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天津服装商业中心迁移的原因
2022-07-07李晓悦张竞琼
李晓悦,张竞琼
(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近代天津由于交通方式的变革,工商业中心发生迁移与转型,其由此成为华北地区的经济中心。近代之前,天津水运系统发达,与河网覆盖地区均保持着商品交易往来;近代之后,天津海运繁盛,港口优势凸显,加之与国际贸易市场接轨,使其成为近代化的商贸型都市。
目前,关于近代天津商业区的分析及城市化进程特征的研究均有相关成果,如陈克[1]和高展[2]等学者深层分析了在交通、地理、经济多方面影响下,天津商业中心变迁的原因,及天津工商业销售模式的转变。但现有文献缺乏从服装商业区的空间变化及运输方式转变角度的综合分析。文中以近代为时间节点,以天津工商业转型为背景,分析天津新旧商业中心的特点,并检索近代天津市衣业商号调查表、鞋业公会调查表等档案,《天津通志》与《和平区志》等地方志,以及《大公报》等近代文献资料,探索服装商业区空间位置迁移对天津的人民生活习惯及城市发展所造成的直接与间接影响,并对天津城市转型的内外因进行探讨。
1 旧商业中心的形成和发展
1.1 旧商业中心的形成
天津沿河近海,“当南北往来之冲,京师岁食东南数万之漕,悉道经于此”[3],漕运集散地主要位于天津运河、子牙河、海河交汇的三岔口一带,由于水运系统的不断完善,天津逐渐成为水陆交通枢纽与商品集散地。后来天津作为“京师屏蔽”的卫城,官府着重对水陆运输进行管理,如在南运河设常关,往来船只需在此地停泊验关、装卸,为了便捷也会选择就地销售,逐渐形成了集市。长此以往,三岔河口的商业便转移到了南运河沿岸的北门外、估衣街、竹竿巷等处,后来这些地方成为天津传统商业的聚集处,直至民国初年,天津还保持着这样的分布框架。
1.2 商业分布
天津服装商业区主要分布在估衣街、锅店街一带,部分行业店铺信息见表1[4-7]。 其中估衣街呈东西走向,西口接北大关,与竹竿巷相对,东口与锅店街相连,南倚北马路,北邻南运河岸。估衣街分为3段,东段是单街子,中间一段是锅店街,西段就是估衣街,3段相连,也有将这条路统称为估衣街的说法。
表1 估衣街、锅店街部分行业店铺信息概览
估衣街与锅店街商业店铺的经营范围包括绸缎纺织品、皮货、中西药材、玻璃瓷器、鞋帽、眼镜等,此外,银号和洋行也在此经营。同时一些天津服装业老字号店铺也多汇聚于此(如谦祥益、瑞蚨祥、瑞林祥、敦庆隆、锦章、元隆、华竹等绸缎、呢绒店等),这里既是各种服装、服饰与服装面料的集散地,也兼具中转功能,承担天津与周边区域的相关业务往来。
2 租界的商业发展
天津开埠后,各国先后在此开设了租界。由于水运在商品运输中起到重要作用,各国租界皆沿海河上游分布,以掌握入海口至内陆的商品运输线,此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南运河的商品集散力。同时,由于租界的相对安全性,吸引了大量的人口和资金,天津商业的重心逐渐开始向租界倾斜,主要集中在日、法两国租界。
2.1 日租界
日租界东邻海河,并与法租界接壤,服装店铺或综合性百货公司多分布在租界内的旭街、福岛街等路段,部分行业店铺信息见表2[4-8]。
表2 1942—1943年日租界部分行业店铺信息概览
据不完全统计,1943年日租界登记在册的各行业店铺共有623家[8],服装类店铺60余家,洋广杂货铺90余家。日租界囊括了百货、绸缎布匹、服装首饰等各类商铺,兼具娱乐和服务行业,成为当时天津新兴的商业中心。其中,始建于1928年的中原公司(今天津百货大楼),作为租界中最具影响力的百货商场,连接了南市商业区和法租界梨栈商业区,几乎成为当时天津商业的主体[9]。其经营范围包括各类服装、服饰,如毛袜丝袜、手帕、领带、呢帽、浴衣、西装、手套、各式靴鞋等。
2.2 法租界的商业分布
法租界梨栈大街一带服装商铺更为密集,具体店铺信息见表3[2-7],成衣业的“珍记号”“义和公”等9家店铺,鞋帽业的“久大皮鞋公司”“盛锡福帽庄”等14家店铺,绸缎呢绒业的“大章绸缎庄”“谦祥益”等28家名店皆在此处[10]。
法租界在20世纪30年代初登记在册的专营性店铺就有300余家,至1943年法国交还法租界时,登记有营业执照的店铺多达4 000余家。仅劝业商场、天祥商场、泰康商场就集中了600多家店铺,经营业务涉及百货、绸缎布匹、服装鞋帽与金银首饰等[9]。其中以1928年开业的劝业场[位于法租界杜总领事路(今和平路)与福煦将军路(今大沽路以西的滨江道)交口处]规模最大,经营范围最广,整个商场由200多家私营商店组成,经营日用百货、呢绒绸缎、服装鞋帽与金银饰品。劝业场和中原公司相邻,是整个法租界商业区的中心。
表3 1942—1943年法租界部分行业店铺信息概览
