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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口竞争、生产率异质性与企业创新*

2022-06-17吴唱唱闫强明

经济科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异质性生产率效应

张 辉 吴唱唱 闫强明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 北京 100871)

一、引 言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国内市场开放程度不断提高,进口壁垒不断下降。1998年中国平均关税水平为17.3%,截至2019年已降至约7.5%。自2021年起,我国对883项商品实施低于最惠国税率的进口暂定税率,并从2021年7月1日起对176项信息技术产品的最惠国税率实施第六步降税。作为新时期下高水平对外开放的重要组成部分,扩大进口不仅是外贸政策,更已成为当前我国对外开放整体战略的重要抓手和引领性政策。进口市场的不断开放,一方面为本土企业更好地适应全球化竞争提供了机会和平台,另一方面,跨国公司同类产品的涌入也将加剧本土市场的竞争程度,从而对本土企业的旧有商业模式和盈利能力造成挑战,并进一步对本土企业创新能力的培育带来压力和动力。

目前学界在对进口竞争与企业创新影响的研究上还尚未形成统一的结论,如Bloom等(2015)和Autor等(2020)两篇文章的结论就截然不同。前者认为进口竞争可以通过提升企业内部技术水平以及促进人力资本向高科技行业的转移,提升欧洲国家的专利产出和研发投入水平;但后者发现面对激烈竞争对本土市场份额和利润的蚕食,美国企业不得不通过削减包括研发投入在内的经营支出来维持生存,从而抑制了美国企业的创新活动。即使聚焦中国市场,现有研究结论也并不一致。Liu等(2021)利用行业关税和企业专利数据发现进口竞争通过熊彼特效应(Schumpeterian effect)对中国制造业的创新造成了不利的影响;Ding等(2016)则认为在面临进口竞争时,逃离竞争效应(escaping competition effect)会驱使企业进行更多的异质性创新,从而促进企业的创新行为。

基于以上结论的差异,本文认为,不同企业生产率水平的异质性可能是理解上述分歧的重要原因。由于创新本身的长期性、风险性以及高度的不确定性(吴延兵,2012),不同生产率水平的企业创新成功的概率存在较大差异,且由于各企业面临的市场环境和自身议价能力不同,企业在选择是否进行创新时,其考虑的成本收益函数也存在差异,从而会直接影响企业创新的激励。因此,本文试图在异质性企业的理论模型框架下,通过引入不同生产率水平企业研发创新的成本收益分析,探讨异质性企业在面临进口竞争时各自的权衡取舍,进而考察在进口竞争的冲击下本土企业的创新行为,希冀从理论和实践的角度为进一步厘清进口竞争与本土企业创新之间的关系提供分析和借鉴。

具体而言,本文可能的研究边际贡献如下:第一,基于企业生产率异质性,通过构建理论模型并利用2000—2013年的海关贸易数据和企业专利数据对进口竞争带来的创新影响及其机制进行分析和讨论,丰富和补充了现有文献的研究结论;第二,结合中国进口结构变化,从长期视角考察了进口竞争对本土企业创新能力在不同历史时期、发展阶段下结构性的演变趋势,从而更为清晰地展示了进口竞争的长期效应,让本文的研究更具实践针对性;第三,采用动态分解方法对行业创新产出增长效应进行拆分,探讨了进口竞争对行业整体创新产出和配置效率的影响,从异质性影响带来的企业分化和动态更替的角度进一步完善了对进口竞争产生的综合经济后果的考察,为当下全面深化开放和加强自主创新的政策实践提供了参考。

