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画
——理学之高
2022-06-23景素春
景素春
(河北师范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思想对于艺术的影响是不容置疑的。宋代绘画的面貌突变,所反映出的宫廷和士大夫阶层的思想根源,就是宋代理学和儒学复兴。研究宋明理学及其对艺术的深刻影响,是真正理解宋代绘画至关重要的一环。本文分析了理学的缘起、建构过程,以及重要的思想家和他们的主要思想,理清理学的思想脉络,从而进一步在思想层面分析宋代绘画的理学之高,找到现象背后的本质原因,为理解宋代绘画、中国绘画的发展历史和发展方向提供参考和依据。基本的研究方法如下:1)文献研究法:查阅相关资料,分析对比后得出客观的结论。2)图像分析法:利用存世绘画作品,对应理论进行实物分析,以求结论的真实可靠。3)思维推演法:对相关联的理论和论述进行分析比较、逻辑推理,以得出客观合理的观点。
一、宋明理学的思想脉络
(一)宋明理学产生的时代背景
宋朝之前的李唐时代,由于历史和政治的多方面原因,道教和佛教占据着思想文化的主导地位,社会政俗两方面都受到宗教迷狂的深刻影响。士大夫阶层中真正有着儒家正统观念、价值信念的日渐稀少。为儒家思想和生活方式,奠定哲学基础,成为这个时代儒家思想发展的主题。
宋明理学思潮的兴起,是通过儒学复兴、古文运动等一系列思想文化变革,达到思想高度理性化的一种复兴运动。它对抗笼罩宗教信仰的社会风气,倡导一种理性主义的精神态度。
(二)宋明理学的代表人物及主要思想
钱穆先生说:“治宋学当何自始?曰:必始于唐,而以昌黎韩氏为之率。”韩愈一篇《谏迎佛骨表》表明了排击佛教的态度和反佛的理由。他倡导古文运动,致力于重建一种适合表达思想的文风。同时表彰《大学》,使之成为北宋及后世的儒家经典之一。这些贡献,都为儒学复兴确定了一个初步的方向。
北宋三先生继续将儒学复兴向前推动。杨立华教授提到“整个北宋的哲学基本上都是以《周易》为基础的”.而三先生之一的胡瑗的《周易口义》,就是当时影响最大的儒家经典《周易》的注解之一。另外,“北宋儒学对佛老的批判,首先关注的就是如何克服佛老的虚无主义世界观”。胡瑗说“天地以生成为心”,天地是永恒不熄的创造,所以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绝对虚无的阶段。这个时代的精神在胡瑗这里开始出现自觉,也为儒学复兴的正式出现奠定了基础。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在解经时达到了极为深刻细致的程度,这种深刻是对北宋士大夫精神的一种加强。这都促使了北宋文化的精神人格趋于理性。
从周敦颐开始,宋明理学开始进入正式的建构阶段。周敦颐的“太极”以及“诚”的思想又直接启蒙了程颐、程颢。邵雍的“观物”思想——“静观万物之乐”、“以物观物”、“以我观物”都是一种客观冷静的态度,从而构成了他认知世界的基本态度。至此,儒学复兴运动的基本规模已被建立起来。
程颢对佛教也是秉持批判的态度。虽不是全盘否定,但他告诫人们要远离它,他提出“自明吾理”、“自立吾理”,这一系列理论不仅在批评佛教的过程中确立了儒学与佛教的边界,更对整个“儒学复兴”给出了明确的方向。程颢建立了一系列道学话语,比如“敬”、“仁”,区分“形上形下”。程颢认为事物之理最值得去玩味,而天理就出自对客观物理的考察。“天理”的概念,就是用哲学的方式,对儒家“合道理的生活”的论证,这对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张载说“万物就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就是要研究天下万物的道理,我们才能建立起对事物的真实感受。程颐对于《大学》中“格物”的解释为“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也”程子强调“真知”,知的深便能行得实。朱熹说“天地万物之理,无独毕有对”,而所有对中,最重要的不是阴阳,而是体用。穷理的目的就是通过格物的实践,看到所有事物中的“所当然而不容已”。至朱子,宋明理学已达到顶峰。
