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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日朵雪峰之侧》的形上之思

2022-07-21冯海恩

中学语文(学生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解读文本昌耀

冯海恩

摘要 昌耀《峨日朵雪峰之侧》作为中国现代诗而入选教材,虽然单元提示以青春为主题,但学生在学习此诗过程中,对于诗歌语言、诗歌意象、诗歌主旨均有不同程度的困惑。如何解读此诗,是高中语文教学中不能回避的一个难题。

关键词 昌耀《峨日朵雪峰之侧》解读文本

昌耀《峨日朵雪峰之侧》入选统编本高中《语文》必修上册第一单元,这一单元以青春为主题,定义此诗为对青春的吟唱。师生在讲授学习此诗的过程中,对诗中意象的多义性,主旨的模糊性,语言的突转性均有一定疑惑。笔者试从几个角度入手,略抒管窥之见,以求为同行解读此诗提供一种参考。

一、日期的解读—细微之处见心境

统编本教材选取此诗的版本为昌耀1986年出版的《昌耀抒情诗集》,在诗歌的末尾,诗人留下了“1962年8月2日初稿,1983年7月27日删定”的字样,其中时间跨度足有21年之久。在讲解此诗时,师生容易产生疑问,诗人到底删改了什么?我们至今已无法知悉此诗的原稿,但是,在作者之后的几部诗集里,《峨日朵雪峰之侧》只标注为“1962.8.2”,连初稿的字样也删去了。有学者认为,这是昌耀对其过往生命历程的重写与改写,但他们似乎忽略了一个细节,作者在日期上所用的词是“删定”,而不是“改定”,再看昌耀的《筏子客》:“1961年夏初稿/1981.9.2重写”;《水手长—渡船—我们》:“1962.3.4初稿/1982.12.4复改”;所用的词截然不同。可见,对于《峨日朵雪峰之侧》,我们并不能简单地将其看作是昌耀对过往生命历程的重写或改写,这其中应有作者某种心境的暗示。

我们试看昌耀早期的作品,如1957年创作发表的“长诗断片”《啊,黄河》,篇幅长至100来行,而在其诗集《命运之书》中,这首100来行的长诗却被压缩成只有21行,篇幅削减近五分之四,题目也被改成《水色朦胧的黄河晨渡》,由此可見,《峨日朵雪峰之侧》的删定,可以体现为昌耀诗歌风格的成熟。而这种成熟,更深层次是由青春时激情澎湃,不加节制的热情喷薄,而转变成中年历经沧桑后思想的沉淀,此时昌耀对其早年诗歌的重写、删定、改写,都体现其激情奔放的节制以及诗歌风格的成熟。而这种成熟,正是昌耀个人心境经历特殊时期磨炼后的沉淀,以及对青春激情的“萃取提纯”。因此,这个日期的变化,正是体现了诗人细微隐秘的心境,在教学过程中不应轻易忽略。

二、“我”与蜘蛛的对视—孤独灵魂的自我救赎

《峨日朵雪峰之侧》中最引发争议的思考便是“蜘蛛”意象的解读,这也是诗歌教学中不能回避的一个难点。师生在探讨“蜘蛛”这一意象时,往往将其简单地视为“小得可怜”的蜘蛛是作者灵魂的抗争,但是,“蜘蛛”意象如何跟灵魂的抗争发生联系,却稍嫌讲解不足,未达宏旨。笔者认为,蜘蛛的意象内涵并非昌耀所杜撰,它具有其内涵的特定性与传承性,同时在可知范围下,其外延则根据作者的创作情感而发生变化。那么,解决蜘蛛意象与灵魂抗争的关联性,则必须先解决蜘蛛意象在中西方诗歌文化中内涵的特定性。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蜘蛛”意象的指向性有两种,一种是象征吉祥,另一种是善于设置圈套[21,如唐代苏拯《蜘蛛谕》:春蚕吐出丝,济世功不绝。蜘蛛吐出丝,飞虫成聚血。蚕丝何专利,尔丝何专孽。映日张网罗,遮天亦何别。傥居要地门,害物可堪说。网成虽福己,网败还祸尔。小人与君子,利害一如此。此诗以蚕与蜘蛛相对比,将小人的形象与蜘蛛的刻毒形成联类,赋予蜘蛛意象以善于设置圈套之意。而西方诗歌中的“蜘蛛”意象,我们可以参看著名诗人惠特曼的《一只沉默而坚韧的蜘蛛》,惠特曼在诗歌中将吐丝刻画成了蜘蛛用来完成自身追求的一种有力武器,它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来为自己提供所需物资和支持。同时,在诗句中,诗人惠特曼赋予蜘蛛坚韧的毅力和不懈的精神,这也正是诗人自身所希冀的精神。3]

根据蜘蛛在中西方诗歌中意象的特定性与传承性,我们再结合昌耀的经历去分析“蜘蛛”意象,便能很好理解蜘蛛与灵魂抗争间的关系了。“我”与小的可怜的蜘蛛对视,最终获得快慰的情感体验,蜘蛛其实是昌耀经历的缩影,蜘蛛暗示的是身陷囹圄的“我”在不屈抗争。1962年下半年起,昌耀针对自己的右派问题进行持续的申诉。7—8月,昌耀写出了一份两万多字的《甄别材料》,在这份材料中,他将自己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个人经历、反右运动前后的细枝末节,以及运动中给他罗织的问题,逐一做出了说明4。昌耀如同蜘蛛般利用吐丝的本能(写作)为自己辩护,为自己争取自由。虽然力量渺小(小的可怜),但对于昌耀在1979年获得平反来说,在1983年删定此诗时,“我”与“蜘蛛”的相视无疑是灵魂的互相体认,蜘蛛的坚韧和不懈,正是昌耀诗中攀登者的坚韧和不懈,他们在强大的峨日朵雪峰面前终于获得灵魂救赎的快慰。全诗在此处收结,给予读者心灵上莫大的震撼与共鸣。

