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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实存与藏学研究

2022-07-13李晨彭应刚邹洪亮

西藏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驻藏藏学职员

李晨 彭应刚 邹洪亮

(1.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2.拉萨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西藏 拉萨 850000)

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边疆学研究中,丁实存先生是一位成绩卓著、应当被重点关注的学者。藏学研究是丁实存先生边疆学研究中最为重要的板块,其著作《清代驻藏大臣考》享誉学林,成为后世藏学研究中的常见参考书目。《中国藏学史》(1949年前)梳理1938—1949年间的藏学相关“政治、经济类书籍”,认为“在众多的印刷品中,最值得一提的首推丁实存的《清代驻藏大臣考》”[1]。但是,关于丁实存先生个人的生涯、履历,至今尚未得到清晰地梳理。他的学术文章也没有经过汇辑、整理,而是大多散落于民国报刊中,也正因此,其著述的学术史意义没有被全面发掘和充分论证。本文即以丁实存先生及其著述为研究对象,试图揭示其在藏学研究领域的功绩,并进一步彰显其对中国边疆学研究的诸多贡献。

一、丁实存生平、交游、著述考

各种用于检索历史人物的工具书中,均缺乏丁实存生平准确、详实的资料,如陈玉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丁致聘”条目:

[丁致聘](1901—?),湖北人。字实存(著《清代驻藏大臣考》,1943蒙藏委员会刊印)。编有《中国近七十年来教育纪事》(1935商务版)。曾供职国立编译馆。[2]

本条目存在缺漏,不妨从以下几方面补充说明:

其一,名字号。“丁致聘”与“丁实存”确系同一人,如《申报》刊有《教育部之全部职员》,其中编审处职员一览,即有“事务员丁致聘(实存)”[3]。而且该栏目明确说明了包含“职员之姓字”,则“实存”为其字亦无误。后来“丁致聘”之名几乎消失于各种史料,具体言之,在1930年代中后期的史料中,便是“丁实存”逐渐替代“丁致聘”了(1)1928年版《国民政府教育部职员录》和1931年版《教育部职员录》均记为“丁致聘”,别号“实存”,而1937年版《国立编译馆一览》“职员录”记为“丁实存”,无字号。笔者查阅1935—1937年《国立编译馆馆刊》,里面涉及人员续聘消息,均作“丁实存”。可见是时丁实存已经以字行于世了。但1937年版《国立编译馆一览》其他部分仍出现“丁致聘”之名。因《中国近七十年来教育纪事》(1935年版)一书署名“丁致聘”,可见在《中国近七十年来教育纪事》发行以后的1930年代中后期,“丁致聘”之名存在一定影响。,可见丁实存先生是以字行于世。《国立北平师范大学毕业同学录》记载“丁致聘”另有别号为“陶庵”[4]124。值得一提的是,《湖北高等法院暨各法院监所职员录》中也有一位“丁致聘”,别号“懋文”,甚至和丁实存一样是湖北麻城人[5]。似纯属巧合,本文所指的边疆学家丁实存先生绝无可能成为“湖北汉口地方法院”中的一名“书记官”(2)《湖北高等法院暨各法院监所职员录》(1936年12月编印)中的“丁致聘”,时年38岁。据1933年第36期《司法行政公报》记载,“汉口地方法院书记官丁致聘因工作疏失受到过行政警告”。而1931年第2卷第4期《湖北教育厅公报》记载,“中华民国二十年二月七日训令”(丙字第二八四号)要求湖北省立第二中学校校长解聘一位名叫“丁懋文”的教员,因为该教员在教学上行为不端。此处“丁致聘”和“丁懋文”似为同一人。。此外,丁实存先生使用过笔名“石村”“陶贤”。

