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古生僻词研究

唐璐璐

(长春师范大学，吉林长春 130123）

1 网络古生僻词类型

1.1 古生僻字的定义

自甲骨文出现，便有一些不能识别的符号和生疏罕见不常用的字，离开字典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便是生僻字，其结构多复杂，不易识记书写，慢慢遭到了淘汰。

生僻字都是有来源、有出处的。一般有以下四种来源：一是出自地名中，如《屈原·离骚》：“朝搴阰之木兰兮。”[1]的“阰”（音：pí，琵）字，《康熙字典》解释为：“【廣韻】山在楚南。”[2]即中国楚地一山名。二是在中医古籍中，如出自《名医别录》的“菝葜”（bá qiā）[3]，中医古典集里生僻中药名占数偏多。三是建筑的古籍，如“牎”（音：chuāng），“窗”的古字，即指窗户。四是出自方言中，如“嫑”，表示不要的意思，在成都方言中biáo，就是不要，杭州、西安也说“不要”；再如“怹”是老北京的土话，是“他”的尊称，读音“tān”，相当于你的尊称“您”；还有“嬲”读作“niǎo”，有纠缠、难舍难分之意，通行于上海、江苏、浙江一带，在广东梅县一带则有聊天之意。如今大火于网络的古生僻字有半数为异体字，即字音字义相同而字形不同，如“囧”（同“冏”）、“槑”（同“梅”）、“氼”（同“溺”）、“”（同“”）、垚（同“尧”）、兲（同“天”）等。

目前我国汉字总数超过80 000，但录入常用字的数量只有3 500 字。简化了的现代汉语字词当中也有生僻字，但这些生僻字和古代生僻字多有重合。例如，在古代属于常用字但在现代社会已很罕见的“囧”“砳”“猋”等；再如在古代就是生僻字，在现代早已被淘汰，由于网络快速发展需求而再一次火爆的“颪”“烎”“靐”“槑”等。

1.2 网络生僻词

2008年正是互联网步入全国普及化的时期，国民对于网络世界充满了新鲜感，电脑打字也要求以简便为主。此时，一种源自于日本的网络象形文字（或心情图示） 开始在我国网民中流传，如：“ORZ”——失意体前屈的缩写，原本指网络流行的表情符号“”，这个形状好像是一个人被击垮跪在地上的样子，主要用来形容某人被击垮时的郁闷、失意或沮丧的心情，还有佩服及膜拜的意思[4]。“ORZ”传入台湾的时候，加入了中国元素“囧”，改编为“囧RZ”，并在各大媒体上广泛流行[4]。这个外形独特的生僻字在一开始被人误认为是新造的生字，后来据考证在甲骨文中已有“囧”字，在“囧”字浮现于网络之后，由于人们的好奇心、求异心，紧接着越来越多与“囧”类似的生僻字被挖掘出来，如“槑”“靐”“烎”等。由于这些字的字形较为特殊且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所以，网民们将其重新翻找出来并且添加了新的含义，丰富了这些生僻字的意义，这类“旧瓶换新酒”的网络古生僻词共有31 个[5]（见表1）。

表1 网络常见古生僻词

根据这些字的字形结构及古义，可将31 个古生僻字分为：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形声字（见表2）。

表2 网络常见古生僻词归类

根据古、今意义，可将以上31 个古生僻字分为两类：

古今异义：囧；兲；槑；惢；赑；氼；烎；忈；砳；靐；勥；巭；恏；

今义引申古义（或相同）：玊；垚；猋；颪；掱；瞐；燚；尛；鱻；姦；孖；曌；嘂；嘦；嫑；怹；圐；圙。

笔者在对以上字词整理过程中，根据以上网络新词在网络中常用的今义，发现了些许规律，归纳如下：

直观表情的表达：囧。

事物形象意义的表达：玊。

表示程度的加深：槑；垚；猋；惢；掱；瞐；赑；燚；尛；鱻；姦；砳；靐；孖；嘂。

两字组合起来识读：兲；颪；氼；烎；忈；圐；圙；曌；勥；巭；恏；嘦；嫑；怹。

2 网络生僻词的古今意义考证

31 个古生僻字在网络中的流行程度各不相同。以下，该文将考证具有代表性、较为流行于网络的几组网络古生僻词。

2.1 象形字

“囧”作为具有代表性的网络流行语之一，目前以网络使用为主，现在成为一种流行的表情符号。其原本具有“光明、明亮”之义，后被赋予“郁闷、悲伤、无奈” 之意，并成为网络聊天中使用最频繁的字之一，还被形容为“21 世纪最风行的单个汉字”之一[6]。囧的字形如同人无奈时双眉下掉的模样，此后，这种表情的应用更加广泛，人们在有意无意时都会用到这样的表情。其恶搞性是“囧”的一大重要特性，如：网民们通过“囧”来调节一种搞笑、幽默的氛围，使它成为网络交流的娱乐元素[7]。

