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页的文章

【美】夏迪林·哈维 译/李克红

我是从一个单亲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我的妈妈是一个中学老师，在我小时候，妈妈每天都会不断地要求我做各种复习或预习，完成所有功课之后还要练习写作，我几乎每晚都要忙到深夜才能睡觉。

有时候，我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妈妈就会用尺子打我的脖子，我就会从梦中惊醒过来，然后接着复习功课或者练习写作……我就在这样的生活中慢慢长大，虽然很艰苦，但那段少年生活也成就了我。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并且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书。不过，我没有把出版这本书的事情告诉妈妈，因为这本书里有一篇文章是《我最恨的人，就是我的妈妈》。我在文章里描述了小时候的生活，我说尽管妈妈总是说这是因为爱我，但我对妈妈的感受却只有厌恶。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到了我40岁的时候，我开始慢慢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她对我的那种管束，其实是一种冒着被孩子厌恶的风险也要去付出的真爱。当我理解了这些的时候，妈妈被查出患了癌症，住进了医院。有一天，我去医院看妈妈，在走进病房的时候，我看到她居然在病床上看书，而那本书就是我的第一本书。“孩子，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你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出版了你的书，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妈妈高兴地说。

我吓坏了，因为这本书里有一篇文章是我表达对妈妈的恨的，我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嗯……这本书……我觉得这本书并不好，所以没有和你说。”

妈妈把书递给我，让我把书放进抽屉里。我把书接过来看书签的位置，我隱隐记得那篇文章是在整本书的后半部分，但书签夹在整本书的开头几页，所以妈妈应该还没有看到那篇文章。我陪着妈妈聊了很多天，吃了很多水果。临走的时候，我想悄悄把书带走，我不希望妈妈会看到那篇文章，但我想不起来可以用什么理由带走它，就只能在无尽的担忧中祈祷妈妈不要看到那篇文章。

两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家里写作，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我的妈妈已经不行了。当我跑到医院的时候，妈妈握着我的手说：“孩子，对不起……”我搂着妈妈，安抚妈妈不要说话。妈妈靠在我的怀里，微笑着合上了嘴，接着合上了眼，几分钟后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妈妈去世后，我开始在病房整理妈妈的遗物，我再次想到了抽屉里的那本书，我想看看妈妈有没有读到那篇文章。我从抽屉里找到那本书，书签夹在第52和53页之间，这说明妈妈还没有读到那篇文章，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护士来到病房整理病床，她对我说：“哈维先生，您真幸福，您不知道您的母亲到底有多爱你，她是多么以您为荣！”

我对她耸耸肩，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护士接着说：“我是在和您的母亲聊天时才知道她是您的母亲的。她让我帮忙从书店里买一本您的书给她看，我就买了这本书给她。奇怪的是，她明明已经看完了这本书，昨天晚上却让我帮忙把她的书签重新夹一下，夹到……嗯……对，她让我把书签夹到184页之前的任何一页里。”

我很好奇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184页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我狐疑地翻到了第184页，那一页的文章是——《我最恨的人，就是我的妈妈》。

（摘自《做人与处世》2020年第5期，爱曦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