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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作品中的自然意象研究

2022-06-28刘晨君王蕾马晓倩

艺术科技 2022年6期
关键词:审美意蕴生态理念汪曾祺

刘晨君 王蕾 马晓倩

摘要:汪曾祺对故乡风土的深情追怀和对生命经验的细致体悟使他作品中的自然意象充盈着生命的欢乐和对故乡的情思,揭示了他的审美境界和文化思考,且其小说在表达对自然的亲近之情的同时也隐隐传达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观,引发了人们对生态文明和人类精神世界的关注与思考。

关键词:汪曾祺;自然意象;审美意蕴;文化思考;生态理念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6-00-03

汪曾祺俊逸自然、凝练圆融的笔触使他的作品散发着袅袅烟火气,点染着漫漫水土卷,朴实无华却又清新脱俗。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滋养着、浸润着乡土风情,作家怀着美好情思和人文关怀,以敏锐的目光和流畅的笔力描摹自然环境和意象,将文化品性和审美追求都蕴藏在字里行间,读者可与他创造的艺术人物一同观照自然、体悟自然,并将生命融入自然,有助于进一步阐发契合时代要求的生态观念。

1 描摹朴素和谐的自然意象

汪曾祺以文学艺术的形式阐释了人类植根于自然的生态本源性,如海德格尔的咏叹:“在真正欢乐而健朗的人类作品成长的地方,人一定能够从故乡大地的深处伸展到天穹。”[1]作者的内在情感喷流而出,从大自然中选取意象营造意境,形成有生命的文字,读者以文本接受意识突破固定视域,文学作品便具有更加广阔的延展内涵。他的作品中自然意象纷呈具现,带给人质朴简洁、统一和谐的美感体验,使读者置身于作者精心构建的诗意世界中,从而吸收其中的生命气质。

诗歌在自然意象营造的氛围感中显得更加丰富多彩和耐人寻味,而汪曾祺就善于以诗人的身份发掘自然界的美感,借各种自然意象抒发自己的羁旅情懷和人生思考。例如,《早春》篇中,湿润的早春迷蒙着新绿,杏花的碎语和远树的呼吸是诗人对自然景象的细腻感触。《旅途》篇里,草原是异乡也是故乡,旅人念远乡,即将远行的人绕着草原上的河流兜转却迟迟流不出故乡,有着火热的心的长发青年同草原一起淹没在无边的寂寞和单调的填充色彩中,折射出每一个远行者的倒影。

同时,汪老还将笔墨更细致深入地渗透进他的散文集《人间草木》中,动植物的物态特征和生存习性、生命的蓬勃状态、自然景观的各异形色,都被他串联起来。草木鱼虫与人的生活习俗密切相关,各色野物水产如荠菜、斑鸠承载乡情;生命的内在力量涌现在拼命吸收水分、茁壮生长的葡萄和在自然灾害中绝处逢生的马齿苋里;昆明的雨是明旺的风景和淡淡的乡愁,翠湖是浮世的慰藉和精神的疗养,天山的山林与河湖是磅礴大气、苍老低沉、神奇纯净的秘境。众多自然意象形散意聚,勾勒出一幅幅风景画和风俗画。

除此之外,汪曾祺曾在作品自序中写道,他的小说作品或传递心灵的忧伤,或表现内在的欢乐,或嘲谑命运的无奈,且多有交杂。而自然意象作为情感记忆的载体和文本内容的符号,成为他小说中象征性的标志,隐现着重要而特殊的意义。朴素天然的环境催生着生命内在的灵气与悦动,明子和小英子羞涩稚嫩、天真烂漫的感情在芦穗、浮萍等自然意象的叠加中传递出一种纯美悠扬的意境,人们对生活的美好追求和对生命的动人感触蕴藏在自然的声息中。诚然,这些生命体验的背后又隐藏着些许乡愁和对人生的思考,如《鸡鸭名家》中余老五和陆长庚分别就像被圈养的鸡和散养的鸭,一个以坚定不移的信心和细腻充盈的心态孕育生命,甚至流露出含情脉脉的“母性”,而另一个则以一根竹篙行山水迢迢,在冷清绝望的游离生活中被放逐。读者以敏感细腻的心去体验生命的温和与冷清,人生之忧思与生命之欣喜便交织在一起,人在与自然相融之时也就实现了人与人、人与自身内心的和谐统一。

2 寄予诗性盎然的审美意蕴

自然与人声息相通,在人的审美眼光下经过诗意创造能够焕发出动人意趣,而汪曾祺的作品就反映了“富有生命活力的”、具有“很明显的精神生理结构”的宇宙观和自然观,即怀着东方天人合一文化的基本精神,“用生物学上的隐喻”来理解这个世界[2],在生命和谐的境界中真正地体现“诗意地栖居”的生活方式。

