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我守护这个家

文/玖闻（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

那时我刚从中科院研一的高压中解放出来，没想到疫情给原本短暂的寒假画上了一个长长的省略。我爸妈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日子里，追着剧喝着茶，甚至还吆喝着，“唉呀，不行我真的憋坏了，我要出门散步！”我看着这俩闹脾气的老小孩，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开始每天把自己关注的最新的新闻动态在饭桌上跟新闻播报一样念叨一遍，顺便给爸妈灌输着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后面发现，他们对于平铺直叙的论点和数字感受不大直观，每次都只是漫不经心地“嗯嗯”应着，于是我开始说一些真人真事。比如说起传染的可怕，我会说：“今天新闻报道了一个确诊患者，他就只和另一个人同时待了三十秒，都没有面对面，结果就被传染了。”如果说起疫情的防治，我会说：“今天有一个很悲伤的消息，一对医生夫妻因为身在一线，结果双双确诊了。”偶尔我还直接亮出手机给他们看一线现场的图片。这些故事真情实感，照片真实可信，他们逐渐不总是埋头吃饭了，开始主动问我每日的新增情况、每个省市的封控政策，以及下一步的防控方向。我这个小老师终于带出勤学好问的学生了，心里非常欣慰。

疫情比较严重那段时间，每次外出回到家爸妈总是习惯性地换了鞋就进屋，我赶忙抓起门口放着的酒精喷雾追上去拦住，“两位站住！还没过安检就想进门？想得美呢，快点，两手伸出来站好，接受检阅！”爸妈这才想起来还没消毒，乖巧笔直地站好，默默接受我从上到下的酒精喷撒。他们都笑我，“你怕是都成了半个卫生专家了。”

疫情一眼看不到终点，开学推了一周又一周，终于，新学期还是在云端敲锣打鼓地到来了。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一起嗑瓜子、看电视的悠哉小日子告一段落，我开始闷声在自己的房间上网课。

我担心爸妈白天无聊，于是搜罗了一些好看的电视剧，连夜开着电脑下载好了拷到u盘里。第二天我帮他们调到相关的界面说：“这部剧评分可高了，给你们下载下来了，直接看就行。”我妈兴高采烈道：“那太好了，哈哈，跟着你提高一下看剧品味。”上网课间隙，我发现他们并没有在追剧。他们说：“你不是说这个是好剧吗，想留着等你晚上没课了一起看，我们白天随便看看别的就可以了，咱不挑。”我挠挠头，讷讷地说了一句：“那好吧。”

白天爸妈可能觉得客厅猛地少了个人有点不习惯，经常在我上网课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我一扭头吓了一跳，妈妈挠挠后脑勺说：“嘿嘿，看电视看得有点无聊，想着过来给你送点水果。”我赶紧看了一眼视频会议的麦克风，确认是静音模式这才赶紧接过水果说：“吓我一跳，幸好现在没有轮到我发言。好啦，你去看电视，我上完就出来。”之后他们就不再进屋打扰我了，我稍微放了下心。

结果有一次我坐得久了，伸了个懒腰，正好瞥见房门开了一条小缝，缝里有双小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我，我憋了好半天才把笑声吞进去。我用口型说：“乖，去看电视！”那双小眼睛又眨巴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把门关好。

研究生主要以做实验为主，我经常有实验不顺利的时候，这时我总是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发着呆不说话。爸妈察觉到了，总会坐到我身边，关心地问我：“怎么啦？”我像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说了很多，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些专业的东西爸妈好像也不太懂。我叹了口气道：“算了，没事，我再自己想想。”爸妈这时却显出了超常的耐心，“爸妈是不懂，爸妈知道你做的东西可能很难，但是一帆风顺的事情又有多少呢？所以你一定要放宽心，好不好？不管你的老师同学怎么看你，我们都觉得你是最厉害的。”我每次都觉得这些话简直是旱时的甘霖，给郁闷丧气的我注入了新的动力。

有次课堂轮到我做汇报，我提前和爸妈说，可能我会开麦克风讲一会，他们一拍胸脯说：“没事你安心汇报，我们不打扰你。”等我声音洪亮地汇报完，出房间喝水的时候，发现客厅安静得出奇，电视机都关掉了，爸妈坐在沙发上悄无声息地玩着手机。我惊讶道：“哇！你们这么配合啊。”我爸点了根烟，轻轻吸了口说：“我刚刚听了你的汇报了，觉得你的语速有点快，要慢一点。”我吃了一惊说：“哇，你们还偷听！”我妈说：“这哪里是偷听，就想看看平常你在学校做汇报是什么派头嘛，结果发现你说话还挺有条有理的。”

后来汇报的次数多了，我逐渐习惯了。在课堂上听一轮导师的建议之后，出房门再接受一圈爸妈的询问：“今天汇报怎么样呀？”“导师对你满不满意呀？”“导师有没有夸你呀？”像是变成了例行的会议总结，只不过我受到的总是鲜花和掌声。

后来，我家附近的管控政策没那么紧张了，又恰逢春风习习的好日子，于是我邀请爸妈晚上一起出门散散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夜色如水，路灯下三个影子重重叠叠、相互依偎。我们闲聊着，踩着柔和静谧的熠熠星光，胳膊的前后摆动仿佛也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柔情。

我享受到的掌声与爱，足够支持我踏上求学之路，继续充满信心地冲锋。

2021年8月，我们这里的疫情趋于平缓，学校的大门终于向我敞开。我在房里收拾东西，看着堆得满满的书桌变得空荡竟有一些恍惚。我难过的是，好像这半年的时光已经成了习惯，骤然让我抽身离去，比起以往的寒暑假过后离家多了成倍的不舍。我也会担心，我走了之后，爸妈会不会觉得越发无聊和孤独。但更多的，是对这一段时光的感激，我能够成为疫情风暴中家里的保护伞，守卫着我亲爱的家人的平安；我也能够成为家里新的能量源，爸妈通过上课看到了一个更稳重成熟的我，而我享受到的掌声与爱，足够支持我踏上求学之路，继续充满信心地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