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涉及因素研究
2022-06-17陈双双
陈双双
(中国民航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
中国政治文献是指以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国务院)为创作主体而产生的治党、治国的各类文献(1)陈双双:《构建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研究体系的现实意义》,《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20年第3期,第100-108页。。这类文献反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制度和理论等,具有自身的独特性和不可替代性。而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是向国际社会阐释中国政治理念、分享中国政治智慧的重要途径之一。在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行为中,外译过程至关重要,它直接关乎外译行为能否实现。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是世界上最大、综合实力最强的发展中国家,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不断增大,是国际舞台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但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仍然有限,不少西方国家的主流媒体曲解和误解中国政治话语,有些肆意评判中国政治体制和政治制度的内涵,甚至充满敌意。江时学(2016)指出,在国外,从政治精英到普通民众,从学者到记者,对中国的最大的误读和误判是在政治领域(2)江时学:《进一步加强中国对外话语体系建设》,《当代世界》2016年第12期,第26-29页。。而要消除这种误读和误判,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中国政治文献承载着国家现当代政治思想、政治制度、政治理念等内容,其译作可以让国际受众了解中国政治领域的真实面貌,具有权威性,能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政治文献外译研究,则有助于从理论层面深化对其外译实践的认识,从而促使决策者和译者群体等不断优化外译实践,提升外译质量。此外,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种翻译现象,从这一具体领域入手开展研究,将有助于形成或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理论。
一、文献回顾
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本质上是一种翻译活动,学者对翻译过程的研究和划分,对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的研究具有启发意义。Holmes(2004)将翻译学划分出三个分支研究领域,其中一个分支是以过程为导向的描述翻译学,重点研究译者大脑中的翻译转换过程,这一领域有望发展成为翻译心理学或心理学翻译研究(3)Holmes J S, The Name and Nature of Translation Studies, In: Venuti L,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Routledge, 2004, pp.172-185.。Bell(2001)认为,在文本转换过程中,译者发挥着关键作用,因而他对译者的记忆(大脑)非常感兴趣,借助于心理语言学、心理学、信息论等相关学科的已有成果,尝试将译者的翻译过程模式化,最终勾勒出一幅非常复杂的翻译过程模式图(4)Bell R T,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ing: Theory and Practice,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 p.21.。中国翻译学者通常将“翻译过程”区分为两类,如:谭载喜(1987)认为,翻译的过程有两种,可指心理的过程,也可指实际操作的过程即翻译的程序(5)谭载喜:《论翻译学的任务和内容》,《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87年第3期,第17-21页。