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笔”母子笑傲命运峡谷：幸有所爱，无畏山海

印辰

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的江边，有一间红房子画室，画室里有一对特别的母子：张画和她的儿子王小熊。

母子俩在画室里，画美丽的武汉，画他们的梦想，画他们对生命的渴望……画笔是拯救他们的武器，画作是他们生命灿烂翱翔的见证……

这对母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人生逆旅，幸好还有一只画笔

1979年，张画出生于武汉冷链厂的宿舍，父母都是冷链厂的职工。作为独生女，张画从小被父亲张千视为掌上明珠，三岁不到就喜欢拿着笔在墙上胡乱涂鸦。自上幼儿园起，张画就一直跟着大院里的一位老师学画画。

张画的人生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张画在三只熊图书出版公司任插画师。

2006年，张画结婚了。丈夫王明是一家室内装饰公司的设计总监。婚后，夫妻俩双双辞职，开了一家图书印刷公司，公司做得红红火火。

2009年，张画生下了儿子王小熊。能干的爱人，可爱的儿子，张画以为生活会一直甜蜜下去。

小熊两岁多时，张画发现孩子有些不正常，他不跟别的小朋友玩，不会玩玩具，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到医院一检查，儿子患上了自闭症。

王明一下子垮了，他最骄傲的儿子怎么可能患上这种精神癌症？他躲闪、逃避，终日颓废。公司破产，欠下高利贷，所有家产都赔光了。

天塌了下来，母性的本能最迅速地发挥了作用，张画咬牙独撑着带小熊去检查，去训练。噩梦还没结束，命运又给张画当头一击：父亲张千被诊断出患了渐冻症！

从小，张画和父亲最亲近，父亲也是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挣扎两年后，2014年，张千出现咽肌、横膈肌、肋间肌萎缩，最后呼吸衰竭离开人世。张千去世一周年忌日，王明向张画提出了离婚。王明说：“这种日子看不到希望。再不离开，我就要抑郁了。”

张画带着五岁的小熊到江边散步，绝望的张画看着无止境流淌的江水，想到自己命运多舛，儿子未来艰辛，活着太累了，想干脆一了百了……

“妈妈，你看，风筝！”儿子的声音唤醒了张画，她抬头一看，江滩辽阔的天空上，飞舞着各种各样美丽的风筝。“妈妈，我想要一个太阳风筝，你能给我画一个吗？”

小熊对命运的恶意根本没有感觉，他抬头看到的是世界的美，是春天的欢乐。

张画的心灵受到了触动。在儿子眼里，她这个妈妈并不是一无是处，妈妈会画画，妈妈还有一支笔，可以给他画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回到家，张画找来纸板，画了一轮明黄色的太阳，太阳的中心是一朵向日葵。他们又找来丝线和竹子，做了一个灿烂的太阳风筝。

看到小熊举着风筝在暖阳下跑着笑着，张画暗下决定：以后，就用画笔来弥补孩子的心灵和自己的伤痛与缺失。张画考虑到和王明确实已经感情破裂，就同意了离婚，选择带着小熊一起生活。

2015年，张画在图书公司找了一份编辑工作。经济独立之后，张画考虑最多的是小熊的将来。眼下第一关是上小学。小熊的智商才60，肯定无法通过小学的面试。张画想到了画画：如果把小熊培养成一个画画小能手，学校会不会网开一面？

母子相依，生命中的那束光

小熊对色彩十分敏感，但他的手指精细动作很差，拿着油画棒涂色都涂不好，更别说画线条了。为了锻炼小熊手指的灵活性和力度，张画咬咬牙，给他报了乐高班，每月花费工资的四分之一。

小孩子做事本就三分钟热度，更何况小熊的情况又特殊。每周，张画都是哄着小熊去乐高班。只要他乖乖上课，就给他画他喜欢的东西。大半年后，王小熊终于能握牢画笔了。

张画带着小熊开始练习基本功——画线。别的小朋友轻而易举完成的事情，对小熊来说是一座大山。张画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小熊的进度比普通孩子慢，但他的每一点进步都让张画惊喜。这一年里，小熊不光收获了绘画的进步，还学会了专注地做一件事情。

2016年，张画带着小熊去铁四院小学报名。入学后，问题接踵而至：小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无法跟随统一指令，无法有效跟随集体活动，也无法建立同学关系。老师的指令他要么听不懂，要么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对自己说的……张画几乎每天都接到老师的投诉电话。

