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视域下杨万里景物诗的生态之美

2022-06-20冯霞王璐瑶

今古文创 2022年24期

冯霞　王璐瑶

【摘要】南宋时期著名诗人杨万里，为“中兴四大诗人”之一，在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在其众多诗歌中，描写自然山水的景物诗一直饱受赞誉，诗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生态审美意识，通过诗中随处可见的尊重自然，与自然为友的生命美学精神而表现出来。杨万里将自然生命与个体生命相结合，以童心童趣的视角观察万物，引“活法”入诗，最终达到物我无限，人化自然的审美境界。本文从生态美学的角度出发，对杨万里景物诗中所蕴含的生态之美加以关照，这有利于新型审美关系的建立以及当代生态美学观的建设，对于解决当前日益突出的生态环境问题也大有裨益。

【关键词】生态美学;杨万里;景物诗;生态美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4-003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4.011

一、杨万里景物诗与生态美学的内在联系

21世纪以来，人类物质文明快速进步，社会生活极度丰富，人类社会进入高速发展的新阶段。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由于发展前期人类对自然的疯狂掠夺，越来越多的生态问题逐渐暴露：大气污染、能源危机、冰川消融等逐渐威胁人类的生存，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日趋紧张。“人类在满怀信心地沿着理性的文明之路一路高歌的进程中，意外地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大地逐渐走向了枯萎和衰竭。” ①面对此种严峻的现实情况，关注生态环境保护问题迫在眉睫。

在美学领域，生态美学这一新型审美观念在20世纪90年代被提出，发展至今已经成果显著，逐渐成为一门显性学科。作为美学与生态学相结合的产物，生态美学“是在后现代语境下，以崭新的生态世界观为指导，以探索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为出发点，涉及人与社会、人与宇宙以及人与自身等多重审美关系，最后落脚到改善人类当下的非美的存在状态，建立起一种符合生态规律的审美的存在状态。” ②中國的生态美学发展吸收了西方环境美学、存在论美学等相关理论知识，同时也是深深植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中国古代流传千年的优秀文化成为当代生态美学建构的历史底蕴和思想基础。

在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关注自然、描写自然的内容屡见不鲜。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先秦儒道精神，到陶渊明质朴自然的田园诗，再到以自然山水为宗的盛唐山水诗派等等，无一不展示了对万物和谐共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念的向往与重视。至南宋时期的杨万里，他创作大量景物诗来抒发自己对美好自然的尊重和热爱，以观照自然的生命意识来诠释一种新的人与自然平等的审美观念，建构了一个灵动率真的自然世界，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之美。

二、观照自然——杨万里景物诗中的生态美

作为南宋时期重要的诗人之一，杨万里以创作“饶有谐趣”的“诚斋体”而在文坛上独树一帜。他师承江西师派，同时又学习了杜甫、王安石等人的诗歌精髓，有所创新，自成一体。杨万里的景物诗充分体现了观照自然的生态之美，首先，在他的笔下，自然是人化的自然，万物是有灵性的万物。杨万里将日常所观的自然景色作为诗歌描写的主体，将自身感受投射到自然万物之中，达到物我交融的新境界。其次，杨万里景物诗中充斥着大量有趣的儿童形象，常以儿童的视角观察万物，通过童真的行为和言语来展示自然的本真。最后，杨万里以“活法”入诗，构思奇特，许多稍纵即逝的动态画面经由作者点染，生动地呈现于读者眼前，为自然景物留下永久的生命。

（一）物我无界，人化自然

纵观杨万里的众多诗作，他热衷于歌咏山川风水，花鸟虫鱼，流连于乡村田间，山水景致，将自己的满腔热爱都倾注于此。但不同于以往的山水诗，在杨万里的景物诗中构建的是一个极具特色的“人化”的自然世界。在他看来，一切事物皆可入诗，一草一木皆有情感。

自然万物可以像人一样有独立的行为和动作，例如“两岸芙蓉雨洗妆，愁将红泪照银塘。抬头不起珠玑重，柳外西风特地狂。” ③（《入北昭庆寺》）岸边的芙蓉花经过大雨的洗礼而暂时垂下了头，好像愁绪满怀，在风中肆意地摇曳着;“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 ④（《暮热游荷池上》）炎炎夏天，烈日当空，娇嫩的荷花抵不住炙热的骄阳无奈地将头藏入荷叶之下，宛如一个可爱娇弱的少女撑着伞乘凉;“柳下湖光净一天，湖边垂柳起三眠。小蛮自倚腰支袅，照镜梳头晓月前。” ⑤（《寄题喻叔奇国傅郎中园亭二十六咏柳堤》）在诗人的眼中，微风中摇摆的柳树如同柔美多情的女子，她们以水面为镜，欣赏自己姣好的面容，对月梳妆。

