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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教科书研究:图景、主题与特征

2022-07-20丁晶晶

闽台关系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学界教科书研究

丁晶晶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教科书是学科育人的根本载体,是形塑民族认同、传递国家意志的关键所在。1949年国民党政权败退台湾以来,台湾教科书(1)如果没有特殊说明,本文研究的教科书是指台湾地区基础教育阶段的教科书,研究主体为台湾学界。发生了深刻变革,从“一纲一本”到“一纲多本”,教科书备受各界瞩目。与之对应,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主题有什么变迁?呈现怎样的内在特征?未来,大陆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路向在哪里?这些问题亟待回眸和审思。基于此,本文借助NVIVO12质性文本分析软件,分析1949年以来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整体图景、主题变迁、内在特征,探讨新时代大陆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再出发”的基本路向。

一、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本文探究1949年以来台湾学界对台湾基础教育阶段教科书相关研究的整体概况、主题变迁与内在特征。教科书有广义和狭义之分。教材又称课本,是广义的教科书,是以教科书为中心的各种利学助教的基本材料,如课程标准、教学大纲、教辅用书、物化或虚拟的教具和学具,以及其他辅助教与学的知识资料等。[1]狭义的教科书,是指按照统一课程标准或课程纲要编制、系统反映并分级呈现学科内容、支撑学校师生教与学活动的文本系统。本文使用的是广义教科书定义,凡符合此定义的相关硕博士论文、期刊论文均为本文的研究对象。

(二)研究方法与过程

将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相关文献视为文本,综合运用多种文本分析法对相关文献开展两个阶段的研究。

第一阶段,使用量化内容分析法透视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整体趋势。量化内容分析法是教科书研究领域使用最早也是最为常见的方法。其主要特征是用清晰的分析单位“观察”、处理文本,由此可实现研究主题变迁与趋势描述、比较阶段差异、建立索引或指标等功能。[2]其具体程序是以“台湾博硕士论文知识加值系统”“台湾图书馆”、台湾《教科书研究》期刊为文献数据来源,1949年(2)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首篇文献诞生于1971年,故本文统计的数据实为1971年至2020年。至2020年为时间跨度,检索“教材”“教科书”“课本”“课程标准/课程纲要”“学习领域”等关键词而获得文献,按照教科书定义逐条精确筛选,获得1949年至2020年台湾地区高中、初中、小学阶段的台湾教科书研究相关硕博士论文2 504篇(3)搜索的文献时间截点为2020年12月,检索时间为2021年10月。2 504篇硕博士论文是整合了“台湾博硕士论文知识加值系统”与“台湾图书馆”两个数据库的相关硕博士论文而获得。,《教科书研究》期刊论文85篇,共计2 589篇。以“篇”为基本分析单元,借助NVIVO12软件,对研究阶段、学段、学习领域(学科)、研究问题等关键词进行编码,归类编码后作可视化分析,由此呈现台湾教科书研究的整体状况。

第二阶段,基于第一阶段的研究结果进一步展开,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主题分布与内在特征作质性分析。质性分析主要是运用语言符号解构和解释教科书研究的相关现象。其具体程序是阅读台湾教科书研究相关论文,运用NVIVO12建立研究理论、研究视角、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结论等基本类目,分类编码归纳后构建新的类目系统,由此形成台湾教科书研究的基本框架(表1)。其研究结果呈现时,本文辅以实例加以详细描述各级类目的特征。

(三)研究框架

教科书研究包含了教科书的创编、使用、评估、出版等,囊括了教科书的整个动态发展过程。199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德国国际教科书研究组织联合出版的《UNESCO教科书研究和修订指引》指出:“教科书分析旨在辨明教科书的内容范围、教学取向、潜在课程和潜在的预设和意涵,以及文本可能对学生心灵产生的影响。”[3]挪威学者强森(Johnsen)提出教科书研究主要包括对教科书实体的静态研究和对其形成及使用过程的动态研究。前者从文化与意识形态及教学工具层面对教科书进行探讨;后者对教科书完整生命周期进行研究,包括教科书的设计、核准、传播、采用、使用以及废止等。[4]

