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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业,还是就业

2022-07-14何子维

南风窗 2022年13期
关键词:贾康南风窗企业家

何子维

2022年6月,夏蝉虫鸣,约1076万高校毕业生告别校园,叩问劳动力市场之门。

1076万人,如此规模是何概念?一则是,首次突破了1000万;二则是,从2011年到2019年,经过8年,人数从660万增加到834万,也才增加174万,而仅今年一年,同比就增加了167万,就业市场的压力可想而知。

现实更加骨感,求职竞争的激烈性可从数据来看: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年4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6.1%,16-24岁的青年失业率则达18.2%。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放在过去,我们可以依靠经济的快速增长来消化失业的问题。而今,受疫情的反复冲击和国际环境更趋复杂严峻的超预期影响,经济下行压力进一步加大,就业成了当务之急。

为此,南风窗专访了财政部原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经济学家贾康。谈及就业之计,贾康指出,稳住市场信心和稳住经济大盘,至关重要。

南风窗:“保就业”是今年我们全社会的高频词。能否请你概括一下,当前我们的劳动力市场究竟面临哪些挑战?

賈康:总的来说,疫情等不确定性与其他不利因素综合在一起,使得我们普遍感觉今年的就业情况比往年更严峻。国家将其视作“超预期”变化的组成部分,我们需要正视与果断应对新挑战。

从数据上看,今年4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6.1%,环比上升0.3个百分点。其中,最严重的受影响群体是16-24岁的青年,也就是刚刚有必要去寻找工作岗位的那群人。他们的失业率达到了18.2%,创下新高。

南风窗:18.2%,这个比例确实令人忧虑。事实上,不考虑疫情因素,今年我国的就业压力原本就要比往年大。据统计,今年预计有1076万高校毕业生,比去年增加了167万人。想要避免应届生“毕业即失业”问题,途径何在?

贾康:当下,针对毕业生的分流、年轻人的就业问题,值得考虑的是某些救助措施。

我举两个例子。例如,在今年这样的情况下,部分毕业生可以酌情考虑参加“大学生村官”计划等过渡方案,到农村中挂职,通过非正式的岗位参与基层实践,借此机会实现自我锻炼。另一方面,这也是用政策引导鼓励整个乡村干部系统,跟上新型城镇化的演进思路。

再比如,众所周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是有时间性的。那么,今年的高校毕业生一旦找不到工作,应届生身份又消失,造成的压力和打击都将不小。对此,应该允许更多学生延期毕业,并延长、保留应届生身份的时间段,用人单位在招聘中,也要缓和一下对应届生的某些硬性规定。

南风窗:有哪些新的需求可以发展出“新的饭碗”来吸收就业呢?

贾康:按照一般经济规律来说,无疑是朝阳行业可以提供更多的岗位。放在今天,讨论最多的就是数字经济。其发展中所产生的产业链、供应链和集群效应,在创造新增就业、优化就业结构等方面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它不仅催生与智能制造相关的新职业,也让类似外卖员等新岗位大量涌现。

南风窗:这也涉及现在常说的“灵活就业”。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我国灵活就业人员已达2亿。灵活就业会长期存在吗?

贾康:近几年,灵活就业在实际生活中,已成为越来越有影响的一个就业渠道。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当几个月的保安,之后干脆自己去送外卖,再之后又跳槽到某个平台去开网约车,这样的例子可以信手拈来。

随着灵活就业的比重越来越高,我们要让这个庞大的群体享有社会保障,就要注意细化相应的政策,比如他们怎么交五险一金等;还要在进一步推动平台经济的规范健康持续发展中,处理好与之相关的灵活就业问题。

南风窗:的确如此。而除了还没有走上工作岗位的人,已经工作的人同样面临危机。前段时间,媒体报道了部分企业出现大裁员。对于存量劳动力,有哪些针对性的失业救助措施?

贾康:一个关键的保障线,就是用好用活失业保险。就这一点而言,除已暴露出的问题是初次寻求就业而未能就业者拿不到失业保险金之外,已有就业经历者会由于种种原因,遭遇裁员时失业保险待遇兑现不到位。政府要进一步完善失业保险制度,强化失业保险的稳社会、促就业功能,做好每一位失业者的扶助与保障。

南风窗:就业问题本质上是经济问题,就业能否出现反弹,取决于宏观经济恢复的情况。你预计,就业形势什么时候会出现反弹?

