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撕裂世界

严岳

发生在乌克兰的这场冲突，正广泛作用于全球生产、经济、思想等多个领域。

天然气、粮食等大宗商品的供给链，将因这场冲突备受冲击，并被迫调整。从2020至2021年的数据来看，西欧年均进口俄罗斯的天然气总量在1700亿立方米左右，约占整个欧洲年天然气消费量的35%左右，俄绝对是西欧天然气供应第一大户。西欧的能源缺口，要由美国、沙特、澳大利亚、卡塔尔这几个天然气出口大国补上，这符合美国利益。但因天然气运输管道、到港后再汽化设施等要经年建设，未来围绕西欧能源短缺将大概率扰动全球能源出口和海上运输格局。此外，俄乌冲突必将对全球谷物和油脂市场产生巨大影响，推动全球农产品价格上涨。冲突前，俄乌两国小麦产量近1.1亿吨，占全球总产量的14%，俄燕麦、黑麦、大麦产量均超过全球总产量的10%，乌油菜籽和大麦出口量分别占到全球总出口量的20%和17.5%;两国玉米产量约5700万吨，约占全球总产量的4.7%;两国葵花籽及相关油类产量占全球比例均达到约50%及以上，出口量占到全球的80%。冲突对这些供应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冲突前，乌克兰供应着全球70%的氖气、40%的氪气、30%的氙气，这些对全球半导体生产的纯净环境至关重要。冲突若不能尽快平息，全球半导体供应链危机及“芯片荒”势将加剧。俄乌两国的铁矿石、铝、铜、镍、钯等均占世界市场相当份额，冲突势必造成价格上涨及一些地方供应紧张。

原有的东西方对立和经济体系割裂，将因冲突而进一步加深。几年前的克里米亚危机和乌东部战事，很大程度上起于乌当局在加入欧盟还是俄罗斯的经济体系间摇摆。这次冲突升级，也是因北约是否要东扩到俄乌边界而起。冲突中，乌明确提出加入欧盟的申请，这使得乌克兰站到了“非此即彼”的刀刃上。對西方那些冷战思维深厚的人而言，乌中立就意味着西方向俄低头。对俄而言，乌已放弃在西方与俄之间“玩平衡”，西方不作安全保证，就是放任形势急转为对俄兵临城下。这是战略运筹和国际政治最为被动的一种局面——各方选项完全对立，妥协余地有限，战略运筹价值变得很小。

俄乌冲突爆发后，2月27日起，美欧禁止俄部分银行使用SWIFT。欧洲虽出于自身能源需求考量，对俄油气出口相关链条暂未完全施以杀手，但全球金融转账和结算网络已开始出现“美元圈”和“非美元圈”的分化。“去美元化”将在一些国家及地区铺开，金融链条与生产链、供应链的重新调整交互作用，把世界的整体性冲击出深刻裂痕。

西方把这场争斗描述为民主与不民主集团的斗争，这是从观念、意识形态角度描述的。从西方视角看，俄乌冲突就是威权与民主两种体制的冲突，不跟着西方一起制裁俄罗斯，就是不支持民主。这同几个月前美国牵头开“领导人民主峰会”如出一辙，都是把世界两分成完全对立的意识形态阵营，采取党同伐异的政策。实际上，乌克兰的境况并非西方描绘的观念对抗，而是千百年来大家更常见的兵戎相见，地缘冲突和边打边谈，观念的斗争终究让位于实力的角逐。人们从俄乌冲突升级中看到，世界的观念与实力两种比拼正同时发生，并向全球蔓延。不仅如此，人们还看到，冲突的强化程度又是不同步的，在乌克兰显然是实力较量居于主导，观念较量停留在会场和媒体舆论场。但在世界其他一些地方，军事等实力较量并未走向前台，而意识形态的交锋、外交官的论战，媒体立场、受众选择之争等，其公开程度与激烈程度远胜于隐含的实力比拼。这种不同步的口舌与刀剑对抗，在全世界形成流动性的“角斗场”，稍不留意就会引发事端乃至导致矛盾联动，令全球陷入意外冲突多发常发状态。

俄乌矛盾从历史走来，但历史并未到此终结，不同力量间对格局秩序、地区板块及未来主导权之争，不可能因一场冲突而高下立判。正如2014年乌克兰危机后的8年间，大小危机持续无解，直至今年激化爆发。

俄罗斯打出这一拳，让世界看到了其捍卫底线的决心。西方虽出台更多制裁措施，对乌克兰加大扶持，但自苏联解体以来西方和北约不断侵蚀东进的步伐由此被暴力阻滞。当然，接下来的局面仍难有根本改变，俄罗斯没有苏联的力量去回推北约前锋线，只能在维护缓冲地带的基础上逐渐经营。欧洲会对俄保持一个时期的冷面孔，但受近身地缘安全和能源供应束缚，难以过分强硬。美国在冲突时没有直接出手，过后再采取的措施也是相对有限的。由此可见，俄乌冲突后的世界虽然对立愈加明显，但不大会重现冷战时期的情景。

在整体对立下，美与西欧、西欧与东欧貌似在一个阵营下，但内部不同利益和立场势必因俄乌冲突而分化。欧洲的战略自主诉求近来一直在上升，比如，刚上台不久的德国新政府一改以往路线，对乌提供直接武器援助。德、法可能会共同推动欧洲加大军事投入，增强安全自主能力。印太中小国家则在俄乌冲突中见证了美国的不可靠，一方面要提升自保能力，从政治上法律上为强化军力解绑，提升装备和战备水平;另一方面会有“明哲保身”的想法，因而远离矛盾旋涡的心态会增强。这对美国的印太战略向中小国家拓展，无疑是一种迟滞力量。中东国家在世界能源生产供应和价格变化下，可能会出现“放下枪支抓能源”的趋势，欧盟在失去俄能源供给后会更看重伊朗，进而推动伊朗核问题重新达成协议的积极性上升，中东稳定的转机由此增多。总体看，俄乌冲突后，全球可能会呈现大对立下小多极，大整合下小分散的特征。

俄乌冲突未能解决大国关系及乌本身的很多根本问题，世界虽被撕开了一道伤口，但没有撕裂成新形态。在角力后的新沉闷中，各方如同航海于无风带，急于破风而出。俄乌冲突后，各方将更加蓄力发力于未来能一招改变博弈格局的领域——高超声速武器、太空、新能源、5G……与此相关的体制之争、结盟之争等，会由之复杂而深刻地展开。

30多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厢情愿地以为，改一面旗、解散一个党、分掉一批国有工厂，像西方一样搞多党竞争三权分立就能过上幸福生活。然而，现实如此残酷。刚独立不久，1994年乌克兰的国内经济就下跌了23%，孩子们吃不到肉，鸡蛋、牛奶、黄油都成了偶尔才能尝一下的奢侈品，大学教授要去打零工补贴家用，更不要说军工、核力量这些大国重器随后几年烟消云散。这一年，美国中情局私下做了一次评估，预言乌克兰早晚要分裂成东西两块。其实，美国一直是清醒地刻意而为之。相较之下，被西方引入迷途的乌克兰民众，无疑是可悲可叹的。

（摘自《世界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