台湾学者蓝顺德将教科书研究分为教科书内容探析与教科书发展过程研究。“教科书内容探析”是指直接分析实体教科书或教材的内容,不包括笼统讨论课程内涵。其具体可再细分为五类:教材内容(内容属性)、教学设计(教学属性)、图文编排(物理属性)、语文运用(可读性)、意识形态(包括政治、性别、族群、阶级、地域、宗教)。“教科书发展过程研究”是指对教科书生产、发行、使用历程进行探究,其可再分为七小类:教科书政策、编辑、审查、选择、使用、评鉴,以及市场机制。[5]台湾教科书研究基本使用了这一框架。大陆学者综合国内外研究成果,将教科书研究分为静态研究与动态研究。静态研究的对象是教科书文本内容及其意识形态;动态研究分为过程导向研究和接受导向研究,主要探讨教科书的发展、形成过程与文本的教学意涵。[6]

综合以上研究框架,本文按照教科书生成的内生性、过程性和关系性,将教科书研究主题分为教科书文本研究、教科书发展过程研究、教科书与意识形态研究3个一级类目与19个二级类目(表1)。教科书文本研究是探讨“教科书是什么”的问题,包括教科书的表层结构(导言、课文、学习活动、练习、图像等)、深层结构(知识要素、能力要素、学习方法、社会规范、价值要素等)和教学设计选择。第二类是教科书发展过程研究,探讨的是“教科书如何产生”,包含教科书的发展演变、不同行动者在教科书生成过程中的角色与作用、教科书生成的整个生命周期等。第三类探讨的是“教科书与意识形态的互动关系”问题,包含意识形态如何影响教科书生成、教科书如何影响未来社会成员的意识形态等。

表1 台湾教科书研究基本框架

二、台湾教科书研究的图景解析

本文运用NVIVO12质性分析软件对检索到的2 589篇文献进行统计分析,数据转换后绘制1971年以来台湾教科书研究年度分布图(图1)、学段分布图(图2)、学科分布图(图3)与高频关键词共现图(图4),由此可视化呈现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整体图景。

(一)年度分布:五个阶段曲折发展

如图1所示,1971年以来,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呈现曲折发展态势,结合台湾地区的社会文化历史,其发展历程可分为五个阶段:

图1 台湾教科书研究年度分布(1971—2020年)

1.萌发:“两蒋”执政时期(1949—1988.1)。1949年国民党政权败退台湾,先后颁布了多套中小学课程标准,台湾教科书因此发生骤变。1968年,台湾推行“九年‘国民’义务教育”,中小学教科书一律采用“国立”编译馆编辑的“统编本”。但因特殊政治环境,台湾学界对教科书的整体关注度不高。首篇硕士论文诞生于1971年。该时期相关硕士论文共有21篇,研究力量集中于台湾师范大学(51%)、台湾政治大学(23%)、台北文化大学(14%)、淡江大学(1%)、辅仁大学(1%)等。

2.积淀:李登辉执政时期(1988.1—2000.5)。李登辉执政时期,台湾当局推行教育自由化、民主化,台湾教育改革动作频频。1990年开始,台湾教育部门陆续开放了中小学教科书民间编写。1993年、1994年、1996年台湾当局多次修订中小学课程标准;1995年公布《高级中学课程标准》;1998年公布《九年一贯课程纲要总纲》,初中新增“认识台湾”“乡土教育”。此时期,台湾教科书研究成果共有152篇,35所高校从事教科书研究,其中研究力量集中于台湾师范大学(23%)、高雄师范大学(9%)、淡江大学(7%)、台北师范大学(6%)等高校。