;黄忠廉等(2007)认为,科学翻译过程机制分为微观过程机制和宏观过程机制(6)黄忠廉、李亚舒:《科学翻译学》,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242-279页。;许钧(2009)指出,翻译过程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翻译过程是指翻译者对具体文本的转换过程,即译者将出发语文本转换成最终的目的语文本的过程,译者的理解与再表达是这一过程的两个基本步骤……广义的翻译过程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语言转换过程,更是一个涉及文本选择、文本研究、文本理解与阐释、文本生成、文本接受等紧密相连、环环相扣的过程(7)许钧:《翻译概论》,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页。。可见,国内学者对翻译过程的认识,将更加宏观的因素也纳入其中,不再局限于译者大脑内的转换过程机制。也有学者构建具体的翻译过程模型,如刘世铸(2012)借助于语言学领域中的评价理论,构建了评价意义的翻译过程模型,即翻译过程的态度模型、介入模型和级差模型(8)刘世铸:《评价理论观照下的翻译过程模型》,《山东外语教学》2012年第4期,第24-28页。。还有部分学者已经关注政治文献外译过程,如:尹承东(2009)从译者亲历者角度,回顾了《毛泽东选集》的翻译流程和工作程序,指出这种模式有助于确保译文达到高质量(9)尹承东:《从毛泽东著作的翻译谈建国以来的中译外工作》,《中国翻译》2009年第5期,第13-16页。;潘卫民等(2013)对其硕士导师林汝昌先生(曾在中共中央编译局工作)收藏的《关于〈毛选〉英译工作的总结》手稿展开研究,其中对于译员的要求和翻译的标准值得关注(10)潘卫民、卜海丽:《〈毛泽东选集〉英译过程与价值研究》,《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17-19页。,这种从手稿角度切入的研究,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且能挖掘丰富的资源,还有助于还原当时历史条件下政治文献外译的具体过程;张生祥等(2016)分析了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合作翻译模式,其中专门论述《毛泽东选集》的合作翻译,对其翻译的所有相关工序进行了总结,并以图表的形式呈现了该著的合作翻译模式,这一模式大致反映出这份政治文献的外译核心过程(11)张生祥、徐夏莹:《论翻译过程中的译者商榷与妥协》,《当代外语研究》2016年第6期,第95-99页。;尹佳(2017)则从译文初稿和定稿的角度分析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并指出译者在对原文意义的理解和译文的语言表达方面以及通过译文对原文意义的再建构方面都有发挥主观能动作用的空间(12)尹佳:《解读、商讨与建构——外宣翻译过程中译者的能动作用》,《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7年第5期,第15-20页。。
可以看出,学者们对于政治文献外译过程已有探索,但目前鲜有学者系统论述政治文献外译所涉及的众多因素。有鉴于此,在上述学者关于翻译过程分类的基础之上,本文聚焦于政治文献译作生产过程的涉及因素,此处的译作生产过程也就是所谓的文本生成过程,即原作是如何变成译作的过程,既涉及个体译者的思维过程,也涉及集体译者沟通协调过程,还涉及翻译任务整体管理。个体译者的思维过程主要是指中国政治文献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思维过程,涉及翻译策略的选择、翻译原则、翻译方法与翻译技巧的运用等,即译者文本层面、语言层面的转换过程;集体译者沟通协调过程主要是指集体翻译模式之下个体译者与其他译者、润稿者、定稿者之间的合作过程以及译者与外译活动其他角色之间的交流过程,主要是译者与其他角色之间的沟通协调过程,翻译任务整体管理过程主要涉及两个客观因素:时间因素和空间因素。翻译是一种社会实践,中国政治文献外译也不例外,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地从原语到目标语的直线型的语言转换过程,还是外译多个主体之间的合作、协商过程,仅仅凭借个体译者的一己之力,难以胜任,必须要依赖于集体的强大智慧和力量。个体译者思维过程与集体译者模式下多方主体沟通协调过程存在互动关系,两者并非截然分离的关系,前者可以对后者产生影响,比如译者可以向润稿者或其他角色建言献策,而其他主体可以对译者产生制约和影响,比如原作者对译者提出一些具体要求等。对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涉及因素开展研究,有助于深化对其外译过程的认识,对优化外译过程和提升外译质量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二、个体译者思维过程涉及因素
