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评奖体系及其镜鉴

樊吉社 丁幼晗

“电影节与评奖研究”专栏

主持人语

主持人：石 嵩，男，北京人，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中外文化交流基地研究员，主要从事影视国际传播研究。

本组专栏稿以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中国电影金鸡奖、大众电影百花奖评奖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为主要依托，所辖论文围绕“电影节与评奖研究”这一议题深入展开，针对国内外知名电影节奖项和节展议题进行专门研究。既向外看，探讨北美及亚洲典型电影节评奖的经验与启示;又向内看，分析中国电影金鸡奖、大众电影百花奖以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体系建构与发展路径;更向未来看，思考国际电影奖项声望体系的形成、发展、提升等问题，有着极强的开放性、针对性、时代性和前瞻性，具有重要的理论研究价值、现实指导价值和产业引导价值。作者既有长期致力于国际战略和影视国际传播问题研究的资深学者，也有电影节展评奖、策展领域的业界专家，可喜的是还有几位相关领域新锐青年学者的加盟。他们立足中国特色电影节展及评奖发展经验与成就，比照、吸收、借鉴国际知名电影节展及评奖的发展经验。在透彻研究电影节发展历史、运行现状，深入分析电影节奖的评奖组织、评选机制、声誉构建以及其公信度、影响度、美誉度的基础上，研究探讨中国电影“双奖”海外影响力拓展与增强的可行路径，为进一步完善中国电影“双奖”、提升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电影节展和奖项的影响力、竞争力提供了富有创见且积极有效的学术思考。

一、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与“人民选择奖”

多伦多国际电影节（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简称TIFF）由比尔·马歇尔（Bill Marshall）、达斯蒂·科尔（Dusty Cohl）、亨克·范德克尔科（Henk Van Der Kolk）于1976年创办。最初名称为“电影节的电影节”（The Festival of Festivals），后来为突出地区定位和艺术定位于1994年改为现在的名称。[1]首届电影节从1976年10月18日开幕持续一周时间到24日结束，现在则从加拿大劳动节后的星期四开幕，持续10天。电影节举办地为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市，2010年以后活动中心确定位于多伦多城市中心名为“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贝尔灯箱”（TIFF Bell Lightbox）的新建总部。目前，电影节的管理层包括担任艺术指导和联合主任的卡梅伦·贝利（Cameron Bailey）、担任行政指导和联合主任的乔安娜·维森特（Joana Vicente）、担任首席财政官的道格拉斯·艾利森（Douglas Allison）。

电影节使命是“通过电影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Transform the way people see the world through film），它是专业人士的盛宴和影迷的狂欢。电影节最初收集世界各地各大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在多伦多展映，电影工业的专业人士和普通公众都可参加。首届电影节就有35000名影迷观看了来自30个国家的127部影片，2019年的第44届电影节有来自84个国家和地区的250部剧情片和82部短片展映，900多名嘉宾参加。电影节参与观众之多可从“人民选择奖”（People's Choice Award）得票数管窥一斑，例如获奖影片《乔乔的异想世界》（Jojo Rabbit）曾得到44万张支持票①。

除了大规模的影片展映，电影节还有诸多与电影工业和电影从业者紧密相关的活动，包括专题展映、演讲、讨论、工作坊、工业支持和加拿大以及全球各地制片人见面的机会等。每年都有新制作的电影选择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发布，2019年就有101部新片。电影节与各地组织者合作展映加拿大和国际优秀影片，该项目名称为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电影圈（TIFF Film Circuit），它对电影文化的传播和推广大有裨益。

电影节创立时间不算长，但因其创意、坚守与奉献，在世界电影节中的地位不断提升，国际影响力持续扩大。行业权威杂志《综艺》（Variety）早在1998年称：“就其备受瞩目的影片、明星和市场活动而言，她仅次于戛纳电影节”。10年后，《时代》周刊发文盛赞电影节“已经从其作为最有影响力的秋季电影节成长为最有影响力的电影节”[2]。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从展映起步，不断拓展并形成了独特的奖项设置和评奖体系。