3.茁壮:陈水扁执政时期(2000.5—2008.5)。陈水扁执政时期,随着台湾“九年一贯课程”正式推行,台湾教科书进入“一纲多本”时代,台湾教科书研究迎来一波小高峰。相关硕博士论文共有944篇。台湾地区共有62所高校从事教科书研究,其中研究力量集中于台湾师范大学(15%)、台北教育大学(11%)、台北市立教育大学(9%)、高雄师范大学(7%)、新竹师范大学(6%)等师范类高校。2008年6月,台湾“国立”编译馆推出的《教科书研究》被称为“华语世界第一本教科书研究专业期刊”。2008年,该期刊共刊发8篇关于台湾教科书的论文,由此奠定了台湾教科书研究以台湾“国立”编译馆为引领、台湾师范类高校为中坚力量的基本格局。

4.发展:马英九执政时期(2008.5—2016.5)。2008年5月,马英九当选台湾地区领导人。其在执政时期,多次调整中小学课纲。2008年5月台湾“教育部”修正发布《中小学九年一贯课程纲要》,2010年发布语文课程纲要,2011年发布历史课程纲要,2013年修正发布高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球生物等课程纲要,2014年颁布《十二年“国民”基本教育总纲(草案)》。该时期,台湾基础教育阶段教科书相关硕博士论文成果共计1 106篇,《教科书研究》发表论文为59篇,共有76所高校开展教科书研究,台北教育大学、台湾师范大学、高雄师范大学、台中教育大学等师范类高校仍是研究主力。《教科书研究》刊发的相关论文中,发文量≥2的作者(以第一作者计算)分别是李涵珏(台湾师范大学)、曾大千(台湾“国家教育研究院”)、陈丽华(淡江大学)、詹宝菁(台北市立教育大学)、周淑卿(台北教育大学),发文跨度基本为7~8年。

5.调整:蔡英文执政时期(2016.5—2020)。2016年5月,台湾民进党再次执政。2018年开始,台湾当局陆续发布“十二年‘国民’基本教育”各学科课纲,大幅调整语文、历史、社会等教科书内容,台湾教科书研究面临新挑战。回溯这几年,台湾教科书研究硕博士论文总数为281篇,《教科书研究》刊发相关论文25篇。这期间,台湾地区共有49所高校开展教科书研究,台湾师范大学(13%)、台中教育大学(10%)、台北教育大学(9%)、台北市立大学(8%)、台湾清华大学(7%)等高校是研究的中坚力量。台湾《教科书研究》刊发的相关论文中,发文量≥2的作者(以第一作者计算)分别是台湾师范大学的左台益和台湾“国家教育研究院”的朱美珍。

纵观台湾教科书研究的71年轨迹,其历经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萌发期、八九十年代的积淀期,迎来了21世纪的高速发展,形成了以台湾《教科书研究》为引领,台湾师范大学、台中教育大学、台北教育大学等高校为中坚力量的基本格局。究其原因:一是得益于台湾地区的教育改革。从“九年义务教育”的推行至“九年一贯课程”“十二‘国民’基本教育”等一系列课程改革,台湾地区在调整课程结构的同时,开放教科书编、审、选、用,触发了多方行动者的行动转向。二是得益于研究者的学术推动。教科书的建构性与政治性、台湾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使得台湾教科书研究身兼学术性与政治性双重品格,教科书研究集合了台湾教育界、学界、官方,甚至是两岸学术界的共同力量。1990年起,台湾大学新设大量教育类研究所;2000年起,各高等院校大量增设“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新期刊,如1998年创刊的台湾《课程与教学季刊》、2008年创刊的台湾《教科书研究》;新学会,如1992年成立的台湾“教材研究发展学会”、1996年成立的台湾“课程与教学学会”等组织,无疑推动了台湾教科书的研究。三是得益于广泛的教科书学术交流活动。如台湾学界积极参与大陆、香港举办的课程理论研讨会、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教科书高峰论坛;台湾“国家教育研究院”也积极组织教科书研究学术研讨;等等。

