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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过时的农耕

2022-07-04范方启

参花(下) 2022年6期
关键词:农耕锄头庄稼

范方启

梦里依旧插秧忙

兴许是几天前与几个友人一同流连山水时,看见了别人庄稼田里长势喜人的秧苗的缘故,归来的那个夜晚,居然梦见自己也在忙着插秧。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自己一段往日生活的再现,因为那个梦太逼真了。

鸟中的杜鹃首访我们的村落时,早稻的插秧便拉开了繁忙的序幕。插秧是一项系统工程,且不说那些我从未试过手的犁田、播种的活儿了。插秧前得先将秧苗一把一把地拔起来,洗掉上面的泥土,然后用稻草将秧苗捆起来。这活儿通常开始于大梦沉沉的二三更天,不早早起床拔好秧苗,就会影响白天插秧的进度。

那个梦就是从父亲喊我们兄弟姐妹起床开始的,好像喊了好多遍我才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地下床。而后,在父亲大嗓门的催促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秧田走去。

外面一片漆黑,黑暗中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农忙的季节到了,农事不等人呀,哪还顾得上睡一个囫囵觉呀!这样想着,便也理解了父亲的急躁了,父亲一向是爱我们的。挽起裤管脚插到秧田里,虽然节气到了谷雨时节,还没来得及接受日照的庄稼田里的水却是刺骨的冰凉。忙到天亮,早已是饥肠如鼓,端起饭碗,只觉得吃什么都香。

抬头看着吃饭的父亲,一身都是泥水,那张油亮的面庞上,挂着明显的倦意。他比我们起得更早,干的活更重。天边微微发白时,他就牵出了一条大犍牛去平整将要栽上秧苗的庄稼田,那活儿,更吃力。

吃饭过后,母亲吩咐我们换上干净的衣服,背着书包上学。咱哥和咱姐就没有我们幸运了,他们得从半夜一直忙到天完全黑下来为止。

母亲对去上学的我们说,放学了就别在路上磨蹭了,帮着插几行秧苗。想着父母哥姐的辛苦,自然不敢耽搁了,飞快回家,换上沾上了泥水的衣服,跳进田里,心里想着赶上手脚麻利的哥姐。

可是我插在田里的秧苗总是东倒西歪的,并且乱得不成形。父亲说,慢慢学,像排队一样,跟前面的对齐。照着去做,还真的有效,心下也有了一些欢喜。劳动诚然是枯燥的,并且累得腰酸背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不劳动,吃的用的从哪儿来?劳动告诉了我一个很朴素的道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什么都不种,那就什么也别想收。此后的我,虽然离开了庄稼田,可我依然是一个劳动者,我的劳动果实使得我活得充实,活得有意义。

催耕鸟

布谷鸟总是在插秧的季节到来,天空里从此便多了一种清脆嘹亮的声音,那声音的确带有催促之意,叮嘱你不要懒洋洋的,该是干点什么的时候了。谁会如此地关注着你?我的面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故去的父亲仿佛又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神情焦急而又凝重。

父亲健在时,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的儿女们不把农事放在心上。可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偏偏发生在我们家,我的所有兄弟姐妹无一人问津庄稼田了。这让父亲非常着急,大概是见劝说产生不了任何效果,一人默默地扛着家伙去了庄稼田。一年忙下来,收获虽不多,心里却分外踏实。收获时,特意把我们都叫回,将他的成果分成几份,高兴得像个孩子。其实,那一年我们投进去的钱,足以买下父亲的所得,没办法,只要他高兴,我们都只有依了他。我甚至觉得父亲有点不讲理,纯粹的农民眼光。

有一次,父亲累倒了,我回去看他,坐在他的床前,他一个劲地长吁短叹。我知道他在牵挂着他的庄稼,我是一点也帮不上他的,早就叫他不要下田了,他的固执只怕谁也拿他没办法。

暑期,我差不多是陪着他过来的,那段时间,我领教得最多的是他的不安。这倔老头历来是不怎么看重钱的作用的,他说,你们就等着看吧,到了荒年钱还能买到粮不?在外工作的弟弟说,您老缺什么呀?有吃有喝的,住的更是不用说了,你怎么总是不安心呀?父亲不依不饶地说,人人都像咱家,那还不饿死人?他就喜欢用他的小中見大法。我们便也不去理睬。

