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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汪曾祺小说审美意识的表现

2022-07-15陈蒙蒙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记事风俗汪曾祺

汪曾祺的文学作品有着独特的审美意识,这种审美意识具体表现在他为文无法、自由散漫的散文体结构中,其散文体结构模糊了人物和情节,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审美想象空间,审美意识还表现在其丰富多样的小说意境里,潜藏着宁静含蓄的水乡意境和和谐明丽的风俗意境,使汪曾祺的小说含蓄蕴藉、独具特色。总之,独具特色的审美意识不仅使汪曾祺的小说温暖明丽,也激发了人们对美的感受,将温情和美还原到现实生活之中。

一、结构特征:散文化

纵观汪曾祺的小说,读者可以发现其小说在结构上的独特之处——结构松散,运笔行云流水。这种独特的小说结构,被学界称为散文式结构。通俗来讲,可以把散文式结构的小说比作一条潺潺流动的有生命力的溪水,当溪水流经高山湖海之时,若遇见什么有趣的风物,便随势停下来,玩赏之后再度出发,但溪水的最终归途是大海,旅途中的停顿不妨碍其目的的达成,但若是缺少了这些停顿,旅途又未免显得单调苍白。这种“信马由缰,为文无法”的非情节化的散文式文体让汪曾祺的小说突破了传统小说结构的弊端,不再追求刻板的因果线索和线性的时间关系,而是选择表达自我的真性情和追求淳朴自然的人性之美。

这正如汪曾祺自己所说,他宁愿短篇小说的结构像诗歌、散文、戏曲,甚至什么也不像,也好过那种标准板正的传统小说。散文式的结构虽然模糊了故事情节的因果时序,但是给予了读者丰富的想象天地,读者通过对文本内在逻辑层次的深度挖掘与梳理,让小说的情节在作者苦心经营的“随便”之笔中被描摹得更加清晰。

例如在《大淖记事》中,开篇只写“这地方的地名很奇怪,叫做大淖”,不解释来源,也不阐明出处,虚化背景后,便另起一段,“淖,是一片大水”。接下来便极力描摹大淖的风貌。大淖有长满茅草和芦荻的沙洲;沙洲的四时四景;绿柳丛里的“鸡鸭炕房”;沙洲东面的浆坊劳作……每一幅景象都可以拆开,单独存在,在给予读者充分的想象空间的同时,美丽的景色和奇特的风俗又营造出抒情、明朗的氛围,奠定了小说清新自然的叙事基调。同理,《受戒》中美好自然的风物描写看似无人,却时时为人铺垫——没有庵赵庄自由开化的民风,明子和小英子的感情不会得到自然发展;小英子和明子随性自然,遵循天性的情感结合,又侧面烘托了庵赵庄淳朴美好的氛围。在散漫自由的结构之下,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和叙述的生活观是共生的。

二、小说叙事策略:空白和儿童叙事视角

汪曾祺在小说创作中偏好使用两种叙事策略——“空白”和“儿童叙事视角”,这样的叙事策略在汪曾祺的妙笔下产生了丰富的美学价值。先谈谈叙事空白策略。熟悉汪曾祺的读者会知道,作为京派文人的汪曾祺不仅是一个作家,还是作家群体里小有名气的画家,他说,“中国画讲究‘留白’,‘计白当黑’,小说也要‘留白’,不能写得太满……”①留白就是在某种程度上隐藏作者想要表达的深意,并借此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在文意一点就破的地方,犹抱琵琶半遮面。它赋予了小说文本“虚实掩映”之美,在艺术感官上展现苦难却蕴藉含蓄,表达了情感却又显得客观自然。例如在《大淖记事》中,汪曾祺对巧云与十一子半夜在沙洲幽会这一情节着墨很少,这是汪曾祺有意为之的空白,不直言其浪漫,但通过对周边皎洁的月光、碧波荡漾的湖水的描写,便可让人想象出这对浪漫的小儿女之间盈盈浮动的美好情愫,在这空白之处,宁静美好的氛围也正悄然滋生。

再就是汪曾祺偏好用天真烂漫的儿童视角回忆往事。例如《受戒》脱胎于汪曾祺幼时的一个梦,小说文本中的人物原型是其童年相识的真实人物。在小说中,明海用率真的童年口吻,向讀者展示了荸荠庵里的生活。《大淖记事》也是汪曾祺采用儿童视角叙事创作的又一佳作,儿童叙事打破了那些成人习以为常的模糊边界,从而塑造了一批鲜活的人物形象,讲义气的锡匠,热心的邻里街坊,以及坚韧勇敢的巧云,他们都立场坚定、善恶分明。

