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他乡还好吗?
——易地扶贫搬迁农户五层级社会适应研究①
2022-06-16谢治菊李小勇
谢治菊 李小勇
(1. 广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广东广州 510006;2. 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建筑工程学院, 广东广州 511483)
一、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缘起:一项研究综述
作为精准扶贫“五个一批”工程之一,易地扶贫搬迁是针对地理禀赋处于劣势地区农户的一种治理手段,是对居住在“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地方的贫困人口进行有效脱贫的重要方式。该搬迁是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结构内嵌在制度性框架中的一项复杂社会工程,旨在解决生态脆弱地区的深度贫困问题;(1)金梅、申云:《易地扶贫搬迁模式与农户生计资本变动——基于准实验的政策评估》,《广东财经大学学报》2017年第5期。同时也是一种人口流动状态,在脱贫攻坚的背景下,被赋予贫困治理的新意义。(2)吴丰华、于重阳:《易地移民搬迁的历史演进与理论逻辑》,《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易地扶贫搬迁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贫困家庭的生存环境与生活环境,通过断穷根的方式,解决贫困人口的脱贫问题,实现区域性整体性脱贫。(3)李聪、高博发、李树茁:《易地扶贫搬迁对农户贫困脆弱性影响的性别差异分析——来自陕南地区的证据》,《统计与信息论坛》2019年第12期。作为一项重要的精准脱贫方式,易地扶贫搬迁的相关政策可以追溯到1982年,当时国家出台了有关工程移民与生态移民的政策文件,这是易地扶贫搬迁的前期形式;2001年国家出台了有关农村移民的扶贫政策,开展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试点;2012年国家发改委在“十二五”国家发展规划中明确提出开展易地扶贫搬迁工作,于2014年出台有关指导意见,在2016年制定了具体的搬迁方案,并在2020年12月16日出台的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意见中再次提及。至此,易地扶贫搬迁工作形成了一套经过历史检验的比较成熟的政策体系。近些年来,国家领导人对于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进展也十分关心,几乎每年都有关于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重要讲话。例如,2017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座谈会中提到,要“集中力量,找对路子,对居住在自然条件特别恶劣地区的群众加大易地扶贫搬迁力度”(4)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习近平扶贫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84页。;2019年4月,李克强总理指出:“易地扶贫搬迁是精准扶贫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关键举措”(5)《李克强对易地扶贫搬迁后续扶持工作作出重要批示》,2019年4月12日,http://www.gov.cn/guowuyuan/2019-04/12/content_5382089.htm,2022年2月18日。;2020年12月,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强化易地扶贫搬迁后续扶持”(6)《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听取脱贫攻坚总结评估汇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主持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2020年12月3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5065198117445421&wfr=spider&for=pc,2022年2月18日。;2021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脱贫攻坚表彰大会上再次明确指出:“对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要搞好后续扶持,多渠道促进就业,强化社会管理,促进社会融入。”(7)习近平:《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的讲话》,《青海农技推广》2021年第1期。可见,在脱贫攻坚及其成果巩固的过程中,国家领导一直高度重视搬迁农户的后续扶持工作,尤其是社会适应与社会融入问题。
易地扶贫搬迁“十三五”规划明确指出,搬迁的集中安置人口占总人口的76.4%,这些集中安置的农户,必将离开其原有的以农业为主的生产生活场所,这意味着易地扶贫搬迁不仅仅是搬迁人员生活居住地的简单变换,随之而来需要解决的是生计空间的重新构建、生活方式的重新适应与社会环境的重新融入等系列问题。(8)张世勇:《规划性社会变迁、执行压力与扶贫风险——易地扶贫搬迁政策评析》,《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毕竟,如果脱贫没能夯实基础,不能保证搬迁后的生计,就可能造成返贫。(9)汪三贵、郭子豪:《论中国的精准扶贫》,《贵州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由此,有学者指出,易地扶贫搬迁的理论基础主要是空间贫困理论,空间贫困理论关注贫困和地理环境的关系,重视地理因素的影响;(10)邢成举、葛志军:《集中连片扶贫开发:宏观状况、理论基础与现实选择——基于中国农村贫困监测及相关成果的分析与思考》,《贵州社会科学》2013年第5期。有学者认为,易地扶贫搬迁既要解决“一方水土养不了一方人”的生存性制约,也要解决住房、教育和医疗条件较差的发展性约束,因此搬迁不仅是“搬出去”的短期性工作,更是关系搬迁农户“留得住、能致富”的长期性工作。(11)章文光:《“五个一批”助力脱贫攻坚》,《人民论坛》2019年第20期。
