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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对启蒙的怀疑

2022-06-23谢嘉齐

关键词:狂人日记启蒙鲁迅

谢嘉齐

摘 要:《狂人日记》的独特之处在于:启蒙的故事外面还有一件疯狂叙事的外衣,构成了鲁迅启蒙叙事的别样风貌。带有文化原罪的疯人是《狂人日记》的不可靠叙述者。疯人是一个先觉的启蒙者,病愈后,启蒙主体彻底瓦解。基于对进化论的相信,鲁迅获得了保持启蒙姿态的动力。但是,鲁迅又通过对“孩子”形象的续写,表达了对启蒙的怀疑。启蒙者的悲剧在于明知道自己为之牺牲生命的“庸众”却不能理解启蒙的真正意义,但是,启蒙者只有在面对庸众,并拯救庸众的过程中才能彰显自己的生存意义和本质力量。鲁迅对启蒙的怀疑的深层原因在于他从启蒙一开始就关注到了启蒙者的命运,关注到了自我以及自我之外的,与自我相互认同或相互隔膜的他者。

关键词:《狂人日记》;鲁迅;启蒙;怀疑;原因

1925年鲁迅在《灯下漫笔》里写道:“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1]216-217在《狂人日记》创作的七年之后,鲁迅以杂文的方式再一次重复了《狂人日记》的主题,这至少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一是对传统文明的批判,二是从进化的眼光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狂人日记》最后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吁,《灯下漫笔》则期待于青年人。其实,两者不是割裂开的,或者说,正是基于对进化论的相信,才构成了鲁迅持续对传统文明批判的动力。当狂人发现了自己也“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他的一切觉醒和反思也就被消解了一大半,叙述者本身的力度也就减弱了,或者说,狂人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这样一个有着“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的原罪体充当启蒙者,来对抗传统文明、吃人礼教,这本身就造成了巨大的反讽距离,以至于只能为这样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寻找一个相对合理的依据:救救孩子。或许还有没吃过人的孩子,所以要“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扛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从此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2]140。二十年代中期,鲁迅明确提出了中间物的观念:“一切事物,在转变中,是总有多少中间物的。动植之间,无脊椎和脊椎动物之间,都有中间物;或者简直可以说,在进化的链子上,一切都是中间物。”[3]286有人认为鲁迅提出“中间物”的观念,用意正是在论证一种充当牺牲的必然性。1925年鲁迅在《杂感》中写道:“血书所能挣来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你的一张血书,况且并不好看。至于神经衰弱,其实倒是自己生了病,你不要再当作宝贝了。”[4]49-50这里鲁迅对牺牲、流血、疾病做出了深刻的反思。我们再来看《狂人日记》,如果仅仅从故事情节的角度看,这不过写了是一个人觉醒的心理过程。但是,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在启蒙的故事外面,作者还加了一件“疯狂叙事”的外衣,也就是说,作者用疯狂叙事这一形式载体承载了一个启蒙的故事。那么,这个形式载体本身具有的意义就是解读文本时必须要考虑的,这样,我们才能理解在文本表层结构之下的“深层结构”。

一、“狂人”的周围

这一形式本身至少有两个方面值得我们重视,一是狂人之狂,二是吃人意象。我们先来看狂人之狂。詹姆逊曾经提出:“永远历史化!这句口号——绝对的口号。”对文本的阐释必须回到历史语境中,1918年《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发表伊始,最早对它作出评论的是傅斯年。1919年4月在《新潮》第一卷第四号傅斯年署名为孟真发表文章《一段疯话》,文中傅斯年呼吁:“疯子是乌托邦的发明家,未来社会的制造者。”“我们最当敬从的是疯子,最当亲爱的是孩子。疯子是我们的老师,孩子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带着孩子,跟着疯子走,走向光明去。”[5]不难看出,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语境下,无论是鲁迅自己还是同时代人,虽然没有追随狂人或疯子,但是,都对疯癫表示了一定的颂扬。但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狂人叙述者仍然不能等同于尼采式的超人,“尼采式的超人,虽然太觉渺茫,但就世界现有人种的事实看来,却可以确信将来总有尤为高尚尤近圆满的人类出现。”[6]325很显然,狂人并不能算作高尚和圆满。《狂人日记》也没有表达出鲁迅在这篇随感录中所表现的信心。狂人所患的乃是醫学上称为迫害狂的病症。福柯认为:“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癫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癫的历史。”这就是疯癫或疾病的隐喻。无论是追随疯子或颂扬疯子,都只会不断的繁殖疯人,引诱更多的人的梦想堕入更具毁灭性的“疯癫”。我们需要反思的是这种症候本身,并对其历史根源进行知识考古,而不是跟随着疯人无意识地“狂欢”,疯子除了以病态的方式摧毁过去,并不能带给我们别的什么。

