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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我们的孩子”,为养育编织一张韧性网

2022-07-09谷珵

教育家 2022年25期
关键词:养育共育社区

谷珵

20世纪9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莎伦·海斯提出了“密集母职”的概念,用来描述将抚育责任都归为妈妈的社会观念。全方位和全身心的付出,才是好妈妈的标准;而一旦孩子偶尔有了小病小痛,抑或是某方面成绩退步,周遭的指责就会如利剑般刺来。

母亲成为现代城市家庭的功能核心,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折射的是社会变迁后的难题——当教育的结果承载了一家三代的期待,当家庭教育的责任越来越被凸显和强化,家庭内个体的价值可能成为追求教育效率最大化路上巨大的沉没成本。而“抱团养娃”在探求不同的方向:于陌生人际网络中,重建教育的社会关系,如同一种“现代部落”,以期孩子获得更多成年人的帮助。“抱团养娃”的共育理念有哪些特点?这样的尝试对社区治理的益处几何,能否从社区中获得反哺?他们面临哪些困境?为此,记者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副研究员、性别与家庭社会学研究室副主任施芸卿。

超越家庭养育私人性的萌芽

◎《教育家》: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人口结构的变化对儿童养育提出了哪些新课题?城市父母养育的需求产生了哪些变化?

施芸卿:城市化带来了城市人口增加,城乡差异增加,养育阶层分化加剧。家庭资源普遍向儿童集中,某种程度上是以牺牲祖辈为代价的。在城市化进程中,家庭逐渐变得核心化,变成了现代小家庭;同时也在去核心化,特别是中国家庭,买房、儿童抚育都要寻求大家庭的支持。因此,我们呈现出的家庭结构是一种灵活的状态。这种“流动的家庭”是极为功能性的,可以随时拆分组合,而且是随着家庭生命周期变化,极端的会出现老人务农、孩子县城上学、年轻父母大城市打工三分离的情况。其效率的确提高了,但牺牲了家庭内部的整合与情感,家庭成员不再有共同生活的时间。

在此情况下,养育的要求在普遍变高,外部支持却在变少。计划经济时代,我们着眼的其实是“养”,“育”还没有高度细分。改革开放后,公共托幼体系瓦解,国家力量在公共照料中逐步撤出,而“优生优育”的倡导、市场经济的影响,共同叠加了抚育压力。一方面,教育压力不断“升级”,好像孩子“一般好”都是“不够好”,必须要“非常好”。另一方面,教育目标在不同情境下产生内在张力:家庭内是以孩子为中心的、趋近解放天性的,而学校和社会则更强调规则和秩序,延续以生产为中心的文化和制度安排。近年来,国家虽然也在兴办普惠性托育事业,支持在增加,但有一个问题未解决,即经济转型后发生了这些新的变化:当我们形成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孩子”的教育,国家很难再用比较统一的公共服务来满足各家各户差异化的需求。而由不同的妈妈提供自己的想法,创造比较多样的养育场景,是从社会的层面来探索公共支持的另一种可能。

◎《教育家》:和历史中的共育相比,当下的城市共育有哪些不同?

施芸卿:实际上,一家一户养孩子的历史并不悠久,大多数时间,人类还是要依靠相互支持来抚育下一代。工业化之前,生产和再生产的空间合一,家庭作为经济单元,共育是出于生产和生活的需求,儿童照顾模式围绕着成人需求为中心安排。工业化之后,现代家庭的概念出现,现代儿童观出现,养育逐渐私人化。我国计划经济时期也有过集体养育,通过国家提供、整体划一、相对低水平的照护,来达到把女性劳动力纳入生产的目的。从空间来说,单位和家是重叠的,以便于女性工作的时候兼顾照料。

当下的城市共育行为,应该说并非大规模现象,可能只是萌芽。其不同在于,首先,它是小规模、多样化的,建立在邻里或社群基础上。其次,国家的支持少,还没有正式地被看见。再次,只能算是对“私人化养育”的一种补充,提供多一些的弹性支持,主要责任还是由家庭承担,同时没有直接的经济功能。最后,都有一些“社会”的要素,都看重自发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教育家》:在您看来,支持养育“成团”的原因是什么?

施芸卿:有特定的需求是重要因素之一,而且这个需求不在现有的国家、市场能提供的选项内,或者成本实在太高,只能自己创造一个选项。相对来说照料资源不那么充分的家庭更需要抱团,一些中产家庭根据特定爱好和理念组团,则更看重“互助”中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真实的交往过程,警惕完全将孩子的教育通过培训班等方式“外包”出去。当过度追求目的而忽略过程时,一定是失去了和孩子的联结,失去了掌控感,让孩子也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

◎《教育家》:您曾提到,伴随着“儿童”概念的出现及价值观变化、消费主义的渗透及阶层分化造成的区隔,“我们的孩子”意识枯萎。唤醒“我们的孩子”意识,让父母之爱跨出家门的意义是什么?