(二)学段分布:以初中为起点,逐渐向小学、高中延伸,重点关注小学、初中阶段教科书

从学段分布看,台湾教科书研究始于初中学段,逐渐向小学、高中阶段延伸。首篇初中类台湾教科书研究成果发表于1971年。“两蒋”当政时期,台湾教科书研究以初中阶段为主,小学类、初中类、高中类、跨学段类硕博士论文分别占总数的32%、41%、10%、17%。李登辉执政时期,小学类研究成果明显增加,其数量占比约为44%;其次为初中类,占比为29%;再次为高中类,占比为15%;跨学段类研究成果比例最低,约占12%。陈水扁主政时期,各学段研究成果均出现大幅增长现象。其中,小学类研究成果是主要的增长点且增长极快,其成果数约占论文总量的56%;初中类占25%,高中类占11%,跨学科类占8%。马英九当政时期,台湾各学段教科书研究均达到历史最高峰。小学类论文数占总数的54%,初中类占27%,高中类占13%,跨学科类约占6%。蔡英文执政时期,台湾各学段教科书研究进入调整期,各学段研究数量占比依次为小学类(46%)、初中类(27%)、高中类(19%)、跨学段类(8%)。

如图2所示,总体看来,小学类、初中类的曲线呈现了明显的增长又回落趋势,高中类、跨学段类的研究曲线时有断裂但发展趋于稳定。可见,小学、初中的台湾教科书是台湾学界的重点关注对象。进一步观察发现,2008—2020年,《教科书研究》刊发的相关论文中,小学类论文占研究总数的41%,初中类占36%,高中类与跨学科类论文分别占11%、12%,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台湾教科书研究的学段分布特征。

图2 台湾教科书研究学段分布(1971—2020年)

(三)学科分布:研究数量呈现阶段差异,侧重语文、社会、数学学科

从学科分布看,“两蒋”时期的台湾教科书研究相对分散,仅限于语文、英语、历史、社会、音乐、生物、三民主义、体育等学科。李登辉时期,台湾教科书研究学科范围迅速扩展至七大学习领域,其研究成果占比依次为社会(32%)、语文(25%)、自然科学(13%)、艺术(12%)、数学(7%)、科技(7%)、体育(4%)。其中,按照论文数量排序,研究者较为关注的学科依次是社会、历史、语文等。陈水扁时期,语文、社会、艺术等学习领域的研究出现明显增长,语文学习领域的研究比重首次超过了社会学习领域,二者占比分别为39%、24%。马英九时期与蔡英文时期,各学习领域的研究成果分布保持相对稳定状态,其研究成果比重依次为语文、社会、数学、艺术、自然科学、科技、健康与体育。如图3所示,台湾学界对物理、化学、生物等学科的整体关注不高,值得研究者进一步分析与探究。跨学科的教科书研究呈现逐阶段递减的趋势,随着台湾“十二‘国民’基本教育”的推进,跨学科研究也是急需进一步开拓的研究领域。

图3 台湾教科书研究学科分布(1971—2020年)

(四)研究内容:以文本内容分析为主

如图4所示,在排名前十位的关键词中,“教科书”排名第一,“分析”位列第二,其他依次为“教材”“内容”等;学科类关键词排名第一位为“社会”;学段类关键词第一位为“小学”。本文将词频条件设置为最小长度为4,分别计算“内容分析”“文本分析”在研究文献中的覆盖率,分别是15.7%、5.8%,远远超过“自由主义”“人文主义”“勾股定理”等四字词频的覆盖率,说明1949年以来台湾教科书研究以文本内容分析为主,且保持了相对的稳定性。从关键词年度共现来看,“小学”关键词首次出现于1978年;“社会”“英语”“历史”等关键词都出现于“两蒋”执政时期,此时正处于台湾教科书研究的萌发期。

图4 台湾教科书研究高频关键词共现(1971—2020年)

三、台湾教科书研究的主题变迁

本文从主题类目(表1)出发对2 589篇教科书研究文献展开质性分析。台湾教科书研究一级类目中,文本研究类占56%、发展过程研究类占33%、意识形态研究类占11%。二级类目涉及表层结构、深层结构、教学设计,教科书政策、市场、创编、审查、出版、传播、选用、评价,以及“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文化认同、性别意识形态、宗教意识形态等16类;教科书废止、政党认同、制度认同等3类尚未有量的突破。

