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山露水,画意城市
——中国古代山水画对城市风貌营造的启示
2022-06-16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硕士研究生耿煜周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硕士研究生 / 耿煜周
中国古代山水画营造的山水空蒙、人景相融的自然氛围是历朝历代文人墨客追逐的理想人居环境。画家将“画意”汇入笔端,将自身审美风格在画作中予以体现。在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画意”包含三重境界——生境、画境、意境,也即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三重审美体现。城市风貌对应山水画的画意格局,城与画同脉同源。在我国快速城镇化进程中,城市建设筑起钢铁与混凝土森林,城市与自然渐趋疏远,自然山水形胜沦为城市建设的“背景板”,甚至被日益蚕食,遑论“画意”城市三重境界的构建。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建设要求下,回归山水城市、探寻城市风貌构建的新范式就成为新时期城市建设的重要命题。基于此,在梳理城市风貌与古代山水画本质关联的基础上,逐一分析山水画中生境、画境、意境的表达途径,旨在为营造现代城市风貌、构建“显山露水”城市提供理论支持。
一、城市风貌与古代山水画的本质认识
我国山地、高原和丘陵面积约占陆地面积的67%,陆地上的水域面积约占2.3%。总体来看,我国是一个山水景观资源较丰富的国家。城市与山水互依互融,形成了“山围城、水绕城”“山围城、水入城”“城围山、水围城”“山城一体”等多种空间格局。城市风貌代表一个城市的自然与人文名片,山—水—城的关系就是名片展示的重要内容。1990年7月钱学森先生致信清华大学吴良镛教授,倡导将山水诗词、古典园林建筑和古代山水画融合起来创立“山水城市”概念。这一概念也成为城市风貌与山水画互译的开始。
中国古代山水画在二维画面中表现三维空间意象,通过皴、擦、点、染、勾等笔墨结构描绘虚实相生、主次呼应的山水空间,以生境为塑形本体,画境为气韵效应,最终延伸为“道”的哲学意境,层层深入。而城市风貌作为现实四维空间,依赖城市设计者的总体谋划,引山水入城,设计“望山”“赴水”的居游路径,并挖掘城市人文底蕴,赋予山水城市“天人合一”的哲学意趣。城市风貌与古代山水画在各自要素层面有差异,但内在要素互有映射,对两者的逻辑结构进行对比如下(见表1)。
二、生境——自然生态基底
“生境”是“画意”的第一重境界,也是一幅山水画的立意。明代戴进所绘《春山积翠图》用笔疏爽,以远景交错山峦、中景茅舍掩映、近景遒劲苍松和一老一小山坡行进共同形成丰富的空间层次。萦绕近中远景的云霭薄雾烘托出迷蒙清幽、高古清远的环境氛围。北宋范宽创作的《溪山行旅图》则用笔雄浑,创作者怀有对高川巨壑的崇敬,细致刻画出山势浑厚的自然雄强气势,近景渺小的商旅队伍愈加反衬这壮阔逼人的自然氛围。无论清幽还是雄浑,生境的营造都需要创作者的“全局观”,也即“以大观小”。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对中国山水画提出四个美学命题,其中第一命题“山水之法,以大观小”认为日常观物受地理空间制约,无法“重重悉见”,而绘画不同于日常观物,要求画家“如人观假山”,观照全境,不受局限。
表1 城市风貌与古代山水画的要素对比
将“全局观”应用于城市风貌营造中,需要对广阔自然生态基底进行全局谋划,奠定城市宏观自然山水格局。首先,理清城市“斑块—廊道—基质”的蓝绿自然系统结构。由于城市集中化建设,城市自然山水基底被路网、用地等割裂,重要生态斑块彼此孤立,缺乏生态廊道联系,形成破碎化的生态环境。借鉴山水画“计白以当黑”的创作手段,赋予城市与山水黑白图底关系,以全局观视角,识别生态源地重要等级,谋划城市“绿心”“绿脉”,以“衔绿织城”的水系带状景观空间作为柔化“黑白”关系的空间要素。正如郭熙《画意》所言,“境界已熟,心手已应”,控制山、水、城的整体空间结构关系,以心灵之眼笼罩全景。