《狂人日记》有一个暗含作者伪托的文言小序,“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从病理学的角度确定了狂人的“疯”。“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7]422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狂人恢复了常态,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去了,这似乎象征着启蒙的失败,狂人病愈,启蒙从此缺席,则进一步加剧了世俗生活的病态。反抗世俗生活的病态唯有依靠作为疾病的疯癫,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深刻的现代性的隐喻吗?启蒙与疯癫因此变得不可分割。福柯提示我们:“似乎矛盾的是,这种解放恰恰来自意义的自我繁衍。这种繁衍编织出数量繁多、错综复杂、丰富多彩的关系,以致除非用奥秘的知识便无法理解它们。事物本身背负起越来越多的属性、标志和隐喻,以致最终丧失了自身的形式。意义不再能被直觉所解读,形象不再表明自身。在赋予形象以生命的知识与形象所转而采用的形式之间,裂痕变宽了。”福柯揭示的是社会历史过程的断裂性和非连续性。从古典到现代,从蒙昧到启蒙,历史的发展并不是直线式的,也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启蒙的神话与古典的神话背后有着极其相似的思维图式,以致要消解一个神话,必须要重新建构另一个神话,这就是相同意义的自我繁衍。当我们回到历史,运用“知识考古学”清理这些被繁衍出来的意义和关系,就会发现历史断裂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异化。诚如罗兰·巴尔特所说,疯癫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随时间而变的“异己感”。而这种异己感首先表现在第一代现代知识者突然面对传统关系和秩序的断裂而产生的“失语”症候,以至于他们的言说只能是疯言疯语或被认定为疯言疯语。从文体上说,这也是鲁迅在面对同一时代读者的期待视野,在叙述层面有意识地距离控制。当狂人的言说被当作病理学的案例,当N先生(《头发的故事》)的言说被叙述者“我”不断的置于疯话的境地被读者审视,当疯子(《长明灯》)大多数时候是在幕后,呈现他形象的方式是那些庸众们的言说,疯子的形象是在“被言说”“被描写”中展开的。鲁迅显然是考虑到了不同层面的读者的不同层面的需求。在尊重读者的接受心理和接受心境的基础上尽可能地让他们向隐含读者的价值规范靠拢。因此,鲁迅的小说做到了W.C.布斯所说的“读者与小说开始距离大而结尾时则趋于同一”的现代小说最理想的距离控制模式。《狂人日记》形式上的先锋性,也是“夹在中间”的第一代现代知识分子与传统关系和秩序断裂以后产生的“异己感”的文体表征。正是这种断裂和裂痕酿成了一代“历史中间物”的疯癫、流血乃至牺牲的悲剧命运。

启蒙,原产于欧洲资产阶级革命,本是一种对理性和知识的执着追求与探索的精神。但是,在现代中国的历史语境下,民族救亡不断挤压、更改着启蒙话语,进而影响启蒙的方向和效度,个人的理性精神探索也因此置换成了社会政治行为,异化也因此产生了。启蒙本身都发生了异化,那么启蒙者面临的无疑是更深的异化,甚至是处在荒漠之中的痛苦和悲哀。在《狂人日记》中,鲁迅表达了对这一切的清醒认识和主动承担,在一个病态的社会和文明里,唯一理性的人是疯子,疯子不再发疯了,却只能加剧病态社会的疯狂。倘若要追求现代的理性和文明,就必须追随疯子,但是,追随疯子的结果,也只能是繁衍更多的疯子。疯癫和疾病隐喻的是中国启蒙现代性的异化和梦魇,而这悲剧的承担者只能是那被叫醒了的“不幸的少数者”。中国启蒙的先天不足促成了他们的营养不良。这群营养不良的启蒙者继续承担叫醒更多的熟睡着的人们的使命,结果只能是产生更多更加瘦弱矮小的侏儒。一个带有文化原罪的“疯人”成了《狂人日记》的不可靠叙述者,启蒙主义的人学想象彻底破产。

