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的诗

异乡人

每一次离别，都是将根从泥土里拔出来

带着露水与朝气、过往与未泯的童心

每一次启程，都耗尽珍藏多年的眷恋

染上灰尘和斑斑锈迹，经雨水洗礼

白天和黑夜是村庄的两面镜子。而我

在夜色中迈上离家的路途。一种呼唤

在心底响起，畏惧潜伏于黑夜的眼里

风传送着新鲜的气息，你的睡意醒来

村庄的大多数人还在梦境里收割，播种

在重复的劳动中耗尽短暂的一生

异乡的风吹拂着那些名为思念的事物

如柳条般柔软，有些波涛暗自膨胀

一遍遍敲击黑夜的心脏，昼夜未停

紫苏

栽下的紫苏，向日光讨了点颜色

根使劲在黄土地下漫展

比赛似的，冒出一茬茬新叶

片片绿紫，厚重是另一种轻

识字不多的奶奶，也有浪漫的时刻

翻开养花的书，给紫苏松松筋骨

地下水浇灌它们干涸的喉舌

爱自己，是一生浪漫的源头

爱紫苏也是。哦，它们也是

这样一点点变黄的

正如我追过的日落多于日出

比起清晨，迟暮更惹人爱怜

油菜花开

许久未见的绚丽的油菜花

像极了生命的盛年

一只小母牛在稻田里吃草

我望着佝偻的爷爷

他从不向苦难低头

风吹白了他的头发和晚年

每回味一次，就在心底下沉

那些提早回到天上的人

他们知晓世间的一切秘密

却缄默不语

雨后的清晨，我献上一束油菜花

那芳香里，珍藏了一个金黄的童年

朴素的一生

文字梳妆，墨香画眉

你拥有这朴素的人生

梦里，沉默的麋鹿和萤火虫

于暗夜中闪耀，它们暗藏锋芒

在纷繁抵达之前，轻轻收拢花瓣

以及地上的细碎

你身旁的阳光倾泻，尘埃金色的灵魂

落下房梁，而来往的风中裹挟四叶草的

讯息

屋顶上，你伸手触到一片湛蓝

打着赤脚的白云，终日游走于阴晴之间

年轻的遐想滴落一声清脆的啼鸣

楼下的人群作鸟兽散

而她的影子碰撞出孤独的火花

雁城寂静，鸦雀们蹲在树上

谛听路人空落的脚步声

一生都将这样虚度光阴

空中虹

千里之外，云彩般的星夜

你的音讯越过青山与河岸

辗转而来，光阴叩响生锈的齿轮

站在图书馆的阳台，看见

白裙吹起时，你的酒窝里

浮起谜般的笑和纯粹

于黑夜中飞奔，灯光下我们的影子

落下昨日的悲喜，你去了

更远的南方，暴雨和台风过境时

珍藏一整年的故事与酒被我倾倒

孤独如灯盏泛黄的光，将书上的方块字

一一照亮，而你捧着一堆英文字母

在另一种思维里穿行

午后，雁城空中

一抹微雨浸过的彩虹

你身体里空长的思念

晕染成蝴蝶兰

山外青山

你脚下的寂静穿行于重重白雾

眼前预设一场秋日的棋局

一座隐世的小镇在青山中起伏

黄昏拂面，站在三岔路口的风中

恍然若梦，村庄的生老病死落入

古老的寓言之中，我们能听见

回声在树林间悄然走动

此刻，一阵风卷起天边的残云

和一地火红的枫叶，涌向孤独的落日

流水似光阴

下班后，依然每天回家

把流水剪成光阴

把你的小电驴骑成一匹骏马

越过花海与寂静的原野

穿过人群与喧嚣的河流

路面崎岖，迎来一片春天的希望

阳光下的光斑，亮得像指尖的奶酪

一个人的悲喜藏在年轮里

你看，时间又明媚了一点

花枝在你头顶乱颤

风过故里

风过，不留痕

就像一头牛在稻田里

咀嚼细碎的光阴

就像往事纷飞如雪

大雁迁徙于南方和北方

多少年，怀揣一颗诗心

在人世间流浪，把酒当作茶

杨花认作故人

今夜的月光，溪流般

倒挂在我们身上

我不言欢，只听琴声悠扬

在高山流水间

穿过白云

又绕过黄昏

归巢

暮色苍茫如海

你的步伐轻盈，从所站之地

飞跃至远方，电线杆将幻想无限拉长

流动的平衡连接着大地的心脏

在细碎的光阴上暗自奔跑

呼吸里吐露微弱的风声

每次的抵达都像是阔别多日后的重逢

倦鸟归巢，这唯一的记号和永恒的抒情

一只猫的绿眼里掠过你的身影

如大雁归巢般，复归寂静

山中秋日

积年的迷霧正隐没于山峦

不需信号，你也能接收来自

青草、乌云和鱼的密语

穿过隧道和森林

就能抵达人群的中心

人群沿着落日的方向行走

你将一小片水滴置于孤独的边缘

茂盛的秋日里，羊群挨着羊群

云层挨着天空

影子挨着我

故园依旧

狗尾巴草向路人弯腰

河流呼唤着村庄母亲

重阳节时在门口插一枝蘆蒿

登黄龙山，给每一个守山的神灵

送去敬畏，于相识的路线遇上了迷途

你哼着一百年前的老歌，在黄昏里踟蹰

夜里，他们把丰收种在梦境

额前白发养育过贫穷的岁月

虫鸣的狂欢淹没了黑暗

你对着天空数星星

七岁时飞走的那颗星辰

将似曾相识的眼睛望向你

盛泽湖

一颗蓝色湖泊兼具

圣子之心，阳光刺眼

湖水泛着神秘而幽远的光

静坐于石头之上

湖底的回声惊扰了人间

幽灵将种子撒在深水之下

夏日的午后，清凉的风吹过肌肤

我们在湖边照见逝去的年华

水中起伏的光影映在了脸上

光阴纷纷下落

你也有一颗玻璃般的心

一触就碎成波光粼粼

山林深处有人家

我们去拜访白云生处的人家

稻田荒芜，竹林青翠

陌不相识的人为我们斟茶

她守着一幢土砖房和一双儿女

丈夫在外打零工，肩上背负

一家四口的口粮

听到母亲的呼唤

儿子从半山腰飞奔而下

贫穷并未加重脸上的悲伤

他露出山间清泉般的目光

眺望

光阴在树皮上扫过

一个人的心里

难免怀有星辰与大海

我蹲在池塘边看鱼

看风如何带走落叶的记忆

像眺望人间时的一瞥

伸手接住一缕头发

跳跃着爷爷奶奶的面容

一个叫朱弦的人

在山茶花开时节，种下的善良

它们如同落叶一样轻

作者简介：朱弦，系湖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芙蓉》《湘江文艺》《湖南文学》等，曾获第四届衡阳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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