三、小说意境:丰富多样

京派研究学者刘进才曾把京派小说与意境小说画上等号,这一论断充满新意。汪曾祺的小说之所以能够带给人们美的享受,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得益于他编织的如画意境。纵观汪曾祺的小说,笔者将其小说中出现的意境大体分为两类,一是宁静含蓄的水乡意境,二是和谐明丽的风俗意境。

(一)宁静含蓄的水乡意境

《受戒》和《大淖记事》是汪曾祺以故乡高邮为背景所创作的作品,高邮是水乡,因此,在作品中随处可见清浅明澈的水乡意境。《受戒》的结尾就描摹了一幅极美的水乡风景画,“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支一支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②芦花芦穗,开花的野菱……结尾的这段描写几乎是由静态画面组合而成的,自然之物的意象群与水相互交织,动静皆宜,在水的清透中,点染缤纷色彩,相互拓宽了审美意味。这一段还有不少暗示颜色的词汇,“紫灰”“通红”“青”这些词都偏冷调。冷色撞上静态的景物,使叙事画面一下子得以沉淀,使读者浮躁的心霎时变得澄明、通透。作品中的人物在这宁静如画的水乡中成长或生活,江南之水所特有的平淡特质,润物细无声般融入人物的性格和人格之中,于是这些独具江南柔性特质的人们,就在这片水乡中上演懵懂的青春故事和家长里短的生活故事。

作品《大淖记事》更是将故事的发生背景定于一片富有水汽的大淖之中,汪曾祺写大淖里翠绿的菱角,自由开放的民俗,还写巧云与十一子深夜里浪漫的月下相会。大气浩渺的水味、真挚动人的情感、简单纯粹的人性,这三个要素在作者的妙笔下得到有机结合,动人的水乡意境便清楚地跃然纸上,读来令人回味无穷。

(二)和谐明丽的风俗意境

汪曾祺喜欢民间文学,在故事中融入对乡土风俗的描绘,是汪曾祺小说的一大特点,按照他的说法,民间风俗是一首集体创作的抒情诗。风俗意境的打造离不开美丽的乡土风景,汪曾祺在创作时,善于抓住自然风物的情态和色调。例如在《大淖记事》中,汪曾祺就详细刻画了大淖一年四季的环境。在大淖的沙洲上不是光秃的一片,而是长满了茅草和芦荻,每当天气转暖时,沙洲上便会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秋天,茅草和芦荻就变成了修缮屋顶的材料,冬天,沙洲上的雪总比别处先白,而到了冰河化冻的初春,河水解冻、发绿了,沙洲上的残雪还亮晶晶地堆积着。灰绿的蒌蒿、雪白的丝穗、亮晶晶的残雪,色彩明丽、缤纷多姿,汪曾祺对童年时期家乡美好风物的记忆,幻化成了一组组美丽意象,沉淀于心中,一经回忆,便喷薄而出,美丽的景物与美好的人情交融,达成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汪曾祺认为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抒情诗,因此,对风俗的描写要和人物、故事情节勾连,风景只是风俗描写的一个侧面,归根到底,写风俗还是为了写人,写风俗不能简单地将风俗作为零星点缀,浮于故事表面,而要将风俗作为提纲挈领的丝线穿插于故事情节之中,使风俗与人物的性格相融。他通常采取的方法是,于风景画的描写中选择一些看似平凡,实则具有典型特征的事件和细节,用清淡朴素的文笔和倾注的深情,融合点燃,于是描摹出一幅气韵生动、形象逼真的景象。

例如《受戒》里自由自在、特定的民俗环境使小明子和英子的爱情既直爽大方,又美丽健康;《大淖记事》中生活在大淖里的姑娘们也能像男人一样外出挣钱,赤脚穿草鞋,不矜持作态,男女婚嫁讲究一个情愿,不情愿或心里有了别人,可以爽快离开,一切遵循自己内心的生命冲动。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评判和道德标准,这样“自由”的生命境界有意味,且给读者带来了丰富的审美体验。

四、语言特色:朴素和谐

一方面,语言是文学作品的物质外壳,语言的好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作品的可读性,另一方面,语言又是作家进行自我抒发、自我感慨的工具,是作品和读者能否建立直观深厚联系的内在因素。因此,汪曾祺特别重视小说的语言,认为“写小说就是写语言”。