二、文献综述

与本文直接相关的文献为进口竞争对企业创新的影响,但目前研究结论存在差异。Shu和Steinwender(2019)的综述指出:进口竞争对于发展中国家和欧洲大部分地区均表现出较为显著的正向作用,但对北美地区的研究结论差异较大。部分文献在以发达国家为研究对象进行探讨时,认为进口竞争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是正向但不显著的(De Loecker和Warzynski,2012)、非线性的(Aghion等,2005)或存在一定异质性,如Chen和Steinwender(2021)认为进口竞争仅促进了西班牙低生产率企业的创新;Hombert和Matray(2018)提出虽然来自中国的竞争导致美国企业销售增长的放缓和盈利能力的下降,但这一影响对于在研发领域有大量投入的企业来说要小得多。因此,当进口竞争加剧时,一般企业会削减资本支出和就业,而积累了大量研发储备的企业可以继续投资于资本和劳动力;刘志东和高洪玮(2019)证明进口竞争虽然降低了美国非核心产业的创新产出但并没有抑制核心制造业企业的创新能力。

就中国市场来看,学界研究也因进口竞争指标度量的差异、研究方法和数据样本的不同而存在迥异的结论。简泽等(2014)和Brandt等(2017)以中国加入WTO为准自然实验,验证了贸易自由化带来的进口竞争的加剧促进了中国企业平均生产率的提高。而赵宸宇(2020)和Liu等(2021)则得出了相反的结论。二者分别利用进口渗透率和中国加入WTO的关税削减作为进口竞争代理变量证明进口竞争抑制了本国企业的创新效率和创新产出,不同的是赵宸宇(2020)认为对于高生产率企业和国际化企业,进口竞争对其创新效率的负向影响相对较弱,而Liu等(2021)则认为进口竞争对高生产率企业创新产出的抑制效应更强。除了绝对的正负向效应,还有部分文献从生产率、规模等企业自身差异、距离前沿技术水平、进口来源国差别、贸易方式不同等角度探讨了进口竞争的异质性影响。Ding等(2016)证明进口竞争促进了中国高生产率、接近世界技术前沿行业的企业的技术创新;张杰和郑文平(2017)发现进口促进了中国一般贸易企业的创新活动,但抑制了加工贸易企业的创新活动,且与发达国家开展的进出口贸易均对中国本土企业的创新活动造成了显著的抑制效应。

此外,从机制上来看,现有研究对非线性影响的讨论大多源于Aghion等(2005)对竞争和创新关系的论述,即一定程度上的竞争有利于打破垄断,促进企业的创新(竞争效应);但当竞争程度过强时,又会导致企业市场份额下降、利润下降,从而不利于企业的创新(熊彼特效应),前述研究大多采用了这一分析框架。而且,由于进口竞争事实上属于贸易理论的一支,且创新与企业效率的提升、产品质量等密切相关。因此,多数贸易理论也可以对进口竞争和创新关系进行解释。例如,进口竞争可以通过技术溢出(Coe和Helpman,1995)促进东道国的研发创新;进口竞争可以通过提供更高质量的中间品(Bøler等,2015)以及引导企业间的优胜劣汰(简泽等,2014;毛其淋和许家云,2016;Brandt等,2017)促进企业的创新等,本文的理论和实证部分也参考了这些研究。

三、理论模型

(一)模型设定

本文模型基本设定参考余淼杰和智琨(2016)建立两国模型,分别为“本国”(用H表示)和“外国”(用F表示)。每个国家的家户连续分布在(0,1)内,家户为企业提供劳动力。每个企业在垄断竞争的市场结构下生产一种产品,不同企业有生产率的异质性。

1.偏好与需求

H国代表性家户的超对数支出函数为:

其中,代表要达到效用水平的最小支出,集合Δ为H国消费者能够消费的所有商品集合,为该集合的测度。p是商品的价格,表示商品间的替代性且>0。

2.生产及企业决策

企业在面对外部竞争冲击时,可选择是否进行创新升级,若企业进行创新研发投入,则有一定概率会成功提升自身的生产率,从而巩固其垄断利润;若不进行创新研发,则生产率不会改变,在竞争加剧情况下,其利润可能会被蚕食。