但是,疯人仍然是一个先觉的启蒙者,更大的悲剧是在文本最一开始暗含作者伪托的文言小序,狂人病愈了,已经“赴某地候补”去了,启蒙叙事也就被彻底瓦解了,至多不过是复制更多的梦魇、更多的疯子和更多的病愈的泯然众人。这体现了鲁迅对启蒙的深刻质疑反思和无可替代的“现代性”体验。

我们再来看吃人意象。刚才谈到,从故事情节上来看,《狂人日记》只是一个关于启蒙的故事。但是,从启蒙理性的角度,我们几乎无法理解鲁迅的吃人意象。这是因为,“吃人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单纯的理性判断,而是一个充满着自我生命体验的意象,是少年鲁迅吃人情结的升华”[8],吃人意象是熔铸了鲁迅的主观情感和创伤记忆的独属于鲁迅个人的意象。鲁迅在小说创作中是完全地融入他自己的,鲁迅清醒的现实主义精神当然很伟大,但我们同样不能忽视鲁迅小说的抒情性品格,鲁迅过于强大的主观性总是会不自觉地渗入小说之中,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对鲁迅小说的读者提出了要求,即你是否能从象征主义的角度解读出鲁迅小说的意象内涵。这就是“读者建构”,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总是能够不断地阐释,它不仅要求作者技巧运用的含蓄和含混,也要求读者具备阅读意象的能力。吃人意象,本文认为至少可以从三个层次来解读。第一,它是指事实意义上的吃人。1918年8月20日,鲁迅在写给许寿裳的信中这样谈及《狂人日记》:“后以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种发现,关系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9]365这段话是距离《狂人日记》创作最近的鲁迅的创作谈。既有历史上的吃人,也有现实中的吃人——徐锡麟的被吃、人血馒头都确有其事。作为事实维度上的吃人,是鲁迅吃人意象的第一个层次。第二,从现代文学起源的角度,鲁迅的吃人意象、狂人意象都从病理学的角度开启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病体民族国家想象。那么吃人意象也从史实升级到了文化文明的高度,吴虞在《吃人与礼教》谈道:“我们中国人,最妙的是一面会吃人,一面又能够讲礼教。”[10]这就是吃人意象的第二个层次,在象征的意义上的吃人意象指向的是仁义道德的封建礼教。1935年,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写道:“《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之弊害。”[11]262正是这种启蒙立场的再次公开表白。吃人意象的第三个层次是指向鲁迅自身的生命体验的。第二个层次我谈到了现代文学的“起源”问题,关注的是鲁迅的公共性。那么,第三个层次是鲁迅的私人性,即回到鲁迅的文学生成的历史现场,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和创伤促使鲁迅在创作中凝结成了吃人这样一个高度主观的生命意象。鲁迅自然没有事实意义上的“被吃”经历,但他一定有过相似的心理感受。意象是客观事物主观化与主体精神现实(心理真实)图景化。《呐喊·自序》有这样的叙述:

“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路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12]415。

对一个人来说,最容易构成“创伤记忆”的年龄大概就是十二三岁吧。就是在鲁迅十三岁那年,天突然塌了,祖父科场舞弊案、父亲的病,一连串命运的打击一下子降临到内心一直充满优越感的“少年鲁迅”身上。更让鲁迅的内心發生根本改变的是周围的人的态度,鲁迅他们被称为“乞食者”,鲁迅的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乞丐或神似乞丐的人物形象大概也有这样一个心理动机吧。鲁迅是周家长孙,祖父入狱,父亲的病日重一日,命运要求鲁迅必须像个成年人一样承担这一切。这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鲁迅来说,是怎么样的内心刺激。世界上没有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鲁迅故家败落本身就有一种象征意味,象征着传统关系和秩序正在走向没落。世界上同样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下子消失的,突如其来的命运打击使鲁迅看待世界、看待人的方式发生了根本转变,一种执拗的怀疑精神,对什么事情都不相信的悲观精神,特别是对家乡人的憎恶心理油然而生。所以鲁迅才会写道:“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12]415我想,正是这些创伤体验使鲁迅感受到了一种类似“被吃”的心理感受吧。