搬迁农户“留得住、能致富”的前提是能够融入迁入地的生活,而适应又是融入的前提,因此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问题是解决其可持续发展的前置性、根本性、基础性问题。社会适应,起源于达尔文进化理论学说“适者生存”一词,后来专指人与社会的关系,包括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人对社会的适应等多方面的内容,现在意指个体在与社会生存环境中交互作用的适应状况,即个体对社会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应对情况。(12)[英]赫伯特·斯宾塞:《社会学研究》,张宏阵、胡江波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年,第310-314页。移民为何要社会适应?英格尔斯指出,如果一个人自身还没有从心理、思想、态度和行为上都经历一个向现代化的转变,失败和畸形发展的悲剧结局不可避免。(13)[美]英格尔斯:《人的现代化——心理·思想·态度·行为》,殷陆君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5年,第4页。社会适应是个人摆脱贫困、走向成功的关键。在学术界,目前易被广泛接受的移民理论方法是贝克的文化适应倾向模型,该模型侧重于两个群体的文化交流。(14)Berry J.W.,“Immigration, Acculturation and Adaptation”,Applied Psychology: An International Review, vol.46, no.1(1997), pp.5-34.然而,国外对移民的研究表明,与心理适应和低压力水平有关的融入往往是首选的文化适应方式,而边缘化则是最不受欢迎的适应模式。因此,与其他人相比,融合倾向普遍归因于文化多元主义意识形态,以及社会的包容与独特的个人动机。可见,国外主要从文化和心理的角度来解释移民的社会适应问题,这些探讨对本文有重要的启发。不过,按照人类认知五层级理论,人类的认知可分为神经认知、心理认知、语言认知、思维认知和文化认知,相应地,移民的社会适应,除心理与文化适应外,还可以增加身体适应、语言适应与思维适应。这一点,谢治菊在《人类认知五层级与搬迁农户社会适应探讨——基于HP村的实证调查》中有所阐述,她指出,社会适应是个体有效适应社会环境变化、动态调节社会心态的过程。(15)谢治菊:《人类认知五层级与生态移民社会适应探讨——基于HP村的实证调查》,《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是指其在心理、行为、语言、思维和文化等方面对搬迁地的适应情况,以及由此引发的良性互动与有序合作。(16)谢治菊:《人类认知五层级与生态移民社会适应探讨——基于HP村的实证调查》,《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易地扶贫搬迁农户属于较为特殊的群体,他们的生存和居住环境都在短时间内产生了明显的变化,要防止这类群体返贫,仅仅依靠帮扶干部与国家政策远远不够,更需要他们从身体、心理、语言、思维和文化上适应新的生活,从而真正激发其追求美好生活的内生动力,破除贫困“疤痕”效应。毕竟,尽管搬迁后他们已经成功脱贫,但以往的贫困体验还是会为其带来持续性的伤害,减弱他们当下的主观幸福感。(17)Garner Thesia I. , Short Kathleen S. et al., Measurement of Poverty, Deprivation, and Economic Mobility , Emerald Group Publishing Limited, Bingley,2015, pp.1-22.基于此,本文试图与2018年发表的论文《人类认知五层级与搬迁农户社会适应探讨——基于HP村的实证调查》(18)谢治菊:《人类认知五层级与生态移民社会适应探讨——基于HP村的实证调查》,《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形成呼应,让人类认知五层级与贫困治理的探讨从定性走向定量、从案例分析走向问卷调查,通过实证数据,对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情况进行详细分析。
二、搬迁农户社会适应内容:基于认知五层级的建构
社会适应是个体有效适应社会环境变化、动态调节社会心态的过程。社会适应包括心理、认知、文化和行为四个层面。(19)成婧:《赴韩务工青年返乡社会适应研究——以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为例》,博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7年。这一点,Siperstein研究发现,社会性技能的数量和质量是大学生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适应社会的表征(20)Siperstein G. N.,“Social competence: an important construct in mental retardation”,American Journal of Mental Retardation: AJMR, vol.12,no.4(1992),pp.3-6.;陈建文指出,社会适应应包括人际信任、心理能量、心里控制和心理弹性四个方面(21)陈建文:《论社会适应》,《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王振宇在儿童社会适应的研究中表明,正确掌握社会规范、和谐处理人际关系、具有自治和自律精神是社会适应的衡量指标(22)王振宇等:《儿童社会化与教育》,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2页。