H国和F国的市场是分割的,但一国企业可以将产品出口到另一国的市场中。企业进行出口的唯一成本是贸易成本。令和τ分别表示H国和F国企业的出口成本,>1,τ>1。若H国实行贸易自由化,降低进口关税或设置较少的关税壁垒,则相当于F国的贸易成本τ下降,F国所面临进口竞争加剧。

(1)企业投资前的定价和利润。企业最优问题:

其中,mc为本国市场上出售产品的边际成本。定义为函数(Ω)=Ω的反函数,Ω(·)>0,Ω(·)<0,Ω(0)=0,Ω()=0。

可解得:

μ为商品的成本加成,则有:

本国仅供国内市场的企业和出口企业的利润分别为

则可推出:

即外国出口企业与本国内销企业均在本国市场上进行竞争,φ也刻画了国内企业的竞争程度,φ越高说明企业在本国国内市场进行销售所需达到的生产率水平越高,本国国内产品市场的竞争越激烈。τ既是外国企业的出口成本也衡量了本国的进口贸易成本,即本国的贸易自由化程度。本国贸易成本τ降低后,更多的外国企业将涌入本国市场,加剧本国国内市场产品竞争程度,使得本国国内企业生产率阈值φ上升。

进一步地,我们可以利用企业在不同市场所需达到的生产率阈值将企业的成本加成表示出来,则本国企业和外国企业的成本加成可分别表示为:

因此,从式(10)可以看出企业研发后生产率提升的大小取决于企业本身的生产率和研发投入强度,且企业研发需投入固定成本。

(二)均衡

根据式(9)将本国贸易自由化冲击也即进口竞争加剧所带来的本国企业国内市场生产率阈值变动记作Δφ,则:

令Δφ表示本国企业在选择进行研发投入后其生产率的变化值,则:

令()表示企业研发行为和进口竞争导致的生产率相对变化,则有:

得益于生产率优势,高生产率企业的学习能力更强、创新基础更为雄厚,因此研发活动对企业的生产技术和生产效率的提升更为明显,相应研发创新带来的边际收益也更高,企业的成本加成提升幅度也更大。而对于低生产率企业来说,其创新能力和研发基础都相对薄弱,与竞争者技术水平差距较大,即使通过研发创新也很难超越对手、扭转竞争对其成本加成带来的负向冲击。由此可得推论1。

推论1:高生产率企业通过研发创新可以有效抵御进口冲击带来的成本加成下行压力;而低生产率企业即使通过研发创新也无法抵消进口竞争加剧带来的成本加成下行冲击。

推论2:随着进口竞争的加剧,高生产率企业会增加其研发创新,而低生产率企业的创新激励则会减少。

四、样本、数据与变量描述

(一)数据说明

本文企业层面创新数据和财务信息数据分别来自中国专利数据库和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贸易数据来自中国海关数据库。首先,本文借鉴杨汝岱(2015)的方法对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的缺失值和异常值进行插补和剔除,并将2003年前后的4位小类行业代码调整统一。其次,根据Brandt等(2017),本文将海关数据库中HS 6位码层面的产品贸易数据加总至4位行业代码层面,构造每年的进口贸易数据。最后,本文根据寇宗来和刘学悦(2020),以企业名称为中介逐年匹配了2000—2013年的专利数据和工企数据,并根据4位行业代码匹配了行业层面进口贸易信息。

(二)模型设定

参考Bloom等(2015)的设定,本文的基准回归模型如下:

其中,ΔY为本文感兴趣的因变量在(,-1)之间的新增数量,用企业每年的发明专利申请增量的对数值进行衡量,即ln(1+ΔiPatent)。考虑到专利授权量往往存在一定的滞后性,而专利申请量相比授权量更能及时、准确地反映企业当期的研发活动情况,且发明专利作为三项专利类型中质量最好、创造性和技术水平要求最高的专利类型,更能反映出企业实质性创新能力,因此本文以企业发明专利申请量作为创新产出的代理变量。ΔIMP是进口竞争的代理变量,借鉴Acemoglu等(2016)的设定,用中国4位制造业行业进口渗透率的增量来表示,如式(18)所示。其中,ΔM是行业进口贸易额在(,-1)之间的增量,ΔY、ΔM、ΔX分别为基期行业的产值、进口贸易额和出口贸易额。