多伦多电影节最著名的奖项是“人民选择奖”（People's Choice Award），但该奖项没有设置评审团，而是由参加电影节的观众投票选出，因而该奖项也有中文译名为“观众选择奖”。奖项最初只颁给剧情片，2009年后为纪录片单元和午夜疯狂单元分设了“人民选择纪录片奖”“人民选择午夜疯狂奖”;2015年，为附属的“加拿大十佳影片”电影节设置了同类奖项，后于2018年取消，因为“加拿大十佳影片”转变成为期一周的剧场展映。该奖项的国际影响力非同一般，获得该奖的很多影片在次年奥斯卡金像奖中多有斩获，例如近年來的《乔乔的异想世界》《绿皮书》《三块广告牌》《爱乐之城》等，此奖项因而有“奥斯卡风向标”（Oscar Buzz）的美誉，被称为影片竞逐奥斯卡奖项的“发令枪”。

“人民选择奖”的具体评奖办法是：所有参加选片的电影都有资格参评;影片展映时观众应邀为影片投票，在票根上为影片打分，放映结束后将票根投入票箱。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后，主要观影活动在线进行，观众可以在线进行投票。电影节以前只公布获奖影片，2000年后同时公布前三甲。

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影响日隆，获得“人民选择奖”的好处无需赘言：最好的结果可能是最后参加奥斯卡角逐并有重要斩获，甚至在其他各类电影节中拿奖拿到“手软”;最差的结果仍然非常诱人，包括参加的影片和影人在业内迅速获得知名度，以及一尊定制奖杯和1.5万加元钞票。[3]

那么，如何确保评选过程的公平和公正呢？所有参加选片的都有资格参与评奖，所有影片均有至少两次、甚至个别有三到四次的展映机会。所有观众在任何展映场次中均可投出他/她们手中的一票;通过电影节客户端观影可在线投票，任何时间均可投、可投任何影片，但每部影片只能投一次。工作人员会等待最后一名观众投票，并在票箱满了之后将其送回“贝尔灯箱”总部。有人实时监督这些票，游客体验团队成员负责计票，计票结果与线上投票结果进行合并产生最终的获奖影片、影人。

展映的影片在不同影厅播放，大的可容纳近2000人，小的仅容纳100多人。如何保证投票结果的公平性？主办方通过两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考虑每个影厅的投票比例，即大小影厅的投票比例如果差不多，则视其受欢迎程度均等;二是每部影片通常首次在大影厅展映，随后移入小影厅，大致保证机会均等。手工计票和在线计票加总，然后除以观影人数，獲得一个数字，这是比较各影片受欢迎程度的依据，通常会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一般而言，电影节进行一半时间后，领先的影片已经浮出水面。

个别影片制作方可能积极参加观影投票、动员观众投票，但这些影响不足以改变大多数观众的选择。同时，通过比对登记信息防止线上作弊。这些措施能有效防止票选过程不公，确保获奖影片是“人民的选择”[4]。

“人民选择奖”是重要的，它开启了评奖的序幕，它又是不可预测的，是观众做出的选择，而观众已经用手中的票证明了他们的眼光和水准。

除了核心奖项设置，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还设置了由评审团决定的其他奖项，例如“扬声奖”（Amplify Voices Awards）、IMDbPro捷径奖、革新奖（Shawn Mendes Foundation Changemaker Award）、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Network for the Promotion of Asian Pacific Cinema Award）、国际影评人奖（Fipresci Prizes）等。此外还有鼓励本土电影制作人和电影工业的多个奖项。近年来组委会还设立了以贾樟柯导演同名影片命名的“站台奖”（Platform Prize）以及“特别贡献奖”（TIFF Tribute Awards）等。

二、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特点与特色

电影节初创时期仅仅展映其他电影节的优秀影片，名声和影响力极为有限，现在已成为最有国际影响力的电影节之一，其成绩和成就的取得根源于它的特点和特色。

第一个特点是时间节点优势。电影节初创时即确定为秋季，随后一直在9月份举办。这个时间选择与最初的定位密切相关，因为要展映其他电影节的优秀作品，需在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和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之后举办，所以时间选择在秋季非常合适。随着国际影响力不断扩展，这个时间又成为其优势。因为次年初会举办最有影响力的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在多伦多表现不俗的作品还可角逐奥斯卡，以及随后的其他A类电影节，这显然为电影人创造了更多机会。[5]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奥斯卡风向标”（Oscar Buzz）美誉也是因此而来。