施芸卿:《我们的孩子》是美国社会学家帕特南的一本著作,基于美国的社会背景来看“养育私有化”问题,揭露“美国梦”下隐藏的不平等的再生产机制。“养育私有化”意味着贫富之间的差距不但是经济上的,而且是家庭结构、父母教育方式、学校教育、邻里社区全方位的。对我们来说,背后的机制更为复杂,影响居住的因素不只有经济,比如同一个小区,有人是分房获得,有人是后来买入。唤醒“我们的孩子”意识当然有益于社会公平,此外还有更多意义。对家长而言,他们能够看见养育中的多样性,来寻找和发掘每种方式的价值。看见不同后,促成包容和对差异的理解。对孩子而言,面对不确定性增强的未来,也要打开眼界,共育的环境无疑能够培养多元的能力。社区共育为孩子在学习之外留出一些时间,让孩子可以真实地和小朋友玩、和大人交流。而对家庭本身来说,既可以建设家庭成员的文化和情感基础,改变人在心不在、看手机无交流等情况,也能从外部为家庭支持编织一张韧性网。

为密集母职创造认知解放的机会

◎《教育家》:密集母職已经成为现代化发展中越来越凸显的问题,有些妈妈因为全职带娃还患上了轻度抑郁。几十年来,我国女性群体在社会转型中经历了数度角色变化,对她们来说,嬗变过程中产生了哪些矛盾和冲突?

施芸卿:探讨密集母职,先要关注母亲的双重负担是如何产生的。尽管计划经济时期,集体养育给予了外部支持,但女性的家内职责并未免除,家庭中缝补等提供再生产物资的职责,还是女性利用工作之外的剩余时间来完成的。社会转型后,女性的双重负担在生产和养育两条线索上都被加强,母亲成为“工作母亲+教育妈妈”。一面是高强度工作文化下的“理想员工期待”,另一面是“母职经纪人”。一个“完美的母亲”要一切以孩子为中心,科学育儿、正面管教,一旦和孩子发火自己也会陷入深深自责,在陪伴孩子和工作两端承受压力。再加上消费主义对于“辣妈”的加持,宣传“妈妈的最好状态是像没有生育过”,可以说母职层层加码,内在冲突加剧。

◎《教育家》:不止一位参加共育活动的妈妈表示,通过社群的互动找到了个人价值。互助育儿对于缓解母亲的养育压力有怎样的作用?

施芸卿:我认为,互助育儿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母亲的压力,因为它并未触及母职的根本问题。社会对“完美母亲”的期待没有改变,职场要求、家庭内外支持等诸多问题也不太可能依靠尚处萌芽状态的共育来解决。但它确实提供了一些新思考。一旦看到那么多教养方式,你可能会知道没有哪种方式能保证成功,对母亲来说是认知解放的过程,要学会给自己“松绑”。同时,将母亲置于超出家庭之外的公共场合中,可以使她作为主体被看见和承认,并能得到女性群体的内部支持。

从实践社会学视角看,我们强调事物发展过程中的增量,让我们看见静态结构下不可见的变化。共育的尝试制造了带入其他家庭成员的机会,比如要办成一个大活动,就需男性的参与,从妈妈互助变成家庭互助,创造能让爸爸参与、做贡献的场景。社区中不止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通过互助,有可能使照料在一定程度上跨越家庭边界,在社区范围内重新整合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之间的人的分工。

◎《教育家》:在互助养娃的实践里,妈妈们是否会再一次将家庭责任和社会角色的要求加诸己身,形成一定程度的悖论?

施芸卿:这就涉及刚刚谈到的根本问题:妈妈抱团,爸爸去哪里了?家庭抱团,其他的支持去哪里了?对密集母职的解放,首先在于母亲的家务、照料价值被看见。其次,下一代归根结底是我们共同的财富,如何在连接历史和未来时找到比较好的公共支持的方式,值得思考和探索。共育可能只是现阶段的可行之策,但不该将之作为终极方案;我们可以鼓励妈妈们尝试,但不该将之视为她们的义务。

在传统的职业形态中,要使家庭和工作整合是非常困难的。两者的逻辑是冲突的,一个是利他的,一个是自利的;一个讲感情,一个讲效率。当前出现的“以育儿为业”,试图在共同养育中寻找更多的经济及社会价值,是很可贵的尝试,但也对女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使工作与家庭之间的边界更加难以划分,还需要妈妈们有着很强的穿梭连接私人生活和公共议题的能力。因此,女性无法摆脱“家庭责任”和“社会角色”双肩挑的困境,但可以从两者的连接中寻找增量。比如,养育经验本身为新的教育理念创造灵感和带来启发;妈妈们的联系,给孩子们打造了一个更多样、公共的成长环境;通过孩子的事情,也更能调动家人的积极性。这些都能产生精神上的支持。

在社区中寻找多方利益的最大公约数

◎《教育家》:从妈妈团的行动来看,家、校、社的边界存在模糊性,这也和几方教育实践的日常生发相吻合。如何理解几方教育的模糊性?妈妈团对所在社区产生了哪些影响?

