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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纳西学研究述要*

2022-07-20李晓亮

国际汉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经书东巴纳西

□ 李晓亮

纳西族,汉文史籍称之为“么些”,生活在我国大西南川滇藏交界地区的金沙江畔,玉龙雪山脚下,现有约30万人,主要分布在云南的丽江、永胜、宁蒗、中甸、维西、剑川、鹤庆,四川的木里、盐源和西藏的盐井、芒康等县。纳西族虽然只是我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少数民族,但纳西族先民创造了独一无二的东巴文化,发明了一种象形文字——东巴文,并留下了数以万计的用东巴文书写的宗教经典。早在19世纪后期,法国传教士德斯古丁斯(Père Auguste Desgodins,1826—1913)就发现了这种用象形文字书写的文本,随后将之传播到欧洲,此后百余年间,不断有中外学者对纳西族的语言文字、宗教信仰、自然环境等进行研究,逐渐形成了一门以东巴文化为核心的学科——纳西学。“纳西学”一词是由纳西族学者白庚胜先生2005年首先提出来的。虽然“纳西学”这一概念的提出比较晚,但实际上纳西学已经有一百多年的积淀。

“西方纳西学”是笔者提出的一个概念,主要指19世纪中后期以来西方来华传教士、探险家和学者对纳西族历史、地理、风俗、语言、文字等方面的认识、理解和研究,内容包括西方从事纳西族研究的主要学者、论著及相关活动。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算起,西方纳西学已经有150多年的历史,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就学科发展角度来看,我们应该认真地梳理西方纳西学发展史。

按照时间顺序,西方纳西学史可分为四个时期:萌芽期、创立期、成熟期和发展期。

一、萌芽期:19世纪后30年

19世纪的后30年是西方纳西学的萌芽期,主要有两个基本特征:

第一,有关纳西族的记载出现在西方传教士和探险家的游记中。

英国探险家库帕(Thomas Thornville Cooper,1839—1878)在1871年出版的游记《商业先驱者游记或从中国去印度的陆上旅行》(Travel of a Pioneer of Commerce in Pigtail and Petticoats, Оr an Оverland Journey from China towards India)中第一次提到纳西族。库帕这样描述:“么些人表面上还保留着自己民族的习惯,但这一切将很快消失,融入Ya-tsu族,因为他们统治着么些人。他们表面看起来跟汉族没什么两样,男子穿着普通的蓝色的夹克和又短又宽的裤子,前面的头发剃光,后面留一根猪尾辫。”①Charles-Eude Bonin, Note sur un manuscript Мosso, Actes du onzième Congar. Pairs: Inter. des Оrientalistes, 2nd section, 1898,pp. 281-296.库帕所说的Ya-tsu应该写作Ye-tche,也就是现在的维西县叶枝镇。Ya-tsu族就是住在叶枝的汉族。根据库帕的记述,我们知道19世纪后期的纳西人汉化已经很严重。法国海军军官安邺(Marie Joseph François Garnier,1839—1873)在1873年出版的《印度 - 中国的旅行探险》(Voyage d’eхploration en Indo-Chine)中记录了纳西语的一个词语和一个短句。词语是hɑn tse,意思是“吃”。短句是Khépɑ khé tche mɑ seu,意思是“我不懂汉语”或者“我不会说汉语”。此外英国探险家吉尔(William John Gill,1843—1882)、爱德华·巴柏(Edward Baber,1843—1890),法国探险家亨利·奥尔良(Henri d’Оrléans,1867—1901)都在游记中记录了纳西族的风土人情。但是,这一时期未见有关纳西族的专论,纳西族的相关信息散见于西方人在川、滇、藏地区的游记和笔记中,我们称这个阶段为传教士、游记纳西学。

第二,用东巴象形文字书写的经书被西方传教士发现并传播到西方,这是西方纳西学,也是整个纳西学产生的标志。

法国传教士德斯古丁斯1855年赴中国西藏地区传教,一直活动在澜沧江、怒江和伊洛瓦底江沿岸。1867年他发现了一种用象形文字书写的手抄本(后来人们称之为东巴经),并复制了其中一本的11页,将它们寄回法国的家中,但没有做任何解释。1885年,英国学者拉克伯里(Terrien de Lacouperie,1844—1894)在《西藏及其周边文字的起源》(“Beginnings of Writing in and around Tibet”)②Terrien de Lacouperie, “Beginnings of Writing in and around Tibet,”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Вritain and Ireland, New Series, 17. 3 (1885): 415-482.一文中最早报道这件事,并刊布这11页经书。在德斯古丁斯之后,又有法国学者泊宁(Charles-Eude Bonin,1865—1929)、美国探险家尼科尔斯(Francis Nichols,1869—1904)相继在纳西族地区搜集到东巴经。

