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三林与中国生产工具史研究*
2022-07-06王星光栗成林
王星光 栗成林
荆三林(1916—1991)先生是中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博物馆学家和历史学家,也是中国生产工具史的开拓者和奠基者,在20世纪40—50年代率先开展中国生产工具史的整理和研究,曾担任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中国农业历史学会、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中国人类学会的理事或顾问,以及中国生产工具史研究会理事长等等学术职务。他的研究领域广博,涉及科技史、考古学、博物馆学、历史学、旅游学等诸多学科。
作为生产工具史学科的重要开拓者,荆先生早在1948年就着手进行生产工具史资料的整理工作,先后出版《中国生产工具发达简史》、《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提出诸多精辟独到的见解。其研究独树一帜,影响甚巨。但目前学界对荆三林先生与生产工具史的研究相对匮乏。而生产工具史的研究则是荆先生自新中国成立后用功最勤、最为看重且极具特色而又成就卓荦的研究领域,值得列为专题加以研究。
一、荆三林先生的生产工具史研究发端
荆三林自幼受到父亲荆文甫先生的言传身教,并从事农业劳动,熟习农具和农耕技术。20世纪30—40年代在河南博物馆工作期间,荆三林先生勤奋好学,涉猎广泛,他学习了美国民族学家路易斯·亨利·摩尔根的人类学著作《古代社会》、英国博物学家托马斯·亨利·赫胥黎的社会进化理论以及丹麦考古学家汤姆森以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质料演变为标准的“三阶段”划分法等,这对他日后创立生产工具史理论产生了重要影响。他还自学人类学、考古学、博物馆学等基础课程,阅读中外科学技术史等相关书籍。他在关百益、徐旭生等学者的指导下,实地进行考古调查,增加了大量知识储备和实践经验,为日后从事生产工具史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
20世纪30年代著名的“中国社会史大论战”是荆三林先生关注生产工具史的起点。1934年,18岁的荆三林撰写《易经时代中国社会情况之讨论》一文。此文探讨了《易经》的时代和性质,认为其是“周代民族的东渐时期的社会史之片段”,并从《易经》时代经济状况、社会组织情形、政治组织方面论述易经时代仍处于游牧时期,当时的经济主要以渔猎和畜牧为主。他还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和王伯平《易经时代中国社会的结构》文中“农业处于萌芽状态”和“农业已发达至犁锄农业”的观点大胆质疑。荆先生认为王氏所列证据不能论证其观点,因为农业生产力的发达程度离不开生产工具的发展,《易经》找不到关于“锄”样农业生产工具的实证,也还没有类似的文字发现,是无法证明“犁锄农业”存在。“和其他一切生产资料来比,生产工具是具有决定作用的”,荆先生从农具发展的视阈来窥探农业发展的程度和状态是科学合理的,郭沫若受此影响,改变了原有的一些观点。
1948年荆先生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奔赴解放区。在此期间,除去对生产工具史资料搜集和研究,他还系统学习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并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促使自身思想进步和升华。同时他对自己以往学术研究进行审视,及时进行自我批评和自我纠正,逐步认识到生产力与生产工具的关系,即先进的生产力可以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而生产工具正是生产力的重要标志之一,也是社会科学技术水平的象征。这对荆先生日后投入生产工具史的研究起到指导和引领作用。
新中国成立后,荆先生对此前收集的资料进行系统整理,并进一步收集相关物质资料遗存,开始对生产工具发展史进行梳理研究。1955年他的《中国生产工具发达简史》在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以“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在生产工具上有很多伟大的创造发明,他们不仅推进了中国历史的发展,也在世界文化史上起着重大作用”为研究旨趣,标志着中国生产工具史学科的创立,也开辟了国内科技史研究的新方向。
二、荆三林先生的农具及农业史研究
