆得知他的直接领导洪国式在台北被捕,判断自己的身份已暴露,于是紧急返回台北,当晚9时与同志王耀东紧急联系,先将洪国式提供的情报密写稿交给王耀东,然后赶回暂居的旅社,观察无人警戒后才将情报原稿和全部行李取出,随后借宿在一位三轮车夫家中。

3月2日早晨,刘光典烧毁所有文件及洪国式照片,乘车南下至彰化,晚上7时与王耀东在站台碰面。当晚,刘光典借宿在王耀东友人家里,并将身份证上的姓名涂改为罗辅基。第二天,刘光典再乘车继续南下至台南。

两人一直躲藏到1954年2月。其间,刘光典积极向老百姓宣传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主张,揭露国民党的反动本质。每到逢年过节,他把仅有的一些钱物送给帮助过自己的人。他还与王耀东一起制作竹器,托人变卖后作为菜金补偿百姓。一些台湾百姓被刘光典的行为感动,不觉得他是“匪”,慢慢地愿意收留他,也愿意帮助他躲避户口检查。

国民党特务在侦办刘光典案件的“匪东北局社会部潜台匪干王耀东等叛乱案”中写道:“(刘光典)匿居山间,掘地为穴,过着长年类似原始生活,仍执迷不悟,继续从事反动宣传,由此可见其思想受毒至深。”同时,国民党“台湾省保安司令部”还将刘光典隐藏的过程,编辑、印刷成“一个匪谍逃亡的故事”,里面附有“刘匪光典逃匿地区要图”,作为大搞白色恐怖的材料在台湾各地散发。

1954年2月13日下午3时,刘光典、王耀东被捕。据一位张姓狱友回忆,由于长期被关押在监狱,刘光典“头发、胡子都留得很长,像个野人……渐渐的我发现他很能干,不但会说闽南话,还会说日本话。他待人很义气,我们分饭,如果哪天菜上飘着肥肉或者肉片,他会叫我吃。他说:‘小张,你吃,你身体不好。’他绝口不提所涉的案子……我随口问出‘那么你干嘛来台湾’,他说‘我奉命’。听他这么说,我感到这个人有种。当然,我知道他是真正的共产党人了,可是不跟任何人说”。

在狱中,国民党特务对刘光典毫无办法,就阴险卑鄙地在监狱外诬陷他。国民党情治机构派了一个与刘光典外形相似的特务到香港公开活动,还以刘光典的名义发表演讲,称自己已退出中国共产党,今后要效忠国民党。由于历史条件所限,祖国大陆有关部门一时间很难准确查证这个人的身份。但由于处置得当,国民党情治机构的阴谋并未得逞。

刘光典的妻子王素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她了解党的组织纪律,承受了所有压力,加之她操持家务,抚养三个孩子,以致身心疲惫,于1955年10月不幸去世,年仅32岁。

刘光典被关押五年,国民党特务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失去了耐心。

1958年10月,国民党“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组成军事法庭,经过连续三审,以“用非法手段,企图推翻政府并加以实施”的所谓“罪行”,认定刘光典“罪大恶极”,判处死刑。

1959年2月4日凌晨,刘光典在台北新店安坑英勇就义,年仅37岁。

2008年11月,刘光典的三个子女来到台湾。与父亲相隔近一甲子未曾谋面,“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他们将父亲的骨灰一半带回大陆,一半仍然留在台湾。他们说:“待两岸统一那天,我们一定将父亲的骨灰合葬在一起!”

萧明华:30年后,骨灰被运回大陆,墓碑上只有三个字:“归来兮”

萧明华(1922-1950),浙江嘉兴人。1947年加入冀中军区敌工部,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6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1950年2月被捕,11月8日就义,时年28岁。

北京八宝山公墓内,有一块墓碑上没有墓主姓名生平,只简单刻了三个字:归来兮。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墓碑下安葬的是中国共产党隐秘战线女杰——萧明华,她曾被作家冰心誉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却选了一条更艰难的路。

1948年,26岁的萧明华单枪匹马赴台湾,借助在大学任教的机会,广泛结交台湾军政、教育、文化界人物,开展地下工作。不久,组织安排地下党员朱芳春到台湾,两人假扮成夫妻,分别任“台工组”组长、副组长。

1950年2月4日,萧明华在家为三哥萧明柱庆生。餐桌上,大家聊得正欢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面对突发情况,萧明华立即让朱芳春从后门撤离,并告诉他:“如果没有见到我的通知,千万不要回来,一定要注意门外的晾衣杆!”这是两人约定的信号:晾衣杆上有晾晒的衣服时,宿舍是安全的;若无衣服晾晒,就千万别进宿舍。

