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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顶皇冠

2022-07-04水生烟

南风 2022年5期
关键词:馄饨阿姨妈妈

水生烟

他肯定不会等着我。他又没说过喜欢我——就算说过又如何?爱如潮汐去了能又回,也如花落不再开。

1

我哪怕闭着眼也能从东升楼走到花家巷,我的脑子里像是一帧帧地定格着老电影的镜像——走上石桥,绕过一段弯路,再路过蓝色窗户的咖啡馆,就走上了一段斜坡,嫩红、粉白的夹竹桃纷纷开花,沿着斜坡一路向上,隐在花树下的石墙上盖满了湿漉漉的苔藓。

夹竹桃有毒,可是它的花开得真好看;河豚有毒,多少人冒死去吃;爱情伤人,但又有谁不想要呢?

我哪怕闭着眼也能从东升楼走到花家巷,但我肯定不会真的闭着眼睛走路,万一路上有坑,或者哪个下水井盖没有盖呢?

从六月份开始,我每天傍晚都会出去散步。路线很单一,从我居住的东升楼走到花家巷,再原路返回。不同的是,有时我会在返回的路上兴高采烈,有时又会显得郁郁寡欢。

是的,这取决于我是否见到了那个人。

在花家巷中段,有一家已经开了二十多年的馄饨店,在外卖行业尚不红火的时候就已经提供了送餐服务。下单二十分钟后,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是一位阳光少年来敲你的房门,他会牙白眼亮地看着你笑,他说:“祝你用餐愉快!”

在那样的时刻里,我的确非常愉快。

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过那家馄饨店,也没再点过餐了。当然,店里的生意不会因为我而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就像哪怕我一直一直不出现,阳光少年也会长成昂扬青年,变成人家的男友、丈夫和父亲,与我终生无缘。

他肯定不会等着我。他又没说过喜欢我——就算说过又如何?爱如潮汐去了能又回,也如花落不再开。

这样想的时候,我有些难过了。我确定,我不想这样。

六月的第一天,他更新了朋友圈签名:我的哥哥穿着一件蓝色的白衬衫。

二十六岁的人了,还整这一出,真幼稚!但我忍不住给他发了条微信:“到底是蓝衬衫,还是白衬衫?”

他回复得很快:“你猜?”

我不猜。如果我不知道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个人吗?

我问:“丁海镜,你回来了?”

他答:“对呀!”

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路线单一的散步活动。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心慌气短、心律不齐的毛病又犯了……

2

散步的第一天,我就遇见了丁海镜。

当时他正蹲在馄饨店门口,往红泥缸里栽一棵夹竹桃,他看了我一眼,继续用力地将泥土压实,然后他又扭头看了我一眼,这才直起身来,拍着手上的泥土,问我:“你说哪个颜色的夹竹桃花最好看?”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和问候隔壁大爷“您吃了吗”差不多。这似乎不是一年多没见的人该说的话,不过不要紧,嘴巴里不说的内容,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就算眼睛里藏得住,他连连打着节拍的右脚尖也没藏住,因此我克制着心跳,尽量平静地回答:“淡粉色。”

他看着我笑:“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我指了指他身后新栽下的夹竹桃,问:“所以它开淡粉色的花吗?”

橙红色夕阳下,丁海镜愈发笑开了,他说:“不,它开红色花。”

骗子!我很想翻他一记白眼,可是却忍不住笑了,因为事实上我喜欢的就是红色。

从表面上看,似乎直到今天,我和丁海镜都没有对彼此坦诚过。

他伸出手来:“程橙,好久不见!”

他的个子那么高,我得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他见我一动不动,居然用另一只手抓起我的手,递给了自己的右手,然后用力地攥了攥、又晃了晃,他说:“程橙,好久不见!”

我就像一个熟睡的人被晃醒了,看著面前那张明亮笑脸,不由得也跟着露出了迷茫却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

走远后,我发现几粒沙子留在我手上,迎着阳光看上去,就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

几天前,丁海镜还是一位篮球运动员,不得志的那种。这并不奇怪,每个行业的金字塔顶端在每个阶段内都只能站立很少的几个人——很多时候,这与热爱与否、努力与否没有太大关系。

现在,丁海镜是本市一家篮球馆的教练。篮球馆是新建的,据称馆内设施可与NBA场馆相媲美。

他看起来状态不错,在散步路上见到他,他总是笑弯着眼睛,问我:“今天有鲜虾猪肉小馄饨,想吃吗?”