除了鲁迅的童年记忆,对他的文学创作有着重要影响的事件是幻灯片事件。这是鲁迅自觉的文学选择的起点。如果说童年的创伤体验构成了鲁迅文学创作的内在的抒情动因,那么幻灯片事件则在直接意义上刺激了鲁迅放弃医学,践行文艺救国的启蒙使命。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竹内好认为,鲁迅的自叙不能简单地作为史料看待,其回忆只对回忆的当下负责,而不对回忆的对象,也就是蛰伏时期的真正状态负责。它既是回忆当下现场的一种心境表达,同时,也可能是有意识地(自觉地)“虚构”。李欧梵先生认为:“从文学观点看,鲁迅所写的幻灯片事件既是一次具体动人的经历,同时也是一个充满意义的隐喻。”[13]19也就是说,在幻灯片事件中,我们同样能够剥离出鲁迅式的生命体验,而不仅仅是文艺救国的理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体验呢?本文认为,可以概括为“在一个特定的场域内被异化、被孤立、被他者化的体验。”看与被看,往往并不一定要呈现于行动,有时候,这只是一种心理感受。以生命理解生命,当你存在于一个特定的场域内被孤立的时候,往往会有这样的感觉,即好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看向你。从生命主义的角度看,人在确立自我的过程中,就仿佛是在建筑一道千疮百孔的墙壁一样,总是无法抵抗外部世界的进入。这就是在那个共同观看砍杀中国人的幻灯片的场域内,鲁迅作为那个场域内唯一的一个中国人所感受到的东西,个人的屈辱感扩大到了民族的屈辱感,因此鲁迅弃医从文,开始了文艺救国,改造国民性以重建现代文明主体的启蒙使命。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认为,幻灯片事件,就是鲁迅试图与国民性建立联系的契机,“一位孤独的爱国者徒劳地想到自己的同胞中去的感情,这也是他后来一系列作品中的常见主题。于是,文学成了鲁迅发现和理解他的同胞的一种方法。”[13]19这也再次说明了鲁迅的文学诞生开始,就与启蒙——改造国民性不可分割。但是,在《狂人日记》中,这生命体验化为了启蒙理性无法承载的吃人意象,可以看到鲁迅对人的近乎偏执的怀疑到了怎样的程度。所以,我们可以说,正是对改造国民性的绝望,加以童年所受的冷眼、在异国他乡被他者化的创伤体验,种种情感元素最终凝结成了吃人意象,以生命理解生命,这样的鲁迅,他又怎么能对启蒙抱有任何乐观的情绪呢?又怎么会不对启蒙表现出深刻质疑和反思呢?

二、“孩子”的续写

基于对进化论的相信,鲁迅获得了保持启蒙姿态的动力。但是在小说中,即便是对于进化论,鲁迅那种深刻的怀疑和反思精神还是会时不时地跳出来。刚才已经提到“救救孩子”的呼吁,在文本内部实际上是断裂,与前面的叙述构成了不和谐的张力,显得是那样的牵强。我们也可以借此考察一下鲁迅笔下孩子形象的演变,《长明灯》中疯子的启蒙最后在孩子的儿歌和笑声中被消解殆尽。狂人所要救的孩子竟然“赤膊的还将苇子向后一指,从喘吁吁的樱桃似的小嘴唇里吐出清脆的一声道:‘吧’!”[14]66之后,疯子彻底静寂了。承载希望的,有可能成为“真的人”的孩子竟然要喊杀启蒙者,鲁迅用象征的方式表达了他对进化论的怀疑,那么,启蒙的意义也就被彻底瓦解了。《孤独者》中也写到了孩子形象,叙述者我与魏连殳还就这个问题产生了对话。魏连殳说,“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这是五四时代典型的启蒙话语,是以进化论为依托的。但是叙述者我则对这样的说法表示怀疑:“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么会有坏花果?譬如一粒种子,正因为内中本含有枝叶花果的胚,长大时才能够发出这些东西来。”孩子的表现证实了叙述者我的预言的正确,而对孩子的失望也成了魏连殳精神支柱轰然倒塌的重要原因。“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奇怪。我到你这里来时,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15]91-92孩子要杀启蒙者,这当然是无心的,当然也不会付诸行动,但唯其无心,所以悲凉,更是对“救救孩子”的启蒙初衷的巨大讽刺。鲁迅在《答有恒先生》中说,“总而言之,现在倘再发那些四平八稳的‘救救孩子’似的议论,连我自己听去,也觉得空空洞洞了。”[16]476-477这不是对以进化论为依托的启蒙的完全否定了吗?我们要追问的是,孩子为什么会这样?狂人的原话是“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也就是说,“我”是一个“有着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的原罪体,是历史中间物,但是或许还有没有吃过人的孩子,他们的身上没有文化原罪,没有“因袭的重担”,只有我们“自己肩住黑暗的闸门,”他们就有可能成为真的人,有可能“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魏连殳也认为:“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15]91从启蒙的角度看,孩子被环境教坏,或是“娘老子教的”,都不会令人绝望。只要解放出来,“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就可以了。真正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孤独者》中叙述者“我”的观点,即在孩子本性中就含有“坏根苗”,这意味着我们的历史将陷入了车轮式的循环之中,文化原罪如同梦魇一样无法摆脱,再也没有希望可言。在《孤独者》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在主人公魏连殳彻底堕落以后,他对孩子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他先前怕孩子们比孩子们见老子还怕,总是低声下气的。近来可两样了,能说能闹,我的大良们也很喜欢和他玩,一有空,便都到他的屋里去。他也用种种方法逗着玩;要他买东西,他就要孩子装一声狗叫,或者磕一个响头。哈哈,真是过得热闹。前两月二良要他买鞋,还磕了三个响头哩,哪,现在还穿着,没有破呢。”[15]101