乡土风情掩映于质朴的生活氛围和优美的自然环境中,内蕴着俗世人家的审美追求,人们栖息在水盛草郁的湿地,接受时令风物的馈赠,过着晨起昏归的朴素生活和平淡日子。大淖的姑娘媳妇们以坚毅外放的野性融入自然与生活,取柳球、艾叶等自然风物点缀自己,在忙碌的劳作活动中从不曾遗失对美的感知和对生活的向往。人们与自然的亲近不仅是生存依赖,更有由衷的喜爱,自然生态也为人创造了一片乐土,人在自然中捕捉诗意,陶冶心性,孕育情怀。巧云和十一子在皎洁的月光下萌生情意,萧胜妈妈在艰难困苦的生存压迫下采摘山药花叶来绘画,自然意象隐现着美妙情思,也成了人们聊以自慰和悦己的精神寄托。总之,汪曾祺作品中的人物充分展示了适应客观自然环境和创造主观精神世界的主动性,以人的生命情感去贴合各类自然生命,以自然赐予的灵感创造生活,在审美的眼光下去感受自然和融入自然,在诗情的闪烁中赋予生存着的世界以生命的蓬勃和美满。

众多意象背后深刻的隐喻义是人的审美追求的诗意延伸,从文本中联想和理解作者的思维与观念,这种隐喻“源自我们在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中的成功运作”[3]。自然环境孕育文化环境,汪曾祺对风俗文化和自然景物的钟爱造就了新的阅读联想空间,当读者以审美心态和探索精神发掘和体悟其中的款款深意,就可以看到一个个充满着智慧与哲理的鲜活生命在书写着人生的力度和厚度。

平原上的穷苦人民以顽强的生命与萝卜白菜、玉米高粱,甚至野菜草籽艰难共生,他们要长成大树,像口内的榆树、柳树、槐树那样,扎根并迎风挺立着,不论是低微的草本植物,还是高大的树木,都是人的形象化身,渺小而又伟大的生命是平原上的亮点和美丽的风景。怀有异秉的俗世奇人,在不同生命状态的呈现中牵引出独到的处世方式,鸡、鸭与两位名家的联系看似偶然却又相生相成,自然环境聚焦为具体的意象,成为人意识思维的载体,潜在地暗示着人物的思想性格,从而完成对抽象人生历程和细致内在感受的艺术化加工,以隐喻的深度对照命运的尺刻,使作品浑然一体,意喻深远。

作者在其描绘和歌唱的诗篇中,把对生活的美好追求和悲苦体验结合在一起,将对自然的亲近和向往从喜爱赞叹提升到了人生哲理的高度,使自然意象作为文本符号具有了更加深刻的内涵,丰富了作品的审美意蕴。

3 凝聚风土人情的文化思考

汪曾祺自称是一位“生活现象的美食家”,看似平常的风土人情都能被他描绘得极富艺术特色,清丽的文字将生机勃勃的自然和淳朴开放的民风融糅在一起,使真实的民间风俗浸润于水乡之间,又传承于文化之中。“人类对自身所处的生态环境的认知、体验以及与这一生态环境的磨合适应,则是民俗生成的生态性本原。”[4]自然意象突出了生态环境对民风民俗、文化传统的关联和生成作用,使汪曾祺的乡土小说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文化氛围。

汪曾祺一向乐于将民风民俗贯穿于人物活动中,通过对乡村中农民、小贩、孩提等普通百姓的细致描写来展现一方水土、一方文化,这样既体现了社会风俗,又可以赞颂人性中的真善美。从某种程度上看,他继承了《诗经》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书写模式和文脉传统,让水这个自然意象成了“集体无意识”和“原型”范畴的隐性记忆载体[5]。同时,在水乡生态的氛围中和乡土文化的传统下,他吸取了儒家“仁者,爱人”的思想,摒弃了封建礼教包含的等级观念[6],在作品中突显了个性自由、人性解放的意义。例如,荸荠庵里清规戒律无处可寻,充满了市井气息,和尚们并没有完全脱离世俗,反而不受礼教束缚,明子和小英子在水塘之上表明心中情愫,私订终身,勇敢大胆地追求爱情,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此外,人们的劳动与作息也都有赖于自然环境,汪曾祺乐于赞美勤劳能干的中华民族传统品德。《大淖记事》中的锡匠和挑夫、《鸡鸭名家》中的余老五和陆长庚,都是热爱劳动、勤劳敬业的人,这些人在朴素平淡的生活中以自然作物和畜物谋生,与自然共生,使作品中的风土人情得以具体地表现出来,人性之美的光彩也进一步焕发出来。