我想吃,但我坚定地摇着头。

丁海镜第五次提起鲜虾猪肉小馄饨时,我发现自己的意志力已经薄弱得不堪一击。

他指了指身后的夹竹桃,我才发现枝梢上长出了疏疏的花骨朵,隔得有点远,我看不清花苞的颜色。

丁海镜抬手扳过花枝,不满地横了我一眼:“你走近一点,我还能吃了你?”

我踮起脚尖,发顶刚及他的下巴,他说:“红色的,没骗你吧?”

店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丁妈妈的声音:“程橙,是你吗?”

我心里一慌,转身时踩了丁海镜的脚,他扶了我一把,声音就在我耳边,烫红了耳朵、脸颊一大片,他说:“你慢点儿!”

馄饨店比起几年前并没有大的改变,小餐桌底下放不下丁海镜的长腿,他的一只脚踩在过道上,膝盖直杵到了我的眼前。我看着他的膝盖,突兀地开口:“我没给夹竹桃浇热水!”

他笑:“嗯,我知道。”

我看着他,鼻子发酸,“在酒吧里和吴穹抱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我!”

他又笑,“嗯,我知道。”

我一不小心就提高了声音:“那你当初为什么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他按住了我的手,大概是想压住我的声量,他说:“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肯说?”

如果不是丁妈妈及时出现,估计我们俩能为这陈年破事儿再吵一场。

鲜虾猪肉小馄饨真好吃,阿姨看着我笑,她说:“程橙好久没来了。”

我只是没有进到店里来,事实上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透过窗户朝里望,有时候会望见阿姨,有时候望不到。

丁海镜给我启开了一瓶汽水,我们以前总喝的橘子味老汽水,我一喝就打嗝,一打嗝他就笑。

天知道这碗想念了很久的馄饨让我吃得多难受,因为丁海镜一直在看我,我忍无可忍地问他:“想吃?分你一半?”

他红了脸,赶忙摇手:“不不不,别别别!”

阿姨笑得好快乐,吩咐他:“别在这里讨厌,去后厨把锅刷了!”

我喜欢丁海镜的妈妈,她有一双干燥温暖、软绵绵的手——如果我妈妈还在,她手掌心里的力道和温度就该是这样的吧?

差不多我每次来,阿姨都会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程橙啊,那年才八岁,那天中午她爸爸值班,她来店里给爸爸打包馄饨,刚出门就被一只窜过来的大狗吓到了,手里的馄饨洒了一地……那女人也真是的,狗不好好牵着,吓到孩子连声道歉都没有……程橙这孩子,我以为她能撒腿就跑,谁知她站在原地愣了愣,就用筷子将地上的馄饨拨拉进碗里,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她走进店里,对我说‘阿姨,我的钱不够了,您能不能再给我煮一碗馄饨,我明天来还您钱?’”

阿姨往往只讲到这里,但后来的事情我都记得。她又给了我煮了一碗馄饨,比洒掉的那碗装得更满,她笑起来真好看,她说:“不用还钱了。宝宝,刚才洒掉那碗算阿姨的,这碗才是你的!”

阿姨不知道,妈妈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宝宝”了……所以啊,丁海镜,我一直不明白,我是因为你才更喜欢你妈妈,还是因为你妈妈才更喜欢你。

对了,八岁时的那天中午,太阳又圆又大,门口的夹竹桃开得红火,阿姨冲着不远处喊:“丁海镜,你给我滚回来!”

于是丁海镜就乖乖地“滚”回来了,阿姨吩咐他:“把妹妹送回去,路上看着车、当心狗,听见没?”

丁海镜,我不是你妹妹,我比你大半岁,可是你长得比我高,看起来很像我哥。

那时候我多想你是我哥,你妈妈就是我的亲妈妈。

3

小学四年级,两所小学合并,丁海镜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他经过我身边时,抬手敲了一下我的头,叫我:“小橙子!”

我仰起头看着他笑,很傻很快乐。

丁海镜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五,看起来就像豆地里的一株向日葵,真是太惹眼了——如今,我们二十六岁,哪怕在人山人海里,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他。

作文课上,题目是《我的哥哥》,我啰啰嗦嗦一直写到了格子外面,第一句就不知所云:“我的哥哥穿着一件蓝色的白衬衫。”

老师让同学们交换批改作文,我的本子恰好落在丁海镜手里。他笑得捶桌,老师罚他放学后留下来做值日生。

我气他笨,一下课就背着书包溜了。

丁海镜,我哪有哥哥,他的原型就是你啊!