;罗加冰则认为,对社会适应能力的评价指标可概括为和谐的人际关系、良好的竞争意识、良好自控能力、崇高的道德和行为等四个指标(23)罗加冰:《应用三维健康标准综合评价大学生身心健康》,《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郗春艳的观点是,“独立处理日常事务和承担社会责任”是衡量儿童社会适应的两个维度(24)郗春艳等:《入托与散居儿童社会适应能力调查分析》,《中国心理卫生杂志》1995年第5期。。这说明,人际关系、内生动力、社会技能、道德责任等是目前观测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的重点要素。但是,这些要素的内涵和外延有交叉,且没有将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从低到高进行分类,这凸显出现有研究的不足,急需引入新的研究视角来对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内容进行优化和整合,人类认知五层级理论恰好满足了这一要求。
人类认知五层级理论是清华大学蔡曙山在推动认知科学学科发展的过程中凝练出来的。他指出,按照人类心智进化方向,人类认知从低到高可以分为神经层级、心理层级、语言层级、思维层级和文化层级的认知,其中,神经认知与心理认知是低阶认知,语言认知、思维认知与文化认知是人类特有的认知形式,属于高阶认知。(25)蔡曙山:《论人类认知的五个层级》,《学术界》2015年第12期。已有研究显示,这五个层级的认知与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层次有莫大关系,由此可以从身体适应、心理适应、语言适应、思维适应与文化适应五个层面来构建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的内容,如表1所示。(26)谢治菊:《人类认知五层级与生态移民社会适应探讨——基于HP村的实证调查》,《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表1 认知五层级与搬迁农户社会适应对应表
(一)身体适应
身体指什么,学界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 身体包括但不限于大脑,是主体认知的物理性构成,在认知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27)张旭、蔡曙山、石仕婵:《人类认知五层级与民族地区精准扶贫探究》,《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另一种观点认为, 身体认知中的“身体”特指除大脑之外的全部“物理身体”(28)Woolsey L.,“Reconsidering Culture and Poverty Culture, Poverty, and Effective Social Policy”,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 Social Science,vol.629(2010),pp.220-222.。对于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而言,身体适应中的身体更多地指向第一种观点,即他们更多考虑的是作为谋生基础的肉体能不能出门打工、能不能开展日常的行为、能不能适应在城里的生活。确实,只有解决了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身体上对于新环境的适应,搬迁后的可持续发展才有可能。毕竟,从全国农村致贫因子分析来看,主体能力缺失及其造成的家庭物资匮乏和个体精神、行为能力缺失是当前农村返贫的重要成因。(29)谢治菊:《论贫困治理中人的发展——基于人类认知五层级的分析》,《中国行政管理》2018年第10期。作为易地扶贫搬迁农户最基础的一种适应,身体适应更多强调的是在人文关怀的基础上,使用神经科学方法,测量各种生理数据,从各种生理指标探测心智的奥秘,这是历史悠久的“身-心关系”的现代科学技术探测研究方法。(30)蔡曙山:《认知科学与技术条件下的心身问题新解》,《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0年第9期。
(二)心理适应
心理适应是一种复杂的状态,它包含自我认知和外界认知。其中,自我认知是主体自我对主观环境的分析加工,并内化成主体的世界观,从而影响其心理状态;外界认知是外界客观主体与自我主体的社会交往方式及其对自我的评价,受到社交网络的重叠影响。(31)周钦江、黄希庭、毕重增,等:《自我知识组织与心理适应》,《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自我认知与外界认知都会影响个体情绪,进而对人们的心理状态产生影响。作为管理心理学的一个重要议题,心理适应强调人的心理对于人的行为选择和认知水平具有重要的指导和控制作用,在很大程度上,心理适应程度的高低决定一个人能否尽快地适应新环境和处理好复杂多样的新事务。对于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而言,生活环境的巨大转变使得移民个体自我认知模糊、社交网络置换,难以进行积极的认知输入,这容易导致移民的心理不健康;反过来,贫困户的保守、自私、焦虑和自卑心理等不健康心理, 也与认知有莫大的关联。(32)谢治菊:《论贫困治理中人的发展——基于人类认知五层级的分析》,《中国行政管理》2018年第10期。可以说,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心理适应状况决定其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也是其幸福感的根源。(33)傅安国、吴娜、黄希庭:《面向乡村振兴的心理精准扶贫:内生动力的视角》,《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9年第4期。
(三)语言适应