其二,籍贯。丁实存先生确系湖北人,亦能更进一步确定是湖北麻城人,如其在《清代驻藏大臣考》中就自称“麻城丁实存”。

其三,生卒年。丁实存先生卒于1948年6月11日,当时,数家媒体如《中央日报》《教育通讯》《文化先锋》《边政公论》报道丁实存先生逝世消息。6月12日,《中央日报》载有“中国边疆史专家丁实存,于昨(十一)日下午二时三刻病逝中央大学附属医院”[6]。至于其生年,以上几种报刊均提到丁实存先生享年50岁,则生年似应为1899年。但问题并不简单,陈玉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记载的丁致聘生年为1901年亦有依据:1928年12月编《国民政府教育部职员录》中丁致聘年岁为“28”,1931年2月编《教育部职员录》中丁致聘年岁为“31”,《国立编译馆一览》“职员录”(1937年版)中丁实存年岁为“37”,计算下来其生年正为1901年。其中也存在商榷之处:首先,1931年2月在阴历上是跨年的,是否意味着该年度《教育部职员录》数据是前一个阴历年,也就是公历1930年对应的阴历年搜集的?其次,《国立编译馆一览》“职员录”前有注明“二十五年度”,似表示该“职员录”数据以1936年为准,但事实上该录中亦有较多1937年入职的职员,则“二十五年度”又似讹误;再者,普查、比较和分析三种“职员录”其他职员“年岁”情况,问题较多,三种“职员录”数据也不是全然精确的。但三种“职员录”至少在丁实存的“年岁”问题上尚且可称统一,较之报刊报道享年地再推算结果应更为可靠,所以姑且认定丁实存先生的生年为1901年(3)参见《国民政府教育部职员录》,1928年12月编:《教育部职员录》,1931年2月编:《国立编译馆一览》,1937年8月编印。。

其四,履历。徐复观在《清代设置驻藏大臣纪要》按语中提到“丁君……卒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原供职于国立编译馆,后转国史馆任编修”[7]406。任职国立编译馆前,丁实存先生供职于教育部编审处,而国立编译馆本就是教育部编审处改组而成,于1932年成立于南京。丁实存先生任国史馆编修的时间为1947年(4)据徐复观《偶思与随笔》,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406页;《边疆史专家丁实存先生逝世》,载《边政公论》1948年第7卷第3期。,实则国民政府设置的国史馆也正是于该年开始办公。可见,丁实存先生一生主要供职于国立编译馆,而其行迹,也深受国立编译馆影响。抗战爆发后,国立编译馆迁离南京,辗转多处,其中在江津白沙、重庆北碚停留时间较长,1946年8月回到南京,《清代驻藏大臣考》即著于白沙。而在北碚,据陈邦贤《自勉斋随笔》记载,他与丁实存青睐“小酒家”的红烧面,为此丁实存还赋诗一首,记道:“山园有兴即看花,小楼无日不寻茶。最难忘处相心事,不醉无归小酒家。”[8]总之,在20世纪30、40年代,丁实存先生主要活动轨迹是南京—重庆—南京。在此之前的20年代,有两个时间节点不妨把握一下:首先,丁实存先生于1925年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国文研究科[4]124;其次,丁实存先生于1928年入职教育部编审处,国民政府教育部编审处即成立于该年。据《国立编译馆一览》记载,丁实存担任过湖南省立第一中学岳云中学教员[9],即有可能发生在1925—1928年间。而在1927年“麻城惨案”事件中,一位名叫“丁陶庵”的麻城人参与到事件调查,那么这位丁陶庵是不是丁实存呢?不易判断。

其五,其他具体问题。如妻子在丁实存先生逝世后下落不明;无子女,有侄;性格质朴;生计清苦;治学勤苦;遗稿丰富等[10]。

重庆作为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陪都”,亦为当时边疆学研究中心,中国边疆学会总会即设在重庆。地缘因素无疑成为丁实存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结缘边疆学研究的关键之“因”,同时也结出鲜明之“果”,即丁实存先生在民国学林逐渐积累学术声誉。换言之,学术声名的获得是由其边疆学贡献决定的,而非取决于国立编译馆的具体工作。实则在20世纪30年代,丁实存先生就编有《中国近七十年来教育纪事》,该书的学术史影响也曾在中国教育学史书写中有所发酵,但当时来说影响力还是非常有限的,否则也不至于该书所署之名“丁致聘”几乎被时间湮没。殊为可惜的是,边疆学研究仅持续数年,处在学术上升期的丁实存先生便猝然离世。探讨丁实存的交游,主要应当考察他与民国学林的关系,分为三个领域:

