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社区”结构下流动人口的社区融入
——以诸暨市Z村“红心租”模式为例
2022-06-17岳红远
岳红远
(中共诸暨市委党校 “枫桥经验”教研室,浙江 绍兴 312000)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就业结构发生了深刻变革。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镇制造业、商业和服务业转移,农村非农就业快速增长。根据当时所能得到的资料,世界银行在1991年估计中国的流动人口从1980年的350万增加到1988年的9800万[1]。而从1990年到2010年这一阶段,流动人口增长速度最快,年均增长约12%[2]。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人户分离人口达到4.93亿人,其中流动人口3.76亿人(省内流动2.51亿,跨省流动1.25亿),10年间增长近70%[3]。农村劳动力和人口向城市大规模流动推动了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但也带来了一些社会问题。
20世纪90年代,民工潮开始在中国出现,大量农民涌进沿海工业发达的地区及城市打工、经商或从事其他非农职业,人口集聚现象开始在城市出现,比如在北京自发形成的“浙江村”“河南村”“安徽村”等流动人口聚居区[4]。城市就业的高收入是农民工“离土又离乡”的主要动力,而城乡经济收入的悬殊又成为他们融入城市社会的主要障碍。随着时间的推移,“80后”“90后”新生代农民工逐渐成为流动人口的主力军,与嵌入乡村社会的第一代农民工不同,留守经历使他们深陷既脱嵌于乡村社会又脱嵌于城市工厂与社会的双重脱嵌困境[5]。近年来,城市新移民研究又将具有定居意愿和定居能力的城市白领纳入流动人口研究视野,研究发现城市新移民也遇到文化和心理融合的问题[6]。由此可见,流动人口在城市遭遇的困境发生了由经济区隔到双重脱嵌再到文化融合的变化,城市中本土与外来相互区隔的“二元社区”结构依然存在。
近年来,中国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的农村出现了人口梯次流动现象,即发达地区农村中的青壮年劳动力流入城市,而欠发达地区的劳动力流入发达地区的农村充当第二、三产业的劳动力。相对封闭的发达地区村落经历人口流入之后,其内部社会关系、交往行为、居住空间等都已实现重构。如何从城镇社区层面促进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是新时代基层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议题,也是推进新型城镇化、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政策基石。然而,学术界尚未从社区层面(尤其是居住空间层面)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问题进行充分的理论阐释。因此,本文以浙江省诸暨市Z村为研究个案,用符号互动论深入描述流动人口的行为意义,剖析“红心租”模式中的社区融入过程,进而得到基层社会治理的重要启示。
二、文献梳理与分析
人口迁移始终是国内外社会学研究的一个热点话题。国外的人口迁移研究主要关注跨国移民,而国内人口迁移研究不仅包括水库移民、拆迁移民等移民研究,还包括流动人口研究。
国外对于移民群体社会融入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移民社区、族群边界、社会政策三方面。一是关注移民群体的社区研究,主要用叙事的方式再现移民群体内部有序的组织架构和人际脉络,如W.I.托马斯和F.兹纳涅茨基对移民美国的波兰农民的研究[7];威廉·富特·怀特对美国波士顿北区的意大利移民团体结构的研究[8];项飚对全球范围内印度籍IT劳工组织的研究[9]等。二是关注移民文化符号的族群理论研究,主要从文化人类学视角探讨造成不同族群间群体区隔的文化因素,如弗雷德里克·巴斯提出的边界理论、以格尔兹为代表的原生论、以科恩为代表的工具论、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论以及安东尼·史密斯的象征主义等。三是关注移民群体社会融入的政策研究。如罗伯特·帕克的移民同化理论认为,随着移民群体在移居地居住时间的延长,移民群体会逐渐适应并接受所在地的主流文化,包括语言和习俗,最终被同化和融合到主流社会中[10]。