起初,西方人认为,这种文字跟在埃及发现的象形文字一样古老而神秘,他们希望可以破译纳西象形文字中隐藏的秘密,他们甚至认为这种文字跟楔形文字和埃及圣书字一样产生于人类文明的初期。因此,更多西方人来到纳西族地区,有关纳西族的记载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西方文献当中,尽管这些记载很多只是停留在感性层面,有些看法并不十分客观,但这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认识过程。随着越来越多的东巴象形文字经典及译本被带回欧洲并被大英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等欧洲著名的博物馆收藏,沙畹(Emmanuel-Èdouard Chavannes,1865—1918)、拉克伯里、劳费尔(Berthold Laufer,1874—1934)等一些西方汉学家开始广泛关注它们。

二、创立期:20世纪前20年

1897年,法国学者泊宁在《么些手稿注释》(Note sur un Мanuscript Мosso)一书中首次发表了东巴经典的译本,后又将译文收入1911年出版的《雪白的王国:喜马拉雅王国》(Les Royaumes des Neiges,1911)一书,但泊宁的译本没有附上经书的图片,泊宁一共翻译了一册东巴经典中的30个小节。亨利·奥尔良在《从北部湾到印度》(Du Tonkin auх Indes, Jan. 1895-Jan. 1896,1898)③Henri d’Оrleans, Du Tonkin auх Indes. Paris: Calmann lévy, 1898.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外国地名译名手册》第752页中对“Gulf of Tonkin”的释义为“东京湾(北部湾)”。一书中刊布了8页东巴经图片,并翻译了这8页经书。他的译本共4页,在第1页上排列4页经书摹本,在第2页上按照经书的形制在相应的空格内给出经文大意。

无论是泊宁还是亨利·奥尔良,他们的翻译都不甚准确。其中的原因可能有两个:其一,语言不通。泊宁和亨利·奥尔良既不懂纳西语又不懂汉语,只能请人先将纳西语译成汉语,再将汉语译成法语,这中间就会造成很大的偏差。其二,考察时间短。泊宁和亨利·奥尔良在纳西族地区都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对东巴经典不可能有深刻的理解。

1907—1909年,法国藏学家雅克·巴克(Jacques Bacot,1877—1965)两次深入西藏及周边地区探险,并考察了纳西人的历史地理、风俗人情和语言文字。1913年,他在荷兰莱顿出版《么些研究》①J. Bacot, Les Мo-so, Ethnographie des Мo-so, leurs religions, leur langue et leur éctriture. Leiden: E. J. Brill, 1913.(Les Мo-so)一书,这是第一本纳西学专著。巴克在《么些研究》中刊布了17幅东巴经的照片,并对它们进行了翻译。在《么些研究》出版之前,法国著名汉学家考狄(Henri Cordier,1849—1925)在《么些》②Henri Cordier, “Les Mo-sos. Mo-sie 么些,” T’oung Pao, Second Series, 9. 5 (1908): 663-688.(“Les Mo-sos. Mo-sie 么些”,1908)一文中首先刊布了3页巴克搜集的东巴经,其中2页是用哥巴文书写的,第3页是一本经书的封面。这些经书现藏在法国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图书馆(Ecole des Langues Оrientales de Pairs)。

巴克《么些研究》的出版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它是西方纳西学走向科学化、专业化的标志。巴克两赴纳西族地区,在那里做了较为详细的田野调查并带回了大量的文献和文物资料,尤其是《么些研究》的出版引起国内外学者的高度关注。之前,有关纳西族的记载都散见在游记或单篇论文中,影响力有限。而巴克的《么些研究》由出版国际著名汉学期刊《通报》(T’oung Pao)的博睿(Brill)出版社出版,并受到了法国著名汉学家沙畹和考狄的强力推荐,沙畹专门为其撰写书评,这些都使纳西学在西方受到的关注空前加强。更为重要的是,《么些研究》引起了刘半农、闻宥等当时中国一流学者的关注,促使更多的国内学者开始关注纳西学的研究。

