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辑旧闻为《博议》—《兰亭考》书名使用与文献来源考
2022-06-30郭梦若
文_郭梦若
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内容提要:《兰亭博议》是《兰亭考》的原本,经高似孙删润后改称《兰亭考》。《兰亭博议》今不复见,仅有《兰亭考》流传。《兰亭博议》虽未刊行,但仍有传抄本行于世,清朝时还有部分卷次流传,但是由于年代久远,传抄本错讹颇多。《兰亭考》文献来源主要有四:一是“方册所纪”;二是“卷轴所题”;三是朋友“录以遗之”;四是桑世昌所作辑注。
两宋时期,在题跋之风与《兰亭序》研究热潮的推动下,宋代出现了第一部《兰亭序》研究专著,即桑世昌的《兰亭博议》(今本称《兰亭考》),随后又有俞松著《兰亭续考》。《兰亭博议》是桑世昌汇集前人与宋人对《兰亭序》的研究内容而成,共十五卷,后经高似孙删润,重新汇正刊行,改其名为《兰亭考》,现存《兰亭考》为高似孙删润之后的版本。
一、《兰亭博议》流传考
关于《兰亭博议》与《兰亭考》的名称问题,一般采用陈振孙的说法:《兰亭考》是《兰亭博议》删改之后的版本。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十四卷记载:
淮海桑世昌泽卿撰。世昌居天台,放翁陆氏诸甥也,博雅能诗。又尝为《西湖纪逸》,考林逋遗事甚详。
《兰亭考》一条载:
即前书。浙东庾司所刻,视初本颇有删改。初十五篇,今存十三篇,去其《集字篇》后人集《兰亭》字作书帖、诗铭之类者,又《附见篇》兼及右军他书迹,于《乐毅论》尤详。其书始成,本名《博议》,高内翰文虎炳如为之序。及其刊也,其子似孙,主为删改,去此二篇固当,而其他务从省文,多失事实,或戾本意。其最甚者,序文本亦条达可观,亦窜改无完篇,首末阙漏,文理断续,于其父犹然,深可怪也。
陈振孙认为两本区别在于《兰亭博议》是初本,共十五篇,《兰亭考》是经高似孙删改仅存十三篇的版本。陈振孙论《兰亭博议》与《兰亭考》的区别甚详,《兰亭考》务从省文,多失事实,与桑世昌本意相违背。笔者推测,陈振孙当时尚可见到这两种版本,他对两种版本进行了细致的对比,才做此评论。陈振孙指出高似孙窜改其父序言“深可怪也”,今传高文虎的序有两个版本:一见于《兰亭考》卷首;一见于《兰亭续考》卷一。两个版本的序差异较大,其中使用的书名、落款的时间都不相同。
一般认为,落款时间为开禧元年(1205)的版本是高文虎序的原本,《兰亭考》书首的序言则是高似孙删改之后的版本。据高文虎的序言可知,桑世昌《兰亭博议》在开禧元年十二月已经完成,后高似孙将此书“略用史法剪裁之”,并改名为《兰亭考》。
《兰亭博议》今不存于世,仅有《兰亭考》流传。然而《兰亭博议》这一名称在历史文献中也时常出现。那么,历史文献中的《兰亭博议》是不是桑世昌十五卷原本?《兰亭博议》成书之后在后世是否有所流传?
《兰亭考》卷末有《群公帖跋》,是宋人对桑世昌书所作的题跋,这些题跋中对桑世昌书名称的使用也不相同,大部分使用《兰亭考》,只有一处使用《博议》,即叶时《还桑泽卿〈兰亭考〉二首》,诗名中称此书为《兰亭考》,然在其诗句中又称此书为《博议》:
总辑旧闻为《博议》,即今真赝不难凭。[2]172
《楼钥文集》中题跋桑氏此书时用《跋桑泽卿兰亭博议》,今本《兰亭考》中楼钥跋语标题被删去,仅存跋语。同样的情况见于叶适《题桑世昌兰亭博议后》一条。赵与时《宾退录》中也称作《兰亭博议》。《宾退录》成书时间为嘉定十七年(1224),可知赵与时见到的桑世昌书应该早于1224年。
由此可见,《群公帖跋》卷也经过高似孙删改,他改桑世昌书名称为《兰亭考》,在刊行时对附录《群公帖跋》一并修改或删除。《兰亭博议》的成书时间不晚于开禧元年,那么,开禧元年至嘉定十七年间,桑世昌《兰亭博议》是否刊行?是否有抄本流传?
