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李健吾的笔名“川针”
2022-07-04武斌斌
武斌斌
关键词:李健吾 笔名 川针
作家作品的署名,有时候是很随意的,并无特别的含义,但有时却又十分重要,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如,舒庆春为表明自己的人生志向,署名“老舍”(意为舍弃自己);鲁迅为表明自己“彷徨”时期的特殊心境,署名“俟堂”;王长简为将自己的文学创作划分出比较明晰的界线,署名“师陀”。在李健吾众多的笔名中,“川针”也是这样一个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笔名。据《李健吾传》的作者韩石山先生考证,“川针”是“传真”的谐音,具体对象为李健吾青年时期的恋人张传真——北洋政府司法总长张国淦的女儿。这一说法有李健吾夫人尤淑芬老人的告承,还有李健吾好友徐士瑚先生的复函,当是无误。但关于这一笔名的使用情况,韩石山先生说李健吾“1928 年以后发表的文章,从未署名川针”,“据此可以推断,这是李健吾在这一时期写某类作品时专用的一个笔名”。笔者翻阅了民国时期的报纸期刊,仔细爬梳了此一笔名的使用情况,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川针”在李健吾作品中首次出现,并非是用作笔名。1925 年3 月21 日,李健吾在王统照主编的《文学旬刊》上发表了一首新诗《邻花》,署名李健吾,但在诗歌末尾却出现了一个别具一格的落款“三月,二十一日,醉于川针”。一般的文章落款,通常写的都是“某年某月某地”,但此诗之落款“醉于川针”b 却不是为了交代诗歌的写作地点,而是为了凸显诗歌的主题——一份令人沉醉的爱情。结合诗歌内容c,并咨询了相关亲友,韩石山先生考证出了“川针”的真实含义——一人名,这为我们理解李健吾此一时期的文学创作解开了一个重要谜题。
“川针”首次作为笔名出现,是1925 年11 月8 日《清华文艺》第1 卷第3 期上发表的短篇小说《贼》,署名“川针”。此外,其作品中署名“川针”的还有:1927 年9 月23 日《清华文艺》第1 期上发表的散文《乘驴》;1927 年10 月28 日《清华周刊》上发表的散文《慈善机关:为刘明墀逝世作》;1927 年11 月4 日《清华文艺》第3 期上发表的散文诗《过巴沟桥西行》;1929 年3月9日在《 认识周报》第1 卷第8 期上发表的《秋暮》;1929 年7 月24 日在《消夏周刊》第1 期上发表的散文《钟声所引起来的》。故此,上文所述及的韩石山先生的两个论点显然与史实不符。
首先是时间问题。韩先生在《李健吾传》中提到“1928 年以后发表的文章,从未署名川针”,这有《钟声所引起来的》与《秋暮》为证,无须多言。除此之外,韩先生说“这是李健吾在这一时期写某类作品时专用的一个笔名”,这一说法也有待商榷。
“川针”的确为“张传真”不假,但李健吾使用这一笔名发表的文章并不全然与抒情或爱情相关,也并非局限于某一类型的作品。先说类型,在上文所述及的作品中,使用这一笔名的有散文,也有诗歌,还有报告类作品,显然,此一笔名不是为写作“某类”(文体的层面而言)作品时所独用。其次,再说内容,韩先生说川针是“这一时期写某类作品时专用的一个笔名”,从其字面意思而言,此说显然是为了强调这一笔名的使用与李健吾的爱情相关,但只需仔细分析上文所列举的这几篇文章,即可看出,事实并非如此:小说《贼》使用套式结构回忆了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偷了自己女伴三十元钱买珠花的故事;散文《乘驴》介绍了骑驴的方法、妙处、禁忌,语言轻松、幽默,力扬骑驴之好;而《慈善机关:为刘明墀逝世作》则属于报告类的文学作品,直陈了作者对清华同学去世的伤心,表达了自己对清华医院某年轻庸医不负责任行为的控诉;《过巴沟桥西行》是一篇抒情类的散文诗作,内容与爱情有所关联,表达了作者面对绿色稻海,感怀没有爱人的伤心;散文《钟声所引起来的》描写了作者因大钟寺的钟声响起而联想到的寺院生活,作者大胆臆测大钟的心事:“呵!