其中,lntfp是采用Levinsohn和Petrin(2003)的方法估算出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对数值。LP半参估计法通过建立参数关系和非参数关系可以有效解决传统方法在测算全要素生产率时出现的样本选择和内生性问题,同时相比Olley和Pakes(1996)方法中对代理变量(投资)和总产出正单调的要求,LP法用中间投入代替投资额作为代理变量,可以有效降低样本数据量的损失,使整体估计更加准确。

Z为企业和行业层面在基期的控制变量。Autor等(2020)等研究均指出贸易冲击可能与行业的期前创新趋势存在一定的相关性,并且诸如行业要素密集度、企业期前创新能力等特征都可能导致企业和行业在创新潜力方面存在系统性差异。因此,本文在实证模型中加入一系列与创新行为可能相关的期初企业特征,包括:以资产数衡量的企业规模(ln)、企业资产回报率()、资产负债率()、人均工资()、是否为国有企业的虚拟变量()和企业期初是否有过专利申请记录的虚拟变量();以及包括期初行业劳资比率()、出口交货值占比()和是否为高技术行业()在内的行业层面期初控制变量。μ为2位行业与年份交互的固定效应,用于控制样本期内包括某些行业突然出现的技术变革、国家推行的鼓励个别行业研发创新的创新政策在内的行业层面的创新影响因素,以避免可能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最后,本文将所有回归标准差均在4位行业层面进行聚类。

五、实证结果

(一)基准回归

表1是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所有回归均纳入了行业—年份交互的固定效应并对标准差在4位行业层面进行聚类。前两列是根据式(18)的固定效应回归,后两列是利用式(19)构造的工具变量的2SLS回归。其中,第(1)、(3)列并未加入企业和行业控制变量,第(2)、(4)列则是控制了企业生产率和其他期初特征以及行业创新趋势后的固定效应回归结果。回归结果验证了本文的理论假说,在纳入进口竞争与生产率交互项后,进口竞争系数均显著为负,而生产率交互项系数则显著为正。这说明在考虑了企业的生产率差异后,进口竞争对本国不同生产率制造业企业的创新激励存在异质性影响。对于低生产率企业来说,由于成本加成会随竞争的加剧而降低,熊彼特效应主导了进口竞争对企业创新的主要影响方向,来自国外的进口竞争降低了低生产率企业的创新产出;但对于高生产率企业来说,通过研发创新企业可以抵御竞争加剧造成的成本加成的下降,因此企业通过研发创新来“逃离竞争”的意愿更加强烈。对比第(1)、(2)列,尽管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方向和显著性均一致,但在加入控制变量后系数绝对值减小了,说明若忽略企业和行业的期初特征可能存在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偏误,致使对进口竞争创新效应的高估。

表1 进口竞争对企业创新的基准回归

(二)内生性处理

正如Autor等(2020)等文献中指出进口渗透率不仅反映了出口国的产品供给变化,还包含了国内市场对进口产品的需求变化,而那些遗漏的国内市场需求因素可能会造成估计的偏差。因此本文利用中国贸易伙伴国的非中国出口供给数据构造进口渗透率的工具变量进行2SLS回归,结果如表1中第(3)、(4)列所示,与基准回归一样,所有工具变量回归均控制了行业与年份交互的固定效应。从回归结果的方向和显著性来看,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本文核心结论并没有改变。但在系数绝对值上,工具变量交互项系数的绝对值变小了(即国内需求因素对高生产率企业的正向效应更大),说明内需等因素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可能会造成对回归结果的高估。