初中二年级,丁海镜是学校篮球队的前锋。那年,他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九,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这棵豆地里的向日葵。李蔚是啦啦队的队长,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人都说她像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这比喻毫无新意,但的确最恰当。

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是恩爱伉俪,男的高大健硕,女的温柔甜美,有人说,那就是丁海镜和李蔚的青年版。

我悄悄地告诉丁海镜:“当年在馄饨店门口牵着大狗的女人,就是李蔚的妈妈!”

他看着我笑,他的下巴上有一颗痘,他笑话我:“小橙子,小气鬼!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记仇呢?”

我踹他:“不许叫我小橙子!”

是呀,人家是白天鹅,我是小橙子?我不乐意!

他像一棵树,也像一座山,我踹他,他纹丝没动,我推他,他仍然纹丝没动,后来我改变了戰略,我晃了晃他、又晃了晃他,这次他动了,他说:“走,给你买冰淇淋去!”

那年,街角冷饮店的冰淇淋总是又香又甜,可我有时吃得很开心,有时却也郁闷。

我长长久久地穿着宽大校服,扎着千篇一律的马尾,日复一日地经过球场外的甬路,我能做的只是每天换一个好看的发圈,可他似乎从来都没发现过。

我听见男生们聊天,问起最漂亮的女生,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李蔚啊!”

一阵嗷嗷哄笑,我抓起一本书便朝他砸过去:“能闭嘴了吗?吵死了!”

丁海镜,我又凶又不好看,你不喜欢我根本不奇怪,对不对?

高中二年级,李蔚给他办了一场生日会,她请了很多朋友,吃三文鱼刺身、鱼子酱军舰寿司、加吉鱼头汤,还送了他一件限量版球衣。而我只给他烤了一个小蛋糕,奶油抹得不够匀,水果摆得不够精致,连“生日快乐”四个字也看得出我手指颤抖的轨迹。

我在馄饨店里等了他很久,他却一直没回来。

我告诉自己,只等他一个小时,可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又等了他一个小时。

可他仍然没回来。再也不理他了,我发誓。

几天后,馄饨店门口开得红红火火的两棵夹竹桃忽然就枯死了,连红泥缸也被打碎了。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李蔚说那两棵树是被我浇了热水,她说我嫉妒。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干。可我当时一股火窜在头顶,我扬起脑袋看着她,目光和语气里最大限度地表现着我所能表现出的不羁和不屑,我说:“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丁海镜目瞪口呆,他可真够笨的,他问:“怎么会?程橙,我妈对你那么好……”

是啊,我怎么可能?

我甩开他握我胳膊的手,我说:“带着你的女朋友一起,滚!”

4

闹成这个鬼样子,后来我们还是和好了。

因为馄饨店门口有监控啊。几个半大孩子幼稚地闹得不可开交,大人堆里却另有一番计较——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说出来也没什么的,是不是?

起因就是隔壁电器行的已婚男人……用什么词语形容好呢?倾慕吧,隔壁电器行的男人很倾慕丁妈妈,时日良久,其妻忿忿,即使是在深夜,监控器里的身影仍旧看得分明。

丁爸爸信任并尊重妻子,在报警和隐忍之间,丁妈妈选择了后者。

丁爸丁妈默契地对这件事不说不提,居然憋得丁海镜替我在他父母面前道了个歉。

丁妈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怎么可能!亏你长这么大个子,不长脑子啊?”

第二年春天的全市篮球比赛,一场赛后,外校输球不服,几个男生在巷口拦住了丁海镜。

站在东升楼的楼上,就能望到花家巷的巷口,我看到他被抵在石板墙上,他的白球衣那么显眼。

我一边往外跑,一边替丁海镜不值:作为少年球员,他耽误了文化课的学习;作为高中生,他的特长水平显然又不过硬。

那几个男生长得人高马大,显得我就像个小矮人,我说我已经报警了,我爸就是警察,他马上就来!

我很紧张,我的声音已经走了调,不过这些人显然不够狠也不够坏,我拨拉开他们站在丁海镜身边时,他们连衣角也没碰我一下。

他们只剩下语言层面的叫嚣:“丁海镜你都快上大学了,参加中学生比赛丢不丢人?赢了很光荣吗?手痒啊?手痒去省队、去国家队、去……”

我不看丁海镜的脸色也知道很难看,我冲他们喊:“滚!”