(一)教科书文本研究:从表层结构向深层结构深入

教科书文本研究分为教科书表层结构、深层结构、教学设计三类。表层结构为了有效深化深层结构而存在。深层结构是指对教科书的知识要素、能力要素、学习要素、道德情感要素、社会规范、价值要素等内容的研究。综览已有研究成果,发现研究者对不同时期各学科、各学段、各版本教科书的深层结构关注多于其表层结构。深层结构研究成果约占教科书文本研究的63%。其中,语文教科书的研究占极高的比例,这与第一阶段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21世纪以来,台湾语文教科书研究出现了较为新颖的主题,如“重大议题”“家庭图像”“友谊概念”“动物形象”“生物多样性”“正向情绪”“人权教育”“空间形态”等。[7-14]社会学习领域中,公民素养、家庭观、环境价值观、消费伦理观、海洋教育、品格教育是较为常见的研究主题。历史教科书研究则较多关注政治议题、史观、历史人物、历史记忆、历史事件的书写比较等主题。

(二)教科书过程研究:较多关注教科书创编、选用、评价

教科书过程研究,包含教科书的发展演变、不同行动者在教科书生成过程中的角色与作用、教科书生成的整个生命周期等,具体分为教科书政策、市场、创编、审查、出版、传播、选用、评价、废止等类别。现有教科书研究成果涉及教科书政策、市场、创编、传播与评价等维度。其中,教科书创编类论文占教科书发展过程类研究总数的31%、教科书选用类论文占21%、教科书评价类论文数占27%。教科书废止的维度尚未有专题讨论。

台湾教科书开放政策意味着教科书政策从一元走向多元化,行政当局、市场与教育处于多元、竞逐的动态关系。[15]教科书开放民间编写为教科书创编提供了政策依据,但也引发了教科书选用复杂问题、计价问题、政府在教科书市场的角色与定位问题。[16]从法学、经济学视角看,教科书开放审定版后衍生出教科书市场恶性竞争、选用不恰当版本、教科书版权等问题,应采取政府交叉补贴、制定法律等措施保障教科书市场良性竞争、保护知识产权。[17]蓝顺德分析了“九年一贯课程”教科书审定政策执行的历程和成效,建立了政策执行的理论模式。[18]赖光真以“九年一贯课程”社会学习领域为例,从宏观至微观建构了一条循环不断的动态审查路线:宏观上,用规准规划、规准建构、规准实施、规准检讨评价四大要素构建教科书审查程序;微观上,从建构定向、规准设计、规准妥适性验证、规准修订、规准定案等维度建立审查步骤。[19]这些研究成果无疑有助于完善台湾教科书开放政策的实施,推动教科书创编的进一步发展,然而台湾教科书开放政策衍生的问题至今尚未得到有效解决。

教科书选用方面,学者们分地区、分学科探讨了教科书的选用文化、评选指标、选用行为、教师权力、使用情形、影响因素及选用规准等。教科书选用时,选用者主要为教师,选用内容主要考虑教学。[20]教科书选用的诸多影响因素中,法令政策规准最为关键。当然,学校的地理位置与规模,教师的年龄层、教育背景、职务等都会对教科书选用产生影响。[21]

教科书评价方面,研究集中于各学段、各学科教科书的发展评鉴规准,分析教科书的可读性、衔接性、适切性、教师满意度、学生学习成效等方面。早期教科书评价侧重对教科书内容的评析,主要从认知、情意、组织、语义等维度展开。[22]教科书开放后,有研究认为:教科书评鉴的性质可从强调重点、参照对象、办理主体、内容属性、实施历程、指引依据、架构性质、分析资料、适用范围、重要程度、进行方式与内外效度等面向区分;规准的依据可从教科书内容、教育本身、学生立场来探讨;可从结构、内容与运作三个层面,发展教科书评鉴规准;完整的教科书评鉴系统包括计分量尺、计分符号、权重比例及解释处理等四个层面。[23]

