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加沙见闻
2022-06-30李亚楠
李亚楠
我坐在耶路撒冷大马士革门外的环形石阶上。门洞里,两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哈雷迪正统犹太教徒与身披罩袍的穆斯林妇女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走进这座城门,你会发现,你的左手边是穆斯林区,右手边则是犹太区。耶路撒冷就是如此,古老又复杂。
耶路撒冷的恢弘并没有让我停留太久,我将由此前往一个特殊的目的地——加沙地带,虽然这个地方曾经充斥着战乱、混沌和死亡。
1Erez小镇→加沙城中心
Amjed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和他热情地打招呼。鉴于此,我就放心地把自己在加沙地带的行程交给他,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好的引导者。
地中海东岸的夏季炎热难耐,太阳炙烤着大地。我坐上以色列境内的公交车,前往一个名为Erez的小城镇。那里是以色列连接加沙地带唯一的陆路口岸。
一下公交车,原本在干瘪大地上肆虐的热浪,争先恐后向我涌来。进入口岸大厅,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自从1950年以色列和加沙地带定下了边境线后,两地几乎没有了任何往来,加沙地带成了全球最封闭的地区之一。
出了检查口,我很快找到此次加沙地带之行的联络人——Amjed。他戴着礼帽,穿着花格子衬衣,看上去已等候多时,一见我便微笑示意。他与周围人不太一样,眼神中有着某种更为深沉的东西,似乎来自洞察外部世界后的复杂的体悟。慢慢相处后,我发现他对加沙地带以外的世界也非常了解,像一个足不出户就能通晓一切的智者。他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和他热情地打招呼。鉴于此,我就放心地把自己在加沙地带的行程交给他,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好的引导者。
Amjed早早帮我申请好了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签证,顺利入关后,我们坐上一辆破旧的丰田SUV,沿坑坑洼洼的公路前往加沙城。一路上,Amjed没有太多向我介绍加沙地带,他对这里过于熟悉,反而对我所生活的地方更好奇。他不断问我一些关于中国的问题,比如北京到上海有多远,中国的夏天热不热,我们去美国方不方便之类,我都一一耐心作答。Amjed喜欢在每一句话后面提高嗓门加一个“Ho Ah”,像极了电影《闻香识女人》里的阿尔帕西诺。
破败的公路直直通向加沙城,停在嘈杂拥挤的加沙城中心。加沙城的市中心很小,却拥有一种类似耶路撒冷的古老凝重,那些古旧的石质建筑向人们诉说着它悠久的过往。相比耶路撒冷,加沙城显得更有生活气息,并没有古迹赋予的距离感,而是遍布生活的痕迹:遮阳棚被随意挂起、墙上的铁钉挂着商品、石头门洞被破碎的玻璃窗生硬“切割”……
正午時,古老的清真寺外,喇叭发出刺耳的唤礼声,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寺前聚拢。人群中有大量持枪人员,他们身穿黑色衣服,裹着黑色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甚至还有武装人员拿着火箭弹发射筒。他们骇人的打扮和我们印象中的“恐怖分子”如出一辙。但其实在加沙地带,这类打扮并不会让人紧张,他们就和以色列街头持枪服兵役的普通人一样。我问Amjed这些人来干什么,Amjed上前打听后告诉我,他们是一个武装派别,今天在清真寺举办葬礼,因为他们中的一员死掉了。
和所有穆斯林的葬礼没有差别,他们把亡人放入提前挖好的土坑,然后拿起铁锹开始埋土。几分钟后,埋葬工作结束,人就散去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留给我和Amjed一个闷热无聊的下午。
2加沙铁丝边境→傍晚海滩
喝完咖啡,残阳已将我们身后的城市染得粉红。我面朝加沙城的海滩,眺望橘色调的地中海,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我提出想去边境看看,Amjed说其实很无聊,除了两道铁丝网,什么也没有。但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还是来到了铁丝网旁。BE1DC667-ABB2-4CF6-804A-C48F57AF9BBA