一日,我在教他最小的孙子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恰巧被他听见了,听见了也便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对着一个其实啥也不懂的小孩子好一番大道理,说做人是不应该忘本的,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直把我那宝贝儿子听烦了,一瞪小眼,嘴里嘟嘟哝哝地也不知说了些啥,小脚也便跑开了。我怎么不懂,他这是说给我听的。我也烦了,我说我又不种田,说这些有什么用,让人清静清静吧。不过,我还是能体谅他的心情的,一个老式农民,一生经历了多少艰辛与坎坷,只有饱尝了饥饿的滋味后,才知道粮食的重要,他是不能理解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的。

布谷鸟来了,这催耕的鸟莫不是父亲无法安息的灵魂?他不厌其烦地叮嘱人们赶快插秧,叮嘱人们莫误农时。

锄头家族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陶潜的《归园田居》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诗,作为农民后代并也种过田的我,自然知道陶公所扛的锄头不过是贝壳一般的小玩意,有着长长的柄。用这种锄头,出的力气不会太大,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当然是不会把耕种当作正业的,扛着锄头外出,不过是用来松松筋骨换换生活的口味。

古今文人好像都写过锄头,读他们的诗歌,我有一个发现,文人笔下的锄头都是一个样的。我还发现,所有写锄头的诗人,其实对于锄头知之甚少。“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唐寅的“锄作田”,不知用的是哪一种锄,如果是与陶潜的同一种,种点蔬菜还能勉强,种粮食可就要歉收了。“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 写《野老歌》的张籍,好像也没有把锄头写清楚。诗人们把锄头写成雾里花,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他们没有握过锄头。事实上,锄头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家庭,我所见过并把我的手磨出了老茧的至少有六七种,每一种,都有名称,每一种,都有不同的用场。

用于旱地锄草的锄头,在我的家乡被叫作月牙锄,其形状有点像半月,陶潜用过的大抵与其相当。锄杆并不粗,比成年人拇指略略粗一点。我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把月牙锄用得相当娴熟了,并且摸出了一些省力的门道,譬如在使用的时候,尽量不碰黏性比较强的土块,真遇上了,先用锄头的后脑把土块敲碎,如此,可以避免锄头黏上黏土,这会使自己轻松许多。在连续使用的时候,要尽可能地吐一些唾沫在手掌心上,这样会降低手掌与锄头杆的直接摩擦。给禾苗锄草,为何要选在正午的时候?原因只有一个,正午锄草,强烈的阳光会迅速把锄下来的草类烤蔫,能达到斩草除根的效果,只是如此一来,苦坏了锄草的人,通常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我给蔬菜、红薯、棉花、花生、芝麻,还有黄豆都锄过草,因锄草而留下的老茧至今都没有退去。A8F2CE30-B2C7-49F6-8C10-8BF7BA3763A2

“男怕拉耙,女怕生娃。”这是我家乡的一句民谣,歌谣中的耙,也就是锄头的一种,有四根八九寸长的齿,我们的乡亲叫这种农具为耙锄。耙锄一般用在水田里,是用来对付结块的泥巴的。水田被耕牛犁过,农事不过是开了一个头,烦琐的事儿多得像天上的星辰。为了使水田里的水不渗漏掉,农人们自有他们的办法,将田埂用泥巴筑得牢牢的。筑田埂的活儿基本都由老少爷们来操持,女人是吃不消的。一场活儿下来,人也像瘦了一圈,会早早地饥肠如鼓,坐下更是呵欠连天,脑袋一歪,也便睡死过去,也不管那地方能不能睡。在泥巴里出没的耙锄,竟然也被磨得锃明瓦亮。我记不清我具体是什么时候拉耙锄的,反正年龄不是很大,用了一次后,对那东西,居然产生了畏惧的心理。我记得就在我倍感吃力时,有人在戏谑我说,还是读书轻松吧?要想不拉耙,只有好好读书了。未及明了的意思是只有跳出了农门,才可以远离这种要命的农活的。我那时也真切地感受到,读书那点苦与拉耙锄相比,真个是算个球。

