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科幻:比较视野下的电影新品
2022-07-09黄鸣奋
黄鸣奋
内容提要:“乡村科幻”是我国近年来科幻喜剧片的新范畴。它以现代农民为主角,以外星来客为他者,以乡村变迁为背景,既表现由商业化、工业化、城市化潮流所激发的憧憬,又将上述潮流中无价值的一面撕破给人看,由此形成了独特的喜剧性。“乡村科幻”对科技前景、人类未来与星际互动的思考主要是从乡下人的视角进行的。其智慧通过因地制宜的土办法显示出来,结果往往是地球人的“低科技”打败了外星人的“高科技”。
关键词:科幻电影 乡村特色 比较美学 艺术创新
科幻电影是以科技为参照系放飞想象的视听艺术,其具体形态和风格随着时代的变迁、科技的发展和艺术的创新而不断变化。所谓“乡村科幻”是我国近些年来出现的电影奇葩。它在总体上属于科幻喜剧片范畴,但以现代农民为主角,以外星来客为他者,以乡村变迁为背景,在角色设置、社会氛围等方面别具一格,因此值得研究。
一、“乡村科幻”中的农民形象
“乡村科幻”将农民作为主人公。这是顺理成章的设置。作为社会分工,“农民”通常和“工人”、“商人”等相对而言。若就电影而论,我们比较难看到以“工人”或“商人”命名的作品,却可以看到不少以农民为题的影片,如美国《农民宇航员》(The Astronaut Farmer,2007)、韩国《农民之歌》(Farmer's Song,2010),我国《农民代表》(2010)、《农民股东》(2015)、《农民院士》(2022)等。这或许是因为在通常生活于城市的电影编导的视野中,农民作为社会群体的生活更符合陌生化原则、更有吸引力的缘故。不过,现代农民所过的生活早非“面朝黄土背朝天”之类语句所能概括。乡村科幻所关注与其说是当下农民所过的日子,还不如说是未来的乡村生活。
我国科幻电影中早就出现了农民形象。例如,《十三陵水库畅想曲》(1958)所塑造的劳动者群像有农民成员。在《合成人》(1988)中,主角的大脑是由因车祸丧生的农民王家培移植而来的。他在潜意识中不忘乡亲,将不少村民招到自己任职的公司。《我是外星人》(2010)是以西部農村为背景拍摄的,自然少不了农民角色。不过,真正将“乡村科幻”作为一个范畴提出来,是张小鲨编导的动画实景混合片《我儿子去了外星球》(2018)。其宣传片总结道:“一个中二农民,一个外星异客。乡村科幻,怪诞传奇。土味尬笑,强怼悲伤。”几乎同时上映的《坑蒙拐骗外星人》(2018)由夏超执导,不久上映的《外星人事件》(2020)由殷博执导,《外星人事件II》(2022)由郭至杰执导。它们是题材相近、风格类似的喜剧片,使“乡村科幻”成为我国科幻电影中值得研究的新范畴。
虽然以上所列举的四部科幻喜剧片题材相近、风格类似,但若加比较,还是可以发现些许差别的。《坑蒙拐骗外星人》的主角是地球土豆村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刘童。他待人以诚,赢得前来为土豆星饥荒寻找对策的国王的信任,被聘请前往土豆星传授培育技术。《我儿子去了外星球》的主角是乐泊乡执着的农民陈立根。他守护着不知真假的外星人尸体,一心想用它换回似乎被其他外星人带走的儿子。《外星人事件》的主角是奉厂长之命到龙潭村扶贫的投资经理赵致富,农民是他必须争取其信任的服务对象。《外星人事件II》的主角是下沟村平凡且窝囊的大龄小混混王永旺。他自称酷爱发明却无所长,一心想娶在理发店工作的美貌小寡妇却又没有钱。
在上述“乡村科幻”作品中,作为农民之他者的主要是外星人。若加比较,同样可以发现他们的共同点,即都是作为与地球人同形的智慧生命而出现。不过,《坑蒙拐骗外星人》中的土豆星国王是忠于职守的好领导,只不过到了地球之后陷入“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的尴尬处境。他受尽那些想利用外界对外星人猎奇心理发财的土豆村村民的欺负,因此备感刘童之真诚的可贵。《我儿子去了外星球》里的外星人是若隐若显、似有似无(或者说是罗生门式)的存在。关于外星人的消息既可能是当事人出于功利目的编造出的谎言,又可能是确有其事但被有意掩盖的实情,还有可能是亦真亦幻的所谓“民间真实新闻”。