其一,边疆学。作为《边政公论》的主要撰稿人之一,丁实存先生却没有加入中国边政学会等学术团体,兼之起步较晚,他与民国边疆学界的联系难言紧密。以藏学研究为例,他与藏学家任乃强先生有交往,并为任乃强《康藏史地大纲》写作书评,任乃强也为丁实存《清代驻藏大臣考》写作跋文;他与藏学家吴丰培先生则无交往,吴丰培阅读《清代驻藏大臣考》以后,试图与丁实存联系,没有成功。他回忆道:“先谋通讯,欲与切磋,及得回音,知已作古,不克结交,引为惋惜!”[11]

其二,新儒家。1946年,熊十力致丁实存书信云:“实存,北碚及宁来信均收到。哲研部亦要史学,故约你为兼任研究员,能治哲学更所切盼。”[12]可见两人已有往来。哲研部为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附设机构,由熊十力主持工作。徐复观则视丁实存为“故友”[7]406,丁实存亦曾向徐复观创办的刊物《学原》投稿。

其三,国史馆。纂修是国史馆中关键职位,计18人,丁实存先生即位列18位纂修之一,其他纂修为吴廷燮、冒鹤亭、刘成禺、夏敬观、柳诒徴、刘栽甫、汪辟疆、尹石公、金毓黻、汪东、赵阿南、顾颉刚、黄稚荃、王献唐、邢蓝田、郑鹤声、贺培新,均系民国时期著名学者、文人,丁实存先生的交游圈随之扩大。在1947、1948两年,国史馆频繁召开各种工作会议,《国史馆馆刊》刊登了所有会议记录,亦全面包含丁实存出席“国史馆纂修人员会议”“编年组纂修会议”“志传编年两组联合会议”的时间、地点、讨论事项、发言等记录。丁实存先生最后一次参会是1948年6月4日下午2时参加“志传编年两组工作联合座谈会第三十六次会议”,距离其去世仅间隔一周时间,第三十七次会议起便不再出现丁实存身影[13]。此外,金毓黻之《静晤室日记》、顾颉刚之《顾颉刚日记》作为民国名人日记之翘楚,亦颇多记录到两人与丁实存先生共同参会以及宴聚等经历。

丁实存的著书,有所编《中国近七十年来教育纪事》,于1935年由国立编译馆出版,商务印书馆印行;有所著《清代驻藏大臣考》。该书原名《驻藏大臣考》,于1943年由蒙藏委员会印行;再版时改名为《清代驻藏大臣考》,并作修订,于1948年印行。他还与陈世杰合编有《中文新疆书目》,于1943年由国父实业计划研究会、国立中央大学地理系刊行。此外,丁实存先生著述多刊载于民国报刊,具体发表情况(见表1)。补充说明的是,以上著述相对容易获见,丁实存另有部分著述下落不明,如《东华录西藏编》《东华录西南界务土司及少数民族编》(5)均系稿本,国立编译馆藏。参见丁实存《康藏书目解题续辑》,《康导月刊》1943年第5卷第7、8期,第54—55页。另外,据《历代章嘉呼图克图传略》记载,丁实存曾撰有历代达赖与历代班禅传。以及作于学生时代的《说文书法释例》(6)马叙伦《说文解字研究法》(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著录《说文书法释例》,提道:“湖北丁生致聘专勤其业,所作可观。”《说文解字研究法》本系马叙伦在北师大任教时所写讲稿。陈晋《说文研究法》(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179页)认为丁实存的著作“就《说文》之一类或一例,用力讨究,其收效速,在庠序之地,此为方便法门”。等。