语言包含着规则,透露着内在思维方式的自我建构和自我维护的逻辑,具有多种属性,其中最为直观的属性为人力资本属性。作为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核心,语言是个体思维输入和产出最重要、最高效的方式。有学者指出,作为一种人力资本,语言能力是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语言能力的提升能够优化制度体系,并对产业经济产生积极影响。(34)苏剑:《语言扶贫的理论逻辑、经验支持与实现路径》,《学术月刊》2020年第9期。在微观层面亦是如此,语言交际网络的建立是社会关系建立的必要条件,语言适应能够驱动个人成长。在人类认知的五个层级中,语言认知更是核心。(35)蔡曙山:《人类的心智与认知》,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序言。由此,对于搬迁农户的后续帮扶,语言适应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为有研究显示,要使普通话推广对经济发展产生正面效应,就必须保证普通话的普及率大于60%,但对于以方言为主要交流方式的少数民族聚集区而言,较低的普通话普及率使得这类群体难以与外界进行有效沟通,甚至与帮扶干部的交流存在障碍,使得在帮扶过程中的政策传递难以到位、产业发展难以实施,进而会严重影响脱贫成效,引起返贫。(36)王春辉:《后脱贫攻坚时期的中国语言扶贫》,《语言文字应用》2020年第3期。
(四)思维适应
人类发展的每一步跨越都包含着思维的进步,思维的跨越是生活跨越的基础,社会的思维程度也决定着社会治理的性质功能及其实现方式。科学家对印度南部的蔗农研究发现,这里的甘蔗种植者循环经历着收获前的贫困和丰收后的宽裕,蔗农在收获甘蔗前的认知测验表现不好,但在收获甘蔗后其认知能力却显著提高。(37)Foglia L.,Wilson R. A.,“Embodied cognition”,Wiley Interdisciplinary Reviews: Cognitive Science, vol.4,no.3(2013),pp.319-325.从这种现象可知,人的思维能力与其经济状况密切相关,甚至就某种意义而言,经济状况的发展变化决定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认知能力。行为经济学研究也发现,短视和贫困是互为因果的,与富裕的人相比,低收入者更倾向于做出短视的决策,关注短期而忽视长期的回报。因此,对于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而言,转变思维认知方式是催发其内生动力的关键,尤其是要将他们被动接受的思维向主动适应的思维方式转变。反之,如果不能够从根源上入手,再多的资源投入、再多的政策倾斜、再多的努力也可能付诸东流。由此,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思维适应就显得尤为重要。
(五)文化适应
文化适应最早由人类学家雷德菲尔德、林顿与赫斯科维茨提出,是指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个人或群体进行持续联系与互动,其原有的文化模式发生变化的过程。文化适应来自文化认知,文化是人类特有的一种认知方式,包含科学、哲学与宗教,是在一定生产活动中产生的与外界环境密切相关的社会现象,是人类特有的最高阶的认知形式。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迁移,伴随着认知、情感、态度、行动的交互性变化,原本深刻认识的文化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将原有的文化符号进行异化,使得文化认知出现了差异与分层。新文化与原有认知发生博弈,考验着个人生活的经验阅历与社会资本,并共同影响着个体是否能在新环境中实现文化适应。(38)马威、罗婷:《行动中的文化:乡—城移民子女文化适应的社会工作介入》,《青年研究》2014年第3期。搬迁农户中绝大部分人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训练,这使得他们的认知水平不高、对外界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较弱,导致其文化适应能力相对低下。
易地扶贫搬迁农户五层级社会适应是相辅相成的。按照蔡曙山的划分,人类前两个层级的认知即神经认知和心理认知是人和动物共有的,称为“低阶认知”,后三个层级的认知是人类特有的,称为“高阶认知”,五个层级的认知形成一个序列。在这个序列中,低层级的认知是高层级认知的基础,高层级的认知向下包含并影响低层级的认知。(39)蔡曙山:《人类认知的五个层级和高阶认知》,《科学中国人》2016年第4期。按此逻辑,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也应该是有层级的,其中,身体适应是基础,心理适应是前提,语言适应是保障,思维适应是核心,文化适应是根本。通过五个层级的不断学习、不断适应,可以让搬迁农户在异乡扎稳脚跟,最终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成果之目标。
三、搬迁农户社会适应调查:来自实证数据的分析
马流辉和莫艳清认为,扶贫移民在迁出地通过长期与地方社会的互动,已形成较为稳定的生计模式。当然,按照现代标准,这种生计可能是低水平的。而迁居城镇所带来的地域变换,要求扶贫移民开辟出新的生计空间,寻求新的生计来源。所以,能否在安置地构建一套稳定的生计模式,对维持扶贫移民的生存和发展具有根本性的意义。(40)马流辉、莫艳清:《扶贫移民的城镇化安置及其后续发展路径选择——基于城乡联动的分析视角》,《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另外,任远和施闻也在研究中发现,迁入地的就业机会、教育、医疗、社会融入与迁出地的耕地、住房、生活 习惯、社会网络等方面共同决定了流动人口是否有返迁意愿与行为决策。(41)任远、施闻:《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迁移的影响因素和回流效应》,《人口研究》2017年第2期。这表明在现实当中,易地扶贫搬迁农户对搬迁社区的适应程度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