施芸卿:有时候我们的思路过于希望划清边界了,事实上,模糊重叠之处可能才更接近生活真实发生的地方。教育的生活性和社会性,决定了家、校、社在孩子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是连在一起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处理好模糊性,更能接近教育的本质。

家、校、社可以各有一定的分工。学校教育侧重学科和知识,它其实是与正式制度的对接。家庭教育的重点在生活教育和生命教育,社区教育在生活教育之外还有公民教育。相对学校教育而言,家庭和社区教育是非正式的,注重情感和意义的维度。良好的教育生态离不开国家、市场、家庭、社区的提供,各主体相对平等,形成互补。但现在的架构中,各部分并不平衡。国家一直都在,资本化市场前一段时间过度侵入,造成童年被高度规划、竞争内卷、家长焦虑、社会资源浪费等一系列问题。家庭教育虽然被强调,但多处于“配合学校”的位置,成了学校教育的延伸,家长的主体性没有充分培养起来,“高质量的陪伴”很难达成。社区则是被忽视的,仅被当作“教育治理”的末端环节,发挥监督培训班整改的功能,而非生活教育和公民教育的所在。

“双减”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孩子的生活回到社区。社区不是单一的主体,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我们需要在其中找到儿童、家庭、学校和社会利益的最大公约数。结合妈妈团这种互助形式,我想特别强调要重视社区中的多元主体。妈妈团本身就可以分为很多种形式,有些是完全草根的,有些是有社区支持的,有些是有商业需求的,来自国家、社会、市场各部分的配比不同,相同之处是“在地性”都很强。他们通常灵活地嵌入当地学校的要求和社区日常生活,与老师和家长的联系紧密,建立了良好的信任网络和情感联结,具有在家、校、社之间协同的天然优势。他们增厚了社区中的人际网络,同时减轻了基层治理的负担,是可以被归入更广义的“育人共同体”,发挥更多积极功能的。

◎《教育家》:您一直强调养育不只是需要私人领域的策略,更需要公共领域的观照,但在实践中,这种公众领域的观照存在哪些阻碍因素?

施芸卿:这种基于社会自发的互助有不可取代的意义,妈妈团因为围绕着孩子,其实有很好的动员效果,但如果要调动更多资源,就一定得将家庭“私事”上升到公共议题,去和市场需求、治理需求对接,基层政府对此是“又爱又恨”的。从国家的角度来看,一方面要找到能把社区动员和联系起来的人,另一方面对自治力量又有管理的挑战。我们对社会力量参与的鼓励要在政府的主导之下、在国家允许的限度之内,这就需要行动者在实践中拿捏分寸,特别考验智慧。

◎《教育家》:作为松散的育儿同盟,妈妈团的共育行为面临着哪些挑战?呼唤哪些专业性的支持和帮助?

施芸卿:最大的挑战是可持续的问题。表面来看,它的出现是有偶然性。一是“能人”是否出现。妈妈团的共育更加强调共建共享,其实没有那么容易,需要行动者有比较强的公民意识,以及技术应用、政策理解、活动策划、信息收集等能力。二是核心成员是否稳定,会不会搬走。像上海的一个妈妈团,因为创办者的搬移,活动就面临停摆的情况。此外,它是具有阶段性的。孩子越小越容易互助,随着孩子的成长,需求改变,可能就面临解散。再者,互助活动要有基本的物质支持,包括空间、活动成本、人工等。相对来说,有一些其他支点的互助组织情况会好一点,比如和基层治理结合的,或是和小规模、社区型的教育机构结合,来促进社会功能的发挥。

深层来说,妈妈团的发展需要一套培育公共性、主体性的机制,不是直接给予,而是孵化型的,来策略性地提供支持。比如,政府变直接管控为间接引导,更多地发挥资源匹配和平台整合的功能,致力于建设开放包容的支持型环境,释放民间活力。双方都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理念一致,才能达成良好的效果。

读编往来

為了孩子的小学学习质量和终身发展,幼儿园有责任和义务通过多种形式向家长宣传科学的幼小衔接理念。《教育家》2022年5月第3期中,介绍了北京市房山区燕山街道开展的“幼儿园教育与家庭教育一致性的实践研究”为主题的教研活动,这种园校联动教研的幼小衔接形式非常值得借鉴学习:教师基于实际问题开展辩论研讨,引发不同立场的家长发表观点,在双方碰撞交流中逐渐改变固有的认识,最终达成观点的一致。

这种体验式研讨改变了以往家长被动接受学习的状态,调动了家长的参与热情,且便于教师直接了解家长的真实想法,以针对性地引导家长调整观念,家园步调一致地做好衔接工作。

为使家庭教育能够更好地发挥作用,教师可以定期举办专题家长会、专题讲座、沙龙论坛等活动。同时,幼儿园可运用问卷调查了解家长的需求、困惑及孩子发展现状,通过学期初和学期末对比评价的方式了解家长和孩子的变化,并将对比评价的数据分享给家长,让家长真切地感受到孩子的成长变化,使孩子能够真正从中受益。

——山东省青岛市崂山区第二实验幼儿园 刘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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