第二个特点是大众属性。电影节最初定位为非竞赛类电影节，其核心奖项也是通过观众票选确定，其“亲民”特色非常鲜明，“通过电影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虽然电影由专业人士制作，但作品好不好由消费者说了算，这种评奖体系和设置与其他电影节以专业人士为主区别明显。电影节的观众也没有让电影人失望，从1978年设立“人民选择奖”到现在，获奖作品思想性、艺术性和制作水准均为行业上乘，近年来获奖作品在次年屡屡斩获奥斯卡奖项更能说明这一点。

第三个特点是包容性。电影节强调多元、平等和包容，并将这些宗旨贯彻在每年一度的电影节组办活动的方方面面。具体而言，电影节欢迎各国的影片参加，参加的国家从初创时的30个国家增加到2019年的84个国家和地区。电影节设立的奖项也服务于多元、平等和包容的目标，除了观众票选的核心奖项外，其他竞赛类的奖项也兼顾到各个阶段、各种水平的电影人。例如“特别贡献奖”“站台奖”定位行业翘楚;“扬声奖”则关照代表性不足的电影人;“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颁给特定的亚洲电影人;“分享她的旅程奖”则专为女性电影人设置。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并没有因为兼容并包失去特色，反而因此吸引更多电影人共襄盛事。此外，电影节还设定了某些国家和地区的电影回顾专题，早期有美国恐怖影片专题“美国噩梦”、为儿童准备的电影专题、为学生作品提供的舞台以及关于日本著名导演大岛渚的专题等，涵盖各地区、各年龄段、各种水平以及女性和少数弱势群体等。

第四个特点是专业性。电影节不仅仅是每年参与该节日的数十万观众的狂欢，它更是专业人士的盛宴。电影人在多伦多探讨与电影工业相关的一切问题，利用节日提供的舞台开展专业研讨。例如，2021年的行业会议持续5天，分为6个部分，包括“远见（以前的大师班）”探讨个人创意与商业如何对接;“对话”由导演、演员和剧作者开展交流;“观点”由各领域专业人士讨论电影工业当前状态和未来趋势;“小型会议”则聚焦新技术和商业新模式;“聚焦”则突出全球各地的智慧与激励措施;“纽带”则为中生代电影人搭建舞台，促进事业发展。2019年电影节期间，5天的行业会议时长达到37.5小时，有165位嘉宾发表演讲，4798人参加了其中多项活动安排。[6]

除了专业交流，多伦多国际电影节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商业平台，为新电影发布和发行创造条件。每年全球各地电影人、电影工业从业者、研究者和媒体人参与热情高涨，电影节也成为新发影片的展映高光时刻，展映可提升关注度，获得更多的媒体报道，为未来票房创造有利条件。2019年有101部新片在电影节展映。电影节更是很多电影制作人寻找发行方和观众的绝佳地点，对那些低成本制作的电影尤其如此。例如，英国演员曾汤姆·希德勒斯顿（Tom Hiddleston）曾表示“多伦多已成为世界上一些最伟大的电影制片人的许多最严肃电影的非凡平台”。他参演的《蔚蓝深海》（The Deep Blue Sea）2011年在多伦多首映时还没有找到北美发行商，但当电影节结束时，发行权已经成功卖给了音乐盒（Music Box），而该部电影成功的营销让影星蕾切尔·韦茨（Rachel Weisz）获得了金球奖最佳女主角的提名。[7]每年数百家发行商、参展商和支持者以及4000多名行业内人士参加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其专业价值自然不容小觑。多伦多由此也成为优秀电影的交易平台，很多非商业影片在这里寻找到了合适的发行方，促进了电影的交流与发展。

三、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经验与启示

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创办时间不算最长，加拿大的电影工业也比不过欧洲和美国，多伦多的地理区位甚至算不上优势显著。然而，经过多年耐心经营，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已经成为兼顾艺术性、娱乐性和商业性，业内不可或缺、无人低估的行业盛会。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为何能取得这些成功？对已经创办或者计划创办国际电影节的其他城市或者国家有何借鉴？

第一，电影节初创进行差异化定位并始终坚守、细心经营这一定位。多伦多国际电影节没有走其他电影节的道路，定位非竞赛类电影节，这一定位并没有因为影响力扩展而改变。初创人员没有因为最初参与度不高而泄气，始终坚持并相信观众对电影品质的判断与选择，最终电影节培育了观众，观众为电影节增色。电影节坚持多元、平等和包容的理念，这对拓展电影节展影响意义重大。