此外，杨万里笔下的自然还有如同人一样的人情世故，“诸峰知我厌泥行，卷尽痴云放嫩晴。不分竹梢含宿雨，时将残点滴寒声。” ⑥（《宿小沙溪》其二）诗人与山峰情意相通，山峰有情有义，知我不愿在雨中赶路，于是将漫天的乌云卷尽，快速放晴助我前行;“天恐梅花不耐寒，遣将孤月问平安。” ⑦（《月下梅花》）清冷的月光拂过梅花，是因为受了天公的指任前来问候。杨万里赋予自然以主体意识，因此他可以同自然亲切地交流沟通，与自然展开对话。如诗人在《幽居三咏云卧庵》中写道：“不是白云留我住，我留云住卧闭身。” ⑧此刻的诗人与白云如同久别重逢的好友，相互挽留;诗人又会一时兴起把自然看作对手，同山川竞技，“岭下看山似伏涛，见人上岭旋争豪。一登一陟一回顾，我脚高时他更高。” ⑨（《过上湖岭望招贤江南江北》（其二）由此可见，杨万里笔下的自然清新活泼，与诗人毫无界限。

袁行霈曾说：“形成诚斋体的要素之一，是诗人把自己的主观情感最大程度地投射到客观事物上，他笔下的草木虫鱼乃至山水风云无不具有知觉和情感，无不充满生机和灵性。” ⑩在杨万里的审美视野里，自然万物不再是静态的审美客体，而成了拥有自己审美观念的主体，这是一种“人化”的自然。他将人具有的特质移情到山水景物之中，使自然万物像人一样有情有思，有动有静，打破了物与我之间的界限，实现了物我交融的新境界。

（二）童心童趣，返归自然

童趣诗是杨万里众多景物诗歌中极具特色的一部分，诚斋作诗常以童心贯之，以一颗真挚的童心观察自然，以天真的童趣描绘自然。在诚斋的诗中，儿童欢快有趣的玩乐场景以及透过儿童眼睛观察到的自然景象比比皆是，视角新奇，构思独特。

杨万里的诗中塑造了许多天真可爱的儿童形象。“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⑪（《宿新市徐公店二首》其一）一诗动静结合，以幽默欢快的笔触描写了春日田间奔跑逐蝶的儿童形象，与春意盎然的美景相互映衬，好不和谐;《安乐坊牧童》一诗则描绘了四个情态各异的牧童，他们身处乡间，自由地在田里玩乐行走，有的牵牛，有的吹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成为自然的使者。又如《插秧歌》中在田间帮助父母争做农活的儿童，“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 ⑫一家人齐心协力，辛苦劳作，连最小的孩子也下田帮忙，展示了古代儿童勤劳懂事的另一面。总体来说，杨万里笔下的儿童形象生动，类型丰富。据统计，在杨万里现存的诗歌中，涉及儿童的作品共有一百多首，这充分体现了诗人对儿童这一古代不受重视群体的关注，将写作视角由成人转向儿童，也从侧面反映了诗人对人类生命最本真的童年的向往以及想回歸自然的愿景和期盼。

杨万里创造性地使用充满童趣的视角观察自然万物，以儿童的思维方式创作诗歌。诗人经常将目光转向日常的小事物，描写一些常被人忽视的美景，对细微之处留心，这实际也是儿童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的表现之一。例如千古流传的佳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⑬（《小池》）观察细致，视野奇特，把自然界中极为平常的小事稍加点染，就变成了意趣别致的美好画面;“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钲。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⑭（《稚子弄冰》）一诗表现出儿童与成人不一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大人看来冬天最常见的冰块却成了孩子们眼中最喜爱的玩具，诗人以细腻的笔触将儿童们冬日在冰上作乐的场景，描绘得如此生动形象，足见其内心的真诚与质朴。

纵观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以儿童题材入诗的内容并不多见，杨万里景物诗中所展示的童心童趣实际是一种复归自然的显现。儿童是人类生命最本源的形态，尚未经过后天的熏染和教育，所拥有的是世间最真挚最真诚的品格。诗人以大量的笔墨描写儿童，关照儿童，以儿童般的赤子之心去观察世界，充分体现了对于生命最初形态即自然美的向往和追求。

（三）“活法”入诗，师法自然

宋代文人吕本中在批评江西诗派时提出“活法”一词，“所谓活法者，规矩具备，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 ⑮诚斋之诗可谓是对“活法”一词的最佳诠释。杨万里在创作的过程中发现江西诗派艰难晦涩的弊病后转而向半山体、晚唐诗风学习借鉴，最终确定了他以生命为宗，以自然为法的创作方向。诚斋作诗不拘一格，往往独出新意，无论是选材还是语言，都体现出活泼灵动的特点，这正是诗人对“活法”的支持与践行。

