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味道
2022-06-28刘红娟
刘红娟
太阳很暖,河水很平,水鸭、云雀、鹳鸟的叫声很甜,透明的影子掠过河面,钻进芦苇。油菜花、蒲公英、紫丁花开满了田野。麦田葱绿,夹杂在麦苗中间的面条菜、荠荠菜也趁时拼命地茂盛生长。悬崖上一枝枝灼灼开放的映山红,那红伸向天空映了天空的蓝。河湾处一片片的芦苇荡子。水汩汩地醒了,暖暖的微风吹来,河水的气息,野草的气息,我闻到了外婆的气息,外婆的味道,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原野。
外婆的味道是春天的田野、夏季的菜园、秋天的五谷杂粮、冬天的火炉,那味道历久弥新沁人心脾,就像一颗种子播撒在我的记忆里,生根发芽不断生长。无论过多久,都和从前一样,可口、温暖又幸福。它是家的味道,是我童年的记忆和温暖。
我的记忆是从外婆那里开始。两三岁时,那时大人们忙着工作,妈妈便将我送到了外婆家,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的生活,外婆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那时,外婆四十多岁,给乡药材站做饭,家里还做着豆腐维持生计。外婆家,大舅当兵,小舅读高中,二姨住在我家在县城上班,三姨才上小学,还喂养着两头牛和猪。
每天早上公鸡刚打鸣,外婆、外公就起床烧火、磨豆。黄豆是头天晚上就泡上的,厨房的木梁上吊着一根熏得发黑锃亮的带钩铁链,挂着两根十字交错的扁木,一大块方形白布四角从扁木末端的孔中绑得牢牢的,这就是磨豆腐的包单。泡好的黄豆捞出洗净,倒入院中的石磨,一圈一圈地推磨出汁浆,磨好的汁浆再倒入吊兜包单过滤,外公推摇着装着几十斤浆汁的包单,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外婆,总是微笑着。磨好的豆浆汁再倒入大锅中烧滚,煮好后趁热点入酸浆,再用小火将豆腐脑炖一炖,起锅后用豆浆单兜好放平,上面放上大石头压住,压到不滴水为止。
外婆做好姜汁蒜水,切下一块热豆腐,切成厚敦敦的四方块,滴上几滴香油,那香味弥漫整个屋子,我们趁热吃豆腐。那滋味微辣清香,爽滑利口。外公从菜园里薅几根小葱,洗净了切碎,拌豆腐,青白相间、诱人食欲,这便是我们早饭的下饭菜了。
那时镇上做豆腐的,街南头一家和外婆家。外婆漂亮干净,做的豆腐颜色雪白,鲜嫩光洁,翻而不散,搅而不碎,松软劲道特别好吃。外婆家在镇上最中心地段,临街。早上一出摊,街坊邻居就端着半碗黄豆来换豆腐,那时是一斤黃豆换二斤豆腐,不要钱。
山里地少,各家分得一点儿平地都种了菜和小麦,坡地都种了土豆和红薯。土豆成了那时候外婆家里的主要菜和粮食。早上外婆做豆腐的时候,会在灶火的火灰里埋几个小的土豆。烤土豆,那也算是我童年的美味零食了,绵香温暖着清贫的童年。外婆做的土豆面疙瘩也让我回味怀念到现在。
山林泛青绿,阡陌紫丁花开时,成群的鸭子开始下河戏耍,村后的麦地一片葱绿,我和小姨挎着外公编的藤条小篮子到麦田里薅面条菜、荠荠菜。荠荠菜,外婆轻微焯了水,切碎拌了小葱姜沫,炒上几个柴鸡蛋切碎,拌上香油,亲手和的面擀成饺子皮,包素饺子。小时候的我很乖,外婆做好吃的时候,我安静地坐在灶膛烧锅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外婆忙碌的身影,那美丽的身影像一弯温婉如玉的新月。面条菜外婆会做成蒸菜,或焯下水凉拌。
玉米刚成熟的时候,外公摘回嫩玉米穗,剥下玉米籽,外婆在院中石榴树下的石磨上碾出黄色的浓浓的玉米汁,再生火倒入锅中煮成浆,香鬻微甜。那味道让我至今还时常回味。外婆用巧手把平凡的粮食、野菜变了花样做成一道道独特的美味儿,让我们感受世间之美好。童年的记忆那么快乐美好,大概也与外婆有关吧。
外婆手很巧,会做火烧和炸麻花。
外婆做火烧,在和面上很下功夫。外婆将面加盐水、鸡蛋搅拌成面糊,盖上一块湿润干净的白棉布,让面醒着;然后,再淋水,把面打湿,使劲儿反复揉搓成面团儿,再盖上白棉布,再醒。面醒好了,在案板上撒上薄薄一层过了细箩的玉米面,挖出一坨面,再揉搓,用擀杖擀成扁平,手指蘸了油,均匀涂抹;再叠加起来成一旋一旋圆圆的面剂子。做上五六个再用小擀杖擀醒着的面剂子,擀成长条,均匀抹上油、盐、五香粉、葱花,左手按住一头,右手从另一头卷起,收紧成坨;竖放,用小擀杖擀成了扁圆的饼状,一层层地旋绕着,如花,做上七八个然后再放到已经烧热的铁鏊子上。烤到一面发黄,就翻转过来,两面都发黄了,再放进火眼周边的槽里,烤上几分钟就可出炉了。炉前,站立着等着买出炉火烧的乡邻,刚出炉,就抢购一空。外婆用勤劳和付出供养着一大家子人的生活。
麻花,只有在特殊意义的日子和节气,外婆才做的,比如:家人生日、亲戚生小孩坐月子、过年的时候。
外婆做的麻花香酥吃到嘴里嘎嘣脆。那时候看一根根面在外婆手中揉搓着旋转着扭在一起就像欣赏变魔术一样,我也总是揪下一疙瘩面在手里学着外婆的样子。外婆从事先醒好的面团上,掐出重约二两的面球,揉成条状抹上油后码放整齐,将条状的面团搓成手指粗细,然后一手捏着一端,另一手循序渐进地朝一个方向搓,外婆总是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搓得花型匀称,搓好后一甩一捏,细长的面条被折了起来,松开一只手,面就自动扭起劲儿来,拧成一根麻花。
在锅里放入食用油,小火,待油温达到三成热时,把麻花轻轻地放入油中炸制。待麻花浮在油面上,呈金黄色时,快速捞出控油,放入竹篮中放凉。麻花是我童年的零食。后来我生儿子时,七十多岁的外婆还亲手为我做了她余生最后一次麻花。妈妈用黄酒煮荷包蛋再放入麻花加红糖给我补身体,她说是从外婆那儿学来的。那香甜一直让我思念至今。现在每每看到麻花,我就会怀念起外婆。
岁月匆匆,世事变迁。我们已经步入知天命之年,外婆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外婆家的方院、石榴树、椭圆的大石台也早已不复存在,而山岗的野花年年会开。那段温暖的童年岁月,外婆的味道清清淡淡一如春天开满野花的田野,一直淌在我的内心里,淌在幽幽岁月之中。25CCF4D6-0E07-431E-A076-E7A73D270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