开门后,两个陌生人说要找朱芳春。萧明华说他不在家,两人张望一阵就离开了。萧明华立即警觉起来,再三嘱咐萧明柱:“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保持镇定,只说我们是兄妹,其他没有任何牵连。”萧明柱一家人离开后,萧明华马上联系其他“台工组”成员,叮嘱他们注意防范,要把获得的情报安全送出。当大家劝她躲一躲时,萧明华说:“我不能动,我若一动就全都暴露了。”

2月6日深夜,萧明华因身份暴露在宿舍被捕。被带走前,她从容地在国民党特务眼皮底下,取下搭在后窗外竹竿上的旗袍,向朱芳春发出了报警信号。

在狱中,国民党特务用电椅、老虎凳、捆绑吊打等酷刑,把萧明华折磨得遍体鳞伤,双臂双手多处骨折,甚至进行疲劳审讯,五天五夜不许她睡觉。她嘴里说的始终是一句话:“我是一个拥护革命、支持共产党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人,我何罪之有?”

曾在《国语日报》与萧明华共事、当过排字工的刘姓难友回忆说,她亲眼看到萧明华被国民党特务吊起来拷打,满脸鲜血,昏死醒来后,仍用一副轻蔑的眼神看着特务打手。就这样,萧明华在特务持续的非人折磨中,度过了她人生最后的278天。

尽管身在狱中,但萧明华仍然牵挂着党组织和战友们的安全。她决心设法将狱中了解到的情况报告给党组织,让他们了解危险并尽快转移。一天,萧明华借放风探监之机,心生一计,将一个还剩七颗鱼肝油丸的药瓶托人带出监狱,说要按照这个牌子再给她买几瓶。这是暗示朱芳春,要他迅速撤离。因为她和萧明柱在家里都说嘉兴方言,口音中“七”与“去”相近,“鱼”与“于”同音,两者连起来便是“于去”(彼时朱芳春用的化名是于非)。这是萧明华在最艰难的条件下,向党组织发出的最后一份情报。

1950年3月,国民党特务公开通缉朱芳春。“台工组”战友们全力掩护他潜藏。苏艺林等人倾其家私,筹措20两黄金打点,谋划朱芳春撤离。历经周折,朱芳春于4月1日成功回到大陆,将一批重要军事情报交给党组织。5月24日,苏艺林在国民党“国防部”办公室被捕。他在狱中对战友说:“行动失败。暴露的不过是我一个人。成功了,就能减少千万人的牺牲。”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第七舰队侵入台湾海峡。国民党反动派在岛内更加疯狂地残害共产党人和爱国志士,台湾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的肃杀气氛中。萧明华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在狱中忍着剧痛,艰难地用一支铅笔頭和仅有的一张纸,写下了她人生最后669个字的狱中纪事:

8月30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沙包上生青草,白云,蓝天。

9月7日:清晨失声痛哭,瞬息强止。

9月24日:夜梦缭乱,心境较宁……昨天的事仿佛已过了许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却又好像发生在昨天。在失掉自由的日子里,“时间”的观念已不复存在。

……

萧明华还用被打伤的双手,一针一针给三个侄子、侄女每人织了一件毛衣。牺牲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她仍在静静地为难友小廖织毛衣。

1950年11月7日深夜,国民党“台湾省保安司令部”军法处监狱办公室的灯又亮了。这间屋子的灯一亮,第二天又要有人被杀害。大家立刻明白:萧明华明天就要离开了。难友们紧紧地依偎在萧明华身旁,泣不成声。萧明华微笑而平静地对难友们说:“我早有准备了,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萧明华拿出心爱的黄杨木梳,那是两年前来台湾时母亲送给她的。但酷刑使她已无法举起木梳了,她只能请难友小黄为自己梳了最后一次头。小黄流着泪,解开萧明华的辫子,小心地梳理起来。夜深了,萧明华脱下囚衣,换上自己的衣服,穿上难友们送的新鞋新袜……默诵着她最喜爱的李清照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11月8日凌晨,萧明华慷慨赴死。临刑前,她拒绝跪下,突然挣脱,奋力向前奔去,昂首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毛主席万岁!”枪响了,她应声倒下,年仅28岁。

30年后,萧明华的骨灰被运回大陆,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墓碑上只有三个字:“归来兮。”由朱芳春题写。

章丽曼:“临刑前一直高呼口号,口号声是被枪声打断的”