中国政治文献外译个体译者的思维过程主要指译者如何把原作变成译作的具体语言转换过程,属于狭义上的“译者行为”(13)③周领顺:《译者行为批评:路径探索》,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3页;第51页。。在翻译过程中,“左顾右盼”是常态,译者始终处于一种二元的制约之中(原作/译作,原语/目标语,原语文化/目标语文化,原语社会/目标语社会,原作者/目标读者)。笔者认为,在两端(犹如一个连续统一体)的某一个区间内,中国政治文献译者更接近原作、原语、原语社会与文化以及原作者这一端。个体译者思维过程主要涉及的因素包括翻译策略、翻译原则、翻译方法和翻译技巧,译者需要在这些因素内部作出选择,以便完成翻译任务。译者的思维过程涉及因素较多,还有译者翻译观念、态度、情感状态等,这些都对译者翻译的思维过程产生一定影响,本文无法穷尽,而挑选具有代表性的三个方面,管中窥豹。
(一)政治文献的翻译策略
翻译策略的选择往往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即涉及翻译内部因素(如翻译的规范和原则、译者的翻译观和主体性等)和翻译外部因素(如意识形态、赞助人、翻译目的、文化态度、翻译发生场域等),为了得出有说服力的结论,需要对这些研究对象进行综合的考察和分析。Venuti(1995)提出了翻译的异化策略(foreignization)和归化策略(domestication)两个概念(14)Venuti L, The T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 Routledge, 1995, pp.19-20.。中国的许多政治理念,很难与目标语国家的理念进行类比,这就意味着内容层面使用归化策略是很难实现的。为了尽量贴近原作和传达原作的意旨,异化策略成为常用的主导策略,而为了实施异化策略,译者必须在翻译方法或翻译技巧等微观层面,贴近原作的内涵和精神,在满足这个前提下,则可考虑进一步贴近原作的表达形式。正如周领顺(2014)所指出:“在文化上采取异化,是要给读者留下新鲜的、异质的东西;在语言上采取归化,是要让人读起来‘顺’和习惯的,从而不影响审美的连续性。”③对于翻译策略,除了异化和归化这种二元的划分之外,中国学者还有一种划分。黄忠廉等(2007)指出,全译策略与变译策略是翻译策略系统的两大子系统(15)⑤黄忠廉、李亚舒:《科学翻译学》,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9页;第3页。。全译是指译者将源语文化信息转换成译语文化信息,以求得风格极似的思维活动和语际活动。变译是指译者根据特定条件下特定读者的特殊需求,采用变通手段,摄取原作有关内容的思维活动和语际活动。⑤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是将原作完整地转换成其他语言的译作,“完整地转换”是“全译策略”的一个关键要旨,译者必须保持译作与原作尽可能地在各个层面相一致。“全译策略”的选择并不是由译者决定的,这是发起人的要求,以“完整”的方式把中国政治理念和政治智慧传播出去,可起到正本清源、以正视听的作用。在具体翻译过程中,中国政治文献译者的自由度是有限的,只要原作者或发起人在场,译者就必须字斟句酌地翻译,他无权决定谁是变译的“特定读者”,因为读者不是译者的,而是原作者的,更无权决定这些变译读者的“特殊需求”从而对原作的内容或取或舍,译者只能在语言内根据原语和目标语的差异作出微调,或站在跨文化交际的角度克服交际障碍,从而实现有效交际。中国政治文献译者采取全译策略,就是为了极力保全原作的信息,其结果是使译作信息量与原作信息量达到最大相似度。目标语读者之所以会阅读中国政治文献译作,主要原因就在于被原作者的名称、信息所吸引,因此中国政治文献译者应当采用全译策略,极力将原作的信息量完完整整地传递给目标语读者。由于变译策略在政治文献外译中鲜有涉及,因而本文不再赘述。
(二)政治文献的翻译原则