为深入了解搬迁户的社会适应情况,从2018年1月到2022年2月,课题组采用问卷调查、深度访谈、集体座谈和参与式观察等方法,对西部地区G省、Y省、Q省30多个搬迁社区进行了实证调查,获取有效问卷275份、深度访谈记录90多个,问卷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如表2所示。从表2可知,调研对象的户均人口为4.8人,其中劳动力人口仅为2.03人;家庭人均年收入为6625.49元,以打工收入为主,占90.9%;少数民族比例占49.1%;女性比例较低,占34.5%;年龄以31—60岁为主,合计占61.4%;文化程度偏低,文盲占17.8%,高中及以上文化的仅为8.7%;54.4%是户主。而访谈的90多名人员涵盖了县级相关职能部门工作人员、乡镇基层干部、搬迁社区干部、扶贫社区工厂管理人员和基层工人、搬迁户、社工人员,涉及面比较广泛和全面。在访谈的人员中,少数民族比例占45.36%;女性比例较低,占35.05%,男性占64.95%;年龄分布中,中年人占比较大,老年人与青少年较少,总体呈正态分布,18—30岁的仅占16.49%,31—45岁的占59.79%;人员结构中,工作人员占51.55%,因而文化程度相对较高,高中及以上的占64.94%,党员占比48.45%。从上述数据来看,问卷抽样与访谈抽样基本符合搬迁人口的特征与结构,具有较好的科学性和代表性。
表2 调查对象背景变量(N=275)
(一)搬迁农户身体适应调查
吉登斯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一书中提到,生存问题涉及人类生活的基本参量,与社会活动的每一个场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正因为如此,吉登斯把生存问题当作生活政治的核心问题,他认为生活政治的最高目标之一,就是解决生存问题。(42)汪建华、孟泉:《新生代农民工的集体抗争模式——从生产政治到生活政治》,《开放时代》2013年第1期。身体是生存的基础,是创造一切可能的根本,是人们社会适应的肉身载体。但是,由于贫困地区医疗卫生体系建设相对落后,医疗帮扶机制不完善,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等现象时有发生,因此长期以来,大病、重病、慢病等造成了“贫困—不卫生—疾病—贫困”的恶性循环,是我国脱贫人口返贫的主要诱因。(43)武汉大学国发院脱贫攻坚研究课题组:《促进健康可持续脱贫的战略思考》,《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从数据来看,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健康状况整体堪忧,不健康的占35%,家中有残疾的占32.6%,残疾程度对生活有影响的占62.5%,家中患病的占64.9%,搬迁后睡眠不好的占24.9%,详见表3。
表3 搬迁农户身体适应状况
易地扶贫搬迁农户在身体适应方面遇到的困境与其年龄、身体状况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访谈时发现,面临身体适应困境的易地扶贫搬迁农户主要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智力、精神受损的搬迁农户。受先天因素与医疗条件的影响,这类人无法正常生活、社交,对新环境的适应更是难上加难。第二类是老弱病残群体。受身体条件的限制,这类人对外界环境的变化更为敏感,其中以残疾人、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为甚。毕竟,他们原有的日常生活、行为方式、作息习惯等已经根深蒂固,搬迁后,陌生的环境将迫使他们发生改变,但大部分人并不能有效适应这种变化。正如贵州TZ县P社区的社区主任(44)男,汉族,36岁,党员,社区主任,访谈于2019年5月26日。所说:“搬迁农户主要是生活上不习惯,他们觉得来城里之后什么都有约束,不能随地吐痰,不能随意扔垃圾,如果在村子里是没有人管的。”由此可见,无法通过自身努力来改变身体条件以及长期以来形成的惯性行为,是搬迁农户身体适应困难的主要成因。再加上,身体不仅仅是自我的表达,也是一种文化的彰显,这种文化的彰显体现在与“他者”日常交往之中。(45)[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赵旭东、方文、王铭铭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266页。毫无疑问,易地扶贫搬迁农户日常交往的“他者”会发生巨大变化,这种变化也会对搬迁农户的身体适应产生巨大影响。
(二)搬迁农户心理适应调查
心理适应方面,我们主要对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焦虑、自卑、惊恐、紧张的心理进行调查。数据表明,搬迁农户的消极心态主要表现为焦虑与自卑心理,分别占44.1%与30%。烦乱与紧张也有一定的比例,占28.6%与23.9%,见表4所示。这说明,由于环境的变化,新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网络会给搬迁农户带来适应压力,他们的心理感知能力较弱,有时候不能进行自我开导,从而产生消极心态。
表4 搬迁农户心理适应状况
具体来说,搬迁农户心理上容易产生以下不适应行为:一是抵触心理。对于搬迁后的建设与发展,虽有“盘活三块地、做好三就工作、衔接三大保障、建好三个场所、推进三变改革”等保障举措,但实际的支持力度远远不如搬迁前,以致部分搬迁农户有巨大的心理落差,“等靠要”心理愈发明显,这一心理甚至演变为搬迁农户眼中的合理诉求和普遍意识,“不要白不要、要了还想要”是其典型的表现。在此背景下,部分搬迁农户认为勤劳致富是空谈,政策兜底才更为实际,久而久之对政府的依赖心理更加严重。再加上,搬迁前后,搬迁户对自身可持续生计的考虑不成熟,且由于政策宣传有限和自身理解的偏差,对政策的理解不透彻,习惯了国家支持和资金扶持,容易产生“等靠要”“伸手拿”等心态,当扶持力度逐渐减弱时,搬迁农户就会产生抵触心理。二是怨恨心理。个别基层政府在落实上级搬迁政策时,出于“搬得出”的绩效考虑,不惜夸大安置点的情况和国家的政策,“忽悠”群众搬迁,甚至不顾群众意愿,强制搬迁,搬迁前后对搬迁户的态度不一,导致搬迁户有巨大的落差。更何况,如此大规模的搬迁,难免会因为数量大、任务重、时间紧而出现解释不到位、执行不力、补偿错乱的情况,尤其是面对资金补偿,搬迁农户有较强的依赖心理,一旦工作出错,他们的利益受损,就会对政府有比较强烈的怨恨,认为政府态度前后有变化,进而对政府行为产生怀疑。