章丽曼(1924-1953),江西南昌人。1950年3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1953年2月28日被捕,8月18日就义,时年29岁。

1953年元宵节,台中万家灯火通明,王晓波全家老少都在等待父亲王建文从台北回来过团圆节。可久等不归,小孩子熬不住,只好先睡了。

“第二天醒来,只见家中一片凌乱,外婆不知所措地在那儿哭,妈妈不见了。刚满月不久的小妹也不见了,只剩下还在熟睡的大妹王巧云、二妹王巧玲。经外婆解释才知道,昨天深夜来了一批宪兵,抄遍全家后,把妈妈带走了。为了喂乳,妈妈把小妹一起抱走了。爸爸也在宪兵司令部被扣押了,所以没有回来过元宵节。”已故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王晓波曾回忆。

王晓波的父亲王建文、母亲章丽曼,在这一天双双披捕。

尽管丈夫是国民党军官,章丽曼却在赴台之初就被特务盯上了。国民党“宪兵司令部”判决书写道:“本部以章丽曼来自匪区,自始即予严密监视,获悉其不无嫌疑之处,遂将乃夫王建文迁调附员,用以防患于未然。”王建文从营长改调附员,被削去了带兵权。

经过长达近三年的秘密监控,1953年2月28日元宵节,国民党特务最终对王建文、章丽曼夫妇下了毒手。

王晓波回忆说:“妈妈被捕后,起先被关押在台中宪兵营部,那是前不久我父亲当营长的地方。也许是由于父亲出身宪兵、官阶中校的缘故,妈妈关押在台中时,还准许外婆带我去会面。妈妈在解送台北之前,告诉外婆,只当她车祸死掉,要外婆带大我们。当时小妹在吃奶,我还记得妈妈对外婆说:‘如果带不了那么多,就把她(小妹)送掉吧。’妈妈说着就哭了出来,并摸着我的头说:‘要好好听外婆的话,帮外婆带好妹妹。’当时我似懂非懂地含着泪点了头。从此我们就没有再见过妈妈,再见到妈妈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坛骨灰了。”

王建文、章丽曼夫妇被捕后,经过两个多月的关押和审讯,直到1953年5月11日,由国民党“宪兵司令部”军法处合议庭作出宣判:“章丽曼煽惑军人逃叛,处死刑,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生活费外没收之。王建文明知为匪谍而不检举,处有期徒刑七年。”

8月18日,章丽曼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年仅29岁。

1991年6月3日,台湾《中国时报》发表了王晓波悼念母亲章丽曼的文章,其中写道:

我们从来没见到过母亲的判决书,也不知道母亲是怎样遇害的。直到我从台湾大学研究所毕业后,那年料理母亲后事的表兄来家过年,拉着我到户外去,跟我说:“你已经学成毕业了,应该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他才把将近20年前在宪兵部队里四处打听母亲遇难的经过告诉了我。

妈妈被捕后,曾两次自杀,一次是吞金项链,一次是吞下一盒大头针,但都没有成功。我们已无法知道,妈妈是处在何种境遇,而必须以自杀来保卫自己。

临刑前,要她喝高粱酒,她拒绝了,她说,她生是一个清清楚楚的人,死做一个清清楚楚的鬼。要她下跪受刑,她也拒绝了,她说,她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她是无罪的。最后,她是坐着受刑的,临刑前还是一直高呼口号,口号声是被枪声打断的。

章丽曼给儿子留下了为国家为民族奋斗的精神遗产。王晓波曾说:“也许是由于幼年生活的经验,我对社会底层生活的民众充满了‘我群感’和温馨的同情,并曾矢言:我来自贫穷,亦将回到贫穷。经过‘自觉运动’‘保钓运动’,对中国近代史的研究,更让我理解到,我们家庭的悲剧仅是整个中华民族悲剧的一部分。我们不怨天尤人,我们只恨中国为什么不强大,自己为什么不争气。我们只应抹干眼泪,为中国的明天而奋斗,希望我们的悲剧不要在我们的子孙身上再重演。”

郭琇琮:32岁生日当天,从容赴死

郭琇琮(1918-1950),台湾台北人,日据时期反抗日本殖民统治的台湾青年领袖。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中共台北市工委书记。1950年被捕,11月28日就义,时年32岁。

1944年,郭琇琮毕业前,因为在台北帝大发展汉民族意识的反日学生组织,与同学蔡忠恕等人被日本宪兵逮捕,判刑5年。日本宪兵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像他那样在日治台湾社会下受惠的精英分子,何以还会走上抗日之途?郭琇琮回答:“身為一个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的中国人,尽管个人的生活比别的台湾人安定,家境富裕;但这种个人与日本人的‘平等’,不过是在不平等的制度下被同化的耻辱罢了!”