农具可谓是中国古代生产工具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荆先生以农具为生产工具史研究的起点和主线,对中国农具发展史深入耕耘。
首先,荆先生对农具发展史做了详细的阶段划分。先生认为以往以社会制度和朝代兴亡为依据划分农具是片面的,农具在发展的各个阶段有不同的特征,要重视农具本身的发展阶段特殊性,并与各阶段农业技术密切结合,他提出:“只有进步的农具才能表现出高度的农业生产技术”。因此先生对农具史的划分标准是“以农业工具本身发展的时代特征为主,辅以相适应的农业改进技术及其成果,表现在生产力上的高低和对当时社会、政治、经济上所起的作用”,具体可划分为前农业时代的工具、原始农业工具、铁制农具、简单机械农具以及机械工具的进一步发展,同时还提出春秋战国、宋元分别是农具史的两次“大变革”。相比以往,此种划分方法更能精确合理地反映出农具发展的阶段特征,从农具发展史来看:“器非田不作,田非器不成”,农业的发展依赖于农具的革新和农业机械化的助推,而农业的发展状况则是社会发展状况的重要体现。通过考察农具发展水平可从侧面窥探不同历史时期科学技术和社会的发展程度,这一划分对农业史乃至对历史时期社会史的研究都具有指导意义,也是生产工具史分期论的价值所在。
早在讨论裴李岗文化时,荆先生就以农具为基础表达自己的观点。他通过“通身磨光、精致的舌状刃的石铲、带有锯齿状的石磨盘”和农业生产中开垦、耕作、种植乃至收割的配套农具,研究这一时期生产工具的先进程度。王吉怀也表示此时期石铲、石斧等生产工具的“造型、磨光技巧和实用价值都是令人赞叹的”。荆先生运用马列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进行论述,以期冀学者在中原新石器时代早期研究中对磨光石器的性质能够审慎对待。
随着农具研究的加深,荆先生对农具的研究逐渐细化。他对古代复种工具进行专题研究,将复种工具发展的历史特点进行详细论述。他认为复种工具要从农业耕作需要出发,指出复盖种子的工具主要用于北方旱田。荆先生借助民族学资料对复种工具进行考察,对“挞”和“砘车”的发展史进行考证。他对清人陈玉璫的《农具记》中所记载的66种农具进行分类研究,丰富了南方地区农具发展史的研究。另外荆先生对河南博爱县发现的一套清光绪年间的石刻耕织图进行考察,对石刻中包含的所有农耕流程中运用的农具进行一一介绍和研究,他观察到石刻中出现的农具相对较为落后,由此引发了他对近代中国科技落后于世界这一现象的思考。
他的《十一——十九世纪中国在牵引钩上的发明创造与农机的改进》一文,运用力学原理指出宋元时期在生产工具方面的两个重大创造:一为“耕盘与犁分开,以绳索连系牛轭,组合构造软套,装备成一个独立的动力机械”;二为“动力机与工作机的连接装置,即‘中置勾环’”,尤其是明清在此基础上创造出S形挂钩,这两项发明极大改变了古代农具的形制和功能,进一步提高了农机效能,有力推动了农业和交通工具的发展,促进了农业生产力的提高。荆先生认为宋元时期是生产工具史的一大变革时期,彭年教授在《秦汉中华民族凝聚力研究》中引用荆先生关于生产工具第一次、第二次革命的研究,认为铁农具的发展,新技术、畜力、水力、风力机械的发明是第二次生产工具革命的标志。
王玉棠等在《农业的起源和发展》中对荆先生关于生产工具与社会发展之间的互动研究表示赞成,强调了工具的制造在农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具的革新、农业机械化的推广,是农业生产发展的动力和标志,也是农业历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农具反映的并不仅仅是农业科学技术,它涉及如物理、数学、力学等多学科的交叉,这些学科的进步与工程技术的发展息息相关。荆先生对农具与农业史的研究不仅是生产工具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更与科技史紧密相连。
三、《中国生产工具发达简史》与《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
荆先生关于生产工具的成就多在《中国生产工具发达简史》(以下简称《简史》)和《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以下简称《发展史》)两部著作中显现,一方面有着对各类生产工具的具体研究,另一方面是对中国生产工具发展的理论研究。陈文华先生曾指出荆先生的《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是老一辈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对农业考古的研究贡献,中国农业科学院在《农学基础科学发展战略》中也提到此书丰富了专题农业史的研究。《简史》和《发展史》展现了荆先生对生产工具史研究的深度变化,二者拥有共同的主线,后者在前者的基础上深化了生产工具史的研究。