国内学术界对流动人口的研究可以分为社会融入和社区融入两个方面。关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研究主要关注四个方面:一是宋林飞[11]、周大鸣[12]、潘毅[13]、王春光[14]等学者关注农民工及新生代农民工的经济收入、社会关系等;二是关注少数民族群体的城市适应,如刘东旭关于珠江三角洲地区彝人家支再造的研究[15];三是杨菊华[16]、张文宏[17]等强调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指标测度及阶段的定量分析;四是李强[18]、王俊秀[19]等学者认为传统社会阶层理论难以解释新的社会结构,个体户、私营企业主、新媒体从业人员等已形成复杂的新社会阶层。社会融入相关研究主要从宏观视角研究流动人口在城市社会中的集体性融入,大都偏向于整体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个体的主观意识和具体诉求,因此,更加强调个人行动和具体社会情境的社区融入研究能够弥补社会融入研究的微观不足。
一般认为,“社区”源于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的“共同体”概念,以共同的血缘、情感和伦理为基础,用来表征与现代社会不同的人类生活形式。随着时代变迁,社区的内涵与外延都发生了很大变化。1936年,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综合了功能主义和地域主义,概括了社区的三个特点:一个按区域组织起来的人口(集群);人口不同程度地扎根在那块土地上;社区中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之中[20]。之后,吴文藻和费孝通将社区概念引入中国,将其理解为可具体观察的有边界且相对封闭的实体,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接触、情感和认同都发生在其中,具有社会整合和社会团结的功能。而社区融入指外来个体进入到封闭陌生的生活场域中,在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压力下,调整或改变自己原来的文化习俗或生活方式,主动和被动地接收并适应周围环境的过程。社区融入的核心是文化融入,即外来个体认同并内化社区主流文化价值,自觉作为社区成员积极参与社区公共事务,体现出外来者对社区的融入深度和价值选择。正如美国人类学家雷德菲尔德所言,心理融入是由个体组成的不同文化的各群体进行持续、直接的接触之后一方或双方原有的文化模式变迁[21]。其中,文化模式是复杂多样的文化体系,包括语言、物质特质、宗教神话、家庭财产等内容,是本土与外来进行互动交流的一种重要媒介。
随着我国城市化水平的提升,学界对城市社区融入的关注度也不断增加。既有研究流动人口社区融入的问题与政策建议[22],也有从实证研究的角度分析流动人口居住隔离的现状、特点及影响因素[23],还有学者定量分析了流动人口的社会网络,并从现实和主观评价方面分析其社会融合现状及其影响因素[24]。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社区融入政策的建构、制定和实施,主要关注如何让流动人口自愿参与社区治理进而提高社区治理能力,而未对社区融入过程进行具有理论深度的阐释。本文将以Z村的社区融入为个案,探讨流动人口在市场化转型过程中自发形成的“二元社区”结构何以存续,以及基层社区如何在具体的地方情境中实现流动人口本地化。
三、个案介绍:一个远近闻名的制鞋村
本文选取的田野调查地点是浙江省诸暨市Y镇的一个行政村,是诸暨市最早发展制鞋业的村子之一,笔者称之为Z村。Z村位于Y镇西北500米处,由4个自然村组成,村域面积10.91平方公里,居民1530户,常住人口3370人,其中流动人口820人。Z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制鞋村主要得益于Y镇的产业外溢。Y镇北面毗邻杭州市、绍兴市柯桥区,并有沪昆高速纵向穿过,方便承接杭州外溢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自20世纪90年代初,Z村村民便在镇上鞋厂做工,部分村民在积累资本后开始独立办厂。鞋厂一般规模较小,多为劳动密集型半成品加工厂,主要依靠廉价劳动力创造利润,因此集聚了大量来自安徽、江西、湖南的流动人口。他们为了节省租房成本,便居住在村民出租的消防不达标的闲置农房中,有的甚至直接住宿在堆满易燃物品的制鞋厂厂房中,不仅居住环境差,而且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因此,为解决“闲置房屋利用难、流动人口租房难、出租房屋管理难”的问题,Z村村委会通过“集中回收、统一改造、统一出租、统一分配收入”的方式,对村内闲置农房进行集中改造租赁,称作为“红心租”模式。