他们离开时,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扭头看了我一眼,他说:“肺活量惊人啊!”

我有点儿得意:“一般般,承让!”

于是他笑了,我刚想笑,丁海镜一把扳过我的脑袋,差点儿扭断了我的脖子。

他非但没有感激我的英勇壮举,还皱起了眉头:“你来干嘛?是不是疯了?”

他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你给我躲远点,听见没?”

他的语气挺凶的——后来还有一次,他的语气更凶。

高考之后的暑假,溽热的夜里,丁海镜发来一张照片,底下跟着一行字:“你是不是不想好了?你能不能要点脸!!!”

我把那张照片放大又还原,还原又放大,恍惚认出酒吧昏暗灯光下的那张脸是邻校有名的富二代吴穹,也就是表扬过我肺活量的那个人。他搂着的那个女孩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白T恤,她的侧脸和我很像。

但那不是我。丁海镜的三个惊叹号就足够让我哭一场了,何况他还对我说了那么重的话。我气得手抖,回复他:“不想好了,不要脸了。”

他可真幼稚,他说:“气死了,绝交吧。”

绝交就绝交!可是我的信息发出去,回复我的却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我可真无语啊!这到底是谁想气死谁?

很久很久之后,我问丁海镜,为什么就不能像他爸爸相信他妈妈那样相信我,他看着我笑:“因为他们结婚了,你又没嫁给我……”

丁海镜,你要知道,你总这个样子的话,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可是他又有理了,他说:“以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不要随随便便就认了,我不过是想要你告诉我一句话,你说了,我便信了,很难吗?”

啊?这……

当然,这是后话。在当年那个将近一百天的悠闲暑假里,有人告白,有人劈腿,有人秀恩爱,我们俩却谁也没有搭理谁。

后来的几年里,我与丁海镜交情泛泛,尽管加回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也仅止于过年过节发一发祝福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群发,但我不是,我推敲着一个个四字成语,直到心跳如擂、掌心发潮。

我也短暂地为别的男生动心过,可是怎么形容呢?就像做好准备躺在床上,却始终无法进入深眠状态,一个激灵便清醒,接着睡意全无。这怎么行?人不睡觉会死啊!

这个形容大概有些不上台面,因为后来跟丁海镜说起时,他笑够了扔出两个字:“龌龊!”

龌龊吗?睡觉,字面意思啊,喂!到底谁龌龊?

5

李蔚有男朋友了,据说常常吵架,但终归没分手嘛。可丁海镜回来后,她仍然去找他。

丁海镜啊,我希望你能拥有良性而清白的感情——可以不是和我,但感情一定得是良性而清白的,这样你在喜欢对方的同时,才会更喜欢自己。

我唠唠叨叨的时候,他居高临下地拍了拍我的头,他说:“放心吧,我又不傻。”

是啊,我们二十六岁了,早就受够了欲说还休的那一套,该玩直球游戏了,对不对?

丁海镜的头发剪得很短,让我看不出来这个男人的头发是多是少,发质是硬是软,于是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像是了解我的意图,不但没躲没避,还把身子低了低。

他的发茬痒痒地刮着我的掌心,心也痒痒的,四月春风吹拂下的土地,便是如此吧?

我用了点儿力气,近乎凶狠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他笑起来,抬起手臂便抱住了我,然后我就双脚离地了。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云,轻飘飘地快要起飞了。

丁海镜,你的胸膛和怀抱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如果我告诉你,我曾无数次憧憬和想象过你的拥抱,你会不会笑话我?会不会看不起我?

可是我喜欢你啊,情根深种、时日久长。

我经营着一家乐器行,卖小提琴和配件,也提供维修养护服务。

这家店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楼上的房间也是。窗外风吹树梢头,我觉得这里一年四季风景恰恰好。

我就住在琴行的楼上,我刚给房间粉刷了天蓝色墙壁,换了一个暖黄色的沙发,铺了摩洛哥风格的彩色地毯,丁海镜很喜欢,他说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温暖、明亮、活色生香。

偶尔我们也会吵架,像所有的情侣一样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怄气。每当这时候,他就笑着问我:“你知道斯里兰卡的首都是哪里吗?”

我不理他,他就弯下身找我的眼睛,又问:“那个名字特别长,你肯定背不下来吧?”

“关我什么事?”我忍不住想笑,就用双手挤他的脸:“你现在这样好可爱哦!”

他好不要脸:“什么时候不可愛?”