表1:丁实存著述发表情况一览表

二、丁实存藏学研究的思想、内容与方法

20世纪40年代,“边政学”蔚为风潮。所谓“边政学”,吴文藻认为是“研究关于边疆民族政治思想、事实、制度,及行政的科学”[14]。《边政与历史》一文指出:“边政工作不能不和历史研究作密切的联系,要在从事边政工作者注意于历史,从事历史研究者肯贡献于边政,俾在行政与学术配合之下,促进边疆之建设。”[15]以上见诸于刊物《边政公论》的文字显然获得了丁实存先生的高度响应。甚至可以说,关于“边政”的学术思潮决定着丁实存先生藏学研究的内容。丁实存先生的藏学研究成果主要呈现为《清代驻藏大臣考》《康藏书录解题》《康藏书录解题续辑》《清圣祖驱准保藏用兵始末》《历代章嘉呼图克图传略》《历代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传略》等专著或文章。除《康藏书录解题》《康藏书录解题续辑》作为基础性质的文献叙录以外,丁实存先生对于驻藏大臣、康熙用兵西藏、章嘉呼图克图、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研究体现其对于边政机构和制度、中央政府与边疆民族地方政府的关系等问题的重视。如他系统梳理、考辑章嘉呼图克图、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史实,着眼点便在于“此辈活佛在蒙古与中央政教方面,关系甚大,时间亦长”[16],“此辈活佛关系外蒙与中朝之政局甚大”[17]。他研究“驱准保藏”,因为康熙用兵西藏是“清军在西藏五次军事中之第一次”,认为假使西藏被准部占领,那么“西北及西南之局势必大变”,因此“驱准保藏一役,关系实非浅鲜也”[18],亦即是为丁实存先生写作之缘起。至于丁实存先生用力最深的驻藏大臣研究,亦展现出学术对于现实的深切关怀。他说:“建设西藏,充实康藏之实力,与巩固西陲之国防,尤为刻不容缓之事。而设置西藏办事长官,提高其职权,办理交通与国防诸要政,实为第一步之工作。”[19]并视之为驻藏大臣历史所积累的宝贵经验。不难看出,丁实存先生的藏学研究带有深刻的“致用”色彩,他撰有一篇《今后国人对于边疆应有之新认识》,强调对于边疆问题应有观念上的转变。文章指出,以往边疆问题是边防问题与民族问题,以后边疆问题应为工业问题与国防问题,而着眼点仍是“开发与建设边疆”。文章发表的1947年,和平局面尚未到来,丁实存先生有此号召,眼光无疑是超前与现代的,也表现出作为一名学者的责任担当。

当然,就学术实践层面的思想和方法来看,丁实存先生的藏学研究更多表现为传统的一面,大体指向两端,即“目录”和“考据”。

编纂书目是丁实存先生边疆学研究一大贡献,落实在藏学研究的成果即为《康藏书录解题》(包括《康藏书录解题续辑》)。1986年,西藏社会科学院西藏学汉文文献编辑室编印的《藏学文献目录题记》,“解题”部分大量辑自《康藏书录解题》[19],可见丁实存先生所编书录之影响。《康藏书录解题》特色鲜明:首先,在于“博”。《康藏书录解题》收书约四百种,取材范围从清初至民国,涉及图籍、志乘、期刊、译著等,内容丰富。在抗战大后方书籍缺乏的客观条件限制下,收书范围如此广泛是难能可贵的。在此基础上,丁实存先生再作“续辑”增补,可见用力之勤。其次,在于“新”。《康藏书录解题续辑》所收书目出版时间下限是“续辑”发表的当年,说明彼时丁实存先生持续关注藏学研究的“最新”动态。实则《康藏书录解题》非常注意吸收学界的新成果,甚至不乏尚未出版的著述也在丁实存先生“书录”中提前推介,如任乃强的《吐蕃丛考》九种、《西康汉墓考》六种、《百万分之一康藏地图》等。“书录”的主旨在于为读者“介绍”,并不追求学术深度,但在遇到书籍的作者、时代等学术问题时,丁实存先生仍会提供一定的个人观点。值得留意的是,“解题”的评论性文字虽然比重较小,却能够反映出丁实存先生对于文献价值的精准把握。在《康藏书录解题》中,除了对藏学研究重要文献如《卫藏通志》《西藏图考》等给予高度肯定以外,对知名度相对不高的藏学文献也注意发掘其价值,如周蔼联的《竺国纪游》,认为“后之言藏事,多取材如此,其价值可知矣”[20],如黄懋材的《西徼水道》,认为可以用来考正中西舆图之误[20];同时,他也对部分文献有所非议,如姚鼐的《前后藏考》,认为“考实肤浅不称其学”[20]。“书录”对同时代学者的藏学研究优秀成果多有强调,如任乃强的《西康图经》、吕澂的《西藏佛学原论》,视为“要籍”;对任乃强的《康藏史地大纲》,吴丰培的《清季筹藏奏牍》,更是用较大篇幅来介绍。“书录”对国外藏学研究颇为关注,如关于英国人查里士柏尔的《西藏之过去与现在》,强调“本书编辑主旨,为供英人决定外交问题参考之用,故全书之立场立言,对于中藏关系极尽诬蔑挑驳之能事,不利于我国,读者须注意及之”,但仍然视为“藏籍外人著作重要参考资料”[21],同时指出柏尔的《西藏志》也是“藏籍中之重要者”[22]。此外,丁实存先生对于日本人太田保一郎所撰《西藏》,山县初男所撰《西藏通览》较为留意。