郭琇琮的妻子林雪娇曾说,郭琇琮1947年“二二八”起义之后参加中共地下党的组织,是他一个重要转折,从此“走出了思想苦闷的阴影”。“二二八”起义期间,他曾把学生分成几个小队去劫南机场的弹药仓库,试图解除国军的武装,但最后没有成功。

1950年5月2日深夜,郭琇琮、林雪娇夫妇被捕。临刑前一天,郭琇琮在写给林雪娇的小纸条上写道:“把我的尸身用火烧了,洒在我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上,也许可以对人们种空心菜有些帮助呢!”天亮时,林雪娇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如果我活下来,我一定会把你的一生写下来;你在这短短32年的一生,做了他人五十年、一百年都做不完的事。题目我已经想好了:《美好的世纪》。但这题目好俗气,怕你会不喜欢。”当然,她没有能把丈夫的故事写下来,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法诉说。

11月28日,郭琇琮32岁生日。这天清晨4时30分,郭琇琮、许强、吴思汉等15人,被国民党特务一一点名,男监牢房里随即响起一连串的呐喊声,在监狱通道久久不息。林雪娇知道,那是郭琇琮和他的战友们赴死前的最后呐喊。她奋力爬到关了一半的窗口,朝着楼下嘶声呼唤郭琇琮的名字。她看到,穿着白衬衫的郭琇琮,呼喊着口号,从容赴死。

林雪娇出狱后,隐姓埋名四十余年。

张伯哲:“朝闻道,夕死可矣”

张伯哲(1920-1950),广东普宁人。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赴台从事地下工作。1950年被捕,12月8日就义,时年30岁。

1947年1月,中共中央上海局和香港分局决定派遣张伯哲前往台湾开展地下工作。临行前,张伯哲悄悄回到普宁家乡拜别父母。这次团聚,成为他与亲人的最后一别。

张伯哲的公开身份是台湾省林业试验所莲花池分所科员,秘密身份则是中共台中地区工委书记。国民党保密局在“综合检讨”中写道:“匪在台中地区,自三十六年(1947年)起至三十八年(1949年)止,三年之间发展党员达240余人……在台湾中部之组织工作,与煽动技术,可谓均已获得相当成效,并已奠立叛乱基础。”由此可知,张伯哲等领导的台中地区地下党工作成绩斐然。

正当台中地区党的各项工作顺利开展之际,1949年8月,“《光明报》案”爆发,侥幸脱逃的陈仲豪根据指示,找张伯哲商讨对策。张伯哲和梁铮卿帮助陈仲豪通过化装,成功撤回了祖国大陆。张伯哲继续留在台湾坚持斗争。

1950年3月,国民党特务根据破获线索展开严密调查,破坏了台中地区地下党组织。张伯哲安排人紧急通知谢汉光等人安全转移。4月5日,张伯哲不幸被捕,先后囚于台中、台北监狱,受尽酷刑,始终坚贞不屈。

据其狱友陈明忠回忆:“我看他(张伯哲)每天都很平静,好像等待的不是死亡,我问他:‘你不怕死吗?’他说:‘孔子不是说过吗,朝闻道,夕死可矣。’对他来说,‘道’就是共产主义。张伯哲是广东普宁人,地主家庭出身,家境蛮好的,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参加革命。他写了遗书,给我看过,其中有一段大意是:你们反对我参加共产党,可是你们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证明我是对的。那时候共产党在大陆已经打赢了内战,建立了新中国,所以张伯哲觉得革命已经成功,他死而无憾。”

1950年12月8日,张伯哲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年仅30岁。

梁铮卿:在大陆的母亲是念着他的名字辞世的

梁铮卿(1918-1951),广东梅县(今梅州梅江区)人。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9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担任中共台中市工委直属支部书记。1950年3月29日被捕,1951年1月24日就义,时年33岁。

1950年3月29日,梁铮卿被捕。为躲避抓捕,他曾到居住在台北县淡水镇的广西大学同学、畜疫血清制造所同事李崇道(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哥哥)家中暂住。后来,李崇道和母亲张明璋因掩护“匪谍”受到牵连一度入狱。

在狱中,梁铮卿面对国民党特务的严刑拷打,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吐露半点党组织的秘密。国民党特务软硬兼施无一奏效,遂将梁铮卿作为重要政治犯,从台中押解到台北关押。