三、对照与突转—昌耀《峨日朵雪峰之侧》语言的形上之思

燎原在《昌耀评传》中曾评价《峨日朵雪峰之侧》:这首诗作的此情此境,是昌耀流放生涯中生命和精神处境最典型的象征。5而这首诗中语言的对照与突转造成的反差,更让我们经历了一遍昌耀跌宕曲折的心路历程。我们试看这首诗里“彷徨许久”与“决然跃入”的对照,“山海”营造的广阔空间与“巨石罅隙”的狭窄空间的对照,“嚣鸣”与“默享”的对照,在情绪、视觉、听觉上都给予读者极大的反差震撼。诗人为什么要营造这种巨大的反差呢?笔者认为,这种诗歌语言的对照恰是昌耀有意为之的结果,这种反差正是诗人命运经历突转的反映,同时也是诗人心理镜像的投射,在《峨日朵雪峰之侧》中,诗人以“攀登者”的形象出现,但是,在攀登的过程中,诗人却将我们带进战争的氛围当中,“山海。石砾不时滑坡,/引动棕色深渊自上而下的一篇嚣鸣,/像军旅远去的喊杀声。/我的指关节铆钉一样楔入巨石的罅隙。/血滴,从撕裂的千层掌鞋底渗出。”从上引诗句中,诗人刻意营造战争的场景,目的便是让我们体验他心境正经历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战争,被划成右派分子的冤屈,被流放青海祁连山的孤愤,一次又一次申诉失败的绝望,都在他诗歌语言中得到投射,从而产生一种超越自我攀登体验的超验之思,攀登者征服峨日朵雪峰所获得的体验,与战争军旅的喊杀体验架起了共通转换的桥梁,而血滴与峨日朵之雪的对照,更是将这种视觉震撼推上了一个高度,雪的洁白与血滴的鲜红产生了鲜明的对照,正是作者泣血申诉以求清白的缩影,而作者由此产生的“自我”与“他我”的对抗,也在对照与突转的酝酿中达到了高潮。

张光昕先生在《昌耀论》中曾经指出,宾格“我”和主格“我”是诗人自我意识的两种产物,是写作主体的形象经过镜面反射后呈现的虚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构成昌耀诗歌体系里两条牵动要害的暗线。昌耀对两者的习惯表达可以概括为:“我恋慕我的身影”(昌耀《影子与我》)6]。宾格与主格的互照来自于拉康的镜像理论,而在此诗中,“我”与“蜘蛛”最后共同默享快慰,也正是主格与宾格的互照共融。

诗人在诗歌的首句写道,“这是我此刻仅能征服的高度了,”由此可见,诗人作为一个具有征服心态的“攀登者”,并不满意此时他所克服的高度,因此,在诗歌的最后,他表达出自己的渴望,“呵,真渴望有一只雄鹰或雪豹与我为伍,”但最后,他只能与“小得可怜的蜘蛛”对视,而“雄鹰或雪豹”与“小得可怜的蜘蛛”的對照,正是诗人“他我”与“自我”的对照。主格我作为拥有雄鹰雪豹心理的“攀登者”,孤独而不屈,其实,我们都知道,雄鹰、雪豹作为强者,他们是不需要与其他动物为伍的,而作者也并非渴望与一群雄鹰或雪豹为伍,他用的只是“一只”,这代表着雄鹰或雪豹是诗人对自己的心理认同,我们可将其看作是诗人的“自我”,但从实际出发,诗人最终接受的却是小得可怜的蜘蛛与其默享大自然赐予的快慰,也就是说“蜘蛛”其实是诗人对视中所看到的“他我”,“自我”与“他我”经历了一番抗争,最终,诗人与“小得可怜”的蜘蛛达成了共融,因此才可默享大自然赐予的快慰。

肖涛在《西部诗人昌耀研究》中曾极力称赞此诗是一首非常优秀的诗篇,也是昌耀语言风格表现奇绝的一首诗,这首诗让我们不仅被诗中的场面震撼,而且也被昌耀质感的语言所震撼。我们读《峨日朵雪峰之侧》的时候,也不觉为其诗歌语言所呈现的震撼所折服。《峨日朵雪峰之侧》无疑是昌耀诗歌生涯中不能或缺的一首重要作品,更重要的是,这首诗中所体现的孤独灵魂与不屈的抗争精神,正是昌耀当时青春的呐喊,它代表着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青春吟唱,同时也是对命运永不低头的抗争。

参考文献

[1]王家新.论昌耀诗歌的“重写”现象及“昌耀体”.文学评论.[J].2019(2).

[2]武小钰,吕汝泉.中国古典诗歌与日本俳句中“蜘蛛”意象的差异.文学教育[J].2019(4).

[3]陈思.惠特曼与狄金森诗歌中的“蜘蛛”意象—男权主导下的女性意识.安顺学院学报[J].2013.15(03).

[4]张光昕.昌耀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272-273.

[5]燎原.昌耀评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181.

[6]张光昕.昌耀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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