20世纪初的西方纳西学研究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这一时期的研究重点仍集中在语言文字和文献上。任何学科的研究都是从基础性研究开始的,研究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解读它的文献是深入研究这个民族文化的钥匙。当越来越多的传教士和探险家将用象形文字书写的纳西族东巴经典带回欧洲以后,他们发现没有纳西东巴祭司的帮助是无法解读这些古文献的。虽然亨利·奥尔良和泊宁翻译了一些经书的片段,但是他们的翻译错漏百出,甚至难以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此时,巴克先后两次来到纳西族地区搜集东巴经典,聘请东巴祭司为他解经,并用西方语言学的观点对纳西语的语音、词汇、语法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巴克在纳西学史上是一个标志性的人物。

第二,巴克将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结合起来。此前,西方传教士和探险家只记录在纳西族地区的见闻和搜集东巴经书,欧洲汉学家则依靠自己深厚的学养和这些传教士、探险家搜集来的资料进行研究,但鲜有学者可以将田野调查和学术研究相结合。泊宁虽然是古文献学家,又亲自到过丽江考察,但是毕竟时间很短,对东巴经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所以其研究难有大的进展。巴克却做了比较详尽的田野调查,对纳西语语法、象形文字和文献都做了深入的研究,得出很多有益的结论。虽然《么些研究》中也存在一些错误,但这些错误大多是由于辗转翻译造成的。排除这一因素,巴克对纳西语言文字及文献的研究基本是正确的,而不是毫无根据臆想出来的。

第三,巴克重视汉文献和文物的搜集。巴克不仅带回了20余册东巴经,还带回了一本二十六世本的《木氏宦谱》和丽江石鼓的照片、碑文。《木氏宦谱》是研究纳西族木氏土司的重要史料。由于风化和人为破坏,目前丽江石鼓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国内已经很难找到一张完整石鼓碑文拓片,但这些照片在一百多年前被巴克带回法国,至今还收藏在法国吉美博物馆(Gemet Museum)中。

三、成熟期:20世纪20年代至中期

由于巴克出版《么些研究》之后转入藏文古文献的研究,因此,此后的西方纳西学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籍奥地利学者约瑟夫·洛克(Joseph Rock,1884—1962)横空出世,西方纳西学才迎来第一个高峰。20世纪中期是西方纳西学研究的成熟期,洛克在纳西族人文历史地理的考察,东巴经的搜集、整理和翻译,东巴教仪式的分析和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

洛克在纳西学上的成就主要体现在对东巴经的搜集和对纳西东巴文献的研究两个方面:

首先,洛克搜集了大量的东巴经书。洛克自1927年来到中国到1949年离开,一直在丽江各地搜集东巴经书,现在藏在海外的东巴经绝大多数是经洛克之手搜集的。据英国学者杰克逊(Anthony Jackson, 1926—2011)统计,洛克搜集的东巴经大约有7 118册。①Anthony Jackson, “Mo-so Magical Texts,” Вulletin John Ryland Library 48. 1 (1965): 169.1941年,洛克把自己搜集的部分经书和所写论文手稿运回美国,但是邮船途中遭到日军鱼雷的袭击而沉没,很多珍贵的东巴经和资料也葬身太平洋。②Joseph Rock, “The Mùan-bpö Ceremony or the Sacrifice to Heavenas Practised by the Na-khi,” Мonumenta Serica, Vol. 13, 1948, p. 1.据我们调查,现存的洛克搜集的经书主要收藏在海外机构或个人手中,具体如下(见表1):

表1 洛克收集的纳西东巴古籍在海外的收藏情况③Jackson, “Mo-so magical texts,” p. 169.

洛克搜集的东巴经典不但数量多而且价值高。例如,洛克在一本关于中国西藏边境纳西族文化和生活的书中提到一本东巴经典,从经书末尾的跋语来看,这本书抄写年代可以追溯到明万历元年八月十四日。抄写人是住在丽江白沙的东拉(见图1)。除此之外,洛克还搜集到很多当年东巴大师抄写的精美的经书(见图2、图3)。另外,洛克还搜集到纳西族汝卡支系④纳西族汝卡支系是纳西族的一个分支,与纳西族同根同源,但是汝卡东巴经书与纳西族的经书有明显区别。的东巴经典25册(见图4),是第一个关注和搜集汝卡东巴经的学者。