围绕外星人传闻发生的故事貌似荒诞,却衬托出主角陈立根作为父亲对失踪儿子的深情。《外星人事件》中恶意的外星船长是奸诈的阴谋家,想通过引导村民种植蘑菇状外星植物控制他们,将村民作为奴隶贩卖到其他星球。友好外星人(六号)则利用可以喷紫雾的药水帮助地球人增长力量,对抗上述植物的影响。扶贫干部赵致富与六号交好,为拯救被恶意外星人囚禁的村民们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的死固然是悲剧,但六号使之以宇宙人形态复活,悲剧又成了喜剧。《外星人事件II》中的瓦瑟星来客则是为挽救母星能源危机而奔走于浩瀚宇宙的女航天员团队。她们来地球之后虽然在夺走下沟村被视为传家宝的能量转换晶石方面做得太过分、想将地球能量都送到母星的计划太离谱,但毕竟情有可原(能量转换晶石本就是上一拨外星来客留下的),因此好客的下沟村村民在挫败上述计划之后还是客客气气地将她们送走了。
乡村生活是世俗的。在《外星人事件II》中,只因为开理发店的小寡妇春苗美貌性感,白发皤然的海大爷一个月要去“剪八次头”,享受让她料理头发的乐趣。如此俗气的人物也许不登大雅之堂,但乡村生活也因为世俗化充满了情趣。作为对比,是没有爱情、没有太阳的瓦瑟星。外星人娜娜(对应于《外星人事件》中的六号)因此对地球人产生好感,甚至恢复了她当年对赵致富情愫的记忆。
下沟村村民对外来客是友好的。作为这种态度的表现,“乡村科幻”中出现的外星人并非恐怖的异形,而是与地球人形貌无别的外来生物(当然,这种形貌可能并非他们的本相,而是他们为了与地球人交往而故意变化出来的形态)。村民和作为他者的外星人之间可能建立肯定性的情感联系。赵致富对此深信不疑,并将这种信念作为外星人还会来下沟村的预言告诉养子王永旺。外星人也确实来了,虽然并非为肯定性情感联系所驱动,而是觊觎地球的能源。根据《外星人事件II》(2022)的描写,下沟村村民为外星人乘飞船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或许由于感受到欢迎人群热情的缘故,船长一下舷梯就感叹“这儿的生物与资料记载不一样。”不过,这位船长不同于娜娜。她的表情生硬,内心坚硬,所关心的只是能够挽救其母星能源危机的转换晶石。正因为如此,她和下沟村村民发生了尖锐冲突,在掠夺能源的企图失败后悻悻离去。
国外科幻电影也塑造了不少农民形象。例如美国《幽灵帝国》(The Phantom Empire, 1935)中负责农场电台的牛仔歌手,美国《千眼怪兽》(The Beast with a Million Eyes,1955)中团结一心打败外星入侵者的农场主家庭,英国《科学家与外星人》(Doctor Who & the Daleks,1965)中未来社会热爱和平的农夫,美国《魔童》(Brightburn,2019)中好心收养迫降飞船中的婴儿却反而为之所害的农民夫妇等。与上述影片相比,我国“乡村科幻”中有些角色是国外影片所没有(或不可能有)的,如《坑蒙拐骗外星人》中的村长、支书等。这两位基层领导对从乡镇、县、省、中央到联合国的层层上级充满了责任感,却因为急于抓住发现外星人来访的机遇扬名、致富而闹出种种笑话,使全片充满了浓郁的喜剧色彩。
我们或许可以将中国乡村变革视为解读“乡村科幻”特色的现实参照系。“我在村庄基因图谱上检索到‘勤俭、知足、包容、感恩、忍耐、坚韧’12个字。”a这是传统的、本分的农民的写照。“商业化、工业化尤其是城市化的进程正在牺牲人类的本真、恬淡和自在”。b这是被时代潮流所裹挟的农民的写照。在某种意义上,“乡村科幻”中作为农民对立面的外星人所代表便是商业化、工业化尤其是城市化的潮流。这股潮流有价值的一面被农民所吸收,激发了他们对于未来远景的向往。因此,作为“乡村科幻”戏剧性来源的危机不仅意味着“危”(危险,指外星人作为异己势力所造成的威胁),而且意味着“机”(机遇,指利用外星人的到来提高本地的知名度,兴办“外星人度假村”“外星人农家乐”等)。无价值的一面虽然激发了农村少数人的焦虑、躁动,但终究被多数人心中所恪守的良知和道德所毁灭,或者被影片的编导涂成大花脸,这正是“乡村科幻”喜剧性的由来。除此之外,主创人员还采用多种手法丰富喜剧效果。例如,《坑蒙拐骗外星人》(2018)的喜剧效果主要从以下几方面生成:(1)前来地球的土豆国国王的尴尬处境;(2)他所降落的土豆村村民将国王和长相类似的业余科学家刘童搞混而产生的真假外星人的误会;(3)土豆村书记和村长互不服气,斗嘴而产生的笑料;(4)村长之子与其相好地球小姐围绕甄别、直播外星人到访新闻而产生的争风吃醋;(5)乡村美女岚岚和其外地相好包哥想拐卖外星人而闹出的笑话,等等。
