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念（组诗）

邹黎明

天刚有亮色

夜晚，我在沉睡时

河面在继续结冰

晃荡了一生，安稳片刻吧

凡事都有变故

天刚有亮色，第一个

到河边洗衣服的妇人

用石头

把冰砸开一个缺口

我不确定，她冷不冷

也许她就是水做的

也许她就是波澜本身

凡事都有变故

那时，天刚有亮色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

我的母亲

山中一念

像植物一样沉默，就会和这片山林

融为一体

如果真的让我成为它们的一员

我不会选择

成为那些高大的树。它们有栋梁之才

就蹲在一条溪流边

想起那些柔软的事，然后长出青苔

或成为一株药草

做久治不愈的，人间的，一味偏方

原 谅

白天运送沙石的卡车

直到凌晨，还没有休息，它们像蚂蚁

排成队列，一趟又一趟

钻进工地的巢穴

我曾从一个司机的嘴里，探出口风

他们吃睡，都在车里

已与卡车融为一体

他们对姓氏、祖籍，闭口不谈

说凭借车号，就能找到他们

建筑商就是以此记账的

幸好一颗孤星赶来

悬在天际，闪烁其词，暗示我

他们是愚公的儿子

让我原谅了这一夜的噪音

晾衣绳

我们曾将废旧的电线

系在院子里，制成晾衣绳

衣物一挂上去，就变得

通透而明亮

仿佛里面仍有残留的电流

并起了作用

太阳落山了，偶尔会想起

那年秋收，一家人回来得很迟

一件白T恤

忘了收回来

洁白，轻盈

至今仍飘荡在2003年

重 建

從万米高空跌落，能不碎吗

满地雨水

皆为，云的废墟

柔软的水滴

依旧将我，磨得满手是血

——搬运

今夜，我用废旧的雨水

重建了

一条古老的河流

种草山脚下

向一座山鞠躬，致歉

对不起了，我将有负重托

粘在身上的草籽，下山时

被我摘下

种在山脚。不必远游

因为我曾痛失故乡

久违的教育

密林穿行，需要用手

拨开一条通道

偶有一些枝条

抗命，从手中弹回

打在身上

像一种久违的，父辈的，教育

但我并不认可

几年，或更长时间后

我才会说

我真的错了

人 海

一块路牌，倾倒

箭头斜指天空

保持这个错误，不然

该如何解释

很多人

走着走着，不知所踪

江上黄昏

江水吞下了朝代，吐出瓦砾

捡起一枚陶片，再放回去

我不能干涉历史

和一些，既定的命运

更多的水，仍在上游集结

——请等一等

为了延长，这个安静的黄昏

我还是决定

把倾斜的长江端平

祝 福

夜空，只是夜空

黑黑的

直到有人在上面

点燃了蜡烛

把微弱，摇曳着的烛光

命名为星星

我才猜出，原是

一块巨大的蛋糕

总有人出生，所以星空不灭

不出意外

我也会有孩子

就不祝他快乐了

世间有普遍受难的灵魂

我早就知道，祝福没有用

蚕

我找到你了

晚唐的蚕，李商隐的蚕

被子，锦缎，毛巾，面膜

——我们有了新的

工艺

却忘了，怎么制作绵软的诗

羞愧，我们拿不出一首作品

请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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