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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宗祥《论书绝句》窥其“书品与人品”观

2022-06-30殷子悦

书画世界 2022年5期
关键词:严嵩人品曾国藩

文_殷子悦

北京师范大学

内容提要:“书品”与“人品”的关系自古至今讨论不绝。现代书家张宗祥先生既注重人书关系,也不以人废书,正所谓“人品自人品,艺术自艺术,幸无并一谈也”。本文从张宗祥《论书绝句》出发,对其中四首具有代表性的论书诗进行分析,窥其对书品与人品二者关系的看法。

“书品”与“人品”的关系是古今讨论不绝的话题。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欧阳修评颜真卿“书如忠臣烈士”,傅山云“作字先做人”,王澍在《竹云题跋》中强调“书法以人为本”等。这些都诠释丰富了“书品”与“人品”之间的关系。

海宁张宗祥先生在其《论书绝句》中也暗含了他对“书品与人品”二者关系的看法,在论述富有争议的历史人物时,客观地说明他们在书法、文学艺术上的造诣,如严嵩、史可法、龚自珍、曾国藩等人。结合这些论述,我们能从中窥见张宗祥对“书品与人品”二者关系的看法。

一、张宗祥在《论书绝句》中对人品与书品的相关论述

(一)论严分宜

张宗祥的《论书绝句》同启功先生的《论书绝句》形式相似,也是用诗歌的形式论述书法。其中第三首讨论了明代严嵩,张宗祥曾有诗对他这样评价:

严分宜

能拙能恣绝世姿,钤山文笔两称奇。聪明魄力皆天赋,令我低回想会之。

此诗赞扬严嵩在书法与文学艺术上的造诣,诗中“两称奇”可理解为是对其文学和书法的赞扬。严嵩曾在钤山读书10年,故诗中钤山指严嵩,其著有《钤山集堂》。但在历史评价中,严嵩是奸臣,且被列入《明史·奸臣传》中,因而名声极差。其作品或销毁,或被张冠李戴,流传至今者甚少,张宗祥在此诗注中也说:

分宜墨迹不多见,想因人故为世毁灭。其书厚重恣肆,大类其文章, 不能因人废之也。世传王仲瞿文学秦会之,而秦集终未得见,见著录者仅尤延之书目中有《会之奏议》一种。闻王氏有钞本,张玉山先生最留心王氏遗书,向曾询及,亦未道见此书。今张先生早归道山,其所收遗书亦均散佚,更无从追寻矣。以视《钤山堂集》尚得流布人间,幸不幸为何如耶?近世吴昌硕先生行书专法王觉斯,收罗王氏真迹不少,然亦恶其名,而不愿以法王之名表暴于世也。

其中提到清代王昙,字仲瞿,是张宗祥非常喜欢的一位清代作家。王昙诗文学南宋秦桧,张宗祥谓:“会之少年气节才华,亦自可观,其为文必不在严氏钤山堂之下。仲瞿或真得其集,如蔡邕之得《论衡》乎?”张宗祥将秦桧与严嵩类比,二人在文学艺术皆有所造诣且均为奸臣。

吴昌硕在艺术上欣赏王铎,但因其贰臣之名,不愿意说明自己书法取法王铎。而张宗祥的态度是不能因人而废书,应专注于其艺术上的高度。

(二)论史道邻

史道邻

骨秀神清无点尘,只因埋骨与梅邻。成仁取义由心学,书法安能鉴定人。

史可法在崇祯十七年(1644)五月任内阁首辅,尔后清军攻下扬州城,史可法拒降遇害。此诗歌颂史可法的忠正精神。张宗祥认为史可法的大义来自王阳明心学。闽粤王门学派在社会伦理观上,提倡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忘躯求道之意”。我们观史可法的字,其书法流露出清秀之气,并不能联想起一个大义凛然的人物形象。因而,从其书法来看人品,并不能看出其品行如何,说明书品与人品并无直接关系。张宗祥在此诗注中进一步进行阐述:

阁部书秀丽之气充塞纸间。殉国后葬梅花岭。世人喜以书法论人品,偶有一二合者,即举以为公案,若颜字之刚劲,赵字之妩媚。其实此论最不足信。平原《送刘太冲序》飘逸之至,《祭侄文》墨迹颇妩媚,此姑不论;晦庵学秦会之而为一代名儒,香光书品淡远冲夷而有公抄董宦之事。人品自人品,艺术自艺术,幸无并为一谈也。

张宗祥从正反两方面论述书品与人品。从书品来看人品,董其昌书风清雅温润,却也传有“民抄董宦”事件;而从人品来看书品,颜真卿正义凛然,书法也飘逸妩媚。故书家字迹风格多样,不能将其书法风格一概而论,也不能将书品与特定人品性格画上等号,正如张宗祥所言:“人品自人品,艺术自艺术。”