(三)稳健性检验①稳健性检验具体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为了排除由于数据选择、模型设定等因素可能带来的内生性问题,本文还分别从变量替换、样本筛选、模型设定等角度进行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这里主要设计了以下六类测试方法:第一,用研发投入作为创新代理变量。考虑到企业间创新效率的差异,单从创新产出的角度可能并不能完全反映企业的创新意愿,因此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利用取对数值处理后的研发投入增量作为企业创新的代理变量进行回归。第二,改变创新绩效代理变量。尽管发明专利申请量可以较为准确地反映出企业的创新产出规模,但无法体现企业的创新产出质量。因此本文借鉴Aghion等(2015)等文献最新使用的专利宽度法,利用专利宽度作为企业创新绩效的代理变量,从创新质量的角度对基准回归进行稳健性检验。第三,剔除样本中的贸易中间商。考虑到进口数据中包含有贸易中间商,而该类企业是专门从事进出口业务的,计算进口贸易额时包含此类贸易企业进口额可能会夸大本土制造业企业实际所受到的进口威胁程度,因此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借鉴毛其淋和许家云(2016)的做法,剔除了海关贸易数据库中企业名称包含“进出口”、“经贸”、“贸易”、“科贸”、“外经”等字样的企业样本,并重新计算行业的进口渗透变化率。第四,利用2位行业贸易数据重新测度进口渗透率。虽然相比4位行业,2位行业的划分相对粗糙,但其囊括范围更广,可以避免由于HS 6位产品码与小类行业代码转换时无法一一对应的样本疏漏,在一定程度上修正样本选择带来的内生性偏误问题。第五,利用高低生产率虚拟变量代替生产率连续变量作为企业异质性考察标准。利用行业内企业生产率中位数构建高低生产率虚拟变量,并代入进口渗透率交互项,可以更为直观地考察进口冲击对高、低生产率企业创新产出的相对影响。第六,利用中国加入WTO准自然实验构造的双重差分模型(DID)重新进行模型设定。考虑到进口贸易冲击可能与行业创新倾向之间存在一定相关性,为排除此类内生性干扰,本文借助中国加入WTO这一准自然实验构造4位行业进口关税税率从2001年至2002年的下降量与中国加入WTO的年份虚拟变量(,2002年及之后取1,其他年份取0)交互项以及其与企业TFP的三重交互项作为核心解释变量对本文结果进行进一步验证。稳健性检验结果表明,总体而言,进口竞争的加剧对高生产率企业创新的影响仍然显著为正,本文结论稳健、可靠,不会随外部条件的变化而发生根本性改变。

(四)机制检验

本部分将对理论模型中的核心机制进行验证。根据理论模型,不同生产率企业在面临进口竞争冲击时会采取差异化研发创新行为的原因是其研发创新产生的创新绩效的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经营绩效的不同。高生产率企业可以利用自身研发能力和创新积累的优势,通过研发创新带来的边际收益的提升来抵御进口冲击对其成本加成和利润绩效产生的负向影响,因此面对进口竞争的加剧高生产率企业会增加其研发投入,而这一激励效应对于低生产率企业则并不明显。为验证这一机制,本部分分别利用利润和销售收入与发明专利申请量的比值所度量的创新边际收益作为企业创新绩效的代理变量,并参考De Loecker和Warzynski(2012)的方法,计算了企业的成本加成,将成本加成与利润率作为企业经营绩效的代理变量,用其增量代替式(17)中创新增量进行机制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可以看出,进口竞争与生产率交互项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进口竞争的加剧不仅提高了高生产率企业的创新边际收益,使得高生产率企业边际研发产出所获得市场份额和利润均有所提升;且显著促进了高生产率企业的成本加成和利润率的提升,使得高生产率企业通过研发创新可以有效抵御进口冲击带来的成本加成下行压力,从而提升了高生产率企业通过研发创新“逃离竞争”的激励。