总之,租界中的新商业区比之前旧商业区规模更大,其经营与管理模式也趋向现代化,销售的服装多为“舶来品”或“舶来品”的仿制品;同时还产生了西服业、新式靴鞋业等新型行业;与旧商业区服饰风格相比,租界销售的服装、服饰更偏向中西杂糅。
3 商业中心的迁移与更迭
3.1 新旧商业中心位置的迁移
受当时社会转型及交通运输等多方面影响,天津旧商业中心逐渐衰落,租界中形成了新的商业中心。1930年前后,日租界内的旭街(今和平路北段)、福岛街(今多伦道)已成为繁华的商业区,而后由于日租界发生动乱,商家大多迁到法租界,以法租界劝业场梨栈一带为中心构成了当时天津最大的商业区[9]。如 “盛锡福”帽庄原为估衣街的“盛聚福”帽庄,1911年开设于估衣街归贾胡同东口,1919年迁至法租界商业区,其总号与工厂设在法租界天增里南,第一分销处在天祥市场内,第二分销处在梨栈。“盛锡福”帽庄产品多采用外国机器制作,并从农村采购草帽辫缝制平顶草帽,成本低且质量好,市场潜力大。
店铺的迁移促进了租界商业规模的扩大, 1934年统计显示,天津资本较大的392家各类华资商店中,设于租界的已达136家,占比34%,其中法租界67家,日租界47家,英租界22家[11]。20世纪20年代后期,“天祥”“泰康”“劝业”3个商场在法租界建立,标志着新商业中心的确立,城市交通运行也以此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现代化城市商圈。
天津新旧商业中心交替的主要原因是商品的运输从河运转为海运。天津开埠前,因水运运输量大且资金投入少,海河水系为天津与周边地区商品交换的主要渠道,同时可运输农副产品和商品原材料。开埠后,天津的进出口贸易量增大,运输商品多是西式服装、百货、机器等,商品的集散地从河流交汇的三岔口转移到港口,并且租界占据了海河的下游,使租界既掌握了港口的贸易运输,还可以把控天津的河网运输。
随着部分传统商业的转型,近代天津产生了一批新型服装行业,如西服业、衬衫业、西式靴鞋业等。这些行业的原料在初期多通过海运从国外进口并由上海转运。1923—1931年到达天津海关各类服装面辅料的数量趋势如图1所示。由图1可知,有衬衣、时装、西装面辅料从天津入关,且需求量整体呈上升趋势,说明服装行业的转型与天津海上贸易密切相关。旧商业区的商品来源与流通皆是由自然经济所支撑,这种模式使商品依靠河运就能大面积的流通。而之后海上贸易往来频繁,旧商业区从地理位置到商品类型都不再具有优势,河网运输也在天津商品流通中成为辅助转运的角色。
图1 1923—1931年进口到天津海关的各类服装面辅料数量趋势Fig.1 Trends of imported clothing materials quantity in Tianjing customs during 1923 to 1931
华界的动乱和租界的相对稳定是形成天津新旧商业中心交替的次要原因。1912年后,天津屡遭战祸,旧商业区损失惨重,诸多商铺难以为继,原来华界的许多商店闭门停市逃往租界,且“迁入租界者多属殷实商家铺号,他们最初多设分店于租界,尤其是字号较老的商店更是如此”[11]。尽管之后旧商业区依然开设有商铺,但是南运河已经失去了商品集散的功能,旧商业区逐渐走向衰落。
3.2 新旧商业中心经营范围的更迭
在商业中心发生位置转移的过程中,各商铺经营范围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如英商惠罗公司(英租界中街)刊登的广告显示其有雨衣、丝袜、西装、婚纱等进口商品,具体见表4。此外,迁入租界的天津老字号店铺在转型的同时依然经营传统的绸缎布匹、鞋帽、百货等。可见新商业区的经营种类繁多,既有传统商品又有进口商品,且“自欧西通商以来,其所输入之布,价廉物美,市民多购用之”[12]。
同时,海外贸易繁盛,天津与国际市场的交易往来增多,西式服装及辅料、洋纱、百货等在进口商品中占据了相当的比重。从天津海关的相关统计看[13],进口服装面辅料成为新型商业营销范围的重要组成部分。如1911—1948年,天津进口的服装类面辅料数量占中国所有关口的10%,约431 258 054个,价值约649 097 306关平两。以民国时期的4大港口上海、天津、哈尔滨、广州的进口量为例,衬衣内衣、女子时装、西装大衣、制服外套等4类面辅料占4大关口进口总数的比值分别为38.37%,26.55%,21.46%,31.63%,其中衬衣内衣类面辅料进口总数为164 014 009个,价值216 034 793关平两。天津海关服装面辅料的进口量在1911— 1929年波动相对较少,1930年之后起伏较大,并在1938年达到最高峰值,进口量为55 121 392个。衬衣内衣类及女子时装类面辅料进口量平均值均高于初期年进口量约2倍,总体看,天津的服装面辅料进口数量呈上升趋势。这些新式服装面辅料及百货的流入,引起了天津服饰及其他行业的变革。