从附录题跋来看,《兰亭博议》在开禧丁卯年(1207)在宋代文人圈中已有流传,曾渐、张从祖、林至、黄畴若、叶时、李兼、楼钥、黄由、巩丰等都曾翻阅此书。传阅过程中可能已有抄本行于世。《兰亭考》刊行之后以刻本流传,《兰亭博议》传抄本也有流传。
在元、明、清时期的文献中对此书名称的使用较为混杂。元代纳新《河朔访古记》中论及“定武兰亭石刻”时,称“天台桑泽卿世昌编《兰亭博议》一书甚详”。
明代陈继儒《妮古录》中载:
兰亭专论损坏处,惟《博议》上一跋云:此是右军平生得意书,不必计较于毫厘之间,如尧舜君臣,都俞赓歌,区区四凶,正何伤于极治也。又争肥瘦本,亦惟《博议》云:世人于《兰亭》肥瘦二本,互有去取,余独以为飞燕、太真俱是国色也。
陈继儒《妮古录》中引用两句《兰亭博议》中的内容,今本《兰亭考》无此句,应该是被高似孙删去的内容。另外,明莫旦《大明一统赋》中将《兰亭博议》与《兰亭考》一并列于“字书”之属。种种文献记载表明:至少在明代时,《兰亭博议》一书尚未完全失传。
清人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中既有《兰亭考》的记载,也有《兰亭博议》的记载。《式古堂书画汇考》引《兰亭博议》“传例”卷的内容,即《兰亭考》卷十一的“传刻”部分,完整保存了这一卷的面貌。将两种文本对照,发现两种文本内容有一些差异。笔者推测,卞永誉所录内容应出自原本《兰亭博议》。
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虽然保存了《兰亭博议》中“传例”部分的内容,但是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错误。例如“会稽”一条下,对第三本的描述:
一本。后有僧权署字,系题“开宝十八年三月二十日”。
一本。岐间献王所藏王孙之不摹刻郡斋,吾甥放翁尝有跋云:“《修禊序》《乐毅论》如鲁灵光岿然独存,意有神物护持,非适然也。”世昌书。
第一则材料出自今本《兰亭考》,第二则材料出自《式古堂书画汇考》,两则材料记录完全不同,所载也不是同一本。清代《兰亭博议》仍有部分卷次有所流传,卞永誉也仅仅翻阅过此书的一部分,并没有机会寓目完整版本。因此,其著作中不仅引用了《兰亭博议》的文献,同时也引用了《兰亭考》中的部分文献。
《妮古录》书影
综上所述,桑世昌《兰亭博议》成书后以抄本行于世,在元、明、清时期均可见其流传,但在流传过程中有散佚,错讹颇多。后《兰亭博议》不见,仅《兰亭考》流传。
二、《兰亭考》文献来源考
《兰亭博议》今不传,以《兰亭考》为考察对象,对桑世昌辑录文献的来源做具体探究。叶时题跋桑世昌《兰亭博议》有“总辑旧闻为《博议》,即今真赝不难凭”一句,对桑世昌书的文献来源总结为“总辑旧闻”。《兰亭考》一书具体的文献来源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前人著作中关于《兰亭序》的见闻与研究资料,即“方册所纪”;二是桑世昌可见的宋及宋以前各种版本《兰亭序》题跋资料,即“卷轴所题”;三是宋人对桑世昌《兰亭博议》的补遗;四是桑世昌对这些文献资料的考据。
此书的文献来源主要是宋及宋以前人对不同版本《兰亭序》、兰亭图的题跋,卷五、卷六、卷七的文献构成是题跋。《兰亭博议》的编撰并非桑世昌一人一时所为。在此书初成之时,辗转传阅,有一些学者将自己对《兰亭序》的所见所闻汇次成文,赠予桑世昌,以完善其书。开禧丁卯年前后《兰亭博议》在文人圈中有流传,宋人对此书作跋,给出自己的意见。在此之后,桑世昌根据朋友“录以遗之”的内容对《兰亭博议》一书有增补。