选择Z村作为调查点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Z村“红心租”模式改变了流动人口的居住空间,从分散居住到集中居住,从社区外居住到社区内居住,增加了流动人口与本地人口的交往频次,进而改变了社区内的群体关系;二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Z村的流动人口经历了从管制到管理再到治理的社区治理方式变迁,具备历史纵深;三是自2018年“红心租”建设以来,笔者长期关注Z村流动人口治理变化,积累了丰富的田野资料。2021年5月至10月,笔者作为“红心租”租客在Z村实地蹲点调研,采用滚雪球的方法深度访谈了流动人口、社区居民和社区干部三类群体,重新发掘并梳理了“红心租”建设过程中的所有档案资料,仔细观察了“红心租”建成后对本地居民与流动人口的影响。按照研究惯例,本文所涉及的人名、地名等皆为化名。
四、“二元社区”存续的四个维度
大量流动人口涌入城镇之后,往往会遇到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屏蔽障碍,难以融入当地社区,因此形成了在分配制度、职业分布、消费娱乐、聚居方式、社会心理五方面存在差异且边界明晰的“二元社区”[12]。流动人口为Z村制鞋业带来丰富劳动力的同时,也悄然地改变着村庄内部的社会结构,形成了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群体区隔的现象。而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集体身份与历史记忆、地域分割与空间隔离、情感互斥与群体边界则是理解“二元社区”存续的四个维度。
(一)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
熟人社会又指“小圈子”社会,代表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比较紧密的私人关系。长期生活在熟人社会中的人往往会通过私人关系织成一张张关系网,而每个人都在这张关系网中具有特定的意义。“熟悉是从时间里、多方面、经常的接触中所发生的亲密的感觉。这感觉是无数次的小磨擦里陶炼出来的结果。”[25]流动人口无法通过私密关系进入新社区熟人社会的关系网,只能被排斥在以关系和背景为主要特征的关系网之外,因此具有较强熟人社会性质的社区对流动人口而言就是一个真正的陌生人社会。以前Z村流动人口的交往范围非常狭窄,仅局限在鞋厂中的四五个工友,与Z村村民几乎没有往来,根本没有媒介进入Z村的熟人网络。然而,现在流动人口正逐渐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局面,以产业和利润为主编织了一张市场网络,使以契约和利益为准的市场规则不断渗透到以血缘为基础的熟人社会中。
(二)集体身份与历史记忆
农村剩余劳动力涌入城镇从事低技术性工作的同时,在实际生活中可能会面临一定程度的社会排斥,如Z村村民以“江西佬”“安徽佬”等来称呼流动人口。虽然当地政府竭力以“外来建设者”“新诸暨人”等称呼来淡化外来意识,提倡尊重流动人口,但这些称谓在某种程度上仍具有排外属性,农民工的社会融入仍面临着现实困境。此外,相同的历史记忆是不同群体在同一环境中共同生活的基础。流动人口的历史记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他们对新的居住社区缺乏情感认同。对于本地居民而言,流动人口是村庄共同体之外陌生的“闯入者”。正如一位受访者所说:“我在本村生活了大半辈子,谁是外地人,我一眼就能认出。”
(三)地域分割与空间隔离
地缘主义与邻里关系相结合是“二元社区”的重要特点,这种基于地域性差异形成的互助圈使他们在文化上更加排斥他人。自古以来,中国人便有着强烈的分层级的地域认同,比如对于“老乡”的认知就是乡域认同大于县域认同,县域认同大于省域认同,这种地域认同能够保护流动人口免遭外界伤害并促使他们向内寻求情感慰藉。Z村的流动人口也存在按地域而集聚的特征,如某地的流动人口返乡过年时,往往会把工厂的招工信息传递给家乡的亲戚朋友,年后再带领愿意外出务工的人来Z村鞋厂做工,从而形成“一厂一地”的特殊现象。在外务工的流动人口容易受到本地居民的情感排斥,许多生活在同一城市的打工者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在亲缘、地缘的联结下,形成了具有强烈情感认同的互助圈。这种互助圈在保护流动人口的同时,也使得他们与外界(尤其是本地居民)在活动空间上产生更大的隔离。