1950年10月21日,经过长达七个月的审讯,国民党“台湾省保安司令部”军法处指控梁铮卿“参加朱毛匪帮,从事传达情报,吸收匪徒,缮制宣传文件,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判处死刑。

1951年1月24日清晨6时,梁铮卿在台北马场町被秘密杀害,年仅33岁。

几十年里,梁铮卿在祖国大陆的亲人望眼欲穿,盼着早日得到他的消息。梁铮卿的独生女梁静玉说,祖母每天都在思念她的“四儿”,是念着他的名字辞世的;母亲更是夜夜倚门遥望,哭而又哭,终于致盲致病,再加上长年操持家务,耕田种地,劳累过度,不到60岁就去世了。

20世纪80年代末,台湾当局开放老兵回祖国大陆探亲,台湾同胞陆续来祖国大陆探亲访友,但他们带来的却是梁铮卿早已在台湾被国民党杀害的不幸消息。

出生后从未见过父亲的梁静玉,终于在1993年找到了还健在的李崇道,并与台湾白色恐怖受害者互助會取得联系,了解到父亲当年在台湾牺牲的情况。

此后,梁静玉从《大公报》发表的《40年前白色恐怖大屠杀真相》文章得知:“(1993年)6月中旬,在台一批社会人士和200多位50年代初政治受难者暨家属宣布:最近在台北郊区六张犁公墓寻获163座坟塚,是40年之久的政治受难者的冤骨,是50年代初逃台国民党为巩固最后栖身地,连续制造白色恐怖,以所谓匪谍案、匪台湾省工作委员会叛乱案等名义,秘密处决了五六百人中的一部分。埋存这块乱葬岗的殉难者名字是当年的刑场工从翻开一块块刻着死者姓名的简陋的墓碑中清理出来的。”其中,大陆籍人士33人,梁铮卿的名字在其列。

王冠民:“等到全国解放了,我一定会回来”

王冠民(1915-1954),浙江东阳人。1939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初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担任中共嘉义市工委书记。1953年9月被捕,1954年8月10日就义,时年39岁。

1947年王冠民赴台前,匆匆回家与亲人告别。父母、妻子劝他留在家乡教书,过几年安稳日子,但王冠民已下定决心执行党组织任务,他说:“等到全国解放了,我一定会回来。”到台湾一段时间后,父母对儿子的思念与日俱增,便托浙江名流、淳安县县长李文凯帮忙,安排王冠民回淳安县担任教育科科长,并以“家人病重”为由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将王冠民“骗回”老家。王冠民回家后发现了真相,表示“国难当头,共产党员岂能苟且偷安”,迅速回到台湾。

1950年9月,王冠民被捕。他被关押近一年,受尽了酷刑折磨,但他意志坚强。在狱中,他坚持锻炼身体、读书,先后给曾就职的小学的同事和学生寄出24封书信,对他们的关心表示感激和安慰。信的主要内容是请他们购买书籍、纸笔等,用以帮助狱友读书学习。他在信中写道,“坐牢短期内恐无法结束”“趁此机会修补一些工作上所必备的技能”“一年来大大小小读了百把本书,在我的一生倒也不是没有意义的收获”。

王冠民在狱中的表现震惊了国民党特务。他们用锋利的竹签钉入他的指甲缝,甚至将他的10个手指甲拔掉。王冠民几度昏死过去,可始终紧咬牙关,没有透露党的半点机密。

1954年8月10日,国民党特务以“赤匪死不悔改罪”,将王冠民残忍地杀害。

侯文理:五年受尽折磨,蒋介石亲批对他“处以死刑”

侯文理(1916-1958),江苏萧县(今安徽萧县)人。1949年9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1953年被捕,1958年7月8日就义,时年42岁。

1949年赴台前,侯文理先回到萧县老家,见了长子侯希贤最后一面,“那天,平时言语不多的父亲和我谈了很久,枕在一个枕头上睡了一晚”。几天后,在徐州,29岁的妻子张励凡带着三个孩子,将侯文理送上南下的火车。临上车前,侯文理对妻子说:“先保国,后保家!我此行不到三年就会回来与你们团聚。”为了这句承诺,张励凡苦等56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不知丈夫生死。

1949年10月,侯希贤收到了侯文理从香港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家书。在信中,侯文理除叮嘱侯希贤练字、写日记,照顾好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外,还教育他:“现在我们的国家是要在新民主主义的号召下,来建设新的人民共和国了,那是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我虽做事多年,终落得两袖清风,仍不失清贫,值得你们学习的就是不贪不怕。”家书的落款日期是1949年9月30日,第二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宣告成立。

1953年,侯文理被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同僚举报出卖,遭国民党特务秘密逮捕,自此经受长达五年非人的牢狱折磨。原本英俊健硕、爱打篮球的侯文理,变得身体单薄、面容枯槁,浑身血渍斑斑,但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泄露一点儿党的秘密。

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经过五年的反复审查,迟迟难以给侯文理定论,直至发现国民党军203师金华起义“罪证”才上报蒋介石。蒋介石接获呈报后大怒,亲批“处以死刑”,还斥责“查报本案何以拖延如此之久”?