(三)教科书与意识形态研究:台湾“主体性”诉求凸显

教科书与意识形态研究包含意识形态如何影响教科书生成、教科书如何影响未来社会成员的意识形态等。其具体分为“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文化认同、政党认同、制度认同、性别意识形态、宗教意识形态等。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与意识形态研究成果大多属于“意识形态如何影响教科书生成”类别,且处于“教科书文本如何呈现意识形态”层面,研究集中于语文、历史、社会教科书中的“国家”、民族、族群、文化、宗教、性别等意识形态分析。

政治社会化,是个人获取政治行为取向及行为模式的发展过程,是政治体系维持、稳定与变迁的重要因素。台湾地区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教科书,旨在灌输学生对政治权威的正面认同,维持系统的存在与延续,以面对当时台湾的“认同危机”“权威合法化危机”。[24]研究者们大都参考伊斯顿(D.Easton)政治系统理论形成教科书政治社会化分析框架,并以政治社群、政策倾向、政治典则、权威当局为主要分析维度。[25]随着台湾“解严”、两岸恢复交流,“政治领袖”“敌意倾向”在教科书中的比重逐版下降,以法律、政治、民族文化和“国家建设”为主要内涵的政治社会化内容逐版上升,体现台湾当局引导学生加深对“国家建设”的理解,进而认同“国家社会”。[26]

台湾“本土意识”的崛起推动了教科书“本土化”,如何处理“国家认同”、族群认同及本土文化的关系成为教科书研究的重点议题。教科书“本土化”,是指反映台湾各族群的生态、历史、文化和社会发展,其具体内容包括台湾地区的地理条件、历史条件、族群关系、社会文化等。[27]2008年台湾当局微调修订的《九年一贯课程纲要》全面性地将原有纲要中的“乡土”改为“本土”,明确指出“本土”为“台湾”的代名词用法。潘志煌提出,社会学习领域的“本土化论述”应以形塑“台湾主体性”与“本土认同”为核心,采用更具宽容性、融合性、多元性和实践性的方式融入更多的台湾“本地”新元素,进一步促进“本土”与国际接轨,以实现再概念化和再脉络化,对抗“大中国终极统一论述”压迫。[28]

然而,自李登辉当政以来,台湾学界对教科书意识形态的研究,是基于构建台湾“主体性”的“国家”“族群”“多元文化”等意识形态诉求,显然与大陆教科书意识形态研究有着本质的话语差异。台湾学界将“中国认同”“中华民族”“中华文化”视为一种竞争性认同的对象,强行将之划为教科书中的“他者”。如“战后台湾小学教科书所建构的中华民族,对战后生活在台湾的所有成员强制进行同质性的建构工程,强迫有着不同历史经验的成员,接受统一的、‘正统’的‘中华民族’与‘中华民国’的想象。在政治自由化与民主化进展下,建立‘台湾国家’而不是中国国家的‘台湾民族主义’正式跃上政治舞台,形成一股与‘中国民族主义’相对抗之势力。双方的冲突与对立,形成了国家认同上的难题。”[29]九年一贯课程教科书改变了统编时代的“大中国国族”论述,转而呈现出“大台湾国族”论述特征。[30]可见,台湾学界聚焦“台湾主体性”,探讨“台湾国家”“大台湾国族”的论述,已经偏离了中国教育理路上的中国认同与中华民族认同。这些新的论述无疑将会与政界“台独”论述相勾连,成为“台独”论述的“本土性”文化资源。

四、台湾教科书研究的特征

70余年来,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从无到有、螺旋累进、深度广度不断扩展,日趋出现理实兼修、视域相融的研究特征。

(一)研究主题多样性与交叉性

从研究主题看,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涉及人权教育、老人形象、节能减碳、防震减灾、家庭观念、理财教育、媒体素养、环境教育、海洋教育、休闲教育、教科书行销服务态度、动物书写、正面情绪、同性恋、宗教角色等,涵盖了时代要求、社会热点、民间关注、儿童心理等诸多层面。世界观、品格教育、性别意识形态、“本土化”、全球化等研究主题在各学段、各版本、各学科教科书交叉呈现。课程纲要与教科书的符合度、不同学习阶段能力指标的衔接性、核心素养与教科书内容之间的适切性等问题,引发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者参与观察讨论,形成了台湾教科书研究的交叉性与多样性特征。