(四)情感互斥与群体边界
增强异质群体间的交流互动是社区融合的重要手段,其核心是通过社区活动促使社区居民对社区形成强烈的情感认同,但社区活动往往对流动人口存在隐形门槛,使得流动人口对当地社区的心理和文化认同程度降低。以前Z村文化礼堂举行活动时,只展示本村文化和邀请本村村民参与,将流动人口及其文化隔绝在外,缺少文化多元性和包容性。这种文化排斥还会带来另一种后果——形成一个个边界明晰的同质群体。同质群体是基于某种认同如兴趣、职业等产生的,使流动人口的情感认同指向于群体内部,更加忽视与本地居民的社会交往,最终在社区中形成一种互不交往的恶性循环,即熟悉者更熟悉,陌生者更陌生。外地群体与本地群体在社区内缺少交流情感的平台和媒介,造成了一种互不包容甚至相互排斥的局面。
五、流动人口本地化的五个过程
大量涌入城镇的流动人口是推动城镇工业发展的强劲动力。如何在城镇营造一个包容互惠的社会环境,是基层政府面临的难题。在当前基层社会治理的现实压力下,基层政府只有通过聚焦社区治理,从行政管理角度和微观服务层次上做好制度设计,才能够实现本土与外来的边界融合与秩序重建。其中,住房是流动人口发展的基本物质保障和重要生活资料,居住空间选择的不同也使得流动人口所获得的各项社区服务存在差异,最终决定着流动人口的生活质量和社区融入水平。“红心租”模式是Z村村委会主导下的一种新型房屋租赁模式,融合了行政与市场的力量,旨在通过改变流动人口的居住空间和居住环境重塑村庄对流动人口的服务模式。“红心租”模式突破了传统村落共同体的社会边界、文化边界、行政边界、自然边界和经济边界[26]。有研究认为,通过培育社区社会资本可以促进社区融合,具体实现途径是:强化认同感和归属感,促进感知性融合;完善社区治理秩序,促进规范性融合;构建互动网络体系,促进结构性融合;培育普遍信任的邻里关系,促进交流性融合;建立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促进功能性融合[27]。借鉴以上研究,本文认为“红心租”模式从以下五个方面促进了流动人口本地化。
图1 “红心租”模式中的新村民发展规划图
(一)社区身份促进感知性融入
感知性融入指社区中的各类群体在日常生活中培养出来的社区归属感和成员依赖感,不同个体、群体之间的互惠互信是其基本特征。社区身份建立在对社区共同体内在认同的基础之上,表现为流动人口对社区文化传统、价值观念和道德规范的行为自觉以及社区对流动人口的主动吸纳。Z村村委会把流动人口当作本地村民对待,谋划“红心租”模式,寓管理于服务之中,通过与村民签署5年协议集约化流转闲置农房,聘请专业单位规划房屋改造,联系消防大队消除安全隐患,目前已建成了3处设备齐全、功能完备(消防“四件套”、消防栓、智能锁、人脸识别系统、电瓶车充电桩、卫浴间等)的“红心租”住宿试点。“红心租”模式较好地改善了流动人口的住宿环境,增强了他们作为本社区成员的归属感和身份认同,同时也减少了他们在文化适应过程中的不适感。
(二)社区活动促进交流性融入
交流性融入指社区居民之间通过社区活动进行沟通交流从而建构起一种亲密关系,主动参与、深度体验是其基本特征。社区活动不仅包括由社区牵头举办的集体活动,也包括每天都发生着的邻里互动。“红心租”模式不但从硬件方面提升了流动人口的生活环境,而且重视引导外来与本土的双向心理融入。每逢重要节日如端午节、中秋节等,Z村村委会都会在村文化礼堂举办活动,主动邀请“红心租”新村民以及在鞋厂中工作的流动人口参加活动,并鼓励来自五湖四海的新村民积极地展示自己的家乡文化。除此之外,“红心租”模式使流动人口与房东生活在同一庭院中,日常的邻里交流有利于双方建立信任关系。这种信任关系成为联结外来群体与本地居民的纽带,把原来互不相识甚至陌生的个体凝聚起来,最终结成一张超越亲缘关系和私人关系的人际关系网络。
(三)社区治理促进规范性融入
规范性融入指社区在维持自身正常运转过程中所形成的能够被社区成员自觉遵守和认同的各种制度规范,包括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正式制度是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制定的行为准则,具有强制性,其目的是规范社区成员的行为,如Z村村委会制定了《Z村“红心租”新村民承诺书》《Z村“红心租”房屋管理制度》《“红心租”管理员主要职责》等制度。非正式制度是社区成员在日常交往过程中为维护社区共同利益而形成的行为规范,主要依靠社区成员的内在自觉和公共舆论实现。“红心租”模式建立了党员联系户制度,每幢楼有2名村民党员向流动人口宣传解释村规民约,使他们能够自觉做好垃圾分类、打扫庭院卫生等工作。社区需要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共同发力,才能达到社区成员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约束的目的。