1958年7月8日,侯文理被五花大绑、头插草标押赴台北马场町刑场。为验明正身,刽子手为侯文理留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年仅42岁的侯文理,被折磨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一双眼睛仍是那样镇定坚毅,宁死不屈。

薛介民与姚明珠:国民党特务记录他们的中弹数:“介民五、明珠三”

薛介民(1916-1963),福建仙游人。1948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冬随国民党军到台湾。1958年9月13日被捕,1963年1月31日就义,时年47岁。

姚明珠(1917-1963),福建莆田人。1940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6月与薛介民结为夫妻。1958年9月13日被捕,1963年1月31日就义,时年46岁。

薛介民与姚明珠是一对革命伴侣。到台湾后,薛介民历任空军参谋学校教官、空军总部督察室中校飞行安全官等职,姚明珠先后在台北国民党空军医院、参谋大学疗养所等处从医。

1949年3月,薛介民接到来信,要求他与“信使”李梦共同为毛履武办理入党手续。6月15日,在薛介民的策动下,毛履武成功驾机起义。10月1日,毛履武驾机参加了新中国开国大典空中受阅式。

薛介民和姚明珠夫妇将他们的三个子女改名为“人望”“人星”“人华”,取“希望红星照耀中华”之意。

1958年,薛介民和姚明珠被捕。

国民党高层非常重视。1958年10月18日,蒋介石下令彻查,“系何人介绍保证暨其在服务期间如何为匪工作,有关保防人员显系疏懈职责,并应彻究”。

在狱中,薛介民夫妇受尽了各种非人折磨。薛介民儿媳李黎在传记《白鸽木兰——烽火中的大爱》中描写的一个细节催人泪下:薛介民、姚明珠牺牲后,三个儿女跟随长辈去殡仪馆送别,“焚化成灰之后,听见一名焚化炉员工说:‘那男的(薛介民)身体坏透了,骨头全松了。’”

1962年7月15日,国民党军事检察官以“唯一死刑罪”的“叛乱罪”起诉薛介民、姚明珠。11月8日,国民党“国防部”军法局向薛介民夫婦宣读死刑判决,指控他们“涉嫌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着手实行”,判处“死刑,褫夺公权终身,没收财产”。

1963年1月19日,蒋介石批写“照准”。1月31日上午,薛介民、姚明珠夫妇在台北新店安坑刑场英勇就义。国民党特务记录了中弹数:“介民五、明珠三。”

陈宝仓:骨灰历经艰险回归大陆

陈宝仓(1900-1950),北京人。1949年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为中共隐蔽战线吴石情报组成员。1950年3月被捕,6月10日就义,时年50岁。

1945年,陈宝仓调任国民党“国防部”联合勤务总司令部第四兵站中将总监,负责调拨、生产山东境内所需军用物资和粮饷。这些物资和粮饷大多用于进攻山东解放区,他反对内战,决定暗中帮助人民解放军。陈宝仓妻子师文通后来回忆:“1946年在济南,有一天陈宝仓对我说:‘今天又给那边送了一批礼。’我一时不解其意。转天碰到兵站的交通处长,他告诉我:‘好不容易弄到三万斤地瓜干,刚一运出城就丢了。’我这才明白其中的玄机。”然而,陈宝仓支持人民解放军的秘密行动被发现,遭蒋介石免职。

陈宝仓赋闲在家的日子里,老友、中共地下党员吴仲禧经常以下棋、喝茶聊天为掩护来他家探访。随着解放战争局势逐渐明朗,国民党败退台湾的征兆已经浮现,陈宝仓向吴仲禧表明心迹,他在台湾有一些旧部、旧友,而且熟悉国民党军队的内部机构和运作方式,可以赴台为共产党工作。

1948年春,陈宝仓前往香港,秘密加入了李济深等领导的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与中共中央香港分局负责人见面后,他愈加坚定了投身革命的决心。1949年春,陈宝仓随国民党军队撤退台湾,开展地下工作。为消除蒋介石的疑心,陈宝仓携带部分家眷一同赴台。