李兼在题跋此书时言:
予从事越府修图志,因裒《兰亭》题咏及诸贤所评《禊帖》为一编,以俟泽卿,庶有补《兰亭考》。李兼孟达书,戊辰元巳前二日。[2]172
李兼在开禧三年,即1207年,知台州,并议修图牒,《天台集》前有李兼序。李兼在台州时参与了图牒的编辑整理工作,1208年整理出与《兰亭序》相关题咏,赠予桑世昌。曾渐也曾为桑世昌书作跋语:
泽卿汇次《兰亭考》,凡方册所纪,卷轴所题,亦略备矣。其不可致者,天上书耳。秘阁藏唐人钩摹并钟离景伯摹三轴,皆有跋语,录以遗之。南城曾渐书于道山堂。
据叶适《水心集》中《中奉大夫尚书工部侍郎即曾公墓志铭》:“病遂不愈,开禧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卒,年四十二。”开禧二年,即公元1206年,曾渐见到桑世昌书的时间在1206年之前,并为其抄录钟离景伯摹本题跋,以补其缺。《兰亭考》卷五中可以找到曾渐抄录的秘阁藏本题跋:
秘阁三本,唐人所临。其一题云‘唐人钩摹兰亭’……一题云‘钟离景伯本’……一题云‘唐模本’……
此外,《兰亭考》卷七中有一处题跋落款时间为“嘉定二年长至日”,即1209年,辑录内容为姜夔所藏第四本:
都下有董承旨者,其先任定武,藏《禊帖》甚富。……末后尚有一空行,姑存之,亦验定刻之一助。第四本。嘉定二年长至日。
此条资料很可能是朋友“录以遗之”的文献。桑世昌《兰亭博议》在1205年就已初具规模,后在文人圈中有流传,流传过程中,李兼、曾渐等人对此书有所补遗。
《兰亭考》中还有一部分内容有桑世昌标注,如卷三“何延之纪”后有桑世昌标注:
黄伯思《东观余论》云:“阅《法书要录》,见其文繁琐,戏为删润。”伯思删本今不复见,从《太平广记》稍加去取,仍不欲弃其旧。各就笺其下,庶两存之。世昌书。
桑世昌辑录此书时,收集了很多不同版本的见闻,对这些文献资料抽丝剥茧,可见宋代学者著书的严谨态度。卷三有一则署名为“养浩书室书”,其后也有桑世昌的标注内容:
右何薳子楚所著《春渚纪闻》,其真稿见存汪氏家。余近以其所传,因考康与之跋,续氏所藏及沈虞卿题游氏本,皆采《纪闻》中语。独此跋为详,但其文互有去取,姑丛而窜定云。世昌书。
桑世昌在辑录此书时,收集的资料远不止书中所见,仅何薳《春渚纪闻》中的一条文献,桑氏就收集到了四个版本:一是《春渚纪闻》真稿,藏于汪氏家;二是康与之题跋中的说法;三是续氏所藏本中的说法;四是沈虞卿题游氏本。作者将四条文献对比分析,认为后三个版本皆源于《春渚纪闻》,选取其中最详细的版本载于其书中。
桑世昌对各种版本《兰亭序》题跋有深入的研究,卷五“楼钥跋李氏所藏墨迹”后也有桑世昌的辑注:
李少裴于四跋之后,各引前辈已订正参为之说者,不复重出……凡此皆所当纪。若崔秘监出处,史氏失于考究,则已见攻媿楼公之跋。世昌书。
桑世昌认为题跋中涉及的人物,藏本的流传过程“皆所当纪”。此条辑注还涉及了桑氏对楼钥题跋的评价,他认为前人的题跋中对“崔秘监”这一人物身份失于考究,楼钥题跋则补其缺失。
桑世昌此书不仅是对前人资料的汇集,更是对“方册所纪”“卷轴所题”的整体梳理。桑世昌将自己收集到的资料进行分类,对不同版本的文献进行比较,选择其中的最优本,或是具录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