二、“乡村科幻”中的现代科技
科幻之所以成其为“科幻”,和对科技特征、功能和价值的呈现、推演与预测有密切关系。正因为如此,美国《末之始》(Beginning of the End,1957)描写科学家在农业研究项目中用放射性材料做实验,导致草蜢体型剧增、为害环境。这是对科技副作用的批判。美国《蠢蛋进化论》(Idiocracy,2006)描写平庸列兵乔伊入选五角大楼“人类冬眠计划”,500年后醒来。他被当时的社会通过智商测试判定为最聪明的人,因明智地用水取代饮料灌溉农作物而升任高官。这是逆转方向,设想科技退化所可能造成的社会现象。墨、美合拍片《睡眠经销商》(Sleep Dealer,2008)描写农村少年进城打工,通过电脑终端将体力传到网上。这是设想科技进步如何改变农村年轻一代的命运。
作为科幻电影的子类,我国的“乡村科幻”顺理成章地将科技作为自己的参照系和审视对象。它所呈现的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然经济,而是经过现代科技改造的乡村场景。与能够驾驶宇宙飞船跨越以光年计之距离的外星人相比,地球人的科技从整体上说是落后的,遑论整体文化水准远不及城市的乡村居民。尽管如此,现代科技早就已经渗透到乡村的方方面面,不仅改变了耕作方式,而且改变了生活方式。乡民们追求美,追求时尚。这可以从《外星人事件II》中的理发店装修和顾客的品位看出来。
若着眼于地球本土的话,“乡村科幻”最有特色的现代科技应当是农业科技。《坑蒙拐骗外星人》用夸张的手法描写土豆村的种植技术如何蜚声宇宙,引得土豆星国王慕名前来求师。当然,“乡村科幻”也从不同角度反映了工业科技的渗透和影响。例如,《我儿子去了外星球》设想乐泊乡农民陈立根布电网逮野兔,意外电死了一个前来地球执行神秘任务的外星人。这涉及电力技术匪夷所思的作用。《外星人事件II》将通讯基站的建设当成龙潭村扶贫的重要项目,从而肯定了电信技术的价值。《外星人事件II》则用下沟村一段紧张精彩的追逐突出了农机的妙用——拖拉机居然赛过了摩托车!
不过,“乡村科幻”的特色更多地通过外星科技(而非地球科技)表现出来。上述四部喜剧片都将故事主要发生地定位于地球,将主要情节定位于外星来客与本土村民之间的矛盾。因此,它们就包含了共同的预设,即外星人掌握了比地球人先进的宇航技术。除此之外,这些影片还设想了一些比较奇特的外星技术。例如,《外星人事件》中的外星来客可以从地球人脑海中提取所记忆的形象,将自己变成相应的模样,以拉近与地球人的距离,隐瞒自己黑猫状的本相。外星人船长变成主角赵致富印象最深的小学老师的模样,外星人六号变成赵致富前女友萌萌的模样,等等。外星人可以通过扫描地球人大脑或察看地球人梦境,了解地球人对他们的态度,断定是应当予以消灭,或者诱之上钩。外星人还掌握了传送门技术,利用飞船所提供的核心能量,可以将自己和其他人送到所想去的地方(包括时空穿越、梦境穿越等)。
如果说外星人通过掌握先进科技而提高了自身能动性的话,他们同时也因为依赖先进科技而增长了自身的受动性。正因为如此,《坑蒙拐骗外星人》中的土豆星国王在乘坐号称是“量子宇宙飞船”的金杯号飞往地球的途中因导航信号断了而找不到准确定位。他落到一群陌生的地球人(土豆村村民)当中,大有“落难凤凰不如鸡”的尴尬。这种处境令人想起《疯狂的外星人》(2019)那位外星来使因为失落脑波控制器而被所邂逅的地球艺人当猴耍的情景。