“囧”在发展过程中，由于和“窘”同音而被网友们同义化，于是产生了窘迫、羞惭、尴尬等意义，如：另一件T 恤则有巨大的“单身”字样[8]，有趣的是，“身”中间的“目”被替换成了“囧”，流露出单身汉无奈的悲情。

一些网友认为，“囧” 是从现代网络文化中崭露头角的一个生造字，是网络流行文化为求与众不同而产生的，实际上它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期。该文考究了“囧”字的古义，并从《故训汇纂》中集合了“囧”字的所有意义：

①～，“～，穴忽牖麗廔闓明。”《说文·口部》。

②～，象窻牖開明也。《慧琳音义》卷四十四“～灼”注引《考聲》。

③穴忽牖開明曰～。《玄应音义》卷五“～灼”注引《说文》。

由此可得知“囧”有“明亮”之意，与现在网络赋予的意义完全不同。随着网络文化多样性的发展，“囧”的使用将越来越灵活，意义越来越丰富。

2.2 会意字

“颪” 字在 《通用规范汉字表》（国发〔2013〕23号）公布中已不存在，不过该字现在还保留在日式汉字中，作日本的一个地名用字，《中华字海》中也将其解释作“日本地名用字”。网络上赋予该字的意思与其原意相近，是“风从山上往下吹”的缩写，作“颪”，此用法与“兲”“巭”“恏”如出一辙。

2.2.2 槑

槑，读音méi，古同“梅”。是由两个“呆”组成，在网络中用来表示“呆头呆脑、呆住”的意思。例如：①我最近发现好多槑人囧事，隔壁老王从淘宝网上花了三万块钱买了一只破碗给狗做饭碗。②网络发达造成许多经典语录，可以充分表达自己当下的心情内容，如“爱你一万年”的情感流露，碰到事不关己的“我是来打酱油的！”，被雷到“外焦里嫩”的“囧”心情，以及形容某人“很槑很山寨”，都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准确表达，让人倍感亲切。

这种网络新义与古代汉语中的释义完全不同。《康熙字典》解释：[玉篇]古文梅字；《汉语大字典》解释：同“梅”；《集韵·灰韵》：“梅，或作槑”。也就是“梅”的异体字，与网络中赋予的“呆”含义没有任何关系。

2.2.3 烎

“烎”流行于网络中，网络新义：希望在竞争或对抗中一比高下。多用它形容坚持不懈、满腔热忱、生机勃勃，用来表示“精神充沛”“霸气侧漏”“勇猛强悍”等意思。游戏玩家们通常用其来形容自己精力充沛地进行竞技或游戏的状态。该词来源于一个叫“霓队”的团队，在2009 联想IEST 大师赛预选赛中，该队向冠军EHOME 团队发起“开火”的宣言，并表现出极其无惧的精神风貌[9]，从此“烎”就流行了起来。此后，网络上便有“烎你就像碾一只蚂蚁！ ”“烎你没商量！ ”“是男人，就烎！ ”等[10]。一时间“烎”在网络上迅速火热起来，在整个互联网的火爆程度堪比“囧”。

古义的“烎”与网络上有所区别，是“干火”的异体字，读作yín，光明的意思。《集韵》“夷针切，音淫。本作。烎字原从幵作。”

2.3 形声字

2.3.1 嘂

“嘂”读jiào，《康熙字典》解释道：“从丩声，高声也”，此与口部叫噭声同义异，一曰大呼也，此与叫噭义略同；《周礼·春官·雞人》：“掌共雞牲，辨其物，夜呼旦以嘂百官。”现代网络因其字形有四个“口”将“嘂”作为“叫”的升级版，指比“叫”叫得更大声，表达了情绪激动而大叫的情感。