(二)研究方法系统性与整合性

“两蒋”时期,台湾教科书研究的方法主要有内容分析法、比较法、调查法、访问调查法、问卷调查法等。研究者们一般选择1~2种研究方法。1981年,台湾师范大学教育研究所开设“教育研究法”与“潜在课程”,由黄政杰教授引领,鼓励研究生采用内容分析法。此后的论文大都有严谨、系统的研究方法论述,清晰说明了研究范围、研究对象、分析单位、分析框架与类目、信度与效度的检验。李登辉时期,教科书研究新增了访谈法、案例分析、行动研究、历史研究法、德怀术等。德怀术(Delphi Technique),兼具问卷与会议讨论的功能,并能运用集体的智慧发展出最佳的方案以提供决策者参考。[31]这一时期的台湾教科书研究,基本运用2~3种研究方法。陈水扁执政以来,语料库分析法、图片功能分类法、混合研究法、批判论述法等也大量应用于教科书研究。[32-34]

在2 589篇台湾教科书相关研究成果中,只有约2%的学者仅使用一种研究方法,约有85%的研究者使用了三种及以上的研究方法。其中,内容分析法、文献研究法使用率最高,其次为访谈法、问卷调查法、批判论述法、文件分析法等。研究者们将多种分析法综合运用于教科书研究,最常见的搭配是内容分析法、问卷调查法、访谈法的综合使用,既体现教科书研究方法的整合性特征,也使教科书研究从教科书文本内容的关注转向教科书生产和接受过程的研究。

(三)学理工具西方化与研究结论同质性

1987年台湾“解严”后,西方新自由主义、多元文化主义、人文主义、后现代主义、全球化及社会重建主义等思潮在台湾教育界得到广泛推介和应用。“教科书市场化”背后隐含着新自由主义理论逻辑,认为市场是教育进一步理性化发展和重视经济价值的推动力量,教科书透过市场化运作可以有效提升教育品质。教科书开放政策被诸多教育改革者视为实现多元文化精神的重要途径。人文主义教育精神主张“教育自由化”“儿童教育权”,反对统一教材、统一进度、统一教师指导、统一测试,希望尊重学生的个体差异,因此21世纪前后台湾开始涌现出很多个人创编的教科书。

在学理层面,台湾学界对“多元文化”“本土化”“全球化”等概念的阐释基本与西方学者一致,并使这些概念成为分析教科书的主要工具。Kincheloe和Steinberg提出的多元文化主义“保守论”“自由主义论”“多元论”“左派本质论”“批判论”等五大取向多次被作为检视依据,旨在了解教科书内容编辑反映何种多元文化主义取向。[35]Banks设计的多元文化课程概念类目表,包含族群、性别、宗教、国家、社会阶级、宗教及特殊/非特殊等维度,被研究者们反复运用于台湾教科书的内容分析。尽管以上研究分别以台湾中小学英语、历史、语文等教科书为研究对象,然而研究者们皆认为台湾教科书中最受关注的多元文化议题是族群问题,内容较多偏向优势族群、优势阶级,同时带有明显的性别角色刻板印象,在多元文化取向上偏向“多元论”与“批判性”。

研究结论同质性特征,同样出现于台湾教科书“本土化”议题中。研究者们大多利用“多元文化”理论,从“国家认同”、族群关系、本土文化等维度构建台湾教科书“本土化”内容分析的工具,人为地将“台湾意识”与“中国意识”塑造为竞争对立的关系。此套分析工具还被应用于分析教科书“全球化”与台湾“本土化”内容之间的关联。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深化与世界格局的变化,台湾教育“本土化”亦面临“文化霸权”的冲击,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的张力也深刻体现于台湾教科书之中。[36-38]大部分研究提出,台湾教科书应立足“多元文化”,大量增加与“台湾”相关的文、图内容,以确立“台湾主体性”,形塑“台湾认同”与“台湾意识”。可见,根植于西方理论基础上的教科书研究,难以构建新的教科书研究理论,往往会导致研究结论同质化。