(四)社区组织促进功能性融入
功能性融入指社区各方主体在维护社区共同利益这一目标驱动下自发形成的利益协调机制,自愿性和公益性是其主要特点。个体或群体都有受利益支配的特点,只有能够满足大多数人共同需求的社区事务,才能将各方利益整合在一起。“红心租”模式鼓励流动人口积极参与村庄志愿服务活动、加入志愿服务队伍,并创造了积分制奖励方法,即居住在“红心租”里的流动人口每参与1次村庄志愿服务活动奖励1分,积累5分可以抵50元房租。志愿服务的本质是互惠互利,在满足各方利益的情况下增加社区的公共服务,实际上是一个各方利益不断协调的过程。当各方利益得到满足或达到平衡状态的时候,包括流动人口在内的社区成员参与社区事务的积极性就会大大提高。
(五)社区参与促进结构性融入
结构性融入指基于社区共同治理而生成的一种良性的共建模式,更强调社区居民积极参与社区治理。社区内的公共事务为流动人口参与社区治理提供了有效契机,参与主体之间联系越密切,紧密合作的可能性就越高。“红心租”模式尝试打造“党建引领、乡风文明、共建共享”的社区治理新格局,比如建立流动人口“协管站”,引导流动人口参与“红心租”的租房建设与管理,村干部当楼长,租户代表当管理员,每层选举出来的2名管理人员是流动人口最直接的管理者。此外,Z村村委会积极鼓励流动人口党员参加村内党支部主题党日活动、参与村内重大事项的讨论,希望他们变“客”为“主”,与本地居民共同治理社区。
六、结论与启示
本文使用“社区融入”概念来展示社区道德共同体再造(尤其是情感融入)的过程,其本质上是促使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个体对居住社区形成多层次、多维度的情感认同,达到异质个体、群体间默契配合以及社区和谐的目的,这也从微观层面弥补了以往流动人口研究重社会结构而忽视个体行动的不足。“二元社区”是中国社会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产物,是快速城市化、工业化的结果,也是流动人口异地生存样态的现实写照。而根植于中国文化的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集体身份与历史记忆、地域分割与空间隔离、情感互斥与群体边界是导致城镇社区治理失序的主要原因。通过对Z村“红心租”模式的田野调查,本研究发现基于文化和情感认同的社区治理效果要优于基于理性的社区治理。“红心租”模式是由村委会主导的新型房屋租赁模式,有别于只满足市场需求的“二房东”租赁模式,更看重构建新的道德共同体对社区治理的影响。“红心租”模式从社区身份、社区活动、社区治理、社区组织、社区参与五个方面来增加外来与本土的交流互动,促进流动人口对社区的感知性融入、交流性融入、规范性融入、功能性融入和结构性融入,完成了流动人口本地化进程,从而进一步构筑新的社区治理体系。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由总体治理向技术治理的转变,流动人口问题只不过是诸多治理问题中的冰山一角。现代技术治理偏重科层化和理性化,强调摒弃一切个人情感因素。这固然提高了社会治理的效率,但也为社会治理碎片化埋下伏笔。因此,现代社会治理必须兼具理性主义与人文主义,不仅要注重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专业化建设,还要注重个体情感表达与地方性知识。
社区融入侧重于把社区作为治理场域,将社区成员的情感表达、工作生活以及邻里关系作为治理焦点,通过构建社区共同的集体意识来实现外来与本土的和谐融入。这种社区治理机制对于中国未来的社会治理是一项有益探索。但本研究也忽视了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村落社区与城市社区间的差异、新村民身份导致流动人口再符号化、流动人口参与社区活动的时间成本、熟人社会中差序格局的存续以及社区权力结构的不平衡性等。总体而言,社区中的道德共同体理念仍对现代社会治理具有借鉴意义。从根本上讲,现代社会治理必须内嵌到社会关系之中,才能创造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社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