我好不知羞:“每一分、每一秒,你都是宇宙超级无敌大可爱!”

他的拥抱那么用力,那么紧密,让我微微生痛。

丁海镜啊,我长得不够好看,身材也不够好,还不像李蔚那样有一个有钱的老爹,我爸只是一个快退休的老警察,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他看着我,鼻尖碰着我的鼻尖,“如果你知道我把你装在心里多久了,大概就不会这么问了。”

喜欢的人说出的话,本就甘甜如饴,于此时此境,更是甜度爆表。

6

然而,生活怎么可能会一直风平浪静呢?一天傍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他说李蔚和丁海镜约了见面,在某个网红餐厅。

我愣了愣,告诉他:“丁海镜不归你管,你顾好自己的女朋友得了。”

那人骂着“有病”,挂断了电话。

是的,这是我一直不想提的一件事:李蔚是那家篮球馆老板的女儿。

那么大的篮球馆,广告宣传上说,馆内设施可与NBA球馆相媲美。谁会不动心呢?

这几年来,我只见过李蔚两次,她很漂亮,皮肤很好,衣品也高级,我们就像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

我的强装淡定只维持了不到一小时。我给丁海镜打电话,他回答得还算坦诚:“在外面吃饭呢。”

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各种情绪就都来了,我问:“和谁?”

他顿了顿,回答:“两个朋友,回去再跟你细说。”

我想让他现在就说,我希望他会说:“嗐!还能和谁,李蔚嘛!”

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事实上,他压低了声音:“别闹,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我想起他过生日的那一次,我等了他一个小时,又等了一个小时。所以这一次,我不等他了。我关好琴行的门,转身上楼了,我一级一级楼梯向上走,顺手把手机关了。

他大概也生气了。因为他第二天没有来找我。

第三天下午,他的电话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像含着一口饭,他说:“小没良心的,你要不要来看看我?”

丁海镜被人揍了,刚处理完伤口,正躺在医院里。我一口气奔到病床前,看见他的脸肿得就像一个猪头,我又震惊又心疼,恨铁不成钢地问:“谁干的?你这么大的个子白长了?”

他的眼睛都肿成一道缝了也没忘记冲我翻白眼,他那个样子……我没忍住就哭了,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疼不疼啊?”

“疼。”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缓慢地抬手指了指胸前,“肋骨都断了一根,你说疼不疼?”

“谁干的?”那个冒酸泡的念头压不住地跑出来,我问:“是不是李蔚的男朋友?”

“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我追问:“是不是李蔚的男朋友?”

见他点头,我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没轻没重地打了他一下:“你活该!”

他像是终于吐出了嘴里的那口饭,叫得响亮而干脆:“啊呀!”

丁妈妈正从门口进来,刚巧看到了我的“暴行”——她果然是丁海镜的亲妈,不是我的。她瞪了我一眼:“程橙!你说你这孩子……多疼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丁海镜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可是他说:“不疼不疼,没事!”

等阿姨出去,丁海镜又开始唧唧歪歪:“疼死我了!”

我嗫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亲我一下?”

才怪!因为我听见了我爸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在隔壁,我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嘘!”

7

我这才知道,李蔚和男友就躺在隔壁房间里。这件事的起因是李蔚、丁海镜和另一位朋友在餐厅吃饭,被她的男友当场掀桌。两人回家后又接着吵,吵得失了控,男友就把李蔚关进了储物间。然后李蔚父亲就带人过去了,没想到对方也有准备,硬碰硬,搞得两败俱伤。

隔壁病房里,我爸教训人的声音很洪亮,穿透力和震慑力都很强。后来我爸跟我说,这个案子本来不归他管,他主要是来吓唬丁海镜的,看丁海镜以后敢不敢欺负他的女儿。

我问丁海镜:“你和李蔚吃饭?不知道避嫌吗?”

他说:“怕你生气,我之前都没敢跟你说。这工作我不想做了,离职前,李蔚让我帮她介绍个教练,我没单独和她吃饭,那不是还有别人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到底怎么想?”

他也看着我,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想?”

“那是本市最好的篮球馆,没有比这更适合你的工作了。丁海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李蔚,她对你做什么了?”

丁海镜笑了笑,声音轻软地央求:“脖子好痒,帮我挠挠!”

挠挠?如果不是受了伤,我倒真想掐他!

见我一动不动,他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袖,“别生气了!怎么可能?我不会!”

话说得语焉不详,但似乎也不难理解。我不由得叹息:“丁海镜,你看你都这样了,如果我还不生气,那我还是个人吗?”