开国大典当日,陈宝仓在台北家中拿着全国地图细细察看,怀念家乡,思考未来。根据党组织安排,他与同样从事地下工作的吴石取得联系,成为吴石情报组重要成员。陈宝仓积极配合吴石的工作,利用任“国防部”高参之便,获取国民党在台湾驻军防守部队番号及沿海防御工事图等重要情报。

1949年深秋,陈宝仓预感危险一步步臨近,便和师文通商量尽快离开台湾。由于儿子陈君亮是适龄男丁,按当时的规定不得擅自离台。几天后,师文通先带着女儿们到达香港。为了让儿子也能全身而退,陈宝仓托人为他办理了一张出差证明,证明派他到香港采购物资。

陈君亮于1950年1月平安抵港,同年3月,陈宝仓被捕。

陈宝仓的女儿陈禹方回忆:“父亲的警觉使我们及时脱离险境,没有想到这次匆匆离台,竟是与父亲的永别。”

敌人对陈宝仓施以酷刑,但他抱着一死的决心,拒不“认罪”。陈禹方回忆:“父亲在狱中,自始至终一字未吐,没有招出一人一事,他受过酷刑,坚贞不屈。”

1950年6月10日,陈宝仓被判处死刑。临刑前,他向狱警索要纸笔,留下遗言:“永康街十二巷七号段翔九兄鉴:弟已被判死刑,请转知家属,死后即用火葬。陈宝仓绝笔。六月十日。”写毕,陈宝仓被五花大绑押赴台北马场町刑场。一阵枪声过后,陈宝仓倒在血泊之中。

陈宝仓就义后,师文通在台北的朋友冒险到刑场领回其遗体,火化并取回骨灰。陈禹方的同学乘船将骨灰送往香港。快要抵达时,由于没有“入港证”,她将骨灰盒绑在身上,偷渡上岸。当师文通接到丈夫的骨灰盒时,骨灰还是潮湿的。

1951年7月,李济深作出书面证明:“陈宝仓同志系到台湾从事祖国统一工作而牺牲。”1952年9月,陈宝仓的家人收到由毛泽东签署的《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次年9月,陈宝仓的骨灰由北京市人民政府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李济深主持公祭。在悼词中,李济深褒扬道:“当他坚决要求深入匪巢,肩负起十分危险而艰巨的任务时,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了。”

刘晋钰:一家两代赴台从事地下工作

刘晋钰(1898-1950),福建福州人。1945年赴台湾接收电力行业。1950年3月被捕,7月17日就义,时年52岁。

刘晋钰被誉为“中国第一代电力专家”。1945年11月,他携家眷赴台湾接收电力行业,殊不知四个儿子均受党组织委派,赴台开展地下工作。1949年初国民党败局已定之时,长子刘登峰向刘晋钰表明了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动员父亲心向即将诞生的新中国。

刘晋钰耳闻目睹了国民党的腐败黑暗,对国民党逐渐心生不满。当儿子向他转达党组织对保护台湾电业的期望时,他郑重地点头应诺。

1950年3月,刘晋钰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刘晋钰被捕后,国民党保密局称,只要他交代其他“共党分子”的线索或愿意“自首”,即可免死。面对利诱,刘晋钰不为所动,国民党特务于是对他施以酷刑。一名难友回忆:“与我同号而被打最惨的一人,则为台湾电力公司总经理刘晋钰,他被打七小时,三十九年(1950年)五月二日晚九时上老虎凳,至次日时,始抬至我住的四号。看守将门开启,刘即倒入室内、动弹不得。由次早起,刘大小便是我同一囚室施姓,抬之出入。”

刘晋钰坚不吐实,拒写“自首书”。国民党特务将其草草判处死刑。1950年7月17日,刘晋钰从容地写好遗书,被国民党宪兵五花大绑并强行灌下“断头酒”,押往台北马场町刑场,慷慨就义,时年52岁。

刘晋钰的儿子回到祖国大陆后,不仅一直保守着党的秘密,从未说起自己在台湾出生入死的经历,而且一直沿用在台湾的化名,儿孙也从未姓刘。

究其原因,刘晋钰次子刘登元说:“那时是为了保护还在台湾的同志,也为了重新受命再赴台为党工作。当时是党组织给的姓,党没有叫我恢复原本的姓氏,我就没有恢复。”当被问及是否会感到难过或遗憾时,他脱口而出:“这算什么!”