此外,汪曾祺还善于通过自然意象捕捉文化记忆,折射历史现象,他晚期的作品大都立意于回归传统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在他看来,“通过艺术建立起‘我们意识’,亦可消除人的孤立状态”[7],而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上,又意欲突出表现人与社会的关系。一方面,他关注集体精神文化,截取一段历史时期的缩影以烙刻时代的印记,如在食物匮乏的年代,萝卜白菜、玉米面饼成了社会中普遍的生活境遇的标志,人们选择自己少吃甚至不吃来成全自己的家人,闪耀着人性的伟大。另一方面,他强调“传承”二字,不论是技艺习性的约定俗成,还是文化精神的延续传递,对于一个社会集体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秦老吉在《晚饭花》系列作品中是因馄饨担子后继无人而遗憾的暮年人,与在黄昏时开放尤盛的晚饭花相互呼应,喻示着作者对传承民俗文化、延续历史精神的担忧与期望。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作者赞美工艺传统与工匠精神的传承,但也在风俗淡化的社会环境中心存遗憾和担忧,引人思考亟待革新和重建的文化生存状态。

4 弘扬天人合一的生态理念

“由‘依附自然’‘利用自然’‘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到与自然和谐发展——‘人然相容’”[8],现代生态价值观强调调整人与自然的关系,倡导取法自然和回归自然,同时实现人与自然之间动态平衡的可持续发展关系。汪曾祺的作品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同时也契合了现代文化中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念。

人的精神归属感在文学作品中被寄托于自然,植物不仅是供人玩赏的花草,更是与人同样平等的灵动生命,其中的不少植物与人类具有精神内核相似性,暗含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深刻意蕴。《钓鱼的医生》中“王淡人”取名自唐代司空图“人淡如菊”一诗,人如其诗,清贫而不为浮名俗利所累,追求自由洒脱、从容不羁的精神。《人间草木》中作者对栀子花毫无掩饰的称赞一反众多文人雅士因它粗大、香浓而以为其品格不高的思想态度,而是以自然之物的存在对照人的清平心境和童真生活。

自然植物对应人物身上暗含的精神内涵,源于人在观察自然的同时移情于自然,从自然形态和特征中获取灵感,从而把自然意象当作情感的载体,真正实现了人与自然共生状态下的“互动”和天人合一的境界升华,而自然生态也成为人们的心灵依托之处。在经济快速发展、都市文明膨胀的当今社会,现代人正面临着心灵异化的危机。自然中的人是生命的体验者和守护者,而自然如哺育万物的母亲一般,它的身体里有鲜活的生命、流淌着新鲜的血液——它是活的生命存在体[9],自然始终都以鲜活的生命意识和闪耀的灵性思维提醒人们奋发向上、活出生命本真。

汪曾祺始终未抛弃对自然的关怀和思索,并通过对自然景物的艺术描写重新唤醒人们对自然的依存心理和家园意识。“精神的资源是蕴藏于人的内心深处的资源,人类的开发行为似乎也已经到了‘向内转’的时候”[10],人类与自然相互作用着,作为自然的衍生物,人类在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达到饱和状态后,也开始更加深入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重构自己在自然界中的身份,以归属意识寻求自然的庇佑。汪曾祺的作品蕴藏着众多可待发现的文本深层意义,他对各种植物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真挚诚恳的称赞,对意象叠加下的景致描写,呼吁人們回归到一种稚拙、真率的生活状态。

在自然环境破坏严重和精神焦虑普遍存在的双重压力下,越来越多人呼吁保护自然和重返自然,他以自然意象为切入点创造的充满诗意的理想空间无疑对此具有对照和提醒意义,以文字形式捍卫了暂可栖息的心灵家园,并提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突破困境,走向生命体验和自然生态和谐发展的境界。文学艺术世界里流露出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美,散发出原始质朴的光芒,为当下促进生态文明建设的诉求提供了启示意义和发展动力。

5 结语

在汪曾祺构建的艺术世界中,自然意象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解读空间,身处其中便能够体悟生命的灵动喜悦和自然纯粹,探索人的精神面貌和文化生活,思考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从文学作品中自然意象的创造力出发,对照现实世界中人的生存状况和前进姿态,由此便可发现,来源于生活的文字作品依然为生命的存有性、延续性和深入性提供了灵感。

参考文献:

[1] [德]马丁·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册)[M].孙周兴,译.上海:三联书店,1996:1234.

[2] [美]杜维明.存有的连续性:中国人的自然观[J].世界哲学,2004(1):86-91.

[3] [美]莱考夫,约翰逊.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何文忠,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2015:172.

[4] 江帆.生态民俗学[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34.

[5] 靳新来.汪曾祺的水情结与小说创作[J].南通大学学报,2021(4):70-71.

[6] 刘明.汪曾祺小说中的儒、道文化精神及其现代性意义[J].山东社会科学,2003(5):67-70.

[7] 翟文铖.汪曾祺的存在之问[J].当代作家评论,2021(5):82.

[8] 戴秀丽.生态价值观的演变与实践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9:85-86.

[9] 康洁.论苇岸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中的生态伦理观[J].戏剧之家,2019(17):215-216.

[10] 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9.

作者简介:刘晨君(2000—),女,江西赣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王蕾(2000—),女,江苏泰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马晓倩(2001—),女,河南新乡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指导老师:韩模永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南京林业大学大学生实践创新训练计划项目“汪曾祺作品中的自然意象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21NFUSPITP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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