翻译原则是翻译应遵循的法则,翻译原则是翻译的内在规律,是翻译活动的内在本质联系(16)黄忠廉:《变译理论》,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年版,第237页。。在翻译策略、翻译原则和翻译方法的三维框架中,翻译策略属于宏观层面,翻译方法属于微观层面,而翻译原则属于中观层面,把翻译策略与翻译方法连接在一起。杨明星(2008)提出了外交语言翻译的重要原则——“政治等效”(political equivalence)原则,尽管主要针对外交语言,但对于政治文献外译也具有适用性,因为外交语言属于政治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17)杨明星:《论外交语言翻译的“政治等效”——以邓小平外交理念“韬光养晦”的译法为例》,《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第90-94页。。杨望平(2018)提出“以我为主、兼收并蓄”的总体翻译原则,即在理解中文原文的过程中,做到以我为主,坚守中国政治立场等,而在英文转化过程中,做到兼收并蓄,兼顾目标语表达习惯等(18)杨望平:《以我为主,兼收并蓄——以党的十九大报告英文翻译为例》,《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26-32页。。冯智强(2021)从国家政治修辞出发,认为中央文献翻译应该坚持以下三大原则:一是体现中国文化自信,发挥政治修辞力量;二是加强修辞对比意识,打破中西修辞的界限;三是融通古今修辞,促进中国对外话语体系建设(19)冯智强:《自信驱动下的十九大报告国家政治修辞英译》,《当代外语研究》2021年第5期,第40-50页。。李小华等(2021)提出政治术语的四个再现翻译原则:一是再现原文的词汇语法特征;二是再现原文术语的语境意义;三是再现原文术语的民族属性;四是再现原文术语的修辞效果(20)李小华、唐青叶:《中国特色扶贫术语英译的策略、原则与方法》,《上海翻译》2021年第5期,第55-59页。。上述这些原则对于中国政治文献外译具有启发意义。鉴于中国政治文献的特色及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重要性,笔者认为就翻译原则而言,可以从两个层面来区分看待:首先,在语言及其表达层面,涉及遣词造句等,译者可以尽量贴近目标语规范,以便译文能够被目标语读者理解和接受,从而达到传播的目的;其次,从原文内容、精神、内涵和意蕴方面而言,译者必须要贴近原作,不能有丝毫偏离,因为这是原作的精髓所在,也表明中国的立场、理念等,承载着中国方案和中国智慧,这也是国际受众最想获取的信息。
(三)政治文献的翻译方法和翻译技巧
相对于宏观层面的翻译策略,翻译方法属于微观侧面,翻译技巧则更微观,是翻译方法之下具体的、详细的操作方法。鉴于两者的微观特征,本文将两个概念放在一起分析。中国政治文献译作具有权威性和专业性,因而其所运用的翻译方法对于中国政治话语外译乃至中国文化外译具有重要的指导和借鉴意义。王大伟等(2018)以《十九大报告》原文和英译文为研究对象,在语篇衔接、逻辑顺序、全文中变换用词三个方面总结出 12 种实用的微观翻译方法(21)王大伟、李佩瑶:《深化微观翻译技巧研究,丰富宏观译论内涵——〈十九大报告〉英译文中灵活翻译方法探究》, 《上海翻译》2018年第3期,第38-45页。。祝朝伟(2020)总结了政治文献典故翻译的6种方法:直译、直译加注、意译、增译、省译和文化替代(22)祝朝伟:《〈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中典故的英译方法及对外宣翻译的启示》,《外国语文》2020年第3期,第83-90页。。李小华等(2021)指出特色扶贫政治术语的四种翻译方法:多用直译、巧用音译、善用释译、适用意译(23)李小华、唐青叶:《中国特色扶贫术语英译的策略、原则与方法》,《上海翻译》2021年第5期,第55-59页。。近年来,政治文献外译群体尝试了许多新颖的方法,在确保忠实于原文的前提下,能兼顾目标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在《十九大报告》的英译本里,原作的个别段落比较长,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将其分割成若干小段落,并添加项目符号,这符合目标受众的阅读习惯,也更加凸显了原文的要点。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中,译者在适当的位置添加了译者注,采用尾注、脚注的形式,目的是便于目标受众理解和接受。为了符合目标语书籍名称的惯例,一些中国政治文献在外译过程中也相应地作出翻译调整,比如《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被翻译成TheGovernanceofChina;《中国的民主》白皮书被翻译成China:DemocracyThatWorks。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中,许多章节标题的翻译更加简化,尽量避免使用祈使句的句型等。在《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英文版中,出版说明的部分内容有所调整,体现译本的灵活性。笔者认为,中国政治文献的翻译方法和翻译技巧是多种多样的,甚至可以说难以穷尽,尤其是具体的翻译技巧,但主要的翻译方法应该是直译、直译加注(可以是在正文内添加解释说明,或者在正文之外的脚注或尾注添加相关的解释说明)和增译,以便更加充分地将原作的信息传递给目标语读者,并尽量让目标语读者读懂。