图1 东拉抄写的东巴经,现藏于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编号B64

图2 清末东巴大师东知抄写的东巴经,现藏于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编号A28

图3 民国东巴大师东发抄写的东巴经,现藏于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编号M9

图4 汝卡东巴经,现藏于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编号M29

从已经公布的材料来看,洛克搜集的东巴经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洛克搜集的经书体系完整。与前人偶然地、零星地、盲目地搜集东巴经不同,洛克首先在东巴大师的帮助下按照经书所属仪式的类别列出所有仪式需要念诵的经书目录,然后根据目录来搜集,这样使经书的搜集更为系统化,避免了遗漏和重复。

第二,洛克搜集经书的地域集中在丽江城周边及玉龙山北部地区。洛克虽然足迹遍布纳西族居住的各个地区,但他搜集的大部分经书都来源于丽江城周边及玉龙山北部地区。或许是由于这些地区的经书品相较好、版本较老、书写流畅、字体优美,大多出自当时著名的东巴大师之手,都是不可多得的东巴经中的精品。这些经书大都抄写于19世纪中后期,无论是装帧、插图还是文字都比国内收藏的经书的水平要高。

第三,明朝万历年间的东巴经抄本值得追寻。洛克在其论著中多次提到跋语显示为明朝万历年间的东巴经抄本,如果确实的话,这本经书将是目前所知的年代最早的东巴经抄本。只不过从目前刊布的材料中,我们至今没有见到这本经书。

其次,洛克发表了大量关于纳西族的论著。自1924年洛克在美国《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发表第一篇关于纳西族的文章《纳西人中的驱病魔仪式:一个中国云南腹地边疆民族举行的古怪仪式》(“Banishing the Devil of Disease Among the Nashi: Weird Ceremonies Performed by an Aboriginal Tribe in the Heart of Yunnan Province”),到1972年出版最后一部专著《纳西语 - 英语百科辞典》下卷(A Na-khi-English Encyclopedic Dictionary, Part II: Gods,Priests, Ceremonies, Stars, Geographical Names),近50年间洛克共出版纳西学研究专著4部,发表论文9篇,内容涉及纳西族历史地理、宗教、文献、语言文字等诸多方面,其中《纳西语 - 英语百科辞典》上、下(A Na-khi-English Encyclopedic Dictionary, Part I & II, 1962/1972)被公认为是西方纳西学研究的集大成之作。洛克学术成就高,在西方的影响巨大,很多西方学者都是通过洛克的论著了解纳西学的,所以,洛克被西方学界称为“纳西学之父”,雅纳特(Klaus Ludwig Janert,1922—1994)评价他说:“没有他在这个领域的著作,绝不会有今天纳西学的存在。”①和匠宇:《〈纳西语 - 英语百科辞典〉在东巴文化研究中的地位和作用》,载白庚胜、和自兴主编《玉振金声探东巴——国际东巴文化艺术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322页。

洛克的纳西学研究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对东巴经典的翻译和研究。洛克在东巴教仪式和东巴文献的研究方面成果最为丰富。这个方面的论文主要有《纳西族洪水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Flood in the Literature of the Mo-so [Na-khi] Tribe”)、《纳西族占卜书的起源》(“The Оrigin of the Tso-La Books, Оr Books of Divination of the Na-khi or Mo-so Tribe”)、《东巴经中关于纳西萨满教主东巴什罗的诞生的故事》(“The Birth and Оrigin of Dto-mba Shi-lo, the Founder of the Mo-so Shamanism According to Moso Manuscripts”)、《开美久命金的爱情故事》(“The Romance of K’a-mä-gyu-mi-gkyi”)。

第二,对纳西族宗教仪式的研究。洛克对纳西学的研究源于对这种原始宗教仪式的好奇。前期他着重于个别经书的研究,后期致力于东巴教仪式的研究,比如《纳西人的祭天仪式》(“The Mùan-bpö Ceremony or the Sacrifice to Heavenas Practised by the Na-khi”)、《纳西 族 的 纳迦崇拜及其相关仪式》(The Na-khi Naga Cult and Related Ceremonies, Vol. I&II, 1952)、《中国西南纳西族的日美丧仪》(The Zhi Мä Funeral Ceremony of the Na-khi of Southwest China,1955)、《与纳西武器的起源有特殊关系的纳西人“达努”葬礼仪式》(“The Na-khi D’a Nv Funeral Ceremony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Оrigin of Na-khi Weapons”)等。他已经出版的关于东巴教仪式的论著对于纳西族的宗教研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第三,对纳西族语言文字的研究。洛克对纳西族语言文字方面的研究集中在其著作《纳西语 - 英语百科辞典》当中。语言方面,洛克在该书中收录了3 000多个纳西语词汇,这些词汇包括书面语、古语、口语和少量的借词,几乎涵盖纳西人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有些词汇还附有例句。更为可贵的是其中还收录了大量的虚词,并简单阐述了其语法功能。文字方面,洛克在《纳西语 - 英语百科辞典·引言》中阐述了东巴文与哥巴文的来源及特点,正文中的每一个纳西语词都附有东巴文或哥巴文的写法。洛克为了记录纳西语专门制定了一套音标系统,它与国际音标有区别,我们称之为“洛克音标”。