小熊不会表达自己，在班上没有朋友，每天都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落寞，张画心疼极了。既然他无法通过正常的社交和同学结下友谊，那么便用自己那神奇的画笔帮儿子交朋友吧。

每次趁放学接儿子时，张画会带一些好玩好吃的东西吸引小朋友，然后和家长们套近乎，提出免费教小朋友画画。小朋友们很踊跃。很快，小熊不光交到了朋友，还收获了一起进步的画友，他在班级里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小学二年级，小熊的智商仍然明显低于同龄孩子，在班上的成绩总是倒数第一。张画利用自己做图书工作的便利，为小熊在家建立了一个绘本馆，家藏几千册绘本。不管多忙，张画每天陪同小熊阅读绘本两个小时。张画讲得绘声绘色，小熊听得津津有味。到小学三年级时，小熊已经能自己讲述看过的绘本故事了。

进入小学四年级，学习负担越来越重，小熊的课业成绩越来越跟不上班上的同学，张画仔细考虑后，给小熊办了随班就读。孩子虽然缓慢、笨拙，但他也有自己闪光的地方——绘画。

张画不再紧抓小熊的成绩，而是着力发展他的绘画技能。没了成绩的压力，小熊明显开朗快乐了许多，笔下的画作也更明快。

多年来，绘画，让张画走进儿子孤独的内心世界;绘画，让小熊今后能更体面地度过漫长人生。

每天下班后，无论有多少工作事务要处理，张画都会留出至少一个小时陪儿子欣賞画册，感受色彩、光线、线条、构图……周末，她会带小熊看画展，逛美术馆、艺术馆，让他接受艺术的熏陶。

张画还教小熊热爱生活，苦中作乐。不论何时出门，张画都打扮得得体光鲜，头上是自制的发卡，脖子上是素雅的丝巾，衣服熨烫得平整挺括。242F0840-3D64-4BAC-B3F1-70B466855E8E

早上送小熊去学校前，张画会刻意绕道江滩边，哪怕只停留一两分钟。她要把自己胸中涌动的一切热爱都与儿子分享，让他在广阔的天地间感受自然风物组成的最美最和谐的图画：碧蓝色的天空下是静静的淡蓝色的江水带，各种颜色的花朵点缀在江边的青草地上，一派生机勃勃;高大的无患子树下落满了果实，像一个个精灵;在这里，风畅通无阻，在这里，人们安居乐业……

这些年，前夫王明许诺的生活费时有时无，张画也找不到他。他爱孩子的方式是给孩子寄来很贵的礼物：有一年孩子过生日时，他寄来了一套品牌运动装。张画打开一看，儿子八岁了，衣服却是五六岁小孩穿的。她心里又痛，又哭笑不得：如果把买衣服的钱寄过来，她可以给孩子买一套画笔，在游乐场办一张卡……

张画一举承担了小熊的一切花销。多年来，全心陪伴孩子的张画没有给自己买过新衣服，没有出去吃过一顿好饭，没有外出旅游一次，没有交往过任何男朋友。她一直是周围特殊孩子妈妈们的榜样。在孩子身上，她创造了奇迹。

到了小学五年级，小熊的智商已超过80。他性格开朗，不需要陪读;他有自己的玩伴;他思维清晰，读写能力都不错。他的画是班上最好的，常代表班级参赛，拿过一次全国小学生绘画奖项……

世界尽头，唯有绘画唯有你

冬去春来，唯愿岁月静好。但命运总是那么爱捉弄人。

2021年秋，张画经常肚子痛，并且特别疲惫，怕冷。到医院一检查，晴天里再一次响起了霹雳：她被诊断出患了卵巢癌当中发病率只有10%的透明细胞癌，十分凶险。

张画根本没有时间哭泣，没有心情质问上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她早已学会了在任何打击到来时，以最快的速度回归到生活本身。她很快接受了手术，在武钢医院切除了子宫、卵巢和附件，之后换到中南医院做第一期化疗。

朋友小辰到医院看望张画。张画躺在床上，将小辰左打量右打量，爽朗地笑了，说：“你还缺点东西。”说着，她从枕边的包里翻出一只红色的珠子，“这是我自己做的耳夹，配你的发型和衣服正合适。”小辰接过张画递来的镜子一看，那珊瑚红的色泽果然衬她。

张画十分开心地说：“天天看白大褂真的看腻了，你这个活着的艺术品来了，我好高兴。”