每次读这段文字,我都能感受到一种透骨的悲凉之感。孩子本是希望的象征,但是,为了保护这希望,或者说,为了不让这希望破灭,启蒙者面对孩子竟产生了“恐惧”的感情,这本身就证明这希望的微弱和不可靠。一旦证实了这希望的真实的破灭,他便将这根本不存在的希望一起带入黑暗之中,从这段叙述中,我感受到了启蒙者的辛酸、小心翼翼还有悲壮的失败和复仇的可能。

《在酒楼上》也有关于孩子形象的叙述,和《孤独者》一样,孩子形象无一不是凶狠的、喊打喊杀的,完全是成人世界的翻版,很难从这些孩子形象看到希望、看到未来、看到进化、看到诚与爱、看到被拯救的可能。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他们对待启蒙者的态度,“这阿昭一见我就飞跑,大约将我当作一只狼或是什么,我实在不愿意去送她……这些无聊的事算什么?只要模模糊糊……”[17]33这是一种仇恨的情绪。

可以看到,无论是吕纬甫还是魏连殳,对孩子的希望的破灭都极为深刻地投射到了他们的内心里,进而改变了他们对于启蒙的态度。吕纬甫走向了世俗生活的琐屑,或者可以说,那个敏捷精悍的,去城隍庙里拔掉神像的胡子的吕纬甫是曾经的“狂人”。而如今敷敷衍衍、模模糊糊的吕纬甫就是病愈以后“赴某地候补”的正常人。但是,那个病态的社会却向我们证明了,做一个正常的人反而正在加剧前者的病态。魏连殳是决绝的,他走向的是自毀式的“复仇”,魏连殳死去的样子是这样的“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静地躺着,合了眼,闭了嘴,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15]107他到死也不是一个顺民。

通过对鲁迅笔下孩子形象谱系演变的整体考察,我们可以认为,鲁迅从未停止过对启蒙包括进化论的怀疑,这种深刻的怀疑与反思就表现在他对孩子形象的书写。

三、“启蒙”的悲剧

1919年鲁迅写道:“新主义宣传者是放火人么,也须别人有精神的燃料,才会着火;是弹琴人么,别人的心上也须有弦索,才会出声;是发声器么,别人也必须是发声器,才会共鸣。中国人都有些不很像,所以不会相干。”[18]371创作《狂人日记》一年之后,鲁迅再一次以杂文随笔的形式表达了对思想启蒙的反思和怀疑。鲁迅对启蒙本来就没有什么信心,在《呐喊·自序》中我们不难看出这种情绪,《新生》杂志的失败,对鲁迅情绪的影响是极为深刻的,可以说这是一个转折点,宣示着鲁迅告别了青年的理想,走向了中年式的消极:

“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这经验使我反省,看见自己了:就是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12]417-418

鲁迅正是带着这样的“挫败感”再次走向启蒙道路的。蛰伏多年后,《呐喊》的写作象征着鲁迅记忆的复苏,文学是鲁迅对那失落的时间的求索,是一颗“被骚扰着的暗淡的内心”渴望排遣寂寞的方式,也是鲁迅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的表征。因为这样的主观情绪不断地渗入鲁迅的小说创作,鲁迅的启蒙叙事有了不同于同时代的“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最终促使鲁迅从沉默状态中突围出去的,既有他个人主体建构方式的表现(“反抗绝望”的主体哲学),也有对未来的许诺的热忱,这当然是以“进化论”为基础的。