林英杰:至今忠骨无处觅

林英杰(1913-1950),出生于泰国曼谷,祖籍广西揭西。1928年至1930年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2月赴台湾从事地下工作。1950年3月被捕,7月22日就义,时年37岁。

1950年4月,由于叛徒出卖,林英杰被捕。与他一起被关押的地下党员回忆:“远远传来一阵锁链声,几个国民党特务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与其说那是一个人,还不如说更像一具尸体,那人似乎只剩一口气硬撑着,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几个特务粗鲁地将他扔在地上后扬长而去。我朝那人稍稍靠近了些,仔细打量起他来。那人浑身肿胀得非常厉害,容貌尚且还能看清。他全身几乎无一处是好的,手和脚的指甲全都被拔了下来,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想必已是不止一次遭受到如此酷刑。看到这些伤痕,我觉得疼痛无比,伤者该是如何坚韧才忍受得下来呀!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便密切关注着他的伤势,尽自己的能力去让他舒服点。”

然而,这名地下党员还未来得及与林英杰进一步交往,林英杰就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1950年7月22日,林英杰被杀害,时年37岁。由于他是被秘密杀害的,至今忠骨无处寻觅。

聂曦、王正均:英勇就义,甘作“阴间一鬼”

聂曦(1917-1950),福建福州人。中共隐蔽战线吴石情报组成员。1950年2月被捕,6月10日就义,时年33岁。

王正均(1924-1950),福建福州人。中共隐蔽战线吴石情报组成员。1950年3月被捕,8月10日就义,时年26岁。

1949年8月16日,聂曦随同吴石奔赴台湾。聂曦就任交际科长前,设法调来潜伏在国民党“国防部”的年轻军官王正均担任吴石的副官。自此,二人密切配合,协助吴石开展情报工作。

1950年2月,聂曦被捕。3月,王正均被捕。国民党特务诱劝他们:“你们只是副官,系吴石从犯,只要认罪悔过,或许能保住性命。”但他们均不肯苟且偷生。经过严酷审讯,国民党特务一无所获。蒋介石暴跳如雷,亲手下达了死刑令。

1950年6月10日,聂曦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8月10日,王正均被押赴台北马场町刑场。临刑前,他镇定地写下绝笔信,抱憾忠孝不能两全,但已下定决心,“无言可诉”,甘作“阴间一鬼”。

李苍降:“我们的牺牲是光明前难免的事”

李苍降(1924-1950),台湾台北人。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0年1月被捕,10月14日就义,时年26岁。

1950年1月18日,李苍降与即将临产的妻子曾碧丽被捕。国民党特务用尿和灰水灌李蒼降,逼迫他交代线索,但他坚贞不屈。为了逼迫李苍降投降,特务对身怀六甲的曾碧丽严刑拷打,将她的头发绑在刑具的横梁上,吊起来抽打。

由于受刑严重,曾碧丽早产,女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为劝降李苍降,国民党特务让他来看孩子。李苍降摸着女儿的头,爱怜地说,就叫黎红吧。

10月2日,李苍降在牢房中写下诀别书:“这几天很紧张。这正表示时局的紧张及光明的即将来临。这是生产前应有的阵痛。我不怕死,许多同志都笑着勇敢地赴死了。我们的死还将有些意义!”“冬天有凄凉的风,却是春天的摇篮,我们的牺牲是光明前难免的事。”他殷殷期望亲人们“坚决地继续我的意志,做我未能去做的事业”。

对于女儿遭受的苦难,李苍降非常痛苦,但对她的未来充满期待:“关于小儿黎红的事,她生在狱中,长在狱中,在苦难中挣扎生长起来。我希望她能做一个刚毅能干的新时代的模范女性。”

1950年10月14日,李苍降被押赴台北马场町刑场。走出牢房时,他抬头向被关在楼上的妻子告别。

李苍降的女儿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她一直活跃于岛内反“独”促统运动中,为祖国和平统一鼓与呼。

(责编/陈小婷、李希萌 责校/陈小婷、张超 来源/《血沃宝岛:中共台湾英烈》,《血沃宝岛》编写组著,人民出版社、九州出版社2022年4月第1版;《台湾爱国先烈翁泽生:为振兴中华奋斗一生》,佚名/文,《人民日报》2018年11月16日;《家国同构,国比家大-我的父亲林正亨》,林义旻/文,《黄埔》2019年第3期;《传奇家族豪门公子,为信仰慷慨赴死,宝岛英烈后代终于回到北京》,张鹏/文,《北京日报》2019年8月4日;《解密在台牺牲地下党:身中7枪高呼中共万岁》,杨铭/文,人民网2013年12月18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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