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魂
2022-07-05蒙福森
蒙福森
东汉时期,伏波将军马援率大军平定交趾之乱,途经龚州,渡江之处,名曰“将军古渡”,又名“将军滩”——龚州八景之一,久负盛名。虽历经千年,至今犹散发着淡淡的古韵。
渡口夕阳曾饮马,陇头荒草觉怡颜。历代文人骚客在将军古渡留下了不少诗作,咏叹千年。现摘录一二如下。
其一:
汉将征蛮地,威名重伏波。
金衔曾饮马,铜鼓重鸣鼍。
戈日迷津岸,帆风落战舸。
狂澜经底定,舟楫近如何?
其二:
勋传铜柱曾平越,名在龚州话伏波。
试看将军滩上水,犹留豪气击鸣鼍。
在将军古渡不远,有一处空旷开阔的草坪,一马平川,绿草如茵。出征交趾前,马援曾经在此操练士兵。
每日,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声震四野。
草坪中有一处泥潭,深可陷腹,宽数丈,野草覆盖,人所不知。
一匹战马陷进去了。
此马,名火龙驹,名马也,来自西域大宛,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渡水登山,如履平地。火龙驹浑身赤色,毛如炭火,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顶,高八尺;嘶鸣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后人有诗云:“此马若遂千里志,追风犹可到天涯。”
火龙驹是马援的坐骑,皇帝亲赠,多年来,跟随他南征北战,保家卫国,开疆辟土,西破陇羌,南征交趾,北击乌桓,立下赫赫战功。人、马浑然合一,不分彼此。
那日,操练毕,马援下马,解鞍卸甲,任由火龙驹在草地上吃草。
忽然,火龙驹陷入泥潭之中。
马援闻讯,大惊。
火龙驹拼命挣扎,无法脱身。
泥潭像一个囚笼,牢牢地困住了火龙驹。
到了中午,骄阳似火,大地如炙。很快,火龙驹因一直挣扎,浑身汗津津的,疲惫不堪。
马援想尽了种种办法,依然无法把火龙驹救出来。
从黄昏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马援一夜不眠,坐在泥潭边,默默地陪伴着火龙驹,眼看着心爱的坐骑慢慢地耗尽了力气,却一筹莫展。
燃烧的篝火映红了马援的脸庞。他的脑海中,往事一幕幕地回放:大漠,风沙,古道,草原,砂砾……火龙驹驰骋沙场,迅疾如风。战场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殷红的血,染红了火龙驹的躯体。那血,有马援的,有火龙驹的,有敌人的。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远处,晨曦初露,绿野平畴,疏林野树,江水苍茫,水天一色,沙鸥飞翔,江中一叶轻舟随波逐流。
看来,火龙驹的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马援老泪纵横。
令人揪心的是,火龙驹也流下了泪水。人、马相对,仿佛亲人间的永别。
马援心如刀割。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向马援走来。
老人深鞠一躬:“昨晚,闻将军的坐骑陷入泥潭之中,束手无策。老朽来自北方草原,自幼牧马,懂马。多年前随大军南下,负伤后留在龚州。今有一法,或可救将军的坐骑。”
“请问何法?”马援紧紧地抓住老人的手,心急如焚地问。
老人说:“此法未必有用,但到了此刻,不妨一试。”
马援依照老人的方法,将所有的战马集于草地上。老人头裹红布,腰系红绸,手持长鞭,身手敏捷地牵住其中一匹,跃身而上,“嗷呼——”一声高喊,手起鞭落,抽打坐骑。
马奔跑起来了。
其他战马也跟着奔跑起来。
老人挥舞长鞭,驱马绕着泥潭一圈儿一圈儿地奔跑。
马群也跟着绕圈儿奔跑,越跑越快。
一时间,群马嘶鸣,响遏行云。马蹄翻飞,泥土飞溅,马蹄声急,声震四野。马群越跑越快,越跑越急,风驰电掣,气势如虹。马群像一股激流,如旋风,如暴雨,如闪电,如飞沙,如走石,如飓风,如海啸……
最初,火龙驹茫然地望着它的同伴们奔跑。后来,随着群马的嘶鸣、飞奔,火龙驹沉寂的灵魂被唤醒了、激发了,一股与生俱来的力量,刹那间迸发出来。“咴——”但闻其一声嘶鸣,挣扎着,一跃而起。虽然,跃起一点儿,随即沉下,但它百折不挠,无所畏惧,不断地跃起,沉下,跃起,沉下,跃起,沉下……
哪怕每次跃起,挪移只有一点点,它依然顽强不屈,绝不放弃。
马群依然在奔跑。
火龙驹在跃起,沉下,跃起,沉下……
像在战场上,它和它的伙伴们,冲锋陷阵,永不退缩。
它们驰骋沙场,无所畏惧。
哪怕刀山火海,依然不折不挠,勇往直前。
这,就是战马之魂。
这是生命影响生命,生命激发生命,生命呼唤生命的壮举。马群唤醒了火龙驹沉寂的潜能,激发了它的斗志。
火龙驹一步一步地,最终跃出了泥潭。
空旷的草地上,火龙驹劫后重生。那一刻,它浑然不觉体力极度透支后的疲惫、饥渴。蓦然间,它鬓毛竖立,前蹄高扬,“咴——”一声长嘶,穿云裂帛,声震荒野。
此时,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红彤彤的,远处的田野、山峦、树木、村落、河流,殷红一片。
“浮生几度,苍生困苦,功名付与酒一壶。醉怒吼,慷慨处,气吞万里如虎。十万弓弩,欲遮天幕,百万同袍,不知归路……”军营里,歌声忽起,慷慨激昂,悲壮苍凉。
一年后,马援在征战五溪蛮时,病逝于军前,壮志未酬,年六十四岁。其坐骑火龙驹不吃不喝,日夜嘶鸣,绝食而死。
捐軀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人如此,马亦如此。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