贾康:一季度的经济增速是4.8%,这个速度和年度5.5%左右的增速目标之间已有明显差距。究其原因,一季度明显受到了疫情冲击,长三角、珠三角作为中国最强劲的两个增长极都发生过疫情,这对整个企业界生产运营及市场主体预期的影响,都不可忽视。

那么,二季度如何稳住、如何发力,就是很现实的问题了。如果处理得当,总体上看,到了三四季度我们的经济大概率会回暖。

南风窗:是否存在报复性反弹的可能呢?

贾康:报复性反弹在短期内会有一些意向与表现,但不会完全找回。就像有人说,疫情中两个多月没有理发,却不可能未来一个月里反复理发。

我们不能寄过多希望在报复性反弹上,要争取中长期的经济整体回暖、企业的预期向好、人们的信心上升。只有调动了全局的可持续性发展潜力和广大市场主体的活力,经济方能进入良性循环。

南风窗:疫情持续蔓延,阻碍了劳动力和资本的流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宏观经济政策应该从哪些方面发力,支援受影响的行业吸纳从业者?

贾康:要解决当下就业问题,短期和中长期两个方面都要考虑。而如何兼顾、衔接短期目标和中长期目标,对我们宏观政策的调整、优化是至关重要的。

先說短期。当下就业压力大,首先与疫情有关。一些城市遭受疫情的冲击后,产业链、供应链出现了不稳定甚至阶段性中断的状况。因此,短时间里,在坚持动态清零政策的同时,还需要在其与支持复工复产之间找到与时俱进的优化平衡。经济生活面对的压力减小了,就有助于提高就业率。

从中长期来看,要真正处理好增加就业机会的问题,在经济生活中一定要有活力支撑。支撑从哪里来?从过去的经验和统计数据来看,我国民营企业是创造就业岗位的最重要渠道,新增就业90%以上在民营企业,而民企中的绝大多数是小微企业。

因此,必须考虑怎么样贯彻中央说的“两个毫不动摇”,要更好地推动民营经济健康发展。只有民营企业有良性的长期行为,才能按照过去的经验,为社会源源不断地提供就业岗位。

南风窗:提到民营企业,实际上,作为市场主体,很多企业家面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的“预期转弱”的压力,这也导致了其招工积极性受到影响。在哪些方面能够稳定和激活企业家的信心?

贾康: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前段时间,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就是要建立和健全全国统一的高标准法治化市场制度规则,保护产权,公平竞争,打破市场分割、不当垄断和地方保护,打通制约经济循环的关键堵点,促进商品、特别是要素资源在更大范围内畅通流动。只有在这个前提下,市场主体企业和企业家才会有信心。

当前改革已到深水区,到了“好吃的肉都吃完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的攻坚克难阶段。为了打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要对各类市场主体一视同仁、平等对待,真正体现“竞争中性”。政府监管部门必须依法办事,不能让公权部门的行为简单地由某个部门、某个个体来解释和任意决定,即是“要把权力关进法治的笼子里”。

举例而言,上海自贸区启动的时候,提出了“企业负面清单”,企业除了一些非常明确规定不能去做的事情之外,可以“法无禁止即可为”,依靠自身优势参与市场竞争,真正做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政府则反过来要有“正面清单+责任清单”“法无授权不可为”,而且“有权必有责”,政府行为事前、事中、事后都要有绩效考评和问责制的约束。

至于在给予各行各业信心方面,政府还可以适当发挥引导作用。比如办创业孵化园区,为分散的小团队、个人提供创业创新条件方面的服务,并在房租等方面给予优惠。

南风窗:你的新书《中国改革真命题:迈向高质量发展》也谈到了这一点:支撑就业、激活实体企业,需要重视“关键少数”。该如何理解?

贾康:市场活力来自市场中的人,特别是来自企业家,来自企业家精神。

企业家作为现代市场经济中弥足珍贵的一种特殊要素资源,作为微观经济层面“创新者”群体中的领头者,在创新发展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引领作用。

2017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结合了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意味深长,对保护与弘扬企业家精神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如何保护与弘扬?宽容的社会环境是塑造企业家精神的“保护伞”;健全的制度保障是塑造和弘扬企业家精神的“安全阀”;良性的市场公平竞争是弘扬企业家精神的“催化器”。