三是封闭心理。易地扶贫搬迁打破了搬迁农户传统思维中“熟人社会”的文化观念,限制了搬迁农户几代人早已习惯的常常“走亲戚、拉家常、串邻居”的生活方式。虽然搬迁的行为属于自愿,但搬迁后,城市“原子化和个性化”的邻居关系和人际关系,还是让搬迁户有强烈的孤独感,认为自己是“外乡人”。由于交往双方对他者了解不够,交往深度和广度不足,让原本就对新环境有陌生感和惧怕感的搬迁农户认为当地人看不起他们,排斥他们,搬迁农户交际圈的内聚性十分明显。一旦搬迁农户与新邻居的沟通遭遇挫折,他们就会对周围的邻居和人际关系产生排斥,进而封闭自己。少数民族搬迁户搬迁后,他们的传统文化在新的安置点得不到有效的延续,外在环境的刺激下,他们的封闭心理会更强烈。四是排斥心理。因文化程度低、认知能力有限、年龄较大、生存技能薄弱,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遇到的挫折,易地扶贫搬迁农户往往容易产生乡土情结,怀念旧有的生活环境和生产方式。再加上,他们对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较弱,难以适应新环境中的文化习俗、生活方式等,因此容易对新环境产生排斥。这种排斥会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让一些搬迁农户形成应激性抵触心理,不去主动适应因搬迁带来的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这种心理既不能使他们在短时期内脱离生活困境,也会使政府的移民搬迁效益大打折扣。正如贵州TZ县的社区心理咨询师H(46)女,汉族,党员,33岁,社区心理咨询师,访谈于2019年5月28日。所说:“他们的焦虑点在于,忙碌了一辈子,突然搬到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有点无所适从,劳碌起来反倒觉得很充实。”
(三)搬迁农户语言适应调查
此次调查的275位易地扶贫搬迁农户有近一半受访者是少数民族群众,绝大部分有自己的地区方言,再加上地处偏远山区、交通不便,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较低,普通话的普及程度也相对较低,因此,搬迁后如何在新的环境中进行语言适应也成为搬迁农户们面临的难题。为方便分析,我们将易地扶贫搬迁农户的语言适应调查划分为语言认知、语言现状与语言行为三个层面。从语言认知来看,74.9%的受访者喜欢方言或民族语言,37.4%的受访者认为没必要学习普通话;从语言现状来看,高达90.2%的受访者平时主要使用当地方言或少数民族语言,43.9%的受访者不会说普通话,44.6%的受访者遇到过语言困难;从语言行为来看,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受访者占29.2%,使用语音聊天的受访者占54.9%,读不懂报纸新闻的受访者占42.5%(见表5)。这说明,搬迁农户的语言适应能力较低。究其原因,对于脱贫地区而言,地域环境的封闭、语言文化的限制都对推普政策的宣传和执行造成一定的阻碍,同时也限制了搬迁农户向外发展的可能性。
表5 搬迁农户语言适应状况
仔细分析发现,搬迁农户在语言适应方面的难题主要体现在中老年人尤其是少数民族中老年人身上。搬迁农户大多来自偏远贫困的农村,环境闭塞、交通不便,与外界交流机会少,教育资源更是匮乏,加上拥有地区方言,以致他们没有讲普通话的语言环境,更没有学习普通话的契机。特别是文化水平较低、学习能力较弱的中老年人,更难适应新的语言环境。语言上的不适应会使搬迁农户不能很好地理解和领会搬迁政策的具体内容,也不能与搬迁环境有效融合,进而影响其可持续发展。
(四)搬迁农户思维适应调查
意识是外在客观事物在人脑中的一种主观反应,人脑中的意识由客观存在的事物决定,并且这种意识还会反作用于物质。(47)赵先明、任永波:《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28页。贫困人口长期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中,对外界缺乏必要的了解,移居城镇可以让他们体验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在此过程中,其思想观念和价值体系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48)马流辉、莫艳清:《扶贫移民的城镇化安置及其后续发展路径选择——基于城乡联动的分析视角》,《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思维意识活动决定着搬迁农户的行为决策,搬迁农户的思维适应状况决定了易地扶贫搬迁的成效,推动易地扶贫搬迁农户思维层级的社会适应,是激发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脱贫内生动力的重要举措。为此,我们将搬迁农户的思维分为脱贫思维、合作思维与生活思维。脱贫思维是衡量搬迁农户有关脱贫工作的思维方式,合作思维则是调查搬迁农户对于合作的想法和认可,生活思维则是衡量搬迁农户对生活的想法和态度。数据显示,从脱贫思维来看,72%认为应该靠自己;就合作思维而言,77.2%喜欢与别人合作,83.8%遇到问题喜欢与家人朋友讨论;就生活思维而言,92.7%表示会努力改善现有的生活,详见表6。
表6 搬迁农户思维适应状况
参照世界银行《2015发展报告:思维、社会与行为》中的描述:“大量的实践表明,人类做出决策的三种思维——自动化思维、社会性思维和心智模式思维,直接挑战了人是理性的且追求经济利益最大的‘经济人’假设,因此很多基于此假设的贫困政策要么失败了,要么大打折扣,甚至好心办了坏事。这说明,不同的思维模式对个体决策的影响是不同的,其中,自动思维可以让个体以微不足道的成本产生对周边环境的适应选择,社会思维可以促进个体开展广泛的合作以实现共同目标,心智模型思维对互惠性集体行动的愿景有影响。”(49)世界银行:《2015年世界发展报告:思维、社会与行为》,2014年,第78页。虽然上述数据显示搬迁农户的思维适应能力相对较好,但此处描述的三种思维模式“自动化思维、社会性思维和心智模式思维”,正是搬迁农户最为缺乏的。在他们过往的习惯性思维中,考虑更多的是如何生存而不是致富。社会性思维和心智模式思维的改变,需要通过从根本上改变其生产生活环境与心理思考方式,但搬迁农户的认知能力与文化水平有限,其长期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思维认知方式难以在短期内改变。因此,这三种思维方式,是后续扶持中要注意培养的。