20世纪中期西方纳西学研究有以下特点:

第一,田野调查的时间最长、范围最广。洛克27年间足迹几乎遍布纳西族生活的所有地区(川滇交界的俄亚地区除外),既到过中国的甘肃、青海、西藏,也到过缅甸、越南、锡金等地考察。

第二,拓宽了纳西学的研究领域。洛克的研究领域并不局限于语言文字及文献,而是以扎实的文献研究为基础将研究拓展到历史、地理、宗教等多个领域。洛克的研究成果也为后辈学者提供了很多宝贵的资料。最为典型的例子是英国学者杰克逊,他的研究完全是以洛克的论著为基础的。

第三,影响最大。洛克大量有趣、有深度的纳西学论著在西方产生了巨大影响,作为一个传播纳西文化的使者,他使无数西方旅行者慕名来到云南丽江。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他引导更多的西方学者进入纳西学的研究领域。英国作家詹姆士·希尔顿(James Hilton,1900—1954)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1933)为西方世界描绘了一个名字叫作“香格里拉”的世外桃源,而他创作这部小说的灵感正是来源于洛克在美国《国家地理》发表的系列文章和照片。洛克去世后,不断有介绍他在中国传奇经历的文章发表。1974年,美国学者萨顿(Stephanne Sutton,1940—1997)出版洛克传记《约瑟夫·洛克在中国边境的探险经历》(In China’s Вorder Provinces, The Turbulent Career of Joseph Rock,Вotanist-Eхplorer)①Stephanne Sutton, In China’s Вorder Provinces, The Turbulent Career of Joseph Rock, Вotanist-Eхplorer. New York: Hastings House, 1974. 2013年李若虹将该书译成中文,即《苦行孤旅:约瑟夫·F.洛克传》,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很多西方旅行家奉洛克为偶像,不断有旅行者发起“重走洛克路”的活动。2011年,在奥地利维也纳大学还举办了名为“植物学家、探险家和文化的保护者约瑟夫·洛克”(Joseph Francis Rock, Botanist, Explorer and Preserver of Culture)的专题讨论会,来自世界各地的十几位学者做了报告,以此来缅怀洛克。在丽江白沙镇雪嵩村(现在叫玉湖村),到洛克故居参观的中外游客络绎不绝,洛克的奇闻逸事至今广为流传。

四、发展期:20世纪中期以后

新中国成立以后到改革开放之前,鲜有西方学者到纳西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他们只能依靠洛克论著或之前的考察报告作为研究材料,但是研究没有中断,一直在发展,但从研究成果的数量和质量来看,都不及前人。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是英国的杰克逊、德国的雅纳特和日本的西田龙雄(1928—2012)。

在德国,20世纪60年代初,德国马尔堡图书馆(Staatsbibliothek, Marburg/Lahn)①后来收藏在德国国家图书馆。购买了意大利罗马东方学研究所和洛克所藏的两千多册东巴经,并由梵文学者雅纳特协助洛克编纂成《纳西 手 抄 本》(Na-khi Мanuscripts,1965,2卷)。洛克去世以后,雅纳特独自整理德国马尔堡图书馆藏东巴经,完成德藏东巴经编目工作,出版《纳西手稿》(Nachi Handscriften, 1975,1977,1980,3卷)。后又与夫人合作将德国国家图书馆所藏的东巴经典摹写编印出版,书名为《德藏东方手抄本目录》(Verzeichnis Der Оrienetalischen Handschriften in Deutschland,1984-1994,17卷)。