表2 进口竞争对企业创新的机制分析

六、进一步讨论:长期视角下进口竞争创新效应的影响

前文的理论模型和实证检验对进口竞争与本土生产率异质性企业创新行为之间的平均因果关系进行了分析和讨论,但这种简单的平均分析忽略了两者之间趋势性和结构性的变动关系。因此,在基准回归的基础上,本部分试图从长期视角出发,对进口竞争带来的创新异质性影响在不同历史时期和发展阶段下的变化趋势,以及在引入企业更替和资源再配置的动态效应后,对两者之间的关系作更进一步的探讨。

(一)进口竞争异质性影响的长期变化趋势

根据理论模型的推导,本文证明了进口竞争对于本土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存在生产率门槛,对于生产率高于门槛值的企业,进口竞争会提升其创新激励;而对于低于生产率门槛的企业,进口竞争则没有明显的促进作用。但基准回归的结论并不能说明在进口竞争的持续冲击下,本土企业创新能力的变化。事实上我国进口结构附加值的提升,必然使得激励本土高生产率企业创新研发的进口竞争来源也呈现出从低技术、低附加值商品向高技术、高附加值商品的转变,相应地本土市场上遭遇进口冲击的重点领域也由中低技术行业向高技术、前沿行业转变。因此,区分进口竞争对本土企业创新行为异质性影响的生产率门槛也会不断攀升,使得本土企业想要抵御冲击所需达到的创新技术、创新效率和创新难度都在不断升级,推动本土企业的研发活动也逐步向高价值产品转化,从而实现本土企业创新能力的不断提升。

基于进口结构的变化趋势,为验证进口竞争在不同阶段下对国内企业创新行为的异质性影响,本文将样本区间划分为三个时间阶段,分别是2001—2004年、2005—2008年和2009—2013年,并分别考察和对比了各个阶段下不同技术结构的进口竞争冲击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异质性影响变化,以及对不同技术水平行业内企业的影响变化。

我们首先根据不同行业内进口产品价格的中位数将产品分为高价值产品和低价值产品,再分别构建高、低价值产品进口渗透率指标作为不同技术结构进口竞争的代理变量,代入式(17)进行回归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在阶段一高、低价值进口竞争对本土高生产率企业的创新影响均不显著;到了阶段二高价值产品进口竞争显著促进了本土高生产率企业的创新提升,而低价值产品进口竞争则体现出了显著的抑制效应;在阶段三高价值产品进口竞争对本土高生产率企业的创新推动作用依然显著,而低价值进口竞争的影响则不再显著。从三个阶段的结果对比可以明显看出,高价值产品进口竞争对本土高生产率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不断提升,说明随着进口结构的升级和国内经济发展阶段的变化,本土企业创新动力的来源更多是高技术、高附加值商品进口冲击的激励。

表3 不同类型进口竞争对企业创新的时间趋势分析

同时,我们还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高技术产业(制造业)分类(2017)》标准将制造业产业划分为高、低技术行业,来考察不同时间阶段下进口竞争对本土不同技术水平行业内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变化。从表4的结果可以看出,在阶段一即我国加入WTO的早期阶段,进口竞争对本土高生产率企业创新行为的激励作用主要存在于低技术行业,这一方面是由于这一时期我国整体进口结构偏低,对中低技术产品进口依赖较大,因此相比高技术行业本土低技术行业所受进口竞争效应更强;另一方面,我国在这一时期的生产能力、工业化发展阶段以及融入全球价值链的环节和模式决定了其在劳动密集型、低技术含量、低附加值的生产制造组装环节的生产优势,在这些行业和领域更容易实现突破进口竞争的创新成果,因此在这一阶段进口竞争的异质性创新激励效应主要体现在低技术行业中。而到了阶段三,随着我国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国内企业生产能力的提升,国内对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零部件、半制成品已形成了较高的替代能力,所以进口产品的技术含量越来越高、高技术产品的进口比重不断增加。此时相较于低技术行业,本土高技术行业成为进口冲击的主要对象,因此进口竞争的加剧更能推动高技术行业的高生产率企业的研发创新。