(五)搬迁农户文化适应调查
为便于数据分析,我们将搬迁农户的文化划分为传统文化、村庄文化和信仰文化。调查显示,高达74.7%的受访者认为搬迁社区是没有传统文化的,65.6%认为搬迁社区没有村规民约,58.2%的受访者表示搬迁社区没有宗教信仰。由于没有文化根基,81.7%受访者表示愿意搬迁到更好的地方(详见表7),这说明搬迁农户的文化适应有一定的困难。其实,在目前的研究中,不少学者已经注意到“文化与贫困”之间的内在联系, 提出了“贫困文化”的概念, 认为文化是导致贫困的根本原因,穷人会受其所拥有的贫困文化的影响。(50)辛秋水:《走文化扶贫之路──论文化贫困与贫困文化》,《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3期。因此,对易地扶贫搬迁农户进行文化扶贫,是提高他们认知水平的重要手段。
表7 搬迁农户文化适应状况
受教育程度比较低的影响,部分搬迁农户确实不适应现代化的社会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会增加其适应社区生活的难度。访谈时,M乡T村的组织委员(51)男,汉族,党员,乡组织委员,访谈于2019年5月27日。告诉我们:“搬迁农民大多来自偏远的地方,文化程度比较低,他们中的好多人不识字,连坐公交车都比较害怕,导致他们出行困难。” 另外,中老年搬迁农户接受再教育的能力相对偏弱,陈规陋习难以破除。例如,T县S社区主任(52)男,汉族,党员,社区主任,访谈于2020年7月27日。告诉我们:“搬迁进入城市,离世后都要实行火化,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很多老年人从思想上接受不了,这也是搬迁后他们难以适应社会的一个阻力。”
综上,无论是身体适应、心理适应、语言适应、思维适应还是文化适应,搬迁农户均存在一定的困难。究其原因,易地扶贫搬迁使群众由农村搬到城市,由分散居住变为集中居住,由村民变为了居民,城里的生活习惯与农村相比有较大的差异,村民大多文化水平较低,在农村养成的比较随意的生活习惯一下子不能顺利转变,随之而来的就是社区环境卫生问题,时常出现乱丢果皮纸屑、随意吐痰、不爱护公物等现象。原来在农村生活,乡邻之间交往了几代人,彼此了解和信任,搬迁后,由于搬迁农户来自各个不同的乡村,彼此之间不是太熟悉,人与人之间存在各种隔阂。此外,留守的老人或家庭妇女可能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生活比较枯燥,感觉有些无所适从。搬迁农户子女从教学水平、条件较差的乡镇中小学转入教学质量、环境较好的学校就读,学习进度难以跟上,社会适应困难由此产生。
四、搬迁农户社会适应改进:探讨及展望
目前,我国已完成1200万人的易地扶贫搬迁工作,搬迁成效显著,搬迁农户的生活条件与生活水平大幅度提升,“两不愁三保障”问题得到总体性解决。然而,压力型体制与目标考核的治理逻辑还是使搬迁过程出现了一些策略性与应景性行为,执行中出现一些偏差,包括后续扶持力度不足、可持续生计得不到有效解决、社会融入比较困难等。(53)邢成举:《压力型体制下的“扶贫军令状”与贫困治理中的政府失灵》,《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面对这些困境,“十四五”时期,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重心将逐步从以搬迁为主向后续扶持工作转变,着力解决搬迁后“稳得住”“能致富”的问题。在解决的过程中,要重点关注以下三大要素对社会适应的影响。
一是强化经济因素对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的影响。经济因素对于移民搬迁社会的适应起决定性作用。根据已有研究,如果移民的生产劳动力不能与新环境相适应,或生产生活方式与迁入地不相符,将会出现移民反迁和移民陷入贫困的情况(54)Tilt B., Braun Y., He D., “Social impacts of large dam projects: A comparison of international case studies and implications for best practice”,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vol.90.no.3(2009),pp.249-257.;或者出现资源陌生化、经济不稳定、收入农村化、消费城市化等多种经济问题(55)叶嘉国、雷洪:《三峡移民对经济发展的适应性——对三峡库区移民的调查》,《中国人口科学》2000年第6期。。因而,搬迁农户经济生产的发展或重构,是安置的重要保障,也是社会适应的前提与基础。
二是重视心理因素对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的制约。搬迁意味着与原有的生活环境相分离,失去原有的生活关系,失去原生活环境下建立的社会网络与原社会环境的支持。新环境下,搬迁农户面临各种风险与不确定因素,可能遭受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力,这些压力会让搬迁农户患上心理疾病与精神疾病。(56)Small R., Lumley J., Yelland J. ,“Cross-cultural experiences of maternal depression: associations and contributing factors for Vietnamese, Turkish and Filipino immigrant women in Victoria, Australia”,Ethnicity & Health,vol.8,no.3(2003),pp.189-206.这种由社会环境的转变而产生的无所适从的心理问题对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有较大影响。因此,将心理特征构建与社会适应联系起来,对研究搬迁农户社会适应有重要意义。(57)Hurtado A., Gurin P., Peng T., “Social Identities-A Framework for Studying the Adaptations of Immigrants and Ethnics: The Adaptations of Mexicans in the United States”,Social Problems ,vol.41,no.1(1994),pp.129-151.毕竟,已有研究表明,心理特征的浮动、对外界新事物的接纳程度与心情起伏直接影响到移民的社会适应程度;(58)Beiser M., et al., “Poverty, Family Process, and the Mental Health of Immigrant Children in Canada”,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vol.92, no.2(2002),pp.220-227.同时,移民在新环境中所产生的“抗拒心理”,是乡土中国故土难迁的一种体现。