首先是面向的读者对象,《简史》主要面向中学教师及大学生,这客观反映出当时读者的实际状况;经历新中国成立后三十多年的巨大变化,全社会的人才素质普遍提高,《发展史》的读者对象随之变化,既包含所有进行生产劳动的四大产业的劳动者,也包含面向“四化建设”的教学科研人员和学生。这些变化与改革开放以来的时代变迁密切相关,显现出与时俱进的时代特点。
其次是材料来源的扩充。《简史》是在1953年编写完成,材料来源主要限于厦门大学图书馆、人类学博物馆及南普陀寺的藏书,资料相对欠缺。《发展史》摭采新中国成立后出现的关于生产工具史的众多资料,包括大量考古资料,如汉画像中的工具、各地出土的“犁铧”“铸范”等,还对相关传世文献和神话传说等材料细致考订,尽数蒐集,加以利用。《发展史》全书共计38万字,插图285幅,图版27个,照片52幅,图文并茂,内容丰富,旁征博引,观点独到新颖,内容是《简史》的4倍多,此书将生产工具史研究推向新高度。
最后是关于相关理论的完善和发展,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生产工具发展阶段划分。《简史》中划分为石制生产工具时代、金属生产工具的发生及发达时代和机械生产工具的发生及发达时代,阶段划分较为简单;《发展史》中将划分阶段补充完善,根据翔实的材料支撑,有史有论,划分为手工操作工具生产时代、半机械化生产时代和机械化(大机器)生产时代,各时代又可分为三期,即前期发生、中期发达、后期达到高度化及普遍化,这也成为荆先生关于生产工具史研究的特色理论。另外也对纺织工具、建筑工具、盐井工具等手工业生产工具进行大量补充,扩大生产工具研究范围。其中,有关建筑工具发展史的研究得到了积极回应,刘炎认为荆先生对建筑工具发展史的划分,为深入研究河南古建筑的发展历程及其特点做出了重要贡献。李浈在《中国传统建筑木作工具》中认为荆先生是较早对中国建筑工具史开始研究的学者,20世纪80年代后陆续发表论文对平木铇、汉代以前的锯等展开讨论,充实建筑工具史研究。
《简史》和《发展史》对生产工具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开拓作用,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对学术研究的指导,是荆先生一以贯之的研究遵循。此外,所有生产工具的编写顺序是纵横结合,既按照工具的类别依序排列,也按照其发展的阶段特征加以论述,使得各种工具在各个时期的发展特点一目了然。《简史》与《发展史》充分利用考古材料与文献,以插图、照片、表格等形式对生产工具进行叙述,标明工具尺寸、材料、比例等,有根有据,结构清楚。从《简史》到《发展史》,荆先生将生产工具研究的范围不断拓宽,包含农业工具、纺织工具、盐井工具、建筑工具、冶金工具、制陶工具、瓷窑工具等,促进这门学科更加丰富,也推动了科技史研究的进展。
四、荆三林先生的生产工具发展理论
荆三林先生作为生产工具史的开拓者,不断丰富创新该学科内容,提高生产工具史研究的理论水平。荆先生关于生产工具史的理论建树,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生产工具发展史分期论,二是生产工具发展不平衡状态论。
(一)生产工具发展史分期论
发展阶段的划分是研究生产工具史的首要内容。以往的发展分期仅从生产工具的制成材料来划分阶段,忽视了它背后的社会原因以及生产工具在经济社会中的作用,这样的阶段划分既不能准确把握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也不能体现中国生产工具史发展的特色。
荆先生按照工具本身发展的过程出发,认为最原始的工具是以手直接操作的工具,进一步是使用简单机械进行生产的工具,其中机械与机器一般来说指的是以诸如蒸汽机、内燃机等作为动力的机械化工具,而以人力、兽力、水力及风力作为动力的是半机械化工具。
因此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应划为三个阶段,即:手工操作工具生产时代、半机械化生产时代和机械化(大机器)生产时代。各时代又可分为三期,即前期发生、中期发达、后期达到高度化及普遍化。手工操作工具生产时代是自人类产生至春秋战国,包含石器、木器、铜器、铁器,如石锤、纺轮、锄、镰刀等;半机械化生产时代是自秦汉至明清(18世纪末),这一时期普遍运用机械工程学的原理对生产工具进行改良创新,如耕犁、耧车、水碓、S形钩等,普遍使用畜力、水力、风力等,如作为兽力动力机构的绳套与“钩环”基本完成了农业机械装置的各个条件;机械化(大机器)生产时代与世界范围内的工业革命密不可分,伴随着蒸汽机和以蒸汽机为动力的机器传入,中国生产工具史第三个阶段也就开启,如蒸汽机、内燃机、电动机、电子计算机、智能机器人等。