他拉着我的手,他说:“那你等我好起来,我想抱抱你!”

我心软、无语,他又说:“那你抱抱我,这样也许我会好得快一点……”

正腻腻歪歪的时候,李蔚和她的父亲来看望丁海镜了,带着鲜花和水果,那架势就像是领导过来慰问走访。

丁海镜,李蔚是你老板的女儿,你老板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已经恢复单身,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谁娶了她,谁就会成为你老板的好女婿。

世人都知道金钱好用,可以解决生活里绝大多数问题,它可以让你免除奔波劳顿,让你光鲜体面、享乐快活,还可以让你妈妈不再辛苦,用不着凌晨三点就起床包馄饨、拌小菜。

可是你对着你的老板介绍我,你说:“这是程橙,我女朋友。”

无论以后如何,丁海镜,这一刻我最喜欢你。

后来他们走了,丁海镜闭上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我以為他后悔了,可他睁开眼睛之后忽然问我:“程橙,我以后不打篮球了,你还喜欢我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虽然你打球的样子挺帅的,但你又不是MVP!”

他又气又笑:“我都失意成这样了,你能不能不戳我的肺管子?”

丁海镜,我的意思当然是坚定不移地喜欢你,但我气没全消,不想多说,你自己悟吧!

8

李蔚又来看望丁海镜了,才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我不怀疑她的真心,毕竟有钱人也有真心。

我把她带来的鲜花和水果全放门口了。理由是丁海镜花粉过敏,并且他不可以吃那么多水果。

至于他为什么不可以吃那么多水果,他本人最有发言权了——没错,频繁地让我扶他去卫生间,他害臊。

其实我也很难为情,而且我还很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喜欢他、心疼他呢?

某一次我刚挣扎着把他扶到床上,他就把我拽到了怀里,我推也不能推、靠也不敢靠,他笑:“我重不重?”

我实话实说:“重啊!”

他笑得胸腔直抖,又“哎哟”叫疼,表白来得猝不及防:“程橙,我爱你!”

我怔了怔,得寸进尺地嗔他:“光说没用,得有行动,得做!”

他又笑:“現在?不行啊……”

我可去你的吧!

不过,李蔚再来的时候,他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尽管为了不让她难堪,他把我支了出去,可我好歹是老警察的女儿啊,从小被各种探案故事熏陶,不小心把开了录音功能的手机忘在房间里不算突兀的,对不对?

于是我听见了李蔚对我的否定和诋毁——相信我,不要贬低你的情敌,那根本不会抬高你自己。因为丁海镜说:“谁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我只要知道她对我来说最重要也就够了。”

他说:“李蔚,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承认我之前很想和你做朋友,也很珍惜篮球馆的工作,为此哪怕你当初用别人的照片造谣程橙我都可以装作忘记,可是现在我很害怕我的私心会伤害到她,那是我最怕发生的事……”

那段录音我只听到了这里。足够了,不是吗?

出院后的丁海镜失业了。他闲不住,骑着电动车开始给馄饨店送餐。

是的,哪怕送外卖,他也是这条街上最帅的小哥。

因为伤没恢复好,他常常干着活,还被他妈妈骂,真是好惨一男的。

他常会顺手带一份鲜虾猪肉馅的馄饨给我,有时也给我带一只冰淇淋,或者一枝不知道从哪家花园偷摘的花。

有一天,我正给一把小提琴调音,他坐在旁边,忽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没工作哦!”

“没事,我有。”我调整着琴码,随口说道:“我还可以教小孩子拉小提琴,其实我能做的事情挺多的,你不用担心。”

丁海镜笑起来,一只手撑在我身侧的椅背上,他说:“趁着现在有空,要不咱们办件人生大事?”

“我今天两次路过首饰店,两次都想进去看看,可是又觉得应该和你一起去。”他的声音很轻,他说:“其实我能做的事情也挺多的,我不怕辛苦,我会努力。未来生活就算不会太好,应该也不会太差,你相信我吗?以后我们每天在一起,彼此信任、尊重、爱护,这样好不好?”

我觉得心里满满当当,却又那么轻盈、那么柔软,像是塞满了云朵,每一朵都有想象过的梦幻的模样。

丁海镜啊,秋日阳光下,这个温存勇敢的你,应该被嘉奖,然而我别无所有,给你我的温柔恋慕,我们一起碎碎念念,相伴岁岁年年,你说呢?这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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