“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12]419

《呐喊·自序》中的这句话交代了《狂人日记》的来由。事实上,也暗示了《狂人日记》文本的矛盾和张力。狂人最后“救救孩子”的呼吁和文本前面的叙述构成了反讽的距离。在某种意义上,《狂人日记》就是这样一部观念小说,在深层结构有限度地暗示并表达了作者个人的情感,在表层结构则尽量与时代的氛围保持一致。这就是鲁迅自己所说的“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至于自己,却也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12]419-420这似乎说明鲁迅希望读者有选择性地接受作品的思想。但是,文学创作本身就是一个作者与读者对话的过程,作者当然希望自己的主观感情得到读者的共情和理解。所以在《呐喊·自序》里,鲁迅的说法仍然是一种启蒙式的表达,但也给自我的情感表达留了一定的余地和空间。

“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12]415这句话可谓真实地表达了鲁迅写作《呐喊》的内心衷曲。《药》也是一个公众性和私人性交织的复杂文本,那“平空添上的花环”和“救救孩子”的呼吁是一样的,在文本内部是一种断裂,构成了不和谐的张力。我们细读文本就会感受到那种几乎无法排遣的悲观情绪。鲁迅也有过暗示:“《药》的收束,也分明的留着安特莱夫式的阴冷。”[11]247夏瑜的母亲看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她,“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这是一个饶有意味的细节,为何羞愧?因为“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庾毙的人。”夏瑜的母亲仍然没有理解夏瑜牺牲的真正意义,反为夏瑜被处以死刑而感到羞愧,恰恰是在面对着吃了夏瑜的人血馒头的华小栓的母亲华大妈的“看”而感到羞愧。这确实让人从头“冷”到脚。当夏瑜的母亲发现儿子的坟上“平空添上的花环”后,反而在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随后她给出了世俗迷信式的解读。可以说彻底消解了革命者牺牲的意义。这时,文本又出现了一个重要的“乌鸦”意象:“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夏瑜的母亲这时仍然在困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哑”地大叫一声,乌鸦“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19]447-449这究竟有怎样的象征意义,最后的一飞究竟是失望还是希望?多年以来,众说纷纭。李欧梵先生认为:“作者赋予乌鸦的含义,我以为是完全不确定的,不过,它显然排除了加在结尾的那个花环所带来的世俗的乐观。”[13]78正因为不确定和文学文本的开放性质,我们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意象。革命者为拯救庸众而牺牲,乌鸦飞向天空,我们能够联想到怎样的画面?我想到的是,某一个人的痛苦、悲哀甚至牺牲,在天地之间都是极其渺小的。我认为,这体现了鲁迅对启蒙乃至革命的深刻反思,1922年,鲁迅提出了更加令人浑身发冷的“散胙”论:“凡有牺牲在祭坛前沥血之后,所留给大家的,实在只有‘散胙’这一件事了。”[20]4071927年鲁迅写道:“以生命来投资,为社会做一点事,总得多赚一点利才好;以生命来做利息小的牺牲,是不值得的。所以我从来不叫人去牺牲。”[21]229启蒙者的悲剧在于:他们明知道自己为之牺牲生命的“庸众”们并不能理解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但是启蒙者只有在面对庸众,并拯救庸众的过程中才能彰显自己的生存意义和本质力量。所以,他们的牺牲的悲剧就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

四、“怀疑”的原因

鲁迅对启蒙的怀疑不是没有原因的,既有在童年时期因为“心灵的创伤”形成的对于一切人事近乎偏执的怀疑,也有青年时期一腔热血的文艺救国的理想无疾而终产生的挥之不去的“挫败感”,直到绍兴会馆时期,中年的鲁迅已经基本确立了他“必无”的人生哲学,后来的人生经历不过是一次一次的强化“必无”的心理感受,除了再一次的绝望,还能带给鲁迅什么呢?进化论是鲁迅为摆脱虚无感,走向行動所做的一次自我辩护。做一个悲壮的历史中间物,牺牲或献身是必然的结局,这是一个隐喻和暗示:“历史中间物”的发现,启蒙主体因此获得了近似于自我放逐、自我消耗的行动力。但也必然在与强大的传统力量、关系和秩序的博弈过程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12]419