理学的发展使得宗教气息浓重的唐宋思想文化为之一振,同时也深刻影响了宋代绘画的品格。这些理学思想反复出现在绘画理论和绘画作品中。无论是院体画家还是文人士大夫阶层都在绘画中实践着理学的理论和理想。
分析: 综合以上分析,为避免水稻品种抗病性丧失过快,一方面可以丰富水稻的抗病品质,即具有R1R2R3,以应对拥有不同A基因的MP;另一方面,可以在同一区域分别种植抗病和感病水稻,以弱化对MP的选择作用,避免A基因频率的过快变化。
二、宋代绘画的理学之高
(一)宋代绘画理论中的理学思想
1. 格物致知,即物穷理
格物致知,即物穷理,通过对事物的观察、体会与分析,就可以把握“理”,也就是“格物穷理”。朱熹说“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世间之物,无不有理,皆需格过。”理学这种对格物的要求,掀起宋人对客观世界的研究热情,对于美术也具有重大的实践意义,而对宋画严谨写实的倾向影响极深。
2. 明理察己,穷理尽性
程颐提出“观物理以察己” 是理学核心概念,理学家认为,观物察己,倾向于对精神境界的追求,主观内省。穷理尽性则是学问的终极目标。谢赫的《古画品录》中,对陆探微的评价:“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这和理学强调的目的是一致的。
(二)宋代绘画中理学的呈现形式
1. 院体绘画的写实风格
理学基础之上的写实画风最典型的例子,当属两宋画院的“院体”精致典雅的风格。描绘盎然生机的花鸟鱼虫的很多作品,都反映出当时画家对于“物理”的极致追求。
徽宗建造龙德宫,命人做壁画,对其中的一幅月季花的作品尤为赞赏,并予以高度评价:“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另有一例,徽宗命人画孔雀,徽宗指出众人的错误,指出“孔雀升高,必先举左”。这些精致准确,又一丝不苟地描绘,显然是受到当时主导的理学倾向影响。傅京生在他的《中国花鸟画学》中说:“宋代院体绘画体系下的花鸟画创作在格物致知思想的影响下,画家在作画的时候,更加注重对自然万物进行细致、全面观察。从而使自己笔下的花鸟鱼虫体现出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
此外,院体画以格物致知为基本命题,也强调和重视人的内在品质和境界修养。所以,在追求极致严谨画风的同时,徽宗也并未忽略传统绘画对于“意境”的追求。因为理学的理性精神的最终指向还是归于人心。
比如宋代画院的考试多以诗句为题,而胜出者一定是对诗句理解深刻,意境的表现有新意的作品。比如“踏花归去马蹄香”画一奔马蹄边蝴蝶飞舞,“深山藏古寺”只画一山中挑水的和尚,“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画的是手握笛子,横睡船尾的摆渡人。这说明即使是两宋画院极致的写实风格,其格物的目的也不是只为再现。好的构思立意,充分表达思想意境,才更胜一筹。
2. 士大夫画风的不求形似
在理学的理性和宋画的写实风格之下,也同时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苏轼便反对二程关于“尊天理灭人欲”的主张。苏轼在任杭州通判时,偶用朱砂画竹。有人质疑哪里有红色的竹子,苏轼反问,难道有墨色的竹子吗?其实,中国传统绘画对物象的规律、“物理”的追求,以及表达画家思想和情感,一贯胜过对形似的要求。
苏轼倡导个人心性的在自由表达,但也终究无法脱离理学格物致知的时代精神倾向。宋人岳珂的《桯史》曾有一个关于苏轼有趣的故事。雅集中,黄庭坚展示一幅李公麟的《贤己图》,图中六个人正在往盆中掷色子,一人俯盆疾呼,其余人也都起身注视。这时苏东坡从外归来,瞥了一眼便说“李龙眠天下士,顾乃效闽人语耶!”众人不解,苏轼的解释是“四海语音言六皆合口,惟闽音则张口,今盆中皆六,一犹未定,法当呼六,而疾呼者乃张口,何也?”这则趣事正好说明苏轼对事物观察分析极其严谨的格物态度。