三、集体译者沟通协调过程涉及因素
中国政治文献外译主要由政府翻译机构组织完成,译员主要来自政府翻译机构,政府翻译机构则通常采用集体翻译模式,个体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发挥一定的作用,但并非主导作用。鉴于集体翻译涉及人员众多,政府翻译机构需要开展集体内部的沟通协调,一方面确保个体译者的翻译思想和翻译风格趋向于统一,使得最终产出的译文风格基本一致,避免译文前后出现明显差异乃至矛盾之处,另一方面确保整体进度,如期完成翻译工作。集体翻译模式的沟通协调过程包括译者与其他译者、润稿者、定稿者之间的合作过程以及译者与外译活动其他角色(原作者、政府翻译机构、译作出版机构)之间的交流过程。笔者尝试勾勒中国政治文献外译工作流程图(见图1),将外译活动涉及的主要角色联系在一起。
图1 中国政治文献外译工作流程图
(一)译者群体内部的交流与协作
政治文献译者群体多样化,体现在译者群体的组成既有来自国内的译者,也有来自国外的译者,前者主要负责初稿,后者主要负责润稿,在表达这个环节对英文进行修改润色,在不改变原文意思的前提下,使其更加符合目标语读者的阅读习惯。从译者的水平来看,既有年轻译者,也有高级译审;既有负责初稿的译者,也有负责润稿的译者,还有负责定稿的译审。为此,相关的管理机制应运而生,以《十九大报告》翻译为例,“认真分析新情况、新问题,制订翻译组负责人工作会议、日常保障工作会议、业务研讨会议三项会议制度,建立各组联系人制度、外文翻译组工作简报制度。通过这些制度落实了要求,通畅了信息,协调了行动,杜绝了疏漏,提高了工作的协调性和统筹性”(24)②杨雪冬、卿学民、熊道宏等:《党的十九大文件对外翻译:创新、过程与前瞻》,《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2-7页。。在集体模式之下,个体译者要有集体意识,应该摈弃“译者中心论”“个人观点最优”的观念,保持与集体的高度一致,并且要做到“目标统一、原则统一、重要概念术语统一、风格统一”②。集体翻译模式是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的主要特点之一,它有多种优点,例如可以极力避免个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出现的各类翻译错误;个体译者往往有自己的用词习惯和风格,而集体译者则可以在个体译者的基础上形成更加丰富的语言表达形式,极力再现原作者的风格。在集体翻译模式中,把翻译队伍建设好,以便在翻译过程中达到默契,在术语、风格、行文方式等方面实现统一,就需要有管理层面的规划和思考。为了确保这种统一性,集体翻译过程错综复杂,包含多种工序。以中央文献翻译为代表的政治文献外译最为严格规范,包含十多道工序(见图2),层层把关,既确保翻译内容的准确性,又确保翻译形式的规范性。中国政治文献外译产出的译作,都是外译的精品,因而对这种模式开展研究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也对于未来各种外译工作的开展具有借鉴意义,对于翻译教学和翻译人才培养也有启发,对于众包翻译或项目翻译的开展等也有指导价值。未来的研究者可以开展比较研究,如:中国政治文献外译集体翻译模式与文学翻译中合作翻译模式的比较研究、与中国历史上集体翻译模式(尤其是佛经翻译)的比较研究、与国外集体翻译模式(尤其是《圣经》翻译)的比较研究。
图2 中央文献翻译基本流程示意图(25)该图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第六研究部提供。
(二)译者与原作者或起草者的沟通交流
译者群体在重要概念拿不准译法或对原文理解存在障碍的情况下,可以层层上报给原作者或起草者,从而准确理解原文,确保译文与原文的意义一致,或者由发起人确定相关译法,确立译法的权威性。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译法为例,边彦耀(2018)指出,十六大文件外文翻译组向十六大文件起草组递交请示报告,后者接到请示报告后,逐级报告,直达中央最高层。