这个著名的铁屋子的隐喻,在鲁迅之后的文字中反复出现,是鲁迅情感中的“原型结构”。如果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如果启蒙的结果只是换来了孤独、寂寞、无聊甚至是无可挽救的悲哀和苦楚,那还不如与黑暗一同灭亡,或者用欺骗的方式聊以慰藉吧。其实,鲁迅一生都困惑于说与不说之间,野草的题辞说到:“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22]159涓生“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不得不“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23]130“为了希求心的暂时的平安,作为穷余的一策,我近来发明了别样的方法了,这就是骗人。”[24]485但是,鲁迅不是曾严厉批判过“瞒和骗”,并热切地呼唤过“正视人生”的勇气的吗?只要想到与黑暗做“绝望的抗战”的鲁迅不得不用同样的“遗忘和说谎”,同样的“瞒和骗”来抵抗自己内心的虚无的“鬼气”,就能够体会到鲁迅那种无法直面人生的痛苦。这是怎样失望、怎样辛酸的感情啊。

所以,我们认为鲁迅一面参与启蒙,一面又怀疑启蒙,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但仍然是问题的表象,而不是本质。如果我们忽略了鲁迅的主体建构的因素,就不能理解鲁迅对启蒙的怀疑的“深层结构”。李欧梵先生认为:“‘铁屋子’意指那种被骚扰着的暗淡的内心,那‘较为清醒的几个人’则是和鲁迅的心相近的,体现着他本人的经验和感情中的某种气质。”[13]97首先,鲁迅是以文学家的身份参与启蒙的。文学的“倔强性”在于:一旦作家进入了创作,他所听从的只有自己的内心的声音,传达的只有自己的感情。作家不可能完全靠“听将令”来完成自己的创作。在几乎所有的鲁迅小说中,鲁迅的主体从未缺席,始终是在场的。本文上面已经论述了鲁迅式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经验怎样倔强地影响着他的创作。其次,鲁迅绝不是一位只顾着自我抒情的作家,而是一位“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25]601的热诚的生活者,一位勇于担当、心怀天下的现代知识分子。他从启蒙一开始就关注到了启蒙者(即启蒙主体)的命运,关注到了自我主体以及自我主体之外的,与自我主体相互认同或相互隔膜的其他主体。这就是铁屋子的暗喻所表达的深层内涵——对人的关注、理解和同情。在《呐喊·自序》中,鲁迅与“金心异”的隔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们能彼此超越对方的质疑,在更高的层面相互认同。这不正是人与人之间的弥足珍贵的互相理解(哪怕这份理解是微弱的甚至是建立在质疑的基础上的)的感情使然吗!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们正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12]419

这种似曾相识的寂寞的情绪激起了鲁迅的情感共鸣,使得他在深层感情结构上认同新青年团体,在一边参与启蒙,一边又怀疑启蒙的背后有一个更加完整的鲁迅,鲁迅承认了与钱玄同的矛盾的同时超越了它。正是自我的完整且独立,才使得鲁迅创造出了“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的现代小说无法超越的典范。

五、结语

鲁迅说过:“造化生人,已经非常巧妙,使一个人不会感到别人的肉体上的痛苦了,我们的圣人和圣人之徒却又补了造化之缺,并且使人们不再会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26]81但鲁迅总是能对他者的痛苦感同身受,“显示出灵魂的深”。鲁迅是启蒙的参与者,却在更高的意义上对启蒙做出了不同于时代的尖锐怀疑与深刻反思,而所谓在更高的意义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文学的道义和责任。文学是人学,文学归根到底要表现人的命运,同情于人的喜乐、哀傷和痛苦。一个伟大的作家最突出的表现就在于拥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情怀,鲁迅毫无疑问属于伟大作家行列,一个时代或许有很多优秀的作家,但伟大的作家绝不会有很多。鲁迅深刻的现代性还体现在既要通过改造国民性,剔除那些历史地存在的精神奴役的创伤,以达到重建现代文明主体的历时性目标,又要“致人性于全”,反对一切形式的人的异化,实现人的本质力量的极大张扬,以达到人性重建的共时性目标,这体现了鲁迅启蒙现代性背后的世界视野。鲁迅永远拒绝本质主义终极话语对生命力量的束缚和自由意志的阻碍,永远对包括启蒙理性在内的导致人的命运悲剧的理想建构持有深刻的怀疑,而对于人的痛苦,特别是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弱者的痛苦永远感同身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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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鲁迅.我要骗人.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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