表4 惠罗公司在《大公报》上刊登的服装广告
总之,新旧商业区对天津的商业发展与周边地区的贸易往来都具有重要影响。不同的是,自商业中心迁移后,其商品传输方式、贸易范围到商品类型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同时区域经济辐射的范围扩大,由此奠定了天津在整个北方地区经济中心城市的地位。
4 服装商业中心变迁的城市反映
4.1 对城乡居民服装的影响
受租界环境和城市经济的影响,服饰习俗出现了巨大变化。中式、西式抑或是中西混搭皆有,但穿西服或中山装的大多是“学生、教师和公司、洋行、机关职员中的新派人物及在租界内居住的上层华人”[14]。20世纪20年代后还兴起了象征新女性的“学派儿”装束,即着大襟短袄、绸制长裙、高筒袜及偏扣布鞋。西式服装在租界率先流行起来并开始扩散。周边地区相比天津而言反应较慢,20世纪30年代,由于“洋布”“洋纱”的大量倾销,周边县镇的士绅、商人及富人穿着西式服装的状况日渐增多,但相比城市在服饰种类方面较为单一,如新式的女性内衣、背心,仅城市上层女性穿着,一般家庭较少,乡镇之中更是寥寥无几。尽管如此,乡镇居民亦有着中山装、西服、旗袍的,皆是与天津往来密切的缘故。
新型商业区的百货商场商品齐全,经营方式新颖,人流量、营业量均远超以前,服装广告方式不断推陈出新,报刊、画报等大众媒体也增加了服饰的推销力度。1929年,天津举办了“万国服装大会”,得到了人们的追捧,加速了服饰在城乡之间的传播速度。人们喜欢穿着西式服装参加各种活动,如“津埠盛兴跳舞,擅舞女士,无不出尽风头……迨夜五更,兴尚未阑,钟鸣三下,方始归去”[15]。服饰的丰富化、多元化、个性化,反映了人们社会生活方式的开放性与多样性。
服装商业中心的变迁,促进了天津服饰风貌的“西化”进程,并随着社会各阶层的接受度呈现出“中西并行”的特点。新的服装风格也随着天津与周边县镇的交易往来传播到各地,但因社会风气开化的不同,比天津所受到的影响较低。
4.2 对城市化进程的推动
天津是一个以商为业的城市,尤其是开埠后天津商业中心迁移,包括服装面辅料在内的大量商品通过天津港进出口,或转运到华北各地,因此许多服装店铺跟随商业中心一起迁往了租界。市场对服装面辅料需求的扩大增加了天津关的贸易量,促进了海上贸易的发展,租界由此成为服装业的产业中心,天津也从面向内陆的沿河城市转变为开放的港口城市。
天津的城市化还表现为近代民族工商业的兴起,如纺织业、棉纱业等与服装相关的行业及服装制造业。由于贸易环境的改变和市场需求量的增加,服装面料与成衣都开始使用机械加工,机械化制造带动了服装商业的发展,同时也为自然经济解体后无以为生的农民提供了就业机会。由1934年平津两市的职业分配资料可知,天津的工商业活跃程度极高,工商业从业人员占总人口数量的约70%,农业人口仅占约1%,劳动力大量从第一产业向第二、三产业转移,随之产生的新型职业也推动了制服制造业的发展,天津海关进口制服服装面辅料的数量也呈增长趋势,服装成为大众新的消费品[16]。随着大型服装企业工厂的增多,工人数量不断增加,他们靠工厂而居,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人口聚集区,工业的发展促使人口职业和城市产业结构发生转变,同时还影响着天津周边的地域空间变化。
天津旧商业区的商铺、字号代表着天津的传统商业,而法租界3个大型商场以及日租界中原百货公司的建立则表明了天津商业已进入现代化。服装商业中心迁移之后,推销模式也随行业的转型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发生转变。旧商业区商铺的主要推销模式为吆喝与招幌,且由于家庭女红的存在,对于服饰商品的需求较低。新型综合性百货商场兴起,且随着报刊业等大众媒体的发展,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成为一部分资金雄厚商铺的选择,实力较低的商铺也会张贴海报进行宣传,一方面增加了商业营销的活跃度,另一方面也促进了近代城市广告业的发展。
5 结 语
天津服装商业中心的迁移改变了城市居民的服饰风貌与生活习惯,一些新型服装行业油然而生,同时随着服装商业中心的迁移,服装业的规模迅速扩大,推动了天津商业的发展,实现了劳动力产业转移,提升了天津区域影响力,加速了天津现代化进程。同时天津从沿河发展的城市转向开放性的港口城市,并与国际贸易接轨。天津服装业的转型与创新在促进城市工商业发展的同时,不但推动了社会和城市的发展,也扩大了天津城市对乡村的影响力及影响范围,带动了区域经济发展及服饰风貌的变迁,使城乡之间的联系比传统的政治辖属关系更为复杂与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