起草组最终确认“‘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应译为important thought of the “Three Represents”,还明确“指导思想”应译为“guiding ideology”(26)边彦耀:《中央文献翻译人的责与权——从“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翻译说起》,《第四届中央文献翻译与研究论坛论文集》(杭州),2018年,第6-8页。。由此可见,中国政治文献译者对于重要术语的翻译十分谨慎,拿不准的地方必须向上级请示,自我发挥或自我阐释是不允许的。这体现出中国政治文献译者的政治意识与政治素养。中国政治文献重要术语的外译不仅仅是语言层面的问题,“Three Represents”这种英语动词转类为名词后再加复数形式的用法,不符合英文表述习惯,但是它得到了发起人或原作者的认可和批准,那么它就成了一种权威译法。这说明在评估中国政治文献译作翻译质量的过程中,不能简单地从语言表述是否符合目标语规范来评价,还需要综合考虑发起人或原作者的意图等,这样才能实现对译作公正、客观的评价。在《十九大报告》的翻译过程中,有起草组的同志专门给译者群体答疑、解惑,这有助于译者们准确理解原文的内涵,从而形成更准确的翻译方案(27)熊道宏:《答疑与翻译:对政治语言与工作机制的思考》,《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43-52页。。
(三)译者群体与政府翻译机构、出版机构的互动
政府翻译机构不会委托市场化的翻译公司来完成政治文献外译,因为“国家翻译实践有强大的国家财力作后盾,也不会为了节省成本而冒着质量不过关或者政审不合格的风险外包给国家级翻译机构以外的境内机构进行翻译”(28)任东升、张玉凌:《国家翻译实践伦理探究》,《中国海洋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第105-110页。。中国政治文献的译者包括隶属于政府翻译机构的员工以及从其他单位抽调而来的译者,比如新华社、外交部或部分高校,这些抽调而来的译者同样要服从政府翻译机构的指令,抽调而来的译者并不占主体,主要力量还是由政府翻译机构内的译者组成。他们受政府翻译机构的管理,并从政府翻译机构领取薪酬,此外政府翻译机构向译者提供职位升迁、福利补贴等待遇及相应荣誉,以提高译者的翻译积极性。若要规模化翻译中国政治文献,就要成立政府翻译机构,它是译者群体的管理者和服务者,在政治文献外译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近年来,政府翻译机构与译作出版机构的身份往往是重叠的,如:《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外文版,翻译和出版都是由中国外文局负责;《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英、法文版,翻译和出版都是由中央编译局负责。这有助于翻译机构与出版机构之间的交流和融合,实现译作从生产到出版的“一条龙”服务和“一体化”管理,提高了翻译与出版的效率。“翻译与出版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翻译成果需要通过出版,才能实现其沟通受众的目的。而翻译成果的出版,也同样要考虑当下的信息传播环境,特别要考虑受众的阅读习惯。”(29)龙明慧:《与时俱进创新翻译——论数字化时代中国典籍复译》,《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20年第2期,第121-128页。中国政治文献译作出版与发行的主要力量是国内的政府出版机构,也有一部分国外出版机构的参与,比如《共产国际》刊发的由毛泽东早期撰写的文章的外文版;《毛泽东选集》前三卷的英文版,在国内翻译完成之后(1953年底),当时并没有在国内出版,而是于1954年初,由英国的劳伦斯出版社在伦敦出版,该版本同期还在纽约由国际出版公司出版,版本内容几乎一模一样(30)巫和雄:《〈毛泽东选集〉英译概述》,《中国翻译》2007年第5期,第33-36页。。近年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某些外文版本,采取原语国家与目标语国家出版社联手协作的模式,由目标语国家出版社负责出版发行。这种中外联合出版发行的模式,未来值得深入探索。
四、翻译任务的整体管理过程
中国政治文献外译往往是以任务的形式,由上而下地进行下达。翻译任务整体管理涉及时间和空间两个重要因素,它们对政治文献外译过程有着较大影响。这两个因素是客观性存在,而前文所论述的两个层面涉及因素,多是一些主观性因素。
(一)时间因素