苏轼有“常形”、“常理”的概念,“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
苏轼虽然不赞同对于形作过于写实的描绘,但他关于“常理”的追求和肯定,也是理学格物思想的范畴,和朱熹的“物理”、“事理”是一致的。因为格物真正追求的目标也正是对事物规律的认知,从而达到最终合道理的人生境界。
3.艺术自身的情感表达
除理学的“物理”之外,还有一部分艺术自身为表达情感,而出现的“造理”。“造理”一词最早出自张怀。他在为韩拙《山水纯全集》作序中说:“而人为万物之最灵者也,故人之合于画,造乎理者,能尽物之妙,昧乎理则失物之真。”中国古典美学重视的是“道”、“气”、“妙”和“气韵生动”,表现世界的生生不息,这就和理学中的“天理”概念达成一致。
米芾称“苏子瞻做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何不逐节分?曰:竹生时何尝逐节生。”“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 沈括曾说:“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如彦远《评画》,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季。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
这些不分节的竹子,扭曲的枯木,和朱竹,雪中芭蕉,虽然不再是“常形”或“常理”,但这样的“造理”却能“迥得天意”,与“天理”相通。
(三)宋画技法及思想对后世的影响
宋代绘画的格物精神、理学思想,以及独特的绘画面貌,在后世中影响深远。比如《高松竹谱》、《梅花喜神谱》等等,依然都秉承着严谨之风,对客观自然之物,进行细致地研究和描绘,以求其形其理。直至现当代仍有很多颇有建树的画家,继续研究和传承着写实精致的工笔画绘画技法。比如于非闇先生的《我怎样画工笔花鸟画》、《中国画颜色的研究》,姚舜熙教授的《争奇斗艳——论工笔花鸟画创作》等等,优秀的工笔画作品也层出不穷。
此外,宋代绘画中所体现出的理学对“天理”的探究精神,也在之后的文人画中得到传承和发展。张载说,“所谓天理也者,能悦诸心,能通天下之志之理也,能使天下悦且通,则天下必归焉。”陆九渊说:“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万物皆备于我。”这种理论随着宋代绘画一起,启发了后世众多文人画家。直到清代石涛,说出:“搜尽奇峰打草稿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所以终归之于大涤也!”
三、结语
宋代绘画中理性严谨的独特面貌,不仅出现于绘画领域,而是整个社会文化思想层面上的全面变革,这种倾向一扫李唐时期宗教带来的狂热和颓靡,用格物的态度,对客观世界乃至精神世界,进行探索和思考。用高度的理性,充分表达文人士大夫的思想深度和情怀境界。理学的高峰推动了宋代绘画高峰的到来。
这一阶段和西方文艺复兴的社会背景有些相似,都是在宗教长期统治下,人们理性思维的回归与觉醒。但是与西方科学探究自然的目的不同,中国的儒学复兴,目的并不仅仅是探究外部世界征服自然,传统儒学更注重回归到人的修身和合道的境界。
同样区别于西方绘画的写实再现,中国绘画也不是以科学研究为目的,它更注重用绘画语言写意的表达精神与思想。格物的目的在于尽性,“格物致知”“观物察己”,之后“穷理尽性”,旨在人心。“宇宙便是吾心,吾心既是宇宙”而“万物皆备于我”。宋画不仅有高度写实,也同样会有很多非写实因素存在。所以,植根于唐宋理学和中国传统哲学的宋画理论不仅是前代“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继承,也为之后的文人画的出现留下了足够的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