五、结 语

教科书是政治文化的产物,发挥着传承文化精华、形塑社会认同、维持阶级利益等重要功能。教科书分年级、分学科、分主题呈现,使教科书研究具有天然的多维复杂性特征。既有台湾教科书研究显示了研究主题的多样性与交叉性、研究方法的系统性与整合性等特征,但也表现出研究工具西方化、研究结论同质化等问题。大陆学界台湾教科书研究需在历史情境与理论逻辑的互动关系中不断拓展问题场域,提升方法论意识,系统规划学术力量、学科资源与学术交流,以开掘大陆学界台湾教科书研究的进路。

第一,固本补缺,跨界融合,拓展教科书问题场域。大陆学界需检视台湾学界对台湾教科书研究的薄弱点和空白点,以此作为理论探新的出发点,做到精准发力、有的放矢。如五大认同研究、台湾教科书的传播与废止等都应是大陆学界研究者持续、深入探讨的问题。随着台湾“十二年‘国民’基本教育”的推行,以“三大面向九大项目”(4)“十二年‘国民’基本教育”的核心素养,强调培养以人为本的“终身学习者”,具体包括“自主行动”“沟通互助”“社会参与”三大面向,“身心素质与自我精进”“系统思考与解决问题”“规划执行与创新应变”“符号运用与沟通表达”“科技资讯与媒体素养”“艺术涵养与美感素养”“道德实践与公民意识”“人际关系与团队合作”“多元文化与国际理解”九大项目。核心素养为轴心的课程体系,实现了学科之间横向连接与纵向贯通。与之相适,大陆学界需围绕“三大面向九大项目”积极开展学习领域为单位的跨学段、跨学科教科书研究。研究理论视角上,大陆学界可积极探索传播学、管理学、美学、评价学与教育学、政治学、社会学、语言学的交叉融合,为教科书研究提供更多的理论视角;另外,应自觉抵御台湾学界教科书研究西方话语的泛滥,坚守中国文化传统,将台湾教科书研究纳入中国特色的教育学话语体系之中。

第二,规范程序,范式整合,提升教科书研究方法论意识。参考台湾学界教科书研究方法的整合性与多元性,大陆学界应提升方法论意识,从方法论、具体方法与技术三个层面规范教科书分析程序和步骤,多层面、多角度揭示教科书本质、教科书与其他教育因素之间的互动规律。其具体可依据教科书研究的不同主题选择适当的研究方法。教科书文本研究类可运用混合研究法。混合研究法是在解决问题过程中使用多元方法的一种尝试,能够整合量化、质性研究方法的优势,是一种可扩张、可包容的交叉研究的方法论工具,已被视为继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之后的“第三种教育研究范式”。[39]教科书发展过程研究类和意识形态研究类,可学习使用教科书话语分析方法。教科书话语分析方法本质上是把教科书置于文本生产传播过程中的社会语境,从教科书创编过程分析、教科书文本内容分析、个体接受反应分析等环节展开分析,能够触探教科书文本的深层意义,推动教科书研究转向方法论问题的跨学科探讨。[40]

第三,整合力量,系统规划,开掘台湾教科书研究进路。大陆学界台湾教科书研究有着服务祖国统一的特定历史任务。当前,大陆学界台湾教科书研究集中于人民教育出版社、各地区台湾研究机构、师范类高校、中小学教师。其中,人民教育出版社、台湾研究机构、师范类高校持续聚焦,发挥着中坚力量。中小学教师群体相对松散,与其他学术共同体难以形成稳固、紧密的合作关系。因此,助力台湾教科书研究的纵深发展,需要构建学术共同体,系统规划学科研究架构与学术资源,增辟学术交流渠道,开掘台湾教科书研究的进路。当下之要,大陆学界应加强台湾教科书研究理论与实践的贯通,逐步研制具有指导性的台湾教科书制度规范,编制具有解释力的台湾教科书实践指南,以服务祖国统一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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