稀稀拉拉的野草从加沙蔓延到以色列,若没有这道人为的铁网相隔,它们本该是一片完整的大地。铁丝网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将身后的加沙地带封锁了数十年。加沙作为全世界封锁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仅仅如此粗陋的一道封锁屏障,或许并不是问题,存在于种族之间数千年的矛盾,才是真正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郊区,有很多巴勒斯坦难民的简易住房,由粗糙的红砖搭建,没有任何装饰物,简陋到只有一张毯子铺在屋中。Amjed带我走进一间昏暗的小房屋,屋内两个小姑娘,看见我这个外国人,瞬间兴奋了起来,似乎感到很新奇。孩子们的母亲也来了,微笑着和Amjed交谈。相对于一些保守的伊斯兰国家来说,加沙地带并没有很深的宗教禁忌。像当时那种情景,一个陌生男性与一个母亲以及她的女儿共处一室,男主人还不在场,在保守的伊斯兰国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再次回到加沙城已暮色初上。Amjed说,每到这个时候,加沙城所有的人都要去海边。我们走过粗糙的沙滩,爬上一个木质二层瞭望台。Amjed向老板介绍了我这个中国客人后,老板热情地端来一杯阿拉伯咖啡。咖啡渣厚厚地铺满银色杯底,浓郁的糖分盖过了掺杂着香料的苦味。喝完咖啡,残阳已将我们身后的城市染得粉红。我面朝加沙城的海滩,眺望橘色调的地中海,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就如Amjed所说,海滩上的人逐渐变多,人们在一天的劳作之后,聚集到这片海滩上。有些人甚至搭起帐篷,携家带口在海滩上野餐。即使面前就是大海,他们的食物里也不会出现海鲜,更多的还是传统阿拉伯烤肉和馕饼。极个别小贩,推来食品贩卖车,周围很快便聚来嘈杂的人群。这就是加沙城最普通的一个傍晚,也是他们日复一日的傍晚。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地中海隐入混沌,我们才离开海滩,Amjed送我去住处。Amjed把我安排在一座看起来像是富人区的公寓楼内。我的房间很大,还有空调,驱走了加沙地带的燥热。晚上,我打开电脑,正准备处理照片时,整栋楼突然停电了。随后,屋外传来发电机启动的巨大轰鸣声,屋内又立马恢复了光明。整个晚上,发电机不停地启动又罢工,我在半梦半醒中度过了在加沙地带的唯一一个夜晚。
3鱼市→古玩店
回到加沙城,度过短暂的加沙之旅的最后時光。Amjed带我去了一家老城内的古玩店,我对阿拉伯古物并没什么兴趣,倒是老板拿出的一个相册让我两眼放光。
第二天一大早,Amjed和他弟弟Hadi决定一起带我到鱼市看看,于是我们的第一站便是海边。我原认为鱼市会热闹非凡,然而加沙城的鱼市,仅仅是一艘小渔船带来的几框鱼,被十几个人围着讨价还价而已。
今天的计划是穿越加沙地带,直抵加沙地带最南边与埃及接壤的口岸。一路上,我和Amjed还有Hadi闲聊。Amjed获取信息的渠道很丰富。他说,就是接待我这种国际记者的时候了解了一些,大多数时候还得靠电影获取知识。我回答说我并不是什么国际记者,就是一个自由摄影师。他更好奇了,问我自由摄影师的收入怎么支撑我的全球旅行。他说,他也要去中国做自由摄影师。
接着,话题引到了Hadi身上。Hadi很羡慕“外面的世界”,他说他已经拿到一张德国办发的难民签证,很想去外面看看。但是,加沙地带有200万人,每天只有200个人可以离开,要到埃及口岸,坐大巴车到埃及首都开罗,然后才能去往世界其他地方。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途径。Hadi虽然已经开始排队,但很可能的是,直到签证过期,他都无法排到离开加沙地带的号码。
说话间,我们停在了加沙地带与埃及西奈半岛相接壤的Rafah口岸,一辆大巴车已经停在那里,周围散落着许多行李箱。出入境大厅内,一车“幸运”的巴勒斯坦人在等,等着离开加沙,去往“外面的世界”。
在回加沙城的路上,Amjed带我去往一片荒地。这里距离埃及边境并不是很远,我远远看到一座只有一层且塌了一半的单体建筑,孤零零立在这长满杂草的荒地之上。这是加沙地带唯一的一座机场——亚西尔·阿拉法特机场。这座命运多舛的机场,由日本、埃及、沙特阿拉伯等多国提供资金修建,1998年底正式使用。但是3年后,巴以冲突再次升级,以色列将机场的塔台和雷达炸毁,从此这座机场没有航班起降,只留工作人员仍在破败的机场驻守。曾经,这座机场是巴勒斯坦连接外界的途径,走向国际的希望;但现在,这座机场仅能看出那破败的航站楼,几根立柱勉强支撑着它的顶棚。
回到加沙城,度过短暂的加沙之旅的最后时光。Amjed带我去了一家老城内的古玩店,我对阿拉伯古物并没什么兴趣,倒是老板拿出的一个相册让我两眼放光。这些相片,多是人物肖像或者家庭合影,其中还有一张结婚照,都是1948年之前拍的,大多饰有精心裁剪过的花边。这些老照片中,加沙的人们还在海滩上欢快地玩耍着,那时候,这里和地中海北岸的欧洲城市没有差别。但在1948年,这一切美好戛然而止,照片和我昨天拍摄过加沙海滩相比,形成一种鲜明落差。于是,我决定收藏它们,将口袋里所有的钱都用来换了这些珍贵的老照片。
这次探索加沙地带,虽然只有两天时间,可我觉得异常丰富,体验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我和Amjed依依不舍地告别。重新回到Erez口岸时,只有我一个人,就像我刚来时一样。
(编辑 邱辉)BE1DC667-ABB2-4CF6-804A-C48F57AF9B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