(三)论龚孝拱

龚孝拱

定庵自恨不能书,君亦依稀似墨猪。未识鲁公真笔法,黑方光诀竟何如。

此为张宗祥论龚自珍、龚橙父子二人之书的诗,作者自注此诗:

定庵以书劣不入翰林,恨之刺骨,后使佣婢皆习馆阁应制之书,当时所谓“黑,方、光”者也。半伦字不多见,见于书头卷尾者亦不甚工。十余年前收得一五言联,似学平原,然墨重笔弱,想趋庭时习见应制之字故耳。

由此可知龚自珍“书劣”,不合当时馆阁体的书风,使其在仕途上留有遗憾。易宗夔《新世说》载:

龚瑟人生平不善书,以是不能入翰林,既成贡士,改官部曹,则大忿恨,乃作《干禄新书》,以刺执政。凡其女其媳其妾其宠婢,悉令学馆阁书。客有言及某翰林者,必艴然作色曰:“今日之翰林,犹足道邪!我家妇女,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工书法也。晚岁学佛。平居无事,非访妓,即访僧,遇达官贵人,辄机加以白眼。

龚自珍让“佣婢皆习馆阁”有些极端,但也反映了时人对馆阁体的无奈。同时,这也说明书品与人品之间并无联系。在馆阁体的标准之下,众人学书千篇一律,如何能从书品中看出人品?又如何能从万千不同性格的考生中看到书品?

(四)论曾文正

曾文正

午夜军书百十通,不曾潦草说匆匆。但从拙处安身命,书法安能限此公。

曾国藩书法非潦草苟且,每一笔稳扎稳打,早年应试书馆阁体,后取法多家并融合碑帖,探寻自己的书法个人风貌。50岁后,曾国藩追求“阳刚为主,刚柔相济”的审美取向,他在日记里写道:“日内思作字之道,刚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诗中“拙处”二字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为曾国藩“守拙”的人生哲学,其在《送郭筠仙南归序》中有言:“君子赴势甚钝,取道甚迂,德不苟成,业不苟名,艰难错迕,迟久而后进。铢而积,寸而累,及其成熟,则圣人之徒也。”守拙是自谦,也是其勉励自己勤恳踏实的人生态度,是其抱朴守拙的人生信条。二是在书法上的拙。张宗祥在此诗中注中道:

文正用紫毫日写笔札,无一笔苟且,亦稳扎稳打之法也。就艺术言,究非精者,大字尤拙。

曾国藩 灵芝绛阙七言联174cm×38.1cm×2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曾国藩 欹枕掩书七言联129cm×30.8cm×2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从书法艺术的角度看曾国藩的书法,张宗祥客观地评价其书法“稳扎稳打”,但艺术造诣并不很高。虽然艺术成就不高,但怎能用书法上的不足来评价曾国藩的人品呢?这也体现了张宗祥的“书品与人品”观。

二、张宗祥“书品与人品”观

我们常常通过书法风格而遐想书家的性格与面貌,其实不然。史可法清秀的书风与其舍生取义的品格并不相匹配;严嵩艺术成就虽高,其人却为奸臣。在“人品”上,无论名声受损的严嵩还是大义凛然的史可法,各自的书法作品呈现出的面貌,并不能反映其品格。

丛文俊先生指出:“以人论书、因书及人的风气,始于张怀瓘,前者见于《书议》评嵇康,后者见《评书药石论》由棱角、脂肉之弊论及君子、小人。”尔后欧阳修评颜真卿“书如忠臣烈士”,苏轼承欧说“苟非其人,虽工不贵”,刘因在《荆川稗编》中评唐宋名贤书法云“虽或不工,亦不俗矣”。书法不能以工与不工来评价,而是有雅与俗之分,若要避俗则须提高修养,养浩然之气。如此一来,由人论书又由书及人,始终以人为本,伦理道德标准在艺术之上,于社会有教化的功能。

人与书密切相联。从艺术角度看作品,很难不带有对人的遐想,客观地评价作品较为难得。张宗祥未因严嵩人品上的不足而全面否定严嵩在艺术方面的价值,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其艺术的称赞,不以人废书。张宗祥也未因曾国藩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夸大其艺术的高度,在艺术上仍客观评价其书法为“非精者”。

上述四首诗都体现了张宗祥“书品与人品”应区别对待的观点。不仅是书法,“艺品”也是如此。应将“艺品”和“人品”分开看,客观评价艺术的造诣,正如张宗祥所言:“人品自人品,艺术自艺术,幸无并一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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