时间因素包括两个方面,首先是指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时间短。译者往往需要在有限时间内尽快完成翻译任务,以便及时对外发布译文,尤其是会议文件的相关翻译,“很多重要会议的文件,要求必须在会议开幕之前完成翻译,因而译者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翻译任务,比如《十九大报告》的翻译”(31)陈双双:《中央文献对外翻译的特点研究》,《中州大学学报》2019年第3期,第69-74页。。尽管翻译时间紧迫,但是翻译质量丝毫不能降低,译者依然需要产出高质量的译文,这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政治文献外译的组织者和译者已经注意到这一挑战,“翻译是一项高时间投入的工作,要实现译文的精益求精,就要殚精竭虑,反复琢磨推敲。但会议是在固定时间召开的,给翻译工作准备的时间不确定,翻译的时间有限,要及时交稿,按时印刷”(32)杨雪冬、卿学民、熊道宏等:《党的十九大文件对外翻译:创新、过程与前瞻》,《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2-7页。。除此之外,会议文件的原稿可能会不断被修改,留给译者的时间则更少。中国政治文献译者群体如何解决翻译时间短与质量要求高两者之间的矛盾,是一个值得探索的议题。通常而言,给译者预留充足的时间,使译者字斟句酌,能确保翻译质量,而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时间紧迫,但又要保证译作质量,这就需要宏观过程的组织管理、协调沟通等综合因素的考量。为在有限时间内完成大量翻译任务并确保效率和质量,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方面着手:首先,对译者进行培训和训练。由于政治文献具有一定的文体风格和文体规约,且政治文献的内容往往与已有政治文献之间构成一种互文性和继承性,有许多术语、概念等沿袭使用,要求译者大量阅读已有政治文献原文和权威译文,既要熟悉文体,又要对已有术语和概念的译法谙熟于心,从而提高翻译速度,确保不同译者之间的风格和译法相一致。其次,采用一些新的翻译技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在翻译领域也出现了一些新的技术,政府翻译机构可以采用一些新的翻译技术,协助译者的翻译,提高翻译效率,有些翻译技术还能使译法保持一致。例如利用SDL TradosStudio,SDL MultiTerm,SDL Groupshare 三个组件及计算机辅助翻译系统,还可使用翻译记忆技术,建设翻译记忆库及术语库(33)季智璇:《保密环境下CAT技术的应用探索——以党的十九大文件翻译为例》,《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53-61页。,便于检索浩瀚的双语政治文献。在使用翻译技术的过程中,译者必须占据主导地位,不能完全任凭机器来翻译,这是因为政治文献的翻译意义重大,要求很高,单纯的机器翻译无法满足这种高要求,翻译技术只是起到辅助作用,最终还是需要优秀的译者群体确保译文质量。时间因素是客观存在的,不以译者的意志而转移或变化,因此政治文献外译的组织者和译者群体需要克服时间因素带来的挑战,保质保量并按时完成翻译任务。
时间因素的另一个方面是指政治文献外译选材创作所处的时间,主要是其所处的时代。不同历史时代的中国政治文献外译,其选材聚焦于所处时代的政治文献,即选材的当下性。这与文学翻译或典籍翻译存在较大的不同,同一部文学原作或典籍原作,可以在不同的时代被译者们不断复译,中国政治文献则鲜有复译的现象。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政治文献在选材伊始,主要是选择当下的政治文献进行对外翻译,宣传和传播当下的中国政治理念、政治智慧等;二是政治文献外译具有“官方”的性质,其译文一旦出版发行或公布,即被赋予了一定的权威性,这决定译作能够长久持续存在。选材的当下性,对译者而言,既有优势,也有挑战。一方面,译者生活在当下,能够更好地知悉当下所发生的大环境,也就是政治文献原作产生的背景;另一方面,这种当下性意味着政治文献会有很多新概念和新表述,译者无法从已有的翻译成果中找到对应的译法和现成的译文,这就需要译者以大胆、创新的姿态,给这些新概念和新表述进行新的翻译。而这些新概念和新表述的初创译法及其政府文献外译文本,对于其他译者及学习者都具有示范意义和指导意义。
(二)空间因素