外星科技和地球科技相互渗透,产生了二者之间的中介,即外星人用以研究、联络或对付地球人的科技,以及地球人用以研究、联络或对付外星人的科技。值得注意的现象至少有:(1)若真有外星人存在,那么,科技便是他们侦测地球的必要手段。《坑蒙拐骗外星人》中的土豆星人本来就时刻关注其他天体的信息,因此其国王在通过监听设备收到源于地球的导引信号就赶来了。《外星人事件II》中的瓦瑟星人对地球环境及地球生命早就予以窥伺,挖空心思想利用黑科技攫取地球资源。(2)若本无外星人存在,那么,地球人花大气力发展旨在探索地外智能的高科技便是浪费时间和资源。利用“外星人”这一议题来招摇撞骗者大有人在。例如,《我儿子去了外星球》(2018)中成套研究设备由所谓“国家天文局外星人研究所科学家”带到发现“外星人尸体”的乐泊乡,但这些科学家又是假冒的,和伪科技相联系。(3)若外星人存在与否目前既无法证实又无法证伪,那么,有关外星人的种种描写或思考所起的作用主要便是放飞想象。在这方面,《外星人事件》可以为例。该片将外星科技与地球科技的关系置于星际法律、星际法庭的背景下展开构思,如设想星际法律规定不能将技术给予落后星球的土著、以免影響当地的文明发展进程,描写友好外星人六号决定到星际法庭控告NL886号星际贸易船利用宇航技术贩奴,等等。
上述三种假定同样可能出现在与“乡村科幻”相对而言的“都市科幻”中。不过,“乡村科幻”对相关问题的思考主要是从乡下人(而非城里人)的视角进行的。相关影片的主角所关注的与其说是外星人是否真的存在(玄学思辨),还不如说是“外星人是否真的存在”这个问题能够在什么意义上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影响、又在什么意义上可以借题发挥(世俗关怀)。所谓“土味”正由此而来。迄今为止“乡村科幻”都属于小制作,不像大片那样有资金或实力以基于信息技术的特效取胜。某些主创人员因此通过自嘲来藏拙,如《我儿子去了外星球》有一段跳出故事情节与观众直接对话:“为了演绎更风趣,皮影来做重头戏。观众如果不满意,请多把意见提”。影片中陈小军从外星回来见父亲的那段全是用皮影戏动画展示的。在片头和片末,编导用配合动画的唱词告诉观众:“硬盘受损遇风险,影片划痕难修剪,五毛特效多缺点,向观众作道歉。”这种做法是“土味”的另一种来源。
三、“鄉村科幻”中的艺术想象
有关乡村的想象一直是乡村文学、乡村美学的重要内容。例如,莫言小说中的传奇性充满着乡村幻想。“他致力于最真实地展现农村生活的原生态化的场景,苦难的事实等待着读者去直视。”c又如,郭昭第认为乡村美学是“对作为人类生命幸福港湾及魂牵梦绕精神家园的乡村的想象重构。”d作为艺术,“乡村科幻”将憧憬性、虚构性、创造性当成自己的基本属性。试分析如下。
科幻电影着眼于未来,“乡村科幻”所描写的是将来的乡村。憧憬性则是指向未来、符合当下人理想或心愿的想象。以《外星人事件》中地球人对外星人的期待为例。城里来的扶贫干部赵致富幻想将龙潭村变成科技之都,自己充当科技之都的顾问。会计老艮幻想通过引进外星科技,使龙潭山庄成为领先全球的科技山庄。村民希望通过栽培蘑菇状外星植物换取外星人提供的金子,使自己富裕起来。这些描写都和具体人物憧憬有关。从全片看,憧憬往往指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关系。例如,上述影片中的外星飞船船长准备将抓来的龙潭村村民从地球贩运到其他星球为奴,赵致富为阻止她启动核心能量起飞而牺牲。善意外星人六号在广袤的宇宙中为赵致富找到不同形态的大脑载体,期待很快就能与复活的他见面。“英雄(精神)永存”的信念因此有了星际版。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憧憬。《外星人事件II》将重点放在憧憬破灭后的抗争上。外星飞船船长用地球人视为无价财富的钻石换走了赵致富留给养子的传家宝——能量转换晶石,计划用它将地球能量全部输送到瓦瑟星。村民们本以为钻石会给自己带来美好生活,但很快就悟出如果外星人的阴谋得逞自己的家园将被毁灭、生命也不复存在,于是奋起反抗。
