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遗宝之何家村窖藏

吴磊

二零二二年五月十八日，经过升级的『大唐遗宝—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展』在陕西历史博物馆全新亮相，引发社会关注。何家村窖藏的遗宝主人是谁？其到底有何价值和魅力？

1970年10月5日，陕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一处工地上，工人们正在挖掘地基。当挖到北侧基槽约80厘米深时，一名工人的锄头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众人当即扒开泥土，发现了一个陶瓮，又在其西侧发现一个银罐。工人们打开陶瓮一看，里面竟装满了闪耀着光泽的金银器物。

得知此消息，陕西省博物馆立即派人前往现场勘查，之后便对该现场开展进一步的考古勘探。经考古发掘，工作人员在现场共发现了两个陶瓮和一个银罐，它们同埋在一个坑内，深度约1米，南北相对，高低错落。第二个被发现的陶瓮内积满水，打开盖子后，工作人员从其内捞出了银盘、银盒、银铤、银饼、金碗、金盆、金杯、金龙。更令人惊奇的是，瓮内居然还有一盏镶金兽首玛瑙杯。

何家村的这批窖藏，虽然只有两瓮一罐，但是经文物专家清点，其内藏文物有1000多件，且多数为金银宝器，具体包括金银器皿271件、银铤8件、银饼22件、银板60件、金银铜钱币466枚、玛瑙器3件、琉璃器1件、水晶器1件、白玉九环蹀躞带1副、玉带銙9副、玉镯2副、金饰品13件，这些东西就是俗语所说的“金银细软”。此外，还有金箔、玉料、宝石、朱砂、石英、琥珀等，也都价值不菲。

造型别致的国宝

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数量之多、价值之大，引起了国家文物局的重视。在国家文物局组织专家认定的陕西历史博物馆所藏18件国宝级文物之中，何家村窖藏文物就占了4件，分别是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鸳鸯莲瓣纹金碗、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和镶金兽首玛瑙杯，其中镶金兽首玛瑙杯是被严禁出国交流陈展的珍稀文物。

可印证唐代舞马史实的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高14.8厘米，重约549克，造型类似游牧民族使用的皮囊和马镫的结合体。壶身为扁圆形，上方一端开有竖筒状小口，壶盖帽为捶揲成型的覆莲瓣，顶中心铆有一个银环，环内套接了一条长约14厘米的银链与提梁相连。壶身两面以模压手法各捶出一匹翘首鼓尾、衔杯匐拜的舞马形象。壶身通体抛光，舞马、壶盖、弓形提梁和同心结处均鎏金，金银色调交相辉映。此壶有北方游牧民族“皮囊壶”的艺术特色，独具匠心，尤其是舞马形象栩栩如生，以“二重证据法”印证了史书中记载的唐玄宗驯养舞马祝寿之史实，因而弥足珍贵。

鸳鸯莲瓣纹金碗有两件，一件高5.5厘米，口径13.7厘米，足径6.8厘米，重392克;一件高5.6厘米，口径13.5厘米，足径6.8厘米，重391克。两碗内壁分别墨书“九两半”“九两三”，标明两碗重量。两碗造型基本相似，碗身均遍布珍珠底纹，腹部捶出双层仰莲瓣，上层莲瓣中分别錾鸳鸯、鹦鹉、鸿雁、鹿、狐、兔、鸭等禽与兽;下层莲瓣内刻忍冬等花草纹样;碗底内刻宝相花。圈足饰方胜纹一周，内刻鼓翼云端的飞鸟一只及流云数朵，底沿以小联珠缀成。该碗制作精妙绝伦、富丽堂皇，尤其是将多层次、高密度的纹饰有序、精准地錾刻在小小的空间内，体现出唐代高超的金银器加工水准。

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高24.2厘米，口径12.4厘米，足径14.3厘米，重1879克。该罐为纯银所制，纹饰鎏金，大口，短颈，腹鼓而圆，喇叭形圈足，罐的肩部有两个葫芦形附耳，提梁插入并焊接在附耳之内，造型厚重饱满。银罐的装饰题材以唐人喜爱的鹦鹉为主体，四周以折枝花环绕，形成两组圆形图案，装饰在提梁罐两面。罐盖内有墨书“紫英五十两，白英十二两”，可知此罐可能是用来盛装药物的。同时这件银罐也是迄今已知唐代银罐中最为大气精美的一件。