南风窗:就业难的同时,许多经济学家指出,全世界无论富裕还是贫穷国家,制造业在工作岗位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并且这个数值还在下降。相比进入工厂,今天人们更愿意进入服务业。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贾康:招工难、用工成本不断上升,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但从某种程度上讲,究竟是招人困难,还是不需要用人的岗位越来越多?现在流水线上的工人越来越少,甚至有“无人车间”,少数几个控制人员监管机器的运行过程就行了。

以国际经验来看,服务业占GDP的比重越来越高、制造业占比越来越低,是一个趋势。如今,发达国家的服务业占比已经超过了70%,甚至80%。这说明,在制造业之外,需要找到其他就业的出口,比如再进一步发展各种细分的服务业、个性化与定制化的服务供给机制。

南风窗:提到制造业,近期还有一个热词:越南。今年第一季度,越南外贸数据的亮眼表现,引发了中国订单被抢走的热议。向越南的产业转移,到底是一种什么程度?

贾康:产业转移是必然的,这就是所谓“腾笼换鸟”。现在已经很清楚地看到,有不少中等水平上下的一般“大路货”产能,陆续转到了越南、印尼、柬埔寨、印度、孟加拉等国家,它们的劳动力更便宜、土地综合开发的成本也可能更低。这与改革开放初期,大量产品的生产线跑到中国来,是一个道理。

关键是腾笼换鸟后我们能不能承受考验:一些中低端产能腾出去了,我们能否留下并生长出更多附加值高、技术含量高的产品供给能力?也就是经济学界说的“微笑曲线”两端的主导权,有没有可能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南风窗:腾笼换鸟如此紧迫,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个考验?

贾康:创新是第一动力,是核心。原则上讲,它包括了制度创新、科技创新和管理创新。

制度创新,即完善高标准法治化营商环境,在改革深水区攻坚克难等等。科技創新,包括我们刚才讨论的数字经济产业化和产业经济数字化,怎么通过科技的创新让生产力的传统要素具有放大效应。再就是打开管理创新的空间,让企业家真正发挥创新创业才能。只有这三个层次的创新有机结合在一起,实现产业升级发展,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才有希望。

南风窗:就目前而言,成功的例子多吗?

贾康:客观讲,仍有大量产业我们只拿到了比较低的“微笑曲线”中间段加工收益,左与右的高端收益仍在外国人手里。

比如玩具。要知道中国生产了全球80%以上的儿童玩具,但是你能想起来一个叫得响的中国本土玩具品牌吗?而“芭比娃娃”作为国外知名的玩具品牌,则长盛不衰几十年,现在中国源源不断地被生产。

当然也有成功的案例。广汽集团经过努力地“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最终形成了自己的系列产品,并具有完全知识产权。比如一款叫“广汽传祺”的产品,在整个市场汽车销量走下坡路时,它每年仍能卖出几十万辆。

这个例子表明,中国本土企业能在努力下,把自己的位置从“微笑曲线”的中间推升到左右两端,实现产业升级。一旦做到了产业升级,本土企业就能具备一种跨国公司式可能性—高端收益掌握在手里,同时按照比较优势原则,把生产线移到海外,寻找新的、更合算的加工生产所在地。

南风窗:没错。从产业链来说,我国已推动从东部向中西部地区转移,现在又出现了向以越南为代表的国家转移,会不会对我国中西部发展是一种挑战?

贾康:总体来说,我国现在要加快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就意味着产业布局不是简单地朝某一处转移,而是有组合、有梯度的推移,其中也不完全排除反梯度的推移。

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关键在于以内循环为主体,以国际循环、国内循环相互促进。我国要坚定不移地通过高水平对外开放,跟世界发展潮流紧密融合,提升与改善我国的生产经营质量和要素配置水平,推动产业转型升级。

南风窗:在腾笼换鸟思路的长期影响之下,我国的劳动力质量和结构会发生什么变化?

贾康:随着低成本劳动力相对优势逐步消失,人力资本的培育将越来越重要。这些年,我国在对人力资本培育上的投入速度与规模,还是相当快、相当大的。很多人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高等教育后,到了社会上仍在进行培训与深造。

需要提醒的是,在中国的经济发展过程中,人力资本培育的机会是所有社会成员都应当享有的,其中,还要特别重视农民工的培训与高水平发展职业培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教育存在一个误区,即接受职业教育的人被认为是人生的失败者。实际上,为了适应社会的多样化需求,人才的培养应该不拘一格;发达经济体发展职业教育的经验值得我们充分借鉴,并将助益于就业的合理化与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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