2.3.2 嫑

“嫑”字在方言中读biáo，表示为不要的意思，其网络词语的含义与古义相同，不要一词也可以简读为“嫑”。这一词在多地方言中已有发现，在四川、河南、山西、陕西、赣南一带，以及吴方言区都存在着，如河南方言中“嫑人”就是不要骗人的意思，“别嫑人了”就是别骗人了[11]。

2.3.3 嘦

“嘦”读作jiào，在吴方言中“jiào”即为只要的意思，“嘦他”指只要他的意思。

3 网络古生僻词的表达功能与流行的原因

3.1 表达功能

3.1.1 形象简单明了

几乎所有的网络文字符号都要达到其形象上的直观生动的效果，否则将很难生存下去。网络生僻词亦是如此，被筛选出来的网络生僻词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形象直观明了，因其归属网络会话使用，所以外形多数简单易懂，如“囧”不仅仅属于网络生僻词一类，亦属于网络颜文字一类。“囧”因其外表酷似人“窘迫、尴尬、郁闷”时候所体现的面部表情，所以，容易使人在认知时能够理解表述者想要表述的意思，并且一眼便记住这个字。此外还有“槑”，古字本读“méi”，是“梅”的异体字。现代网络视角下，“槑”从字形本身出发，由“两个呆”组成，理解为“没有最呆，只有更槑。”在会话过程中生动形象的表达了比“呆”更深的情感效果。

3.1.2 效果新颖有趣

网络用词总是在创新。随着社会发展，人们追求新鲜、奇特的心态，使得生僻字在网络上浮现，被筛选出来的生僻字另一个特点就是“好读”。如“兲”，最早这个字读“tiān”，是“天”的异体字，表示至大、至高无上的意思，但大众一看见这个字则立刻以组合的形式读出来，即“王八”。在网络大众追求标新立异的时代，被挖掘出来的这一类生僻词还有“烎” 本读“yín”，本义有热、烧、光明之意，网络赋予了它新的读法“开火”。“圐圙”（读作四面八方）、“嘦”（读作只要）、“嫑”（读作不要）、“恏”（读作好心）、“忈”（读作二心）、“怹”（读作他心）、“勥”（读作强力）。

3.1.3 表达内涵间接

虽然网络生僻词可以直接表达出会话者要表达的情感程度与思想态度，但是符号都有表达内涵晦涩的功能，并且表达含蓄也是中国人的社会文化特色。如“掱”字，这个字在古字的含义和网络意义是相同的，都表示“扒手”小偷之意，现代网络对其解释的较为形象：人有两只手，第三只手则表示是偷盗者扒窃人的手，所以用“三只手”组合起来。

3.2 流行原因

网络生僻词属于网络新词，网络生僻词的流行从具体个词的表现归功于“囧”字的挖掘与大火，随之一系列古生僻字“跟风”前来，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网络新词本身就具有鲜明的时代特性与高度活跃性，想要盲目跟风成为流行是不容易的，网络古生僻词能在社会上迅速流行，主要可分为内因和外因两方面。

内因是构成网络古生僻词的基本因素，包含了字形、字义、字音三部分，从内部形式结构入手，可以看出内因是不可或缺且是古生僻字构成网络新词最基础、最有力的部分。外因是构成网络古生僻词的直接因素，网络新词的流行折射出社会文化和大众的心理需求，古生僻字则利用语言文化在社会的映射中脱颖而出，成为流行网络的新词。

3.2.1 内因

(1)字形因素

网络古生僻词作为古代生僻字而言，本身就是有原形的，网民们只是将字音或字义做以更改。挖掘一个生僻字作为网络新词首先就是看“眼缘”，即字形。字形是古生僻字能“入围”网络新词的第一条件，最具有代表性的即为“囧”字，因字形酷似人在“窘迫、无奈、尴尬”时的模样而大火。在31 个最火热的网络生僻词中，还有一种因为字形看起来是两个字组合起来而流行于网络。如“烎”最早表示网络游戏中“开火”，“兲”表示骂人的脏话“王八”，“巭”最早用于电影《功夫熊猫》的宣传，“恏”表示“好心”一词的组合，“忈”表示不专心、不专一的“二心”之意，“怹”表示词语“他心”，“勥”表示流行词语“强力推荐”，“嘦”表示“只要”，“嫑”表示“不要”，“曌”表示“明月当空照”，“氼”表示在争执中专门灭火充当和事佬的“水人”，“圐圙”是“四面八方”的组合，“颪”就是“下风”即刮风。