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社会人类学系教授杰克逊是西方继洛克之后较早研究纳西族东巴文化的学者,1963年开始投身纳西学研究,1970年在瑞典哥德堡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目为《纳西宗教的基本结构》(“Elementary Structures of Na-khi Ritual”),主要关注纳西族的宗教信仰。他从1965年到1979年先后发表有关纳西学的论著8种,其中以博士论文为基础的专著《纳西宗教:基于纳西宗教仪式的分析评估》(Na-khi Religion:An Analytical Appraisal of the Na-khi Ritual Teхts,1979)就是利用洛克收集的资料,用西方文化人类学的方法写成的。

在日本,1966年,西田龙雄出版《活着的象形文字》一书,很快建立起一支以文字学为先锋,以神话学为中坚,以宗教学、民族学为两翼的队伍,开始立体地、多角度地接近、探讨纳西学。

20世纪80年代以后,西方学者又有机会到纳西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田野调查的范围从城市扩大到偏僻的乡村,有些西方学者深入到四川木里的俄亚和云南香格里拉的白地这些偏远的纳西族聚居区进行考察。研究范围从文献的解读扩展到宗教信仰、婚姻制度等方面的研究。

随着全球化趋势的不断加强,中外学者的交流与互动也不断增多,1997年瑞士东巴文化展览、1999年首届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2003年第二届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2009年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第16届大会和2011年美国鲁宾博物馆纳西文化展览都影响很大。

这个时期西方纳西学研究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20世纪80年代以前,鲜有西方学者到纳西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他们只能依靠洛克论著或之前的考察记录作为研究的基础,研究成果虽然不少,但研究水平不及前人。20世纪80年代以后,西方学者又有机会到纳西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田野调查的范围从城市扩大到偏僻的乡村。20世纪前期,西方学者的调查范围局限于丽江及其周边地区,虽然洛克也曾到过永宁、贡嘎山等地,但是他未曾到过俄亚。20世纪80年代以来,海外学者深入到俄亚、白地这些偏远地区进行调查。

第二,西方专业学者加入纳西学研究。此前海外纳西学的研究者大多不是专业学者,而是从传教士、探险家、植物学家等转向纳西学研究的,因此缺乏应有的专业学术训练,研究的深度不够。

第三,西方纳西学与国内纳西学从各自独立发展到沟通与合作。例如,日本学者诹访哲郎在《中国西南纳西族的农耕民特征与畜牧民特征》一书中认为,纳西族源于农耕民族而不是游牧民族。就此问题,中国学者林向萧在《纳西族族源新说三疑——与诹访哲郎先生商榷》中对诹访哲郎的观点进行驳斥,接着诹访哲郎又发文《再论纳西族的成立过程——答和发源先生及林向萧先生》进行回应,林向萧又发文《纳西族族源新说再质疑——与诹访哲郎先生进一步商榷》。这种就学术问题进行探讨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另外,改革开放以后,不少西方学者都是在中国学者的帮助下进行研究的,尤其是丽江东巴文化研究院的各位学者对西方学者的研究帮助很大。

五、结 语

英文中“Sinology”一词被译作“汉学”或“中国学”。余英时先生认为:“它包括了有关最广义的‘中国’的一切研究成果。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关于中国边疆和内地的‘非汉族’的历史、语言、文化、宗教、风俗、地理等方面的探讨。”①余英时:《东西方汉学和〈东西方汉学思想史〉》,《世界汉学》1998年第1期,第190页。目前海外汉学除汉族研究之外,分支有蒙古学、满洲学、藏学、西域学、西夏学、渤海学等等。我们认为,汉学也应该包括纳西学。纳西学走过了150多年的历史,研究领域涉及历史地理、宗教民俗、语言文字等各个方面,成果丰富。早期的纳西学研究者中有沙畹、考狄、巴克、劳费尔这些学贯中西的东方学家,刊登纳西学研究成果的刊物有《通报》《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皇家亚洲学会会刊》(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Вritain and Ireland)、《法国远东学院学报》(Вulletin de l’École Française d’Eхtrême-Оrient, ВEFEО)等享誉世界的国际汉学期刊。因此,木仕华先生说:“从简单的描述、系统分析比较,到高质量论文的推出,以及出版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都按部就班地完成,足以证明纳西东巴文化研究很早就进入国际东方学、中国学研究领域。”②木仕华:《纳西东巴文化研究国际化综论》,《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从19世纪中期至今,西方纳西学虽然遇到过挫折和困难,但它并没有停下脚步,经过一代又一代学人的不懈努力,才有了今天纳西学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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