钱钟书先生曾说：“诚斋擅写生……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及其未改，眼明手捷，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 ⑯杨万里始终致力于捕捉转瞬即逝的美景，抓住事物短暂的美好瞬间，用诗歌记录生活，给予生活永恒的生命。“春禽处处讲新声，细草欣欣贺嫩晴。” ⑰（《春暖郡圃散策》其三）树上的鸟儿欢快地鸣叫，片片春草生机勃勃，仅是通过这短短的一句诗，即可让人们感受到绿色盎然的春意。再如诗人将目光转向冬日里一只小小的苍蝇，“隔窗偶见负暄蝇，双脚授挲弄晓晴。” ⑱（《冻蝇》）短短两句即将苍蝇的情态，动作一一展现，生动具体。此外，诚斋景物诗的语言也呈现出鲜明的“活”的特点。他不避俗字俗语，使用通俗易懂的民间俚语入诗，轻快灵动。他常常就地取材，选用当地方言或民歌，使得诗歌简明直白。同时，他也会采取一些创新性的技巧，引用典故时不堆砌，不繁杂，力求诗歌自然性和艺术性的完美融合。

总体而言，“‘活法’就是要灵活自如，新鲜活泼。就是师法自然，从活生生的生活和实践中来，就是不泥古人，不拘俗套，不守成规，敢于创新。” ⑲杨万里的诗歌从内容到形式，无不体现着“活”的精神，无不充盈着自然的气息。

诚斋景物诗中所体现的自然世界与以往诗人所建构的有所不同，这是一种“人化”的自然，杨万里以天真烂漫的儿童视角来观照自然万物，实际上已经建立了一种全新的物我关系，这正是当代生态美学所要求的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的美学观念。

三、探究杨万里景物诗生态之美的意义

在生态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生态危机逐渐加重的今天，将杨万里的景物诗置于生态美学的新视角下加以研究有着极强的意义和价值。

（一）建立了新型审美关系

回望中国古代山水田园诗的发展历程，自魏晋时期产生即带有强烈的玄学色彩，陶渊明借由山水阐发情志，展示质朴脱俗的人格魅力，谢灵运以写实的手法专注于描摹自然之景象，唐代山水诗大盛，王维、孟浩然等人通过山水诗的描写推动“诗化”自然的建立，使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至宋代时期，理学盛行，部分理学家提出了尊重生命，观照自然的美学精神，周敦颐认为窗外的野草与自己一样拥有生命意识而不除草;理学家张载也提出了“民胞物与”的万物平等理念。杨万里受到了传统自然观念以及理学思想的影响，形成了物我平等，人化自然的诗学观念。在杨万里的笔下，自然不仅是有生命的，它更是拥有独立话语权的个体，而作为大自然有机组成部分的人类，只能平等地欣赏自然，平等地同自然沟通。自然万物与我本无差别，因此山川景色都可以拥有人一样的情感和思想。人将自己的感觉投射于万物，以主体的情怀观照自然;而自然拥有了人的感情，实现了与人的相互沟通，这是一种新的审美关系，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美学观念的最好诠释。

（二）推动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

当前的人类社会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危机，环境问题的日趋严重使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美学始终坚持“生态中心主义”，坚持人的主体生命与自然的客体生命相融合，试图打破“二元对立”的传统美学思想，努力构建人与自然平等无二的生态观念。杨万里的景物诗中也蕴含着强烈的生态文明思想，他笔下的人与自然是友好和谐的伙伴关系，是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的共生关系，这与生态美学所要求的观念如出一辙。以生态美学的视角关注杨万里的景物诗，重新挖掘其中深刻的生态智慧，有利于当前社会的人们树立“平衡共生”的生态观念，加速当前社会日益加重的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构建完美和谐的自然世界。

综上，以生态美学这一新型审美观念来审视杨万里的景物诗，可以发现，一生纵情山水的杨万里坚持以景写情，追求物我无间的审美境界的实现，努力通过诗中的童言童语，来表达自己的童心童趣，将满心纯真与质朴展示在读者面前。他强调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而非自然的主宰者，热爱自然的同时也尊重自然。这启示人们要以平等的观念看待自然，改变以往为利益而不惜代价的生存方式，重建现代文明生存观，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注释：

①张华：《生态美学及其在当代中国的建构》，中华书局2006年版。

②曾繁仁：《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

③④⑤⑥⑦⑧⑨⑪⑫⑬⑭⑰⑱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编：《全宋诗（第42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⑩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

⑮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

⑯钱钟书：《谈艺录》，三联书店2001年版。

⑲王星琦：《“诚斋体”与“活法”诗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杨万里.杨万里集笺校[M].北京：中华书局，2014.

[2]周汝昌.杨万里选集[M].北京：中華书局，1962.

[3]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