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事
2022-07-05李玉珍
李玉珍
迪庆高原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些,冬至未到,远处的雪山山顶已经覆盖了白雪,在晴空下,显得格外的清冷。
我是一名中职教师,在迪庆高原这所唯一的职业学校已经工作12年。
那是一个中午,我在办公室正备课,电话响起来,是学生打来的:“老师,我顺利通过内科实习考核了,得了优秀,明天开始就要转到外科去了,老师,我好激动……老师,你知道吗,带教老师都表扬我了,说我打针打得好……”
打电话的是我的学生余小皮(化名)。说起小皮,是我心里的一份牵挂:两年前,我承担了护理班的班主任工作。余小皮是班里最后来报到的同学。余小皮家在维西傈僳族自治县一个山村里,母亲在他小时候就远嫁他乡,他和父亲相依为命。靠着父亲上山挖药材、打零工和享受国家的各项资助政策,小皮读完了初中。为了早日完成学业,他选择了中专护理专业。刚开始,余小皮在班级里总是怯生生的,眼神憂郁。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我对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傈僳族男孩多了一份关注。渐渐地,通过交流、鼓励,小皮在班里变得活泼起来…… 每次当小皮生活费快没着落的时候,我总会“恰好”生病,而且会告诉他需要本地药材调理,我会准时向他买家里药材,给他比市场价高的价格——我在尽力地维护着这个男孩的自尊。
快要去实习前,班里拍了毕业照,照片里,小皮微笑着,还挺帅气的。
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的远山,我的思绪飞回到了21年前……
21年前的一个傍晚,一个瘦小的女孩,忧伤地走在澜沧江边的铁索桥上,夕阳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倒映在静静的江面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日只需要10分钟就可以到家的路程,她却走了40分钟。女孩的心里,装着沉沉的心事,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家,怎样向年迈的父母提起要交书费的事情。
那个女孩就是我,那时候,我在乡上的中学上初三。我在家里排行老六,家里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已经远嫁他乡,大哥二哥已经成家各自生活,三哥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四哥和小弟还在上学。年迈的父母已经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腰,双鬓已经早早斑白。那一晚,我晚晚地回到家,敷衍了母亲的问话,隐瞒了第二天要交书费的事情。
第二天,同学们都从家里拿来了书费,依次排队,交给班主任胡老师。胡老师把钱一张一张捋平,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包里,再认真地在同学的名字上划钩。我紧张地等待着,希望时间过得慢些,最好是永远不要轮到我,又希望老师突然有事情,说过几天再交。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其他同学都交完书费,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老师叫我的名字,叫我去交书费。
“好,今天书费都收完了,大家先上自习,我要先去学校会计室交书费,回来再给大家讲课!”说完,胡老师夹起黑色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花名册折起来放到上衣口袋里,带上门,一路往学校会计室去了……
我怔在了教室里。老师忘记收我书费了?老师忙中出错勾了我的名字?那一天的课堂,我根本没有听进去一句话。
当我拿着我用半个月放学后割草卖得的钱去教师宿舍找胡老师补交书费的时候,他一脸懵了的样子,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你的书费已经交过了。我当天就全部交给学校会计了!” 他还坚持说我记错了!我于是悄悄把钱藏在了他的宿舍门缝里。
2005年,我考上了大理医学院护理专业,成为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大学生。
再后来,我去找胡老师,胡老师非常高兴,夸赞我有出息,并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找个好工作。我很想问问他那件事情,是不是他记错了。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一定是他“记错了”,但是我却深深地记住了他……
2010年,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中职教师。每当我看到班里的同学有困难的时候,总是想起当年的班主任胡老师,想起班主任的那些“记错”的事情,我也把自己的关爱,送给我的学生:很多次,我丢下家里需要照顾的小孩,半夜送生病的学生到医院检查治疗;为学生垫付医药费,而没有向家长讨要;很多次,给家庭困难的学生补贴生活费……每当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会觉得有意义。
窗外的远山,依旧白雪皑皑。山风凛冽,呼啸着吹过山谷。我知道,总有一天,山谷里会百花齐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