这郁著的沉怒的低鸣。这从驴背上午梦中惊起我底钟声!我猜那大钟定然在烦怒着,要不然怎么发出这种不快意,不清脆的蝇一样的谤渎底声音。那十足的意思仿佛是雨不雨,孽障不孽障,同惊动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呢?他也是血汗铸成的,如今更热呢。”语言调皮可爱,却与爱情全然无关。《秋暮》一诗与爱情有所关联,诗人抱怨道:“哦,牠把爱情给我,带着她的虚荣与氈腥”,表现了一个青少年男子失恋之际对女友的埋怨。综上,我们可以看出,“川针”这一笔名的使用情况虽与爱情有所关联,但显然并非作者写作某一类型文学作品时的专用,这还有以下论据可以作为佐证。
在李健吾的创作中,与“川针”相关的还有“可爱的川针”与“李川针”两个笔名。就内容而言,以“可爱的川针” i为名发表的作品几乎都与爱情相关,但“李川针”的使用则不尽然。据目前资料显示,李健吾使用 “李川针”作为笔名的次数只有一次,即用于一篇评论性文章——《关于中国的戏剧》上。此文分七次(1928 年10 月24 日、10 月31 日、11 月7 日、11 月14 日、11 月21 日、11 月28 日、12 月5 日)发表在天津《大公报·戏剧》杂志上,十分翔实地述及中国戏剧的表现类型(人生的诠释)、主旨核心(伦理的观念),并探讨了中国传统戏剧在背景、歌舞、辞章等各个方面不协和的表现,既具有专业眼光,又极具现代色彩,是其时难得的有关中国传统戏剧的优秀学术文章。但回归本题,此文显然在问题与内容上都不符合韩先生的“专用”之说。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韩石山关于“川针”这一笔名的使用情况以及使用期限之说显然有先入为主之嫌。我们可以说,李健吾此一笔名的使用确与其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相关,但说此笔名为“专用”则大大地忽略了李健吾人生或性格中更为理性的一面。对于其时的作家或学者而言,个人即便再为重要,也无法掩盖其忧时忧国的书生本色!
附录:关于李健吾使用“川針”写作的散文诗《过巴沟桥西行》,无论是在《李健吾传》《李健吾年谱》还是李健吾研究的相关资料中,都有“目”而无“辞”。笔者亲赴北京国家图书馆查阅了相关资料,披露全文如下:
过巴沟桥西行
文/ 川针
这一片无断头的稻子的绿,
仿佛我的深的爱情的海呀;
我骑在驴背,徐步在中间的小道上,
觉得我消失了,就像在我爱人的怀里一样。
我的过去像真是沉沉地死了,
我的未来永远不来,只有现世
新嫩犹如这汪洋的稻子的绿呀,
我骑在驴背,牠永远朦胧在我的眼前。
这一畦一畦三寸浅的水的绿呀,
滋长着这一畦一畦的绿的稻子;
只有我这生命呵,涸竭了,涸竭了,
牠的源头和我的乳一样地断了。
我的过去,犹如那农夫肩头的枯柴,
劈成了细块, 入时光的炉子;
然而就是如今,我的小的黑驴呀!这并不轻;
因为在那乘驴的处所,我忘记去丢牠在后头了。
就在最近,人类的丑恶呵!
你污了我最亲爱的人们的玉样的心,
我们要闪避你,要永久地躲去你,
就像风来了,这密菁的稻子向南波去呀。
在这世上我们最不负心的伴当,稻子呀!
只有从东到西永来照着我们底太阳;
在牠的光中,夜的精神魔都隐匿了,
照我到安息,你到成熟,不间断地。
我骑在驴背,就像掉在梦里头,
觉得自己也是一棵小稻子,在万顷的同伴里头;
这是幸福,稻子呀!我要能变成了你,
一年一遭,让我们这些弱者平安地过着呀。
因为我没有老婆,更没有家,
漂泊在这世界上,还不如你头上觅食的老鸹,
带伤向前溜达着,眼看连你也要见不着;
唉!回来呀!我愿埋在这些稻子的绿中呀。
十六年,八月,十四,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