荆先生重新按照生产工具在生产中的作用发展情况,同时根据人在生产中的现实地位,依照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理论,再结合中国历史的特点和实际情况来对生产工具发展史进行划分阶段。同时还考虑到“人”在不同阶段生产过程中的作用,其所考虑的影响生产工具发展的各项因素更加全面,更符合中国生产工具发展的实际情况。如刘德林、周志征在《中国古代井盐工具研究》中赞成荆先生的生产工具发展史分期论,他们认为古代井盐工具以手直接操作的工具为主,后逐步使用简单的机械进行生产,同时也赞成荆先生简单机械工具结构造型和使用方法的理论,认为古代井盐工具的特点符合荆先生对生产工具的论述。
(二)生产工具发展不平衡状态论
荆先生在长期对生产工具史耕耘的过程中总结出生产工具发展的一个规律,即生产工具的发展呈现不平衡状态,且是普遍化、常态化存在,其具体表现为八种形态:在劳动力减轻人力的程度大小、种类的多少、形式工艺的精粗、质量的精粗、进步的快慢、历史形态的进步落后、使用上的适用与否、体态的大小等方面,都存在不平衡。
形成不平衡状态有诸多影响因素,荆先生也将其归纳为八个方面:其一是历史因素,即王朝的相互交替、社会稳定或动乱、政府官员对生产的重视与否;其二为自然因素,具体表现为不同区域气候、地势、土质、物产等生态因素的差异性,实际上表达的是受到生态环境的影响;其三是政治因素,即施政的重视程度、政治清明与否、与政治中心远近的距离;其四为社会因素,包含社会的正常发展与逆流发展、社会的不同生产模式、社会的病态与静态;其五是交通因素,包括交通发达与否、距离先进技术中心的远近;其六为阶级因素,生产关系包括有剥削者和被剥削者、地主和佃农等阶级之分,其拥有的经济力量也有雄厚贫弱之差;其七是经济因素,涵盖了经济作物的地理分布差异、经济规律或法则作用下经济发展的状态、经济发展周期差异;其八为文化因素,囊括了区域间科学技术知识的差异、不同民族和宗教的差别等。以上八个方面的因素都会造成生产工具发展的不平衡状态。
从上可以看出荆先生统筹兼顾,缜密周到地对生产工具不平衡状态的形态和影响因素做了全面的总结和剖析。总的来说,其主要从时间和空间、纵向和横向两种维度进行考察归纳,从时间的纵向维度来看,荆先生认为历史的发展趋势总体向前,但也具有不稳定性,历史的演进状态是“发展”与“停滞”交互出现,发展速度和发展范围并非一成不变,这也就造成生产工具的发展在不同阶段、同一阶段的不同时期都呈现出不平衡的发展状态;从空间的横向维度观察,由于中国幅员辽阔,不同区域间的生态环境、民族风情、文化面貌迥然有别,且复杂多变,荆先生从自然、政治、社会、阶级、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的区域性差异考察其对生产工具不平衡状态形成的影响,概括面面俱到,分析鞭辟入里,较为全面客观地反映我国不同区域生产工具发展的不平衡状态。
除了对生产工具发展不平衡状态的形态和影响因素的总结,荆先生还概括了不平衡状态的两个重要特点:一是其以矛盾的方式出现,即先进的工具与落后的工具相对立,先进工具可帮助落后工具不断改进;二是其存在着新陈代谢,旧的不平衡状态发展到一定程度形成新的不平衡状态,构成新矛盾和新阶段,不断向前发展。这也是对生产工具不平衡状态消除和转化过程的生动描述。
而对于不平衡状态如何消除,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由本身内在的性质决定的,其本身经历由旧到新直至消灭的过程。任何一件工具在被创造以后,都会经历使用到废弃或被取代的过程;二是外力的同化或强制改变,即通过不同形式的科技交流接受新的先进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旧的不平衡状态经由消除、转化走向新生,形成新一阶段的不平衡状态,在这一螺旋式前进的过程中,同时推动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历史的进步。
荆先生所提出的生产工具发展不平衡论具有重大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从学理上讲,先生探赜索隐,从生产工具的个案着手研究,继而梳理出中国生产工具古今发展的整体脉络,在整体、全面把握中国生产工具史发展的情况下提纲挈领地总结出生产工具发展不平衡的规律,不仅丰富了生产工具史的理论研究,而且对于全面认识、总体掌握中国生产工具的发展提供了一种较为重要的理论模式,也为生产工具史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