那晚，小辰在病房里陪她。临睡觉前，张画拿出两片面膜，递给小辰一片，说：“病房里24小时开着空调，太干燥了，来给我们的皮肤喝喝水。”

两个女人贴着面膜，在进出护士的诧异下继续聊着女人们的话题，像往常一样快乐轻松。

恶疾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没有打倒张画，但精神上的打击让她心寒。亲戚、朋友、同事，全都躲着她一家，仿佛他们的不幸会传染。

有一晚，在中南医院的病房里，旁边同病相怜的老奶奶哭诉不止。张画安慰老奶奶：“您还有人照顾，回家了还有儿孙。我是一个人，治病完了回家还要带娃。”此后，老奶奶再也不在她面前哭了。

做完三期化疗回家，张画母亲不停地抱怨，对张画口出毒言，她觉得，家里的不幸都是张画嫁错人招来的。看着年幼的小熊无依无靠，自己又失去了工作，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让张画再次陷入了绝望。她把自己关闭在家里，断绝了所有的联系。

一个漆黑的夜里，张画瞒着母亲，独自去江滩。昔日鲜活的江滩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了色彩，和她的生活一样，都是一片废墟，死气沉沉，里面只有全然的冷和黑。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命运对她全是恶意，一次也不放过她，她撑不下去了……

张画朝江水边走去，此时，电话响了，是儿子用外婆的手机打来的。儿子用清脆快乐的声音说：“妈妈，你能给我一点钱吗？我要去买颜料，家里的颜料都干了。”张画瞬间泪流满面。出门之前，她将那些干枯的颜料都扔进了垃圾桶，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再需要它们了，没想到，儿子把它们捡了回来。这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孩子啊，多么容易满足，永远相信，永远信赖，永远热爱。

母爱本能又一次召唤回了张画。她想，只要自己还有一天的生命，就要陪儿子热爱这一天，就要和他一起画下去。现实很残酷，而画里永远美好、温暖又明亮。他们可以给自己创造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

销声匿迹许久的张画发了一个朋友圈。她从水果上撕了一个商标贴在自己的光头上，调侃说：“现在我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猕猴桃了。”

第二天，张画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戴上帽子，邀朋友一起去江边的暖阳下散步。张画说：“我以前觉得春天真好，现在觉得，只要活着，就足够好了。”

在白色灯塔下，看着旁边拍婚纱照的甜蜜情侣们，张画无比羡慕地说：“我最大的遗憾是，这些年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在生病前，我曾经交往了一个对象，现在，那个男人看到我就躲，我觉得心里好凉。”她仰头看着高高的灯塔，笑着摇摇头，又说，“我原谅他们，他们都是普通人。”

张画的一位高中同学给她打过来4万元治疗费。他曾经对她表示过好感，现今仍然单身。张画不想拖累对方，把这笔钱退了回去。这位同学后来将钱捐给了寺庙。

一天，失去踪影许久的前夫王明忽然现身，先是给张画打了4000块钱，后来又转过来2万。收到前夫信息时，张画痛哭了一场。

王明說，等小熊小学毕业后，如果张画没有能力继续抚养，他想将儿子带到云南省昆明市，带到他如今的再婚家庭。

此言让张画既安慰又恼怒。儿子从小和她相依为命，她是万万舍不得儿子的。这一次，张画不光要面对五年生存期的挑战，她还要拖着病痛的身体，为一个母亲的尊严而战。

张画重新拿起了画笔，她从早到晚都待在画室里。画画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一个重体力活，每到黄昏，她的关节就开始疼痛，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拿画笔都觉得吃力。即便如此，她仍然画个不停。

13岁的小熊放学后，也会来到画室。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感觉到了母亲的召唤。他喜欢用颜色灿烂的油画棒画画，画各种动画片里的角色，画自己梦到的恐怖场景，也画班上欺负他的同学，把他们的脸画成大灰狼的样子。

在小熊的画稿里，春天是旋转着的，江水也和天空的风车一起旋转;春天是魔幻的，太阳把脸涂成橘红，大地上的草长得比房子还高，空气中到处都是粉色的喇叭，那是一张张人的嘴，每一双眼睛都是一颗按钮……

张画正在创作的是一幅大型水粉，画的是春天的江滩。画里有大胆的色彩，丰富的想象，蓬勃的生命力，那是她对生命的渴望，也是她对不幸命运的反击。

在画室里，张画有一种安心感。绘画，正让她的生命不断延续下去……

编辑/李雪莲242F0840-3D64-4BAC-B3F1-70B466855E8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