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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水里成长

2022-07-05何强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2年6期
关键词:阿婆老街雨水

何强

我生活和學习的地方在陈江镇。和很多普通的江南小镇一样,陈江镇有一条贯穿全镇的小河,河水东西走向,河岸两旁零零散散种着一些柳树。小河把陈江镇一分为二,南面新街的房子高大恢宏,宽敞的柏油大道人头攒动;北面老街全是年代久远的青砖小屋,凹凸不平的水泥小道寂寥又冷清。

老街的屋子没有蓄水能力,一到雨天,积攒在老旧瓦片上的雨水从高空滚落下来,溅起的水花猛烈地砸向木门和玻璃窗。陈江镇多雨,从新街搬到老街时,母亲让我提了一个银白发亮的铁桶。看起来风雨不侵的铁桶,经过四年多雨水的击打重新换了一个模样,桶底鲜明的红色铁锈和雨水撞击到一起,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这个时候老街所有的一切都会附和它的呻吟,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发黄墙皮在呻吟,房门前摇晃的木凳在呻吟,铁架上洗得惨白的黑白校服在呻吟。风被堵在老街的狭窄小巷里,无奈地发出呼呼的声音,风也在呻吟。

穿着围裙的母亲站在新街一家饭店里择菜洗碗,双手由于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泛白的皮肤全部皱了起来。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我总感觉她在远处呻吟。

在潇潇雨幕的映衬下,整个老街仿佛正上演一部压抑的电影。每个人都在呻吟,除了刘阿婆。

刘阿婆坐在低矮的屋檐下,面带笑意地跟路过的行人讨论家长里短:张家的女儿傍上了大款,那个大款是真的有钱,在新街有一栋房子和八个门面;朱家的儿子走后门当上了陈江中学的教师,他那水平教书,学生能考上大学就怪了。

在我眼里,刘阿婆就和半仙一样,陈江镇的大事小事她全知道。

说着说着,刘阿婆就把话题转到我家了,我紧张地把笔放下,用手捂着耳朵,生怕听到一些不堪的消息。

“你真是太让人无语了,要么就出去叫她闭嘴,要么就让自己释怀,老这么自我折磨有意思吗?”

林微重重地踢了一下凳角,我竭力保持平衡,无奈双手贴在耳朵上没办法扶墙,还是从上面摔了下来。林微冒着大雨从新街赶来,脚下沾满了泥水,我的嘴唇和脏兮兮的地板接触到一起,像是涂上了一层黑色的口红。

我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可笑,但如果耳朵没听到,很多事情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人都喜欢自欺欺人,我也不例外。我无视林微脸上那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重新坐到凳子上。林微没再说什么,他坐到我家仅有的那张破椅子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仿佛我的事都跟他无关。

或许是刘阿婆说的话太过难听,又或许是林微想找点乐子,过了一会儿,林微拉开门走了出去,我把手放下,却听到他在拍刘阿婆马屁:“刘阿婆,我听人说,你儿子生意越做越大了,现在连新街也看不上了,去市里买了套大房子,一百多平方米,这要不少钱吧?”

听到林微夸赞自己的儿子,刘阿婆橘子皮一般的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是啊,是啊,光首付就要几十万元!这还不包括装修,装修又要花几十万元。我儿子小的时候脑袋就比别人转得快……”

眼看刘阿婆还要接着往下说,林微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儿子为什么没有把你接过去住?他现在的房子可是三室一厅。”

刘阿婆的儿子刚开始在新街买房时,就把他母亲一个人留在老街。每当有人问起这件事,刘阿婆总说房子是两室一厅,她去了没地方住。

刘阿婆呆了呆,嗓门较先前低了不少:“要等一阵儿,刚装修没多久,我儿子说现在住进去对身体危害大。”

“可是你三岁的孙子都住进去了!”

刘阿婆一时无话可说,丧气地提上小木凳回家了。

林微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帮我,哪怕他之前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必谢我,我只是待着太无聊了。”也是,我家这几十平方米的小屋除了一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我跑去里屋找漫画书和葵花子,打开储物柜,一种浓重的腐朽气味钻入我的鼻孔,为了不让它散发开来,我急急忙忙关上了储物柜。

我双手空空地站在林微面前,他的右手往口袋里摸了摸,然后对着桌子上的塑料盘缓慢松开拳头,巧克力依次从上空掉落下来,就像流动的瀑布,发出砰砰的响声。林微原本鼓鼓的口袋完全瘪了下来,他一颗也没有留下,盘子则因为精致昂贵的巧克力的到来变得熠熠生辉。

“你这盘子挺别致的,什么都没有,白得彻底纯粹。”林微剥开一颗巧克力扔进口里,语气有一点失落,“底下有个路飞贴纸。你不是和我一样,都是《游戏王》的死忠粉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海贼王》了?”

盘子上原本印着几朵俗气的大红花,底下破了个洞,我就将花抠掉了,又撕下屋子原主人留在墙壁上的路飞贴纸粘了上去。这一切林微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本正经地笑,“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昨天喜欢的东西今天就不自觉厌恶起来了。”

林微是我兄弟,我们认识九年有余,十年不到,这段友谊也算是经过了漫长岁月的考验。然而尽管这样,我和林微还是存在不少隔阂,我认为这主要是经济条件的差距造成的。林微住在新街,房子宽敞明亮,现代化的家电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他的父母相处和睦。

“你说得不错,前段日子我还无比向往荒无人烟的沙漠,现在却有种去繁华的大上海的冲动。话说你还想去上海找你爸吗?选个时间我们出发吧。”林微把眼睛转向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想起八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天气温和舒适,太阳照耀人间。我的裤兜里装着出门前父亲放进去的几枚硬币,它们撞击发出的声音就像美妙的轻音乐,我蹦蹦跳跳走在新街的宽敞大道上,快乐得像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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