锄家族最容易派上用场的是板锄,它几乎是农民的象征。如果身为农民的你手上或者肩上没有板锄,就会有人嘲笑你这是要去当官的架势。板锄所用的钢铁少说也有三四公斤,长度与吃饭用的筷子相当,宽度有七八寸,锄杆是质地坚硬的乔木。即便是机械化程度高的今日,只要进入农家,还会一眼看见这种最基本的农具。挖土、装土,田里、地里,都少不了它。

牙锄,顾名思义,像两根长长的牙齿,是象牙还是虎牙?真不好说,但不管是哪种牙,都是在干撕扯的勾当,老虎和大象的牙,撕裂的是其他的动物,为锄头的牙,要撕扯的可能只有大地了。当两根锋利的牙,咬向黄土地,再提气使力,看似不能撼动的坚土松动了起来,大地仿佛也在颤抖。牙锄的作用大致是用来开荒垦土的。如果在山林里拓荒,尖锄是断断少不了的。尖锄其实并不尖,宽度只有两寸多,长度却有尺余,清除山地里的树根和竹根,非它莫属。

一个种田人,倘若没有与锄头的全部成员交过手,实在算不上合格的农民。我在未及成年时,尽数领教了锄头们的滋味,还不够成熟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过日子的艰难,一饭一粥,实在来之不易。

品读农耕

小时候学李绅的悯农诗,经过老师声情并茂的渲染,感觉身为农人,简直就是受苦受难,是上苍的惩罚。接触到“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一首,心想比起“汗滴禾下土”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农夫,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民以食为天,都不种粮,那都喝西北风吗?这么想着,竟有些茫然。茫然来自我涉世不深,对于农业和农民了解得不够全面。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冬天很难见到的斑鸠,随着春的来临,很早就飞到村庄来了,在屋上不时鸣叫着,村中的杏花也赶在桃花之前争先开放,开得雪白一片,整个村子掩映在一片白色杏花之中。春鸠的鸣声和耀眼的杏花,使得农民在家里待不住了,该有所作为了,坐吃山空,那日子不踏实。他们于是或拿着斧子去修整桑枝,或扛着锄头去察看泉水的通路。要知道,整桑理水是越冬以后最早的一种劳动,是农事的序幕。看农人的迫不及待,似乎可以看出他们对于农事的期盼,也许在他们看来,没有耕耘,就不会有收获,只有劳作,才会得到想要的果实。“长腰玉粒出新舂,秋获真成亩一钟。衣食麤供官赋足,何妨世世作耕农。”陆放翁的这首绝句,能读到的是欢欣的豪情,操劳农耕有哪不好?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笔下的农耕,分明就是充满着诗情画意,撇开丰盛的饭菜不说,单是翠绿的树林,苍青的山峦,那种上接灵气下接地气的氛围,也只有置身于田园之中,才能心领神会。推开窗户面对谷场菜园,手举酒杯闲谈庄稼情况,淳朴憨厚的人情,满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此种情景由不得你不沉醉。

出生在乡村的我,见过农耕的场面自然不少,当年大家集中在一起劳作,总能听到快乐的说笑声。记得有一次我眼见的插田,一块水田里,十几个青年男女在弯着腰你追我赶,被超过的要唱一首歌,歌声于是也就没有停止过。那样的场面也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也悄悄地挽起裤管滑进水田,以至于我那天因为迟到而被老师罚站。后来学到“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不禁哑然失笑,我不就是那个学种瓜的小男孩吗?也煞有介事地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只是把秧苗插得东倒西歪的,好在快乐的人们沉浸在他们的快乐之中,哪里注意到我这个小屁孩的瞎胡闹。

毕竟时代在不断地进步,传统的农耕在渐行渐远,农耕历程恰如一部厚重磅礴的歌诀从远古吟咏而来。先秦时期民间就流传着《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品味起来,感受到乡村闾里人们击打土壤一幅太平盛世其乐融融的图景。而庾信的“兴文盛礼乐,偃武息氓黎。”体现的是在衣食溫饱解决之后生活品质的提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刻画了读书人对积极人生的理想与追求。中国上万年可持续发展的农业历史,创造了发达持久和长盛不衰的传统文化,同时,灿烂辉煌的汉文化又丰富了农业的内涵。

(责任编辑 王瑞锋)A8F2CE30-B2C7-49F6-8C10-8BF7BA3763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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