镶金兽首玛瑙杯高6.5厘米，长15.6厘米，口径5.6厘米。杯体为角状兽首形，兽的双角为杯柄，嘴部镶金帽，眼、耳、鼻皆刻画细微精确。此杯选用的原料为缠丝玛瑙，纹理细腻，层次分明，光泽鲜润。其造型与西方“来通”兽角形酒具相似，这种造型的酒具在中亚、西亚，特别是萨珊波斯（今伊朗）比较常见。兽首的口鼻部镶金，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其实这是酒杯的塞子，取下塞子，酒可以从此处流出。此杯雕工精细，依料取题，因材施艺，栩栩如生，是目前唐代唯一一件俏色玉雕，也是唐代玉器中做工最为精湛的一件，堪称国之重宝，从其背后亦能看出盛唐时期中西文化交流的影子。

除了上述介绍的四件国宝级文物之外，何家村窖藏还出土了鎏金龟纹桃形银盘、鎏金鸾鸟纹六曲银盘、狩猎纹高足银杯、掐丝团花纹金杯、鎏金蔓草花鸟纹银羽觞、双狮纹金铛等国家一级文物。

迷雾重重的原主

何家村遗宝因储量之大、工艺之美、价值之高备受瞩目。人们也不免好奇：这批遗宝的主人是谁呢？学界关于遗宝主人的争论从未停歇，众说纷纭。目前主要有三种猜测，但都缺乏实证。

第一种观点认为何家村窖藏属于邠王李守礼。因出土器物含众多钱币，包括唐“开元通宝”、西域“高昌吉利”钱，日本“和同开珎”银币、萨珊波斯银币、东罗马金币等，还包括罕见的金质开元通宝30枚，故有学者认为遗宝主人是位身世显赫的“收藏家”。同时，该窖藏位于唐长安城中的兴化坊内邠王府附近，故学者进一步提出窖藏的主人为“章怀太子”李贤和其子邠王李守礼的观点，认为何家村窖藏正是李守礼于安史之乱时埋藏的，但此说成疑。

李贤是武则天和高宗李治的第二个儿子，因与武则天爆发权力冲突而被诬陷谋反，流放巴州，后被逼自尽。李守礼是李贤的次子，受父亲影响，他自小被幽禁宫中，直到唐中宗李显当政时才恢复自由。李守礼一度过着非常奢侈的生活。依照他的性格，如果他有这么多宝货，早就挥霍尽了。此外，邠王李守礼在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即薨逝，享年七十岁，唐玄宗赠“太尉”，以亲王身份陪葬乾陵。因此，这批珍宝属于李守礼的可能性并不高。

第二种观点认为窖藏属于唐玄宗李隆基。安史之乱时，唐玄宗避难巴蜀，于是杨国忠和虢国夫人密谋转移皇帝的“私库”。他们先把唐玄宗“私库”中特别贵重的东西搬到虢国夫人宅邸，又在京城找了一处闲置的宅子，于某个深夜以一辆马车悄悄运去两瓮一罐。之后，又将宝物装进瓮、罐，再挖坑埋藏，以备日后回京再启。谁知马嵬驿事变中杨贵妃、杨国忠等人身死，藏宝“当事人”全部被杀，致使这一“秘密”隐藏千年。

此说过于玄幻，类似小说，存疑。史料记载，唐玄宗奔蜀时非常匆忙，并未携带大批财物，且十分狼狈，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又怎能提前将皇帝的私产埋藏起來呢？

第三种观点认为窖藏属于租庸使刘震。历史学者齐东方经研究后认为遗宝的主人当为唐德宗时期的租庸使刘震，遗宝的埋藏年代应在唐建中四年（783年）泾原兵变爆发之时，其依据是唐代韦述《两京新记》和清代徐松《唐两京城坊考》的相关记载。

租庸使是唐代设置的征收租庸调的官员，属于高级财政官员。徐松《唐两京城坊考》记载，泾原兵变时，租庸使刘震派人押着“金银罗锦二十驮”出城外逃，自己则与家人随后追赶，但由于叛军已入城，刘震及其家人无法外出，于是便返回位于兴化坊内的家宅，将这批财宝埋于地下。

谁料刘震被叛军裹挟，出任了朱泚朝廷的伪职，在泾原兵变平息之后，他又被返回长安的唐德宗所杀，故其私藏的珍宝也就长埋地下。何家村遗宝虽与刘震有关，却非个人财产，而是朝廷收缴上来的庸调及宫廷珍宝。然而，刘震作为高级财政官员，《旧唐书》《新唐书》中却没有列传，又显得不合常理，而《两京新记》与《唐两京城坊考》又偏重于个人笔记小说性质。因此，何家村窖藏的主人到底是谁，依旧迷雾重重。

何家村窖藏作为20世纪隋唐考古最为重要的发现之一，历史意义重大。这批遗宝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艺术、风俗、技艺等方面，多角度、多层面地揭示了唐代的繁华。文物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后人有必要在敬畏历史的基础上，传承和弘扬这批唐代遗宝所蕴含的历史和文化内涵。

石磊，文博馆员。6FDEB495-6E50-473B-A28C-C4EB674A4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