第二，电影节一直是由专业人士主办，秉承专业人做专业事的态度。组委会的管理层和主要成员熟悉电影工业，能够邀请到高质量的影片参加，并且能够策划出适合导演、演员、制片方、发行商的节展项目。既扩大了电影节的影响，又可吸引更高水平的业内人士参加。从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发展历史也可清晰看到，专业性让该节展应时而变，除了保留主要的单元外，不断调整，新增或者减少其他单元，使之多年来形散神聚，保持鲜明特点，始终如一。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取得成功的关键原因是，管理层都是能力高超的活动组织者和专业对话者，最终将节展办成追星族、电影爱好者和派对迷的盛宴。[8]

第三，电影节主办方与主办地的相互支持与经济上的相互促進。多伦多交通便利，城市环境对游客比较友好，即使在电影节举办期间，城市生活照常进行，不会有重大活动期间瞬时的杂乱，这与其他电影节区别明显。电影节主办方从安大略省和多伦多市获得经济支持，但电影节因其活动吸引更多游客参加节展，带动消费，增加税收。一项研究表明，电影节为当地创造了2295个就业岗位，为当地餐饮业、宾馆和旅游业带来1.89亿加元的收入;主办方认为，电影节为当地增加的税收高达5820万加元。[9]电影节与当地在经济层面的良性互动确保电影节的可持续发展。

第四，电影节扶持和坚持本国的作品就是世界的作品。电影节创立之后，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影片在电影节上展映，促进电影人的经验交流和电影工业的业务交流。位于“主场”的加拿大电影人和电影工业拥有其他国家同行不具有的优势，加拿大电影文化的推广、电影作品的推广和电影工业的发展从中受益无穷。不仅如此，电影节也致力于扶持本土电影，创立了多个激励本国电影人和电影工业的奖项，为电影成长创造机会。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仅仅依靠扶持就可发展壮大，加拿大电影人乘着节展的东风快速成长，不仅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各类奖项中多有斩获，而且高质量的作品也在其他重要的影展中表现不俗。[10]随着加拿大电影的发展壮大，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也逐渐减少对本国产业的关照，使之在同一平台上与国际同行竞争，这其实更有助于本国电影的长远发展。

参考文献：

[1]王瑞.影人的盛典 观众的节日——参加第28届多伦多国际电影节有感[ J ].当代电影，2004（01）：91-92.

[2]The Importance of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EB/OL].Toronto Film Magazine.[2021-11-08] https：//www.torontofilmmagazine.com/post/the-importance-of-toronto-international-film-festival.

[3]Johanna Schneller.TIFF 2017：Choose Wisely[EB/OL].The Globe and Mail（2017-09-07）[2021-11-08] https：//www.theglobeandmail.com/arts/awards-and-festivals/tiff/tiff-2017-how-do-you-ensure-the-coveted-peoples-choice-award-goes-to-the-rightfilm/article36200465/.

[4]Johanna Schneller.TIFF 2017：Choose Wisely[EB/OL].The Globe and Mail（2017-09-07）[2021-11-08] https：//www.theglobeandmail.com/arts/awards-and-festivals/tiff/tiff-2017-how-do-you-ensure-the-coveted-peoples-choice-award-goes-to-the-rightfilm/article36200465/.

[5]Rebecca Winters Keegan.Big-Screen Romance.Time（2007-08-29）[2021-11-08]http：//content.time.com/time/subscriber/article/0，33009，1657363，00.html.

[6]TIFF Annual Report 2019，[2021-11-08]https：//tiff.net/reports.

[7]Toronto Film Festival：Why the festival matters.BBC News（2013-09-04）[2021-11-08]https：//www.bbc.com/news/entertainment-arts-23681679.

[8]Peter Goffin.TIFF co-founder Bill Marshall，77，remembered as pioneer of Canadian film，Toronto Star（2017-01-01）[2021-11-08]https：//www.thestar.com/entertainment/2017/01/01/tiff-co-founder-bill-marshall-77-remembered-as-pioneer-of-canadian-film.html.

[9]TIFF brings $189M into Toronto economy，CBS News（2013-09-06）[2021-11-08]https：//www.cbc.ca/news/business/tiff-brings-189m-into-toronto-economy-1.1703009.

[10]TIFF Annual Report 2019，[2021-11-08]https：//tiff.net/repo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