从现实意义来看,不平衡规律不仅适用于古代中国生产工具的研究,同样适用于对现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状况的认识。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根本原因在于生产力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生产工具是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客观尺度”,而“产生和应用新生产工具的生产过程领域,就成为引领生产力发展的生产过程领域”。因此依靠创造先进生产工具和技术、解决生产工具的发展不平衡问题则是解决目前社会主要矛盾的重要途径和应有之义。再者,我国地域广阔、民俗风情繁杂,区域间经济发展差别较大,不平衡状态论有助于了解各地生产工具发展的具体情况,有利于有针对性地对不同地域制定相应的政策、因地制宜地促进当地生产工具乃至经济社会的发展。
总之,20世纪80年代荆先生超前提出的中国生产工具发展不平衡状态论,是根据中国社会发展的特点和生产工具发展存在的多种差异性而得出的结论,对于当今生产工具和科学技术的创新、发展、传播和推广,对于认识和解决目前我国社会面临的矛盾和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五、荆三林先生的学术品格与生产工具史研究
荆三林先生才、学、识兼具的丰厚史学素养,严肃认真的治学方法和精益求精的严谨态度,不唯上、不畏权威的学术品格、深远开阔的学术视野,在生产工具史的研究中独树一帜,影响深远。
荆先生一生忠于学术,不盲从他人,在学术目标既定后坚持自我探求。他曾被错划为右派,在“文革”期间强令到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但“十年动乱”并未打消他对学术追求的决心。荆先生一如既往地坚持做研究,写出了《中原历史物质资料丛论》《河南史迹研究》等论著,逆境中坚持独立思考的学术精神令人敬佩。在生产工具发展史的理论研究过程中,不盲从当时已有的工具史分期方法,勇于开拓创新,提出更贴合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实际的分期论。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一分史料一分结论,大胆假设,谨慎考证,这是荆先生在做学术研究中始终坚持的态度。生产工具史的研究从史料出发,荆先生根据时代的特殊性选择最能还原史实和生产工具发展的史料,论证力度强。同时坚持对史料的不断完善,对学术研究做到严谨求实,从《简史》推进到《发展史》便是最有力的说明。
勇于接受外界批评是荆先生的学术主张,他认为发表文章后所得到诸明达的反馈远比独自苦思冥想更有价值。面对学术研究中“知错就错”的现象,荆先生对此明确表示不赞成,他认为“应当把许多的问题尽量作为研究的出发点”,无需回避这些问题。
荆先生提携后学,注重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在生产工具史研究方面他尤为重视教材建设,自编课程讲义进行教授,从不人云亦云。荆先生在《简史》中提到“著述目的在于供给他们作为教与学中国古代及中世纪史的参考”。他在郑州大学开设中国生产工具史课程,率先在我国招收生产工具史专业研究生,意在培养专业人才,得到新华社的通讯报道。先生在教学期间积极培养学生的科研能力,组织学生成立中国生产工具史研究小组,带领学生进行考察研究,增强实践能力和研究能力,学生在他的引导下也走上了生产工具史研究的道路。笔者作为荆先生培养的生产工具史的一位研究生,坚持对生产工具史、农史进行不懈探究,尽力秉承并拓展先生的学术道路。
荆先生关于生产工具史的理论具有前瞻性,他较早地看到了以生产工具为代表的科技生产力对社会发展的关键作用,是中国科技史学科研究的重要开拓者。通过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的分期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同阶段工具发展的异同,工具作为生产力的核心,在此基础上的各个时代发展是不平衡的,从石器、铜器、铁器到各种动力的简单机械,以及现代精密复杂的大型机器,这些生产工具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和标志。历史的变革和社会的进步,生产工具和操作工具的生产者的共同作用,是最根本、最强大的决定力量。对生产工具史的肯定,也是对中国科技史的肯定,由此荆先生为科技史研究找到了新领域,吸引更多学者关注这一学科。
荆先生的生产工具史研究不仅在国内开创先河,在国际学术界也得到了回应与赞赏。他发起成立中国生产工具史研究会,为加深这一学科的研究深度,倡导组织撰写一套系统的“中国生产工具史研究丛书”,筹划分42册对各类生产工具加以系统研究。1988年,第五届中国科技史国际会议在美国加利福尼亚举行,会上程贞一教授特地介绍荆先生和他主编的《中国生产工具史丛书》编纂计划,引起国际学界高度重视。会后,67位外籍学者纷纷投递名片、照片和短简,愿与荆先生建立学术联系,其中包括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许多中国台湾地区的学者和外籍华人学者也表示想参与该丛书的撰写工作,日本中辻武先生等科技史专家还特地到郑州大学拜访荆先生,并就专业问题进行学术交流;丹麦的莱卡教授等也来函要求到郑州大学进行访问。其中,建立关系的学术团体有美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英国伦敦科学博物馆、德国德意志博物馆、法国发现馆、英国剑桥大学、日本青少年科学馆、美国西部矿业与工业博物馆、丹麦国际农科院等,他们均对这项研究充满期待,认为其前景广阔。
