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文漪
2022-06-21蔡正仁
“昆曲的女儿”华文漪。
2022年是个难忘的一年,元旦刚过传来了我的师姐、同窗、舞台搭档、挚友华文漪病重的消息,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我与她从12岁开始在昆曲演员训练班学戏,她的老师朱傳茗,我的老师沈传芷,两位老师也是同窗挚友,舞台伴侣,几十年如一日把昆曲视作自己的宝贵生命。七十多年来,我与文漪从懵懂无知的少年,一直到垂垂老矣的老顽童,任凭风吹雨打,惊涛骇浪,靠着昆曲两字顽强地坚守着。
记得还是刚学《雷峰塔·断桥》时,那时才学了两年的昆曲,男女同学一下子变成了白娘子和许仙一对夫妻,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更不敢对视,近在咫尺,四目相愧,只要眼神一碰,立刻就像触电似的躲避起来。两位老师着急得大声地命令我们要相看,而不是相避,但就是“做不到”。于是,老师只好掏出四根火柴棍,一人二根把我们的眼睛硬撑了起来,这个镜头在断桥中是“史无前例”的,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和文漪排演《长生殿》,请了戏曲大导演李紫贵为导演,郑传鉴老师为艺术指导,当排到《埋玉》一折杨贵妃与唐明皇生离死别之时,我忽然见华的双眼中珠泪滚滚,霎时我也忍不住泪洒不止,紫贵导演赞赏不已,事后我问文漪:“你怎么真哭了?”她说:“我太同情杨贵妃了。”十年后,我们在外地演《长生殿·小宴》,临行时,华对我说:“蔡正仁,你千万不能忘了带折扇。”结果,在开演前她突然叫了起来:“蔡正仁,我自己用的扇子忘了带,怎么办?”于是,我们二人只好临时用水袖的动作来代替扇子,这算是一次“独创”吧!
还记得我们去浙南的瑞安和钱库演《琵琶记》,钱库这地方老鼠很多,而且非常厉害,大的竟像小猫那样,真是可怕,文漪对我说:“晚上睡觉,听到鼠叫,令人心惊胆颤。”我们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演了《琵琶记》,可是观众的热情和支持都令人感动。她深情地感慨道:“没有想到浙江的农民那么喜欢看昆曲,晚上再怕也值了。”
记得我们演出第一个大型现代戏《琼花》时,文漪常常私下对我说:“蔡正仁,你演南霸天,我这个琼花就是恨不起来。”我说:“你不要把我当蔡正仁,把我当南霸天就行了。”她就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笑,作了回答,这种在舞台上看不到的表情,在我的脑海中永远无法抹掉。
前几年我们在北京大学的课堂上向大学生讲解并示范昆曲的表演,她说:“我们能站在这里给那么多优秀的大学生讲昆曲,真是犹如做梦一般。”我笑笑说:“但愿这个梦能永远做下去。”文漪想了一下,深情地说了一句:“你能,我恐怕不行。”当我得知她患了不治之症,神情忧忧地给她打了电话,想安慰几句,不料她竟淡淡地说:“没什么可怕。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已经活了近80了,也够本了。”文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管有多大的难,到了她那里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和文漪八年的同窗谊,六十二年的同业情。用深情厚谊实不为过。这一幕幕、一件件无法消除,如今她走了,也不过是先走一步,我们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仍然会是一起学戏,一起排戏,一起演戏,我们仍将终身以昆曲为业,坚定不移!
华文漪师姐走好啊!
《复工前夕》乐震文、张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