丁实存先生的藏学研究以清代以来西藏历史为主要对象,“辑”与“考”是其研究之两翼,具体表现为如下特征:

其一,对清代官方文献的采辑是其研究的基础与支柱。丁实存先生指出,蒋良骐、王先谦、潘颐福、朱寿朋所纂修《东华录》正续各编,连同金毓黻等所编纂的《宣统政纪》,涉及边务材料达到两百多万字。于是,他从中(亦包括《大清会典》等官修史书)摘录涉及西藏的材料,分类编辑,整理为军事、军务、朝贡、封爵、宗教、职官、政教纠纷、刑案、界务、商务、财务、交通、优恤、清末筹办康藏事实、英藏交涉、与属地关系等十六门,每门之下再分小类,总计约三十万字,形成《东华录西藏编》。他认为该书是“研究西藏历史者之基本参考书籍”[23]。《东华录西藏编》作为稿本,如今已不知流传何方,但无疑,丁实存《清代驻藏大臣考》《清圣祖驱准保藏用兵始末》《历代章嘉呼图克图传略》《历代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传略》等著述均以此为学术基石。如《清代驻藏大臣考》所依据原始材料,即主要是各朝正续《东华录》《大清会典》《大清会典事例》《卫藏通志》《国朝耆献类征初编》《清史稿》等。丁实存先生从事边疆学研究的时代,伪满洲国“满日文化协会”影印的《清实录》已出版。虽然丁实存先生没有使用到伪满本《清实录》,但他对《东华录》与《清实录》之关系已有较准确的把握[23]。

其二,审慎的传记写作风格。在丁实存先生的藏学研究中,对涉藏人物生平的具体考察所占比重较大,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清代驻藏大臣考》辑出的正副驻藏大臣112人。丁实存先生在该书“序例”中指出:“本书叙述诸大臣之事实,采用传记文字;亦有因材料上之限制,又杂以考证之文,究非纯粹传记体也,主旨在介绍而已。”[24]4“材料上之限制”最关键点在于没有使用到《清实录》,后出的驻藏大臣研究专著如吴丰培、曾国庆撰《清代驻藏大臣传略》,较之于丁实存先生著作的推进即主要来自《清实录》的大量史料补充。另一方面,也正因为丁实存先生意识到“材料上之限制”,《清代驻藏大臣考》行文审慎,内中颇多精准的论证。如雅满泰的职务问题,他指出雅满泰两次入藏,《清史稿·疆臣年表》记载该时间区间内留保住、庆麟、舒濂、普福等前后相继,却未记载到雅满泰,说明两次入藏雅满泰似乎均为驻藏帮办大臣[24]41。那么《卫藏通志》卷九中雅满泰继留保住为办事大臣的记载便是有问题的;如海朴的职务问题,他虽没有从史料中发现海朴赴藏始于何时,但仍能精准地判断出海朴在接任驻藏办事大臣以前已经担任驻藏帮办大臣;如关于文蔚第二次赴藏的考察,他根据《清史稿·疆臣年表》载咸丰三年三月文蔚为驻藏办事大臣,五月迁,该年度赫特贺代理驻藏办事大臣,从而获得正确的结论:赫特贺即是替换文蔚,而文蔚第二次实际没有抵达西藏[24]68。由于缺乏更多的史料支撑,他在行文中仍然采用猜测的语气来呈现自己的判断,可见其严谨;如舒濂任驻藏大臣的时间,他利用王先谦《东华续录》纠正了《清史稿·疆臣年表》与《卫藏通志》的相关错误记载。事实上,在史籍记载之正误方面,从《清代驻藏大臣考》延续到其他方面研究,丁实存先生均能做到细致入微。如《历代章嘉呼图克图传略》一文对释妙舟所著《蒙藏佛教史》多有引用,同时兼顾到对《蒙藏佛教史》相关记述的辨误。审慎的风格也影响到丁实存先生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他综合乾隆上谕、福康安奏书、张荫棠弹章等清人言论以及同时代学者吴丰培对诸人的评骘,形成自己的看法,“忠恕宽严,足称允当”[24]162。其评价能从清代驻藏大臣之一点、一线,拓展至对于清代藏政得失之一面的把握。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丁实存先生仍是主要遵循传统史学的路径从事藏学研究。他身处于学术转型的民国时期,在中国藏学史本身的发展脉络中,其藏学研究带有鲜明的史学底色,在学术史中亦生成重要的意义。