科幻电影从不仅允许虚构,而且鼓励放飞想象的角度理解艺术真实。就此而言,“乡村科幻”有如下值得注意的取向:(1)因势利导地将杜撰的危机作为叙事前提。例如,《坑蒙拐骗外星人》设置的虚构前提是土豆星发生饥荒,国王坐金杯号飞船来地球寻求出路。虚构的目的往往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什么是真实。(2)揭示动机对于信息的扭曲性。例如,《坑蒙拐骗外星人》中的土豆村村民本来已经向媒体宣扬外星人光顾当地,不料土豆星国王却带着知情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刘童飞走了。村民们觉得无法对外界交代,就拿一只锦鸡大做文章,说它是外星孔雀变成的,足以证明外星人来过。画外音由此令人忍俊不禁地宣布:“那只鸡成了第一个外星物种,中国也成了第一个有外星文明的国家。”(3)揭示后真相时代认知的相对性。例如,在《我儿子去了外星球》中,电视台记者王小如和摄影老李深入采写新闻,先是发现农民陈立根似乎为吸引农家乐来客而编出与外星人遭遇的故事,又觉得他似乎受骗于吸毒的流浪者,但后者居然从警察监视之下的病房神秘消失,似乎真的被外星人接走。因此,到底外星人是否来过,成了扑朔迷离的事情。(4)揭示认知对于媒体的依赖性。例如,根据《外星人事件》的描写,移动通信已经广泛应用于龙潭村。外星人帮助龙潭村建基站,实际上是营造虚假通信,割断村民与外界的联系。这种欺骗因为扶贫干部赵致富无意中打通了和已故女友、叔叔的电话而被识破(实际上是外星人接听)。(5)揭示社会记忆被利用的可能性。例如,《外星人事件II》续写赵致富故事对后人的影响。原来,骗子李富贵假扮香港富商,自称威廉姆·李,想到下沟村空手套白狼。他利用外星人来过下沟村的传闻,通过众筹办外星人度假村,用所获得的资金买农民的地,再用这些地做抵押向银行贷款。当地农民误以为共同发财的机会到了,大家纷纷响应。
科幻电影往往通过构思新奇科技或者描写科技妙用而显示出创造性,这一点在“乡村科幻”中也得到表现。其艺术智慧通过各种因地制宜的土办法显示出来,结果往往是地球人的“低科技”打败了外星人的“高科技”。例如,《外星人事件》的主角赵致富智破外星人布下的激光阵,以旋转的丝巾关闭其开关。在《外星人事件II》中,外星飞船船长将能量转换晶石弄到手之后就下令启航,村民硬是用几条绳子将飞船“扽”(此处指拴住后猛拉)下来。下沟村青年王永旺从先前与外星人娜娜的交往中获悉乡村音乐可以使她的能量变得不稳定。当外星飞船船长翻脸、村民打不过她们时,王永旺急中生智,让广播喇叭播出音乐,这成为村民们转败为胜的关键。国外科幻片有过运用歌曲让火星入侵者“爆头”的描写,美国《星战毁灭者》(Mars Attacks!1996)可以为例。不过,我国这部“乡村科幻”并非着眼于使穷凶极恶的火星人脑袋爆开而死,而是着眼于让瓦瑟星飞船船员转变恶劣态度。在获胜之后,村民们还是很有礼貌和风度地将他们送走。着眼于精神上战胜对方(而非肉体上消灭对方),这或许可以说体现了一种有中国特色的生存智慧。
“乡村科幻”虽然诞生的时间不长,但在短短数年中已经由不同片商推出多部相关影片,这是难能可贵的。除上述四部作品外,已知的还有《我和我的家乡》(2020)五单元之二《天上掉下个UFO》,长片《你瞅啥,外星人》(2022),用苹果手机拍摄的贺岁片《卷土重来》(2022),等等。中国科幻电影的繁荣有待于“百花齐放”,“乡村科幻”以其开拓精神成为一朵“报春花”。中国科幻电影评论的繁荣有待于“百家争鸣”。本文对“乡村科幻”的解读权且作为抛砖引玉之谈。
注释:
a李桂平:《被颠覆的村庄》,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9页。
b郭昭第:《乡村美学:基于陇东南乡俗的人类学调查及美学阐释》,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61页。
c胡庆:《浅析莫言小说中的民间文艺思想》,《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第42页。
d郭昭第:《乡村美学的精神寄寓和想象重构》,《美与时代》(下)2018年第7期,第17页。
(作者单位:厦门大学电影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课题“比较视野下中国科幻电影工业与美学研究”阶段性成果,批准号 21ZD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