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忙 麦上场
2022-06-25米丽宏
米丽宏
芒种,忙种,边收边种。大麦、小麦……有“芒”儿的作物,等着收;大豆、玉米……大秋的作物等着种。“播种”与“收获”被压缩于同一节令,人的劳苦可想而知。
每遇麦熟,总会抑制不住地回忆年幼时过麦季的情景;翻出来,捋一遍,是享受也是回顾,有欢乐也有辛酸。
农家孩子,是在地里打着滚儿长大的。小小年纪,农事已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在我印象里,最苦的活计,算是割麦子。割麦子,要的是“快”,快割快打快进仓,没有一毫喘息之隙;割麦子,大太阳无比暴烈,晒牛皮一样炙烤着脊梁。每一个麦假过完,我们就都被烤成了小“非洲人”;麦芒子,尖厉骁勇,收完麦,撸起胳膊看,谁不是点点花花一片红道道儿?
当然,割麦子,也有享受的时候。凌晨,是最好的时间段,那时毒辣辣的太阳还没出山,麦地里,弥漫着清凉的夜气。空气湿润,露珠闪烁。可对于小孩子来说,凌晨下地,比死还难受啊。揉着发酸的眼睛,打着长长的哈欠,在大人的呵斥和劝诱里,撒着癔症出发了。
到地头,天空还闪着几粒星星,地头的梧桐树笼着一团黑。四周的麦地里,已经有人先到了,都在摸摸索索地忙碌。早晨的时光那么迅忽,一车麦子拉回去,太阳已急不可待地登场。麦田里,渐渐弥漫起一种火烧火燎的干燥气息,背上像行着千万根热辣辣的针,虽然隔了一层衣服,但依然是晒肉干般的痛楚。最难受的是,汗水蒸发后,盐分留下来,白花花的盐粒子把衣裳浆得硬刷刷的,支棱着,像铁衣裳。
偶尔直起腰望远,麦田上方,缭绕不止的,是一帘帘弯弯绕绕的透明雾气,梦幻般让人幻想解脱。梧桐树下那幽绿的阴凉,简直就是天堂啊。
我们喊累、叫苦、埋怨着晒死人的鬼天气,爹娘就拿烙饼、饺子、麦面馒头、炸果子激励我们。其实,我们在地里忍受的每一刻,都是拿麦子的恩惠和丰收后的享受,来打气儿的呀。作家苇岸说,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这真的不错。可是,大太阳下成熟的麦子,你见識过吗?它们的秆、叶、芒、鞘,似乎处处锋芒,你得小心闪回,小心避让,不给它们直接接触皮肤的机会。要不然,它们划了你的脸、你的臂,马上是一道道又刺又痒的红印痕;它们撩一下你的眼,你能受得了吗,拿手去擦擦,一手黑乌揉进眼,会蜇得你的眼睁都睁不开。
每次爹娘看我们的狼狈样儿,便心疼,说,算了,你们都到树底下歇着去吧。
可是,爹娘不热吗?不累吗?于是,便忍着,盼着,苦着,怨着,将那五亩地的麦子,一垄一垄地蚕食完毕,一车一车地拉回,一场一场地脱粒。
麦收过完,心情顿时像新禾初萌的旷野,轻松,敞亮,悠远,那简直是“解放区的人民见了天”呀。
记忆里,唯有一年,麦子熟时,天气多云,没有暴烈的大太阳,还有凉风时时吹着,真是收麦的好境界。我们一家人说说笑笑,在麦田里,轻松自若。我跟小弟玩劲儿上来,一人一把镰刀,像老鼠打洞般割着窄窄几行麦子,在田里曲里拐弯地乱闯。一条幽深的麦子小巷,东一下,西一下,蜿蜒而行;而我们像乐颠颠的鼹鼠,头也顾不得抬,一直猛力地往前割呀割呀。爹娘乐呵呵地任由我们去嬉闹和创造。
麦地里留下了我们“地道”一样的杰作。
多少年过去,如今收麦,简直像玩儿一样轻松。过去那种跟老天爷争抢一样、“兵荒马乱”的大战气氛,再也看不到了。铁兽似的收割机,开进麦田,转轮翻滚,一排排麦子,进入转轮之间;再出来,已经是脱离后的麦粒……往常起早贪晚十天半月不消停,如今麦田主人,墨镜、遮阳帽全副武装,躲在地头树荫或小拖拉机的暗影里,谈笑片刻,光溜溜滑腻腻的麦子,便倾倒在了车斗里,直接拉到粮站出售。
种麦、过麦,只剩了脉络和梗概。播种、浇灌、收割,细节都被略去,艰辛劳苦一笔勾销;其间的忧伤和欢乐,也成了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