三、丁实存藏学研究的学术史意义

丁实存先生后期任职于国史馆,他的学术研究便与国史馆工作联系起来。设官修史是官方史学的象征,置身其间,丁实存先生对于学术史意义的“期待”如何,不妨从零散的档案材料中体会。他曾经撰有《关于修改〈清史稿〉边疆部分之意见》,从边疆研究的视角提出《清史稿》的志、表、列传部分均有待补订,如“表”中应补充驻藏帮办大臣表,“传”中应补充历代达赖、班禅、章嘉、哲布尊丹巴、蒙古人、西藏人、回族人等传,而其中的一部分工作已在他的藏学研究中有所体现。他也曾拟订《边疆部分史稿草目》,初步设计了“民国史”边疆部分的编写框架,呈现了他对于边疆学研究体系的思考[25]。但是,民国国史馆终究未能编出一套“民国史”,成绩没有得到彰显,丁实存先生也在任职国史馆期间与世长辞,其藏学研究的学术史意义就无法在“修史”的思路中延续下去。

当然,丁实存先生虽然没有实现自己的学术理想,其藏学研究仍然具有不可或缺的接续和“开创”意义。在《康藏书录解题续辑》中,丁实存先生对自己的代表作《清代驻藏大臣考》评价为:“全书九章十万言,截至现在止,关于西藏之驻藏大臣中外尚未此类之著作,本书实为首创也。”[23]所谓“首创”,自是实至名归。黄奋生之《清代设置驻藏大臣考》发表于《边政公论》,时间虽在丁实存著作之前,却只是一篇论文,无论深度与广度,与丁实存先生的专著尚不可同日而语。更为重要的是,丁实存先生的著作作为“第一部”驻藏大臣研究专著,便以其严谨、科学直接把驻藏大臣研究带到一个较高的水平。严谨性不单在内容上,甚至在形式上能够接近现代学术规范。任乃强先生对于《清代驻藏大臣考》的写作风格高度评价,认为该书可称“良范”[24]162。对于关键的学术问题如驻藏大臣创设时间,丁实存先生也给出较为妥善的回答。他首先提出问题,否定魏源《圣武记》、黄沛翘《西藏图考》中雍正二年、雍正七年等说法;然后分析问题,分为“远因”和“近因”两方面讨论驻藏大臣的设置,远因是为严防准部,近因是阿尔布巴之乱;最后获得结论,即驻藏大臣“议设于雍正四年,创设于五年正月”[24]10。虽然驻藏大臣创设时间问题在后来仍有争议,但学界接受度最高的一种说法还是“雍正五年”一说。总之,《清代驻藏大臣考》一书为以后研究驻藏大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外,他对于康熙用兵西藏史实的梳理,对于章嘉呼图克图、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传记的书写,在各自专题研究领域也具有一定的开创意义。

综之,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边疆学研究中,丁实存先生成绩斐然,其生平、著述应当获得更广泛的关注,其学术成就也有待于更深层次的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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