(2)字义因素

生僻字能被挖掘出来字义占了很大的原因，字义因素可分为两种情况： 一类是被挖掘出来的生僻字在网络中被赋予的字义刚好是本义的引申义，如“尛”是“麽”的异体字，其本义为细小的，因字形是三个小组成，所以被赋予了新义——比小更小的非常小的意思，这个新意与古义刚好很相似。像这一类的生僻字还有 “猋”“垚”“掱”“瞐”“燚”“姦”“鱻”“孖”“靐”“嘂”“玊”。

另一类是与本义完全不同的网络古生僻词，这类字的字义是基于字形得来，与原本古义毫无关联。首当其冲的还是“囧”，古义代表“窗户”，本义指“光明”；网络新义表示“窘、为难、失意、沮丧”，与古义意义完全脱离。还有“槑”字，本为“梅”的异体字，本义为“酸果子”；但网络新义根据字形由两个“呆”字组成，常将其用来形容一个人很呆、很傻、很天真。

(3)字音因素

大部分生僻字在被网络“新生化”后，为了更贴合它的字形本貌与当下修饰过的字义，改变了原始古音，成为了一个新词，最直接明了的就是上文中的组合型生僻字，去其古音，直接读组合起来的两个字。也有一些是为了保留古音才成为网络古生僻词的，如“众惢”里的“惢”其古义“从三心”为“疑虑、疑心”之意，并且众和惢也没有一起组合过，这个组合是由“众惢”公司的创始人在文学集作中将两字搜集组合在一起才有的，这个组合是词语众所周知中“众所”的谐音，“众”可表示为大家团结在一起凝聚成一个团队，“惢” 表示一个大团队里的人心结合在一起聚成核心力量。

3.2.2 外因

(1)追异心理

社会的发展，使大众公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发展，使网民对网络交际的需求也日渐增长，所以对于网络社交的需求也就更高。虽然古生僻字是旧的，但意义和用法却是新的，依旧以最具代表的“囧”为例，其流行于网络最关键的就是“囧” 能够靠字形结构形象的表达人内心“窘迫、无奈、失意”之情绪，表现在面部的表情，如同颜文字一样形象生动，由此才在社会生活、网络交流中流行与传播。

(2)跟风心理

网络新词语的形成、 传播及模仿与大众的跟风从众心理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生僻字的 “领头者”“囧”的风靡导致大众想要挖掘出更多与“囧”一样类型的生僻字，方便于在网络中“抛头露脸”；除此之外，当“囧”正在成为一种流行的时候，那些还未使用“囧” 这一新词的人就会感受到自己可能落伍了，于是争先恐后地挖掘出其他古生僻字组成网络新词。如“巭熊猫”的宣传、“槑头囧态”模样的走红、“没有更雷，只有最靐”“全力烎”的流传，都是从众心理在网络古生僻词的传播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3)从简心理

古生僻字能够成为网络流行的新词其外形的简洁易懂占了一部分原因。如组合字体“烎”“嫑”“巭”，颜表情字体“囧”，表示更深程度字体“掱”“靐”“槑”等都因为字体一看就能明了表达者在情感上想要表达的含义，才被赋予了符合当下的文化传播特征的新字义，使得这些文字重新换血再次活跃起来。

4 结语

虽然现在网络生僻词的热度已褪去，但我们依旧不能忽略这一整个过程，并从中得出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与意义，毕竟网络生僻词属于网络新词的一部分，网络新词是网络文化形态下的重要产物，并且这一体系至今不成熟、 不完善，需要我们不断探索、归纳与整理。

网络古生僻词不像它在语言中一般拥有固有的字音和字义体系那么稳定。网络古生僻词只在一段时间内比较流行，具有一定的流行周期。若在网络社交媒体中达不到交际目的便会逐渐被淘汰。网络新词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加之生僻词原本就有它自己一套完整的体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的发展与变迁，最终被深埋于书籍里。生僻词能够成为网络新词在某一短时间内在网络社群中流行，并被赋予鲜活的形态来表达特殊的意义，既是创新也是复古，其中，将会有一部分如昙花一现般失去生命力，而一部分则能经得起时间与社会的考验保持稳定性，从而成为稳固的网络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