三、画境——景观眺望体系
“画境”是“画意”的第二重境界,是观赏者置身画作中体悟到的自然山水境界。不同于西方焦点透视的画法,中国山水画以散点透视布局,将多视角动态空间融于一幅画作,让观赏者一览全貌。可以说,中国古代山水画以静态场景描绘视点游移的动态空间。典型如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以富春江为轴带组织两岸初秋景象,江岸水天辽阔,远山隐约,沙渚林木葱郁,继而峰峦起伏,屋舍掩映,江心垂钓更添景致。创作者构筑的山水境界起承转合兼备,绵长又迂回婉转,仿佛带领观赏者信步富春江两岸,步移景异,“每远每异”。正如宗白华所言,画家的眼睛“流动着飘瞥上下四方”,“把握全境的阴阳开合、高下起伏的节奏”。
城市风貌是以人为主视点的城市空间景观集合,人在城中的感受依赖于第三维和第四维空间的眺望体系设计。现代城市中,人的游赏路线多沿道路展开,观景对象由近景中景的行道树、建筑群、开放空间等延伸至远景自然山水,自然景致被前景完全阻隔的现象屡见不鲜。均质化的景观、缺乏层次的城市空间、节奏紊乱的游赏路径造成城市整体风貌索然无味。
借鉴中国古代山水画动静结合、层次交叠、虚实呼应的眺望表达技法,首先要在城市中进行眺望视点的分类式设计。郭熙“高远、深远、平远”的透视画理契合城市多维度的眺望需求。在城市山顶或人工观景台等制高点,进行山水城市的“深远”式眺望,整个城市山水格局尽收眼底,山水脉络为主,城市环境为宾,做到主宾相宜,以宾衬主。在山水衔接、景观条件较好的水平面节点,进行“平远、高远”式眺望,因此需要控制视野内城市天际线高度、形态,调整山体界面与城市界面的关系,保证眺望廊道的通畅。其次在游览路径及开放空间的设计上,应保持眺望景观的动态性、节奏感、非均质性,将城市景观与自然山水景观以“聚散”“显隐”“遮掩”“限定”等多种绘画空间经营方式进行重构、组合,在视点游移中体味时空流动性。
四、意境——人文哲学意趣
“意境”是“画意”的第三重境界,是在生境自然基底、画境审美体悟基础上的人文哲学意趣。宗炳提出“山水以形媚道”,山水画不可局限于尺幅之间,而应传递“道”。古代山水画自魏晋南北朝萌芽后,由对自然景物的客观描摹发展为南宋时讲究画中真意、抒发老庄情怀的审美追求;到元代时,画家更关注借由自然山水探寻“有我之境”。山水画背后的意境逐渐由“人的觉醒”上升为“哲学的觉醒”“艺术的觉醒”。元代倪瓒的《六君子图》以“平远”章法刻画象征高洁品行的六种树木,于枯而含润的笔法中营造寂寥阔远的意境,以六君子品行自喻,抒发失意落寞的情绪。此种“畅神”画意综合“以大观小”“以小见大”的观照方式,以刻画具体、局部的自然山水反映突破时空限制的“心游”哲学意境。
城市风貌如果缺少人文哲学意趣,只会成为冰冷的城市物质空间。赋予城市活力和区别于其他城市独特性的是深深根植于城市环境中的城市文脉、乡土情结、历史底蕴。在这种地域独有文化滋养之下,城市才得以站得住,城市山水才有了灵气,在时间长河中萃取、积淀的城市文化逐渐凝练为城市精神、民族情怀。这种寄托于山水的“乡愁”正是唤醒城市对“天人合一”精神境界至高追求的“壶中天地”。
五、结语
人类与城市来源于自然山水,终将与自然山水相融。古代山水画中的“画意”承载着历朝历代艺术家对美好人居环境的向往。在画意城市中居住、游憩始终是我国各城市的规划建设理想,但在实践过程中易流于概念,难以营造集自然生态基底、景观眺望体系、人文哲学意趣于一体的综合山水城市风貌。山水城市建设与中国古代山水画一脉相承,借鉴山水画意来营造城市画意是实践传统文化精髓的有益尝试。因此,本文在对两者构成元素对比的基础上,逐一梳理山水“画意”内涵,探讨其在现代城市风貌营造中的运用,以期在未来城市风貌营造实践中,为构建“显山露水”的“画意”城市提供一定启示。
[1]姚亦锋,《探索构建乡村“画意”审美空间》,《城市规划》,2019年第11期,第120-127页。
[2]邢卓,《结合自然山水的总体城市设计研究——以陕南安康为例》,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年,第11-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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