表4 进口竞争对不同类型行业内企业创新的时间趋势分析

(二)进口竞争异质性影响的行业动态效应

前文探讨了进口竞争对不同生产率企业创新的异质性影响以及长期视角下随着进口结构升级这种企业层面异质性影响的变化趋势,但还没有探讨这种演变带来的行业后果,以及其中的机制分配。本部分将从企业动态更替、行业内资源流动的角度对这一点进行进一步的阐释。本文参考Bloom等(2015)的动态生产率分解方法,将行业总体创新产出分解为企业内部的组内效应、行业内企业间的组间效应、企业进入效应和企业退出效应,以此分解出异质性影响产生的资源配置效应对行业整体创新产出的贡献。

为了考察异质性效应基础上进口竞争对行业整体专利产出的影响,本文构建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ΔY为分别代入4位行业整体专利产出变化以及根据式(20)分解后的组成部分,Z是行业层面基期控制变量,其他变量均与前文一致。

表5展示了进口竞争对行业整体创新及其组成部分的影响结果。可以看出,进口竞争对行业创新产出的总效应、组内效应和组间效应的影响均是显著为正的,且三者中组间效应的系数值最大,而退出企业和进入企业的影响则并不明显。这说明,进口竞争主要是通过集约边际(在位企业的组内效应和组间效应)而非扩展边际(企业进入和退出效应)来影响行业整体的创新水平。其中,资源配置效应的作用尤为突出,而产生资源再配置的动因是进口竞争对不同生产率企业间的异质性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企业间盈利能力和创新行为的分化。因此,从行业创新产出及其动态分解的角度考察进口竞争的整体影响,也是对前文异质性创新理论和结果的进一步拓展,使得本文结论更具有现实意义。

表5 进口竞争对行业整体创新的影响

七、结 论

随着我国经济实力的不断跃升,全面深化开放新格局的不断形成,我国市场将会面临愈发激烈的外国企业竞争。本文通过回顾加入WTO以来我国企业的发展历程,深入探究了异质性生产率企业面临进口竞争的创新选择及机制后果,为当下进一步推进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促进企业转型升级提供了丰富的政策启示。本文的研究发现:第一,进口竞争显著促进了高生产率企业创新产出的提升。不同生产率企业在进口竞争冲击下研发创新带来的边际收益和经营绩效的差异是导致进口竞争异质性影响的核心机制,高生产率企业通过研发创新可以抵御进口竞争带来的成本加成下行压力,因此相比低生产率企业,高生产率企业更有动力为“逃离竞争”而加强研发创新。第二,从长期来看,随着进口竞争结构的不断提升,产生异质性影响的生产率门槛将不断提高,进口竞争的冲击也会逐步向高端化演化,从而驱使本土企业创新的高端化发展。第三,基于行业创新产出的动态分解,本文进一步考察了进口竞争对行业整体创新产出的影响,发现进口竞争通过提升企业创新的集约边际和改善企业间的资源配置可以促进我国行业整体研发创新产出的提升。

本文的结论具有一定的政策启示:首先,实证结果证明进口竞争可以显著促进本土高生产率企业的创新研发,我国的高质量发展离不开对外开放这一基本国策,因此尽管当下国际贸易环境纷繁复杂、全球疫情形势依然严峻,我国要始终坚持对外开放,推进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构建;各级政府要继续实施扩大进口战略,鼓励企业利用跨境电商、进口博览会等多种新型贸易业态扩大进口规模、优化进口结构。其次,机制检验发现,企业的创新决策取决于其研发创新所能获得的经济补偿,因此国家要继续推进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和体系的建设,加强对企业创新行为的保护,并进一步降低企业的创新成本,深化科技成果使用权、处置权和收益权改革。最后,从行业效应分析可以看出,进口竞争通过引导资源在企业间的再配置可以推动行业整体的创新产出。因此,在此过程中,政府应持续推进劳动力、资本、技术等要素市场化配置的实现,协助平滑产业链条的转型升级,并进一步完善要素交易规则和服务体系,降低交易成本,减少过度干预,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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