江西省社科院原副院长、《农业考古》创始人、主编陈文华先生,曾是荆先生在厦门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在荆先生70大寿时他曾致贺词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荆先生著作与身齐,而今满园桃李艳,科技博物馆花独奇”,寥寥数语却是对荆先生辛勤一生和学术贡献的高度评价。晚年荆先生遭受病痛折磨时仍一心记挂“中国生产工具史丛书”的宏大事业,在垂危之际一再叮嘱学生完成这项事业,足见先生对生产工具史研究的重视和期望。先生严谨执着的治学精神和顽强毅力,将鼓舞着后辈不断向前。
六、结语
书香门第,少年成才,从一个博物馆练习生转变为大学教授;应时代需要,作时代学问,为解时代难题,从传统学人转变为由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的现代学者。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研究科技史、生产工具发展史以及历史上生产工具变革的客观规律,为新时期技术革命找方向、找途径,这不仅是历史学工作者所要面临的重要工作任务,也是当前历史科学在教学及科研上的重要任务,这体现出荆三林先生经世致用的治学态度和满腔的家国情怀。
荆先生注重搜集工具物质遗存,整理大量文献资料,从农业工具史扩充到各类手工业生产工具史;从重新定义生产工具史的研究范围到最终创立中国生产工具史学科,他孜孜以求,从不懈怠。并且,他倾心培养学科专业人才,出版多部教材和专著,为生产工具史学科的建立和发展做出重要贡献。
生产工具史的研究需要多学科交叉才能深入,这对研究者的学识和学养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荆先生涉猎广泛,博学多识,学识卓荦,且具有极其深厚的考古学和博物馆学的学术积淀,使得他能够不断推进生产工具史的研究。荆先生对工具史的研究既开创国内先河,在国际学界也获得了强烈回应。《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是生产工具史研究的里程碑著作,其中的分期论和发展不平衡状态的专题研究,令人耳目一新,他将考古材料与文献充分结合加以论证,成为我国乃至世界科技史研究的新方向。生产工具对社会发展的重要性也意味着中国生产工具史学科在学术研究中的特殊地位,它具有基础性和主干性,是研究中国历史的重要基础;同时也具备综合性和交叉性,与科技史密切相关,是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交融的学术领域。
荆先生一生忠于学术,坚持独立思考,自主开拓,笔耕不辍。他创立的中国生产工具史研究对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增强中华民族的科技自信,具有很大的学术价值和重要的现实意义。他严谨求实的学术作风和孜孜以求、特立独行的学术品格,更是给我们后辈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但他开创的这一学术领域目前还存在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使人不免感慨。笔者此文但愿能唤起学人的关注,将生产工具史研究事业在新时代加以弘扬光大。
①荆先生一生著述等身,出版著作10余部,发表论文300余篇,主要著作有《史前中国》(四维书局出版社,1946年)、《博物学大纲》(中国文化服务社,1941年)、《西北民族研究》(建国编译社,1942年)、《中国近代经营边疆史》(中国文化服务社,1942年)、《考古学通论》(高等教育出版社,1955年)、《中国生产工具发展史》(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年)、《中国石窟雕刻艺术史》(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及《荆三林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9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