空间因素涉及政治文献译者群体所处的空间,即译者的工作环境或场合。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绝大多数都是在相对封闭或完全封闭的环境中进行的(34)陈双双:《中央文献对外翻译的特点研究》,《中州大学学报》2019年第3期,第69-74页。。相对封闭是指中国政治文献译者在工作单位内开展外译活动,而不是在家或其他随意的场合进行翻译。完全封闭的环境是指中国政治文献译者被置于一个单独的场合,不能与外界交流,也没有互联网可用,尤其是体现在党代会、“两会”期间的一些文件翻译过程中,因为原作和译作具有高度的保密性。政治文献外译具有严肃性,这与文学翻译或其他一些文本类型的翻译不同。这种相对封闭或完全封闭的工作环境,给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的译者群体带来一些挑战,尤其在完全封闭的工作环境中,译者群体很难使用任何网络工具查阅相关背景资料、已有翻译等,“大会文件的翻译工作是高度保密的,对利用互联网的查询严格管理”(35)杨雪冬、卿学民、熊道宏等:《党的十九大文件对外翻译:创新、过程与前瞻》,《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2-7页。。对于一些概念的理解等,译者们可能无法做到充分理解。针对这种现象,翻译任务的组织方也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答疑机制(36)熊道宏:《答疑与翻译:对政治语言与工作机制的思考》,《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43-52页。,即让答疑小组的成员给译者群体提供答疑,译者对原文有任何疑惑,可以向答疑小组的成员请教,这有助于译者准确理解原文,提高译作质量,从而减少封闭工作环境带来的不利影响。
五、结论及研究展望
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非常复杂,涉及因素较多,对于外译过程相关因素的分析与探索,有助于认清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的本质,对于深化翻译研究和推动翻译学的发展也有促进作用。梳理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相关因素还有助于优化外译过程,从而进一步提升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的质量。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可以分为三个层面,即个体译者思维过程、集体译者沟通协调过程和翻译任务整体管理过程。个体译者思维过程主要涉及个体译者在选择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两个方面的思维过程,译者以异化的翻译策略为主,即尽可能保持中国特色的异质文化和色彩,并以全译本形式的全译策略为主导。而就具体翻译方法而言,译者在准确传递原文意思的前提下,通过变通原文的某些形式、简化原文的某些表述等翻译方法的运用,尽可能提高译作的可读性,尽可能靠近目标语的语言规范,因此在翻译方法上呈现灵活性和多样性。在集体译者沟通协调过程中,译者与译者之间的交流、译者与原作者之间的交流、译者与政府翻译机构和出版机构之间的交流是三个重要的方面,这些群体之间的沟通协作对于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有着重要的影响。翻译任务整体管理过程涉及时间和空间两个客观性因素。需要注意的是,以上三个层面所涉及的因素并非孤立,它们相互影响,共同发挥作用,制约着政治文献译者的翻译过程。此外,这些因素与其他文本的翻译过程涉及因素有些差别,这进一步说明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具有独特性,值得探索。
本文对中国政治文献外译过程涉及因素进行了探讨,只停留在理论层面,未来将深入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的译者群体,通过访谈、调查问卷等多种形式,挖掘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更加详尽的过程,总结具体的、可复制的经验和做法等,并尝试将它们推广开来。此外,可以深入探索政府翻译机构在政治文献外译过程中所扮演的具体角色,分析其作用,关注政府翻译机构与译者群体之间的互动,政府翻译机构如何培养新译者,机构内部的翻译规章制度,不同政府翻译机构之间的协调机制,政府翻译机构的激励、评价、奖酬制度,政府翻译机构的发展史等。此外,研究者也可与政府翻译机构及其译者群体沟通,获取译文定稿诞生之前的各个阶段的修改稿,比如初稿、二稿、修订稿、校对稿等,从修改稿视角开展政治文献外译过程研究,挖掘译者群体在不同阶段作出修改的原因等。中国政治文献外译活动作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一个典范,其影响力必将日益扩大,相信未来也会有更多的翻译研究者进入这一领域,拓展中国政治文献外译研究的广度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