(一)言简情深

汪曾祺小说的语言,大都简洁明了,没有什么奇崛华丽的语言。他对人物和情节往往都不做多余赘述,而是采用简单文辞的排列组合,在文本中经营出一种和谐诗意来。比如在《大淖记事》中,巧云与受伤的十一子有这样一段对话:“他们打你,你只要说不再进我家的门,就不打你了,你就不会吃这样大的苦了。你为什么不说?”“你要我说么?”“不要。”“我知道你不要。”“你值么。”“我值。”③这段对话不追求辞藻的堆砌,极为简单,但读来却饱含深情,读者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就在于小说于平淡自然的话语之中渗入了人物的情感,语言准确真实地反映出人物的个性与身份。巧云的第一句问话,一方面是心疼十一子为了她敢向号长发出反抗,另一方面也暗含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她希望能从十一子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十一子的回答也并未辜负巧云的期望,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巧云也向十一子坚定地表明了爱意。这简短的一段对话,使两人情感的变化清晰地跃然纸上。

(二)句式错落有致

汪曾祺不仅在意作品中词句的选用,也在意词句在文本中的排列组合。契诃夫和福楼拜就“一个句子只有一个最好的说法”达成一致,更重要的是,要处理好句与句之间的关系。“语言的奥秘,说穿了不过是长句与短句的搭配。一泻千里,戛然而止,画舫笙歌,骏马收缰,可长则长,能短则短,运用之妙,存乎一心。”④错落有致的长短句式,避免了节奏的单调,在富有韵律的平仄押韵中实现了文本的和谐美,例如《大淖记事》中的一段环境描写:西边是几排错错落落的低矮的瓦屋。这里住的是做小生意的。他们大都不是本地人,是从下河一带,兴化、泰州、东台等处来的客户。卖紫萝卜的(紫萝卜是比荸荠略大的扁圆形的萝卜,外皮染成深蓝紫色,极甜脆),卖风菱的(风菱是很大的两角的菱角,壳极硬),卖山里红的,卖熟藕(藕孔里塞了糯米煮熟)的。还有一个从宝应来的卖眼镜的,一个从杭州来的卖天竺筷的。他们像一些候鸟,来去都有定时。来时,向相熟的人家租一间半间屋子,住上一阵,有的住得长一些,有的短一些,到生意做完,就走了。他们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罢早饭,各自背着、扛着、挎着、举着自己的货色,用不同的乡音,不同的腔调,吟唱吆唤着上街了。到太阳落山,又都像鸟似的回到自己的窝里。于是从这些低矮的屋檐下就都飘出带点甜味而又呛人的炊烟(所烧的柴草都是半干不湿的)。⑤难怪有人这样评论汪曾祺的语言,“读他的小说仿佛是听一个岁月老人在夕阳下讲些有意义的故事,清淡、飘逸、耐听、耐品,那些浓烈的、激动的,过于悲伤的东西,都在他的娓娓叙述中变得淡而又淡”。⑥

注释:

①汪曾祺,晚翠文谈新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53页。

②汪曾祺,汪曾祺全集(1),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17页。

③汪曾祺,汪曾祺全集(3)·大淖记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31页。

④汪曾祺,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海天出版社,2001年,第236页。

⑤汪曾祺,汪曾祺全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22页。

⑥张宝星,论民间文学对汪曾祺的影响,青岛大学,2016年,第73页。

参考文献:

[1]耿红岩.论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结构与文体[J].陕西教育学院学报,2008(01):69-72.

[2]朱倩倩.汪曾祺小说中的自然意象研究[D].青岛大学,2020.

[3]钟妮.论汪曾祺小说的“如画”书写[D].吉首大学,2020.

[4]汪曾祺,著.晚翠文谈新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5]汪曾祺.汪曾祺自述·谈谈风俗画[M].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274.

[6]贡子君.论汪曾祺小说中的手艺人群像书写[D].湖南师范大学,2020.

[7]陈漱渝.寥寥数语,风度宛然——读《汪曾祺回忆录》[J].名作欣赏,2021(07):82-84.

[8]薛静.论汪曾祺散文的民间书写[D].福建师范大学,2019.

[9]柯玲.汪曾祺與京派文学[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03):33-37.

[10]陆建华,著.汪曾祺的春夏秋冬[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

[11]马欢.民间文化视域下的汪曾祺文学创作研究[D].兰州大学,2020.

[12]余珍妮.汪曾祺小说的“风俗体”研究[D].西北师范大学,2018.

(作者简介:陈蒙蒙,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温州大学,研究方向:语文学科教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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