三是关注文化因素对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的价值。文化因素是影响移民社会适应最基础、最根本的因素。因为移民的“移”,不仅仅是空间上的移动,更重要的是承载着文化意义的环境迁移,是文化遭遇的过程,如不及时解决,所发生的文化碰撞会严重影响其生活。(59)方静文:《时空穿行——易地扶贫搬迁中的文化适应》,《贵州民族研究》2019年第10期。换言之,搬迁农户只有在文化上认同了自己身份的变化,才会真正在新环境中适应社会。(60)Mutton D. and Haque C. E., “Human Vulnerability, Dislocation and Resettlement: Adaptation Processes of River-bank Erosion-induced Displacees in Bangladesh”,Disasters,vol.28, no.1(2004),pp.41-62.因此,对于搬迁农户而言,只有将迁出地文化与迁入地文化的融合作为开启新生活的篇章,才能更好地适应搬迁后的生活。
2020年3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上指出:“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61)习近平:《在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2020年第9期。易地扶贫搬迁让全国1200万人口离开生养之地、易地而居,开启了新生活、开始了新奋斗。要让他们的新生活更甜蜜、新奋斗更有效,应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提升其社会适应能力。
一是通过转变思维认知营造社会适应氛围。在搬迁农户过往的思维习惯中,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如何生存,而不是致富,要想促成搬迁农户思维模式的改变、进行思维层级的社会适应,则要从根本上改变其所处的文化环境、提供其内生动力和认知水平。为此,改变搬迁农户的固化思维就至关重要。一方面,分析懒因、找准病灶,有针对性地采取帮扶措施。对于“争当贫困户”“好逸恶劳”的思维陋习,应树立自强自立优秀代表的模范作用、落实“以奖代补”“以工代赈”等激励政策,将帮扶资金目的性、针对性地发放,让搬迁农户意识到只有劳动才能获取报酬。另一方面,通过“文化下乡”、“结对子”、教育培训等惠民活动,向搬迁农户传播先进的理念和现代化的思维,为搬迁农户提供流动的文化服务,帮助他们克服“等靠要”思想,营造劳动光荣、懒惰可耻的环境氛围,树立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的思想理念。
二是通过关注心理需要激发社会适应动力。“稳得住”是“能致富”的前提,是搬迁工作能否顺利进行的保证。搬迁农户是否“稳得住”,构建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文化服务体系、社区治理体系、基层党建体系、培训和就业服务体系固然重要,但心理服务体系也不容忽视。因此,建议在继续坚持前述“五个体系”的基础上,构建行之有效的心理服务体系,对搬迁农户提供心理服务。为此,应将心理服务纳入顶层设计, 健全心理服务机制;积极发挥社工人员作用,建设心理服务人才队伍;建设心理服务平台,加大心理服务投入;强化社区心理融合,开展心理文化建设。
三是通过增强发展能力提高社会适应水平。建议加大思想观念的引导力度,从生活态度、生计方式等多方面加强宣传教育,提高其脱贫致富的内生动力。同时,最大程度挖掘搬迁农户的发展能力和潜力,通过技能培训增加搬迁农户的人力资本,进而增加其工资性收入,也可以通过教育深造提高搬迁农户把握机遇的能力,阻断代际贫困,缩小群体性差距,还可以建立科技扶贫队伍,在搬迁社区开展有针对性的科技培训,为搬迁农户提供便捷高效的科技服务,增强搬迁农户发展经济的能力。坚持扶贫扶智相结合,通过技能培训、教育深造、技术帮扶等方式,提升搬迁农户可持续的发展能力,多渠道提升搬迁农户的收入水平,最大程度增强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能力。
四是通过搞好社区建设促进社会适应能力。要充分发挥社区对搬迁农户社会适应的引领作用,就应该通过搞好社区建设促进搬迁农户的社会适应能力。首先,应构建社区共识机制。社区共识形成的关键在于如何让社区每一层级的多元主体自愿主动地冲破市场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功利主义的藩篱,主动选择包含着利己主义的利他主义,愿意彼此之间平等互助,这一方面可通过发展新型社区集体经济来解决,另一方面可构建公平正义的社区利益分配机制来完善。其次,完善社区服务机制。搬迁农户对社区的服务诉求,大致分为“以衣食住行为主的基础性服务需求、以发展就业为主的特殊性服务需求、以照看疏导为主的专业性服务需求”三类,相应地,服务机制也应围绕“社区生态服务、社区行政服务、社区公共服务”三大类展开。最后,强化社区合作机制。社区合作的根本任务在于把搬迁农户合法有序地组织起来,直接参与社区行动,争取相应的权利与利益,解决困扰他们生存发展的具体问题。即搬迁农户可通过社区合作重塑他们的形象和心态,唤醒他们的政治意